6月7日,星期三。时近晌午,教士的银色轿车却没有开向寻常造访的那些地点。这个情况,麦克里斯特尔等人自然是尽收眼底。轿车在巴格达城中来回转悠了几圈,而后开上了城市中的高速公路。东北方是教士此行的方向。突然,轿车一个急停。拉赫曼走下汽车、拿起手机,似乎在和什么人联络。几分钟后,一辆蓝色货车出现在轿车前。中途换车—这样的伎俩,间谍想要甩掉跟踪者的时候常常使用。
货车快速穿过巴格达外围城区,接着向北驶去,首都很快被远远抛在车后,四周变成了开阔的乡间地带。这时,麦克里斯特尔的办公室外响起了敲门声。将军得知拉赫曼刚刚离开了城市,似乎奔往某个特殊的目的地,那么,他到底要去哪儿呢?麦克里斯特尔的心中不止一个答案。但是,将军猜测,教士该是奔着优素菲拉而去了。结果,他猜错了。货车朝着北方行进了近50公里,然后转头向东继续前进。现在,大家可以确信教士的具体去向—当然是巴古拜无疑。这一点,约旦同行早已指出。
教士很是谨慎。他很快再出花招,想要迷惑潜在的追击者。一进入巴古拜市区,货车立即钻进了停车库。在那里,一辆白底带着红杠的皮卡车正在待命。拉赫曼走下货车,向皮卡司机吩咐了几句,然后再次坐进了新车。一个小时不到,教士竟然两度更换座驾。他的新座驾很快启动,继续朝着北方行驶。
出城5公里之后,皮卡来到一个叫作“希比卜”(Hibhib)的小村。接着,车子走向一条泥泞小路。路旁,棕榈树郁郁葱葱。汽车走下大道,开上一条小路。路的尽头,立着一幢带有车库的二层小楼。小楼附近栽满棕榈和灌木,房子的轮廓,由此变得不太清晰。屋子周围,院墙与金属门起着护卫作用。情报人员通过监视屏幕发现,皮卡司机和屋内的某个人聊了几句,接着,铁门开启,把汽车放了进去。拉赫曼随即走出汽车。皮卡也立即掉头,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
巴格达时间,下午4点55分。行动中心里每一个人的视线,都落在模模糊糊的屏幕上面。画面上,棕榈正在摇曳,树下有一所小别墅。为了这一刻,中央情报局的分析人员和军事专家已经等了足足3年。问题在于,这次他们找到的那个人真的是“他”吗?
麦克里斯特尔正在行动中心的办公室里,这时,副手打来电话,请他前去观看行动的最新进展。“我向您保证,那个人就是扎卡维。”根据将军的回忆,自己的一位副手很有信心,“不管今天我们干掉的人是谁,肯定都是一条比以前大得多的大鱼。”
屏幕上,一个敦实的身影突然出现,站在小楼的一侧。
“我们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从头到脚一身黑的人。他走出小屋,和拉赫曼碰了面,又把来客接进屋内。”麦克里斯特尔记得当时的场景,“接着,又是这个黑衣人走了出来。他沿着小路走到了大道旁边,然后又折返回去。”
这个人的模样,麦克里斯特尔已经在照片上见过十几次了。2003年以来,将军一直在追寻他的踪迹。这个黑乎乎的身影,实在与“那个人”太过相似了,将军相信自己不会认错。
“哦,那个人不是扎卡维吗。”将军转向副手,问道,“你觉得呢?”
“没错,”副手回应,“我觉得也是。”
60多公里之外的巴格达,一队“三角洲”特种部队早已整装待发。命令一到,士兵们火速踏上了直升军机。大概是有些紧急,一台直升军机的引擎还出了毛病。好几分钟之后,飞机才爬上天空。如果扎卡维在这时突然觉悟,逃出那间棕榈遮蔽的小屋,那么整个行动会不会再次破产?下一次,美国人还能不能撞上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
那时,两架F - 16战斗机正在伊拉克中部服役,为美军的地面部队提供24小时不间断的空中支援。两架F - 16之中,一架正在补充燃油,自然无法执行任务。另一架飞机一接到指令,立刻开赴巴古拜。很快,空中管理部门给出的数据显示,军机已经逼近希比卜,到达扎卡维的藏身地只需要不到5分钟。
麦克里斯特尔曾经希望,自己能够亲手抓住扎卡维。他的脑海中,徘徊着自己对总统的承诺—“我真想亲手抓他归案”。时间不等人,轰炸的时机就在当下,麦克里斯特尔却突然犹豫了。将军觉得,录像中那个人并不一定就是扎卡维本人。两者系属一人的可能性,大概只有八九成吧……
这时,副手打断了麦克里斯特尔的思绪。
“我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副手表示,“您还是下令轰炸吧。”
“好吧。”将军表示同意。
当时,已是下午6点。巡弋中的F - 16战机得到了命令:“立即投弹!”
军机掠过楼房、投下炸弹。出乎屏幕前人们的意料,小楼并未爆炸。于是,F - 16战机再次开火。这一次,它丢投的炸弹属于“铺路者G B U - 12型”,重达220公斤,带有导航系统。接着,通过F - 16的监控录像,大家看到小楼陷入了一团火球。三股浓烟冒起,烟尘充盈了整个画面。一股烟尘直冲天际,另外两股则扩散开来,覆盖了整片棕榈树林。不到两分钟,又一枚同等规模的炸弹投下,再次击中同一个目标。
烟尘消尽之时,带着车库的两层小楼已经不见了踪迹。
20分钟过后,“三角洲”部队乘着直升军机赶到现场。直升机降落好后,特战队员们立即列队跑向小楼。待到他们到达废墟跟前,正好看见当地警察抬着担架准备冲进救护车。汽车一旁的残垣断壁,曾是扎卡维的藏身之地。
很快,伊拉克警察识趣地退后,看着荷枪实弹的美国大兵接管整个局面。大兵们的目光则都聚向担架,盯着上面那人血迹斑斑的脸。这人胡须稀疏,一身黑衣沾满灰尘。他的左边面颊之上,一道深深的伤口涔涔冒血。如果大兵们观察入微,他们会发现伤者右臂上横七竖八的疤痕,那是祛除文身的外科手术留下的痕迹。
他就是扎卡维。他受了重伤,不过一息尚存。他睁开眼睛,发觉身边的美国大兵正死死地盯着自己。他惊呆了,口中念念有词。他说什么,大兵们完全听不清。而后,他跌跌撞撞想要爬下担架,似乎准备逃走。不过,几只大手按住了他。
许多年过去了,参与那场战事的某些老兵曾经吹嘘,是他们齐心协力把扎卡维送下了地狱。不过,尸检报告否认了这种可能性。当时扎卡维的生命已经无可挽救,只剩下几分钟的弥留时间。在GBU-12型炸弹的威力之下,他的肺部和其他许多脏器都受到了严重损害。当时在场的美国军医发现,由于内出血过多,扎卡维的颈部动脉已经完全爆裂了。他最后的几次呼吸,每次都有鲜血从鼻孔和耳孔当中流出来。
但是,有一点应该是确定无疑的,直到美国士兵出现在扎卡维身边时,他仍然是有意识的,并且面对面地看到了他的敌人。
伊拉克时间7点04分,扎卡维死了!这一点,确切无疑。太阳落下,沉入棕榈林的阴影之中,扎卡维的面色也暗淡下去。他那重建“宗教帝国”的梦想,也随着他的离去而宣告破灭。
那一晚,也是麦克里斯特尔第一次见到扎卡维。双方唯一一次会面,就发生在巴拉德空军基地临时搭起的太平间里。在那里,专家需要进行脱氧核糖核酸测试,以确认死者确实是扎卡维本人。
轰炸过去几分钟后,麦克里斯特尔下了命令,他的部下在伊拉克各地纷纷出击,防止扎卡维团伙的报复与反扑,他自己则继续坐镇办公室指挥全局。这时,部下前来通知:扎卡维的尸体运到了。
将军走进太平间,发现扎卡维仰面朝天躺在解剖台上,尸体上覆着一件雨披。旁边,一位“三角洲”部队成员和一名“游骑兵”(美国陆军特种部队之一)正在站岗守卫。这位“游骑兵”,麦克里斯特尔也很熟悉。将军看向扎卡维,发现了他左边脸颊的伤疤,除此之外,整个尸体并没有其他严重损伤。麦克里斯特尔的目光,聚焦到了他的脸上,他静静地注视着,看了好一会儿。
“这人看起来确实很像扎卡维。”他说,“就好像海报上那人一样,对不对?”麦克里斯特尔别过头,望向身旁的“游骑兵”。
“你觉得呢?”麦克里斯特尔发问。
“这人就是扎卡维无疑。”对方很肯定。
扎卡维的死,并未在第一时间公诸于世,但是,新闻早就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华盛顿。从白宫到五角大楼,再到波托马克河边林荫翠微的中央情报局总部,大家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一开始,布什的反应还算克制。新闻从巴格达传来的时候,总统正在白宫会见两党议员。突然,来自伊利诺伊州的共和党人雷·拉胡德(Ray LaHood)兴奋地插上了话。拉胡德一向支持美国对伊拉克开战,态度非常强硬。他似乎想给总统一个惊喜:“那个扎卡维,刚刚被我们干掉了。”拉胡德说。
布什嘴角抽了一下,显出他有些得意,不过并没有笑出声。马里兰州的民主党议员斯特尼·霍耶尔(Steny Hoyer)不禁拿拉胡德打起了趣。“你以为就你一个人知道吗?”他揶揄道。
几分钟后,扎卡维可能已经死亡的消息,正式登上了新闻媒体,此时,正是美国东部时间下午3点45分。待到事情得到证实,时间又过去了5个钟头。那一刻,总统的国家安全顾问个个欣喜若狂。不过,布什的脸上只有些许笑意。
“对待这种好消息,笑一笑也就罢了。”总统说。
好消息公之于世的时候,巴科斯正在赶飞机。此前,她很是操劳了一阵,不过,那些事情与她的“约旦男友”扎卡维毫无关联。那一年,巴科斯已经36岁。若论资历,她已经成了中情局“扎卡维”小组中的第一人。不过,身心俱疲的巴科斯,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换种活法了。她遇到了一个中意的对象,并且再次成婚。她的丈夫对于情报世界一无所知。两人的婚礼非常低调,结婚那天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那一天,巴科斯非常忙碌。当她匆匆出现在婚礼现场的时候,已经迟到了。
6月7日那天,巴科斯和中情局同事正在出差中。一位留守总部的朋友特地打来电话,向她通报了扎卡维的死讯。闻言之后,巴科斯竟然一时恍惚。她不知道,面对这样的新闻,自己应该作何反应。
“我很高兴。”她还记得那一刻,“不过,我觉得自己也有点失落。一个我知根知底的人就这么走了,身边好像失去了什么。”
在约旦,首都的人们组织了庆祝活动,但是,扎卡小镇仍有不少人选择为扎卡维招魂。扎卡维可是那里的头号名人,他死之前的几个星期,家乡一些人再次表示了对他的支持。在扎卡维的祖屋附近,几名亲属和当地的极端分子拉起帐篷,开始“缅怀”扎卡维。面对电视台记者,他们大唱扎卡维的赞歌。直到警察出现,一干人才悻悻散去。
阿布·哈伊萨姆马上就会得到晋升,出任约旦情报局反恐部门的主管。对于没有活捉扎卡维一事,哈伊萨姆有些不满,但是,此人的死还是让上校心情舒畅。
“扎卡维的样子,在我眼前飘**了不知多久。”哈伊萨姆表示。他还记得自己和恐怖分子的第一次见面。“他总是吹嘘,说他终有一天会找到办法伤害我们。他说,他会让我们心痛欲裂。他确实做到了,发生安曼酒店袭击案的时候,我真有点伤心欲绝,尤其是看到那两个小姑娘死去的时候。现在,天理循环,恶人终于得到了报应。”
这种“报应”,似乎与伊拉克无关。在拉马迪,部落首领扎伊丹·贾比里翻阅报纸,发现扎卡维已经身亡的时候,心绪没有任何波澜。这个“约旦人”确实死了,但是,他栽培下的恐怖之树却还枝繁叶茂。繁茂的程度,远超以前任何时期。扎伊丹还告诉朋友,他觉得,曾由外国恐怖分子主导的极端组织,如今正在变得愈加本地化。既然扎卡维死了,一定会有许多极端分子争夺他留下的位置。
在安巴尔省,许多部落开始发起反击。他们疏远宗教极端分子,有时候还会动用武力把宗教极端势力驱逐出去,扎伊丹自然也不甘落后。他和他的同道们,都在向宗教极端主义发起攻击。这场运动,被美国人称为“安巴尔的觉醒”。事实证明,正是一股强大的逊尼派势力把扎卡维的残余势力从大街小巷中清除了出去,迫使他们不得不再次回到了地下世界。至少,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
那些亲近扎卡维的人日子可不好过。一些不幸站错队伍的人,可能因为扎卡维的死而触上霉头。一年之前,扎伊丹的某位表亲曾经劝说族长,要他向扎卡维宣誓效忠。时过境迁,这位表亲遭到了报复。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对他发出过警告。‘你大限将至。’我当时是这么说的。”扎伊丹回忆,“我还告诉他,我们不想失去任何部落兄弟,但是,你们这些人实在罪大恶极,不能原谅。”
几天之后,表亲遭到逮捕,随后被处以枪决。
“就这样,我们要了他的命。他的性命是我们部落夺走的。”扎伊丹表示,“他背叛部族,并因此落得了如此下场。这,就是我们复仇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