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同样的问题还会卷土重来 01(1 / 1)

转眼间,已经是阿布·穆萨卜·扎卡维重获自由之后的第六个月。出狱纪念日当天,扎卡维出现在安曼的阿里娅王后国际机场,准备离开故国,出去避避风头。他的护照刚刚获批,编号Z 393834,护照上还贴着崭新的巴基斯坦签证。为了拿到前往巴基斯坦的许可,扎卡维并未透露自己曾经的“阿富汗志愿老兵”身份。至于那段铁窗岁月,他也没有告诉签证官。他只说自己是个买卖人,以销售蜂蜜为生。

这一次出国,扎卡维带上了自己的母亲。商人行走江湖寻求商机,身边总喜欢有家人作陪。于是,55岁的达拉·哈莱伊拉(Dallah al-Khalayleh)将和儿子一路同行。扎卡维的妻子和3个孩子倒是一应缺席。这也难怪,他此次的真实去向对于妇女儿童并不适宜,更何况,扎卡维的心里还另有算盘,一旦在目的地站稳脚跟,就马上迎娶第二位妻子。

算来算去,扎卡维却未曾想到,约旦情报局早在机场给他备下了一出欢迎典礼。

他还没来得及走进候机厅的大门,几个黑衣大汉已经蹿了出来。他们架着他的肩膀,把他拖进了一个小房间,留下他那可怜的母亲一个人缩在机场大厅里瑟瑟发抖。

不过几分钟时间,他已经坐在了情报局总部大楼中。对此情形,他自然是怒意难掩。

“我到底犯了什么罪?”他抗议道,“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出国?”

扎卡维的对面,坐着阿布·哈伊萨姆。眼前这个极端分子,哈伊萨姆已经见过不知道多少面。对方只要张一张嘴,哈伊萨姆就能猜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作为反恐部门的一名上校,哈伊萨姆的任职时间超过了15年,为了这次“会面”,他也精心谋划了好几周的时间。不过,扎卡维并没给上校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哈伊萨姆觉得眼前的他平淡无奇,跟其他的“圣战”分子并没有太大差异。若以性格论,扎卡维确实比大多数同类都要高调一些、暴烈一些。不过,他缺乏学识,也没展现出高人一筹的组织能力。这样的人,似乎不可能太危险。但是,这样一个人在这样一个当口选择出国,背后的阴谋,似乎又不言而喻。他,到底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扎卡维的抗议并非毫无道理,他确实没有犯罪。至少,他的罪状不足以得到如此大阵仗的“款待”,值得这么多情报局的特工设下埋伏。而且,抓捕的过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甚至没有避开当事人的母亲。贾法尔的日子深化了扎卡维的极端思想,同时,还让他建立起了一整套人脉体系。他此行的目的地远在白沙瓦(Peshawar),一个隶属巴基斯坦的边境小城。那个地方位于兴都库什(Hindu Kush)山脉的要冲,距离阿富汗已经不远,本·拉登就在那里。1998年,就是这个来自沙特阿拉伯的本·拉登策划炸毁了2座美国驻外大使馆,随后还公开对美宣战。

扎卡维此行,到底有什么打算?其中的细节,哈伊萨姆并不清楚。但有一点上校倒是可以肯定,扎卡维前往巴基斯坦西北部边境山区的目的,和蜜蜂、蜂蜜都绝对无关。假若他是要到那边联络恐怖同伴,那么可以预见,他回来一定会祸害约旦。

“所以,我们绝对不能让他遂愿。”提到抓捕扎卡维的原因,哈伊萨姆总要向同事解释,“他这种危险人物,迟早会回来制造事端。”

按照法律,哈伊萨姆有权截留扎卡维,让他在情报局待上整整3天。其间,情报局人员可以清查扎卡维的行李,同时仔细询问和调查他的朋友和亲戚。当然,只要哈伊萨姆等人愿意,他们要把扎卡维无限期地拘役下去,也不是不可以。当事人显然了解这一点。因此,他耐住性子,只在情报局的审讯室里静静等待。倒是哈伊萨姆,给他提了个醒。

“我们是国家安全部门,”上校表示,“弄清你的一举一动,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审讯室里的扎卡维显得非常顺服。过去的他,可不是这个样子。哈伊萨姆还记得自己和扎卡维初次见面的场景。那时,这个宗教极端分子还叫艾哈迈德·法迪勒·哈莱伊拉。第一次交锋,双方就已闹得不可开交,由此引发的冲突差一点就要了人命。

1994年3月29日,14名荷枪实弹的特勤人员突袭了一处公寓。扎卡维正好是公寓的住客之一,而哈伊萨姆则是特勤小组当中的一个兵。当时情报局获悉,一些“阿富汗老兵”聚在一起准备生事。这伙人的头头是一个思想极端的传教士,名叫阿布·马哈茂德·麦格迪西。老兵们备下地雷,还搞到了反坦克火箭炮,打算向约旦、以色列边境的以军哨所发动袭击。扎卡维正好是这个团伙的头目之一。当时的他不过27岁,在一家光碟租赁店上班。业余时间里,扎卡维和一帮宗教极端分子来往密切。那次行动之后,团伙的其他成员落入法网,被关进监狱,扎卡维却悄悄离开住所,躲进了一处公寓,计划秘密潜往国外。要不是哈伊萨姆等人堵到了楼下,扎卡维的逃跑计划可能已告成功。

哈伊萨姆和同事们守候了很久,想要确定扎卡维回到公寓的时间。入夜之后,他们继续等待。几个小时过去了,四周已经一片黑漆。凌晨1点,特勤人员从房东那里要来钥匙,悄无声息地溜进大厦,又蹑手蹑脚地爬上楼。一番搜查过后,特工们在一间小屋里发现了扎卡维,当时他只有一个人,睡得死沉。

特勤人员的脚步挪近了些。突然,扎卡维翻身坐起。他开始骂娘,朝着哈伊萨姆等人大吼大叫,同时,扎卡维的一只手还向枕头底下摸去。

“他有枪!”一名特勤队员惊叫。

顷刻间人墙重重压在扎卡维的身上。大家七手八脚行动起来,抓捕对象很快就动弹不得了。与此同时,另一组特勤队员正在找寻扎卡维藏匿的武器。正在这个当口,哈伊萨姆一位同事的眼光落到了一块帘子背后。那个地方,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很快,同事一蹿而起,从帘子后拎出了一个人。原来,小小的房间里不止躲着扎卡维一个人。逮捕对象的同伙来自埃及。万幸,这个埃及人赤手空拳,并未携带任何武器。

“我们不知道,原来扎卡维还有同伙。”哈伊萨姆事后回忆,“他躲在那块帘子后面瑟瑟发抖。可是,那里根本没有窗户。没有风,帘子怎么会动来动去?”

扎卡维的武器,也落到了特勤人员手里。那是一把M15自动手枪,3颗子弹已经上了膛。很快,抓捕对象已经身在情报局的小货车里了。落网之后的扎卡维,仍然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当时,扎卡维的凶相给每一位特勤队员都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只见他歪在座位上,怒目圆睁。他的头发蓬乱纠缠,衣衫早已被扯得稀烂,露出手臂上密密麻麻的文身。

“他大发雷霆,一直在高声地叫骂:‘你们这些卡菲勒!异教徒,你们都是异教徒!’”时至今日,特勤队员们还能想起扎卡维当时的反应。

一行人回到外观森严的情报局总部,准备对犯人进行审问。很快,大家就忙碌起来了。他们挤在小小的刑讯室内摩拳擦掌,准备利用刺眼的亮光打破犯人的心理防线。这时,情报局的副主管萨米·巴迪吉(Samih Battikhi)站在一旁耐心观察。巴迪吉一头银发,为人开明。他还记得,自己的手下用尽了手段,但扎卡维丝毫不为所动。

“他只是嘟嘟囔囔,重复着那些言辞。极端主义思想把他的脑袋塞得满满当当。”巴迪吉说。

不久后,巴迪吉就升任约旦情报机构的一把手。升官的同时,他的忧虑也在迅速升级。原来,越来越多的约旦公民潜入阿富汗参加“圣战”,而后又打着“圣战”的旗帜回到约旦。巴迪吉觉得,这些投奔战场的人“本性都算善良,他们前往异国他乡只是为了抵抗苏联侵略”。而打击苏联完全符合约旦诸多重要盟国的利益,美国、英国、沙特阿拉伯都对这种行为表示首肯。不过,当这些战地老兵回到故国,却都像变了个人似的。他们身上的衣衫变了,口中的用词也变得大不相同,而这样的改变,也发生在扎卡维身上。并且,他变得比其他阿富汗老兵更为暴虐。在巴迪吉看来,他那副恶狠狠的样子活像一头笼中困兽。小时候的扎卡维常常卷入斗殴,时不时还干些小偷小摸的勾当。他的人格似乎可以一分为二,一半是混混,一半是宗教极端分子。巴迪吉时常思忖,这两种人格如何能在一副躯体之上相安共存?

“扎卡维完全不是我们印象里那种宗教极端分子应有的模样。”巴迪吉分析道,“他就是个无赖,而且非常滥饮。为了让扎卡维走上正路,他的家人开始求助于宗教组织。于是,他过往的恶习未曾消减,却又沾染了宗教极端主义的新毛病。”

其实,情报局方面对于扎卡维知根知底。他入狱之前的往事,他们也是一清二楚。毕竟,警察局里,他留着厚厚的案底。而且,他们有着密布的眼线,足以掌握他的一举一动。通过多方打探,情报人员轻而易举地还原了阿布·穆萨卜·扎卡维的成长经历。

资料显示,艾哈迈德·法迪勒·哈莱伊拉从小就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的人生履历劣迹斑斑。他破坏公物,滥药滥酒,还屡次作下更为恶劣的各种罪案。1966年10月30日,扎卡维出生于约旦一个工薪阶层家庭,他的父亲是个小公务员,供职于扎卡市政厅,他的母亲笃信宗教,非常虔诚。他有7个姐妹、2个兄弟。兄弟姐妹之中,他最得母亲的宠爱。他的祖屋位于一座小山之上,是幢普普通通的二层小楼。山下,铺着一片墓园。当地的贫苦人民亡故之后,往往选择在此栖身。墓园非常荒芜,几千块手打而成的石头墓碑歪歪扭扭、插满山间。四周野草丛生,无家可归的野猫到处出没。但对于附近的活人而言,这个地方算得上一处“公园”。年幼的扎卡维,就是在墓碑之间奔跑嬉戏,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待他进入青春期,开始作奸犯科之后,墓地又成了最为适宜的窝赃地点。

哈莱伊拉一家的祖先来自约旦河东岸。这个家族所属的部落名叫“巴尼·哈桑”(Bani Hassan),算得上深孚众望。在等级观念根深蒂固的约旦国内,部落的余荫好处多多。扎卡维本可借此优势,谋得一份不错的营生。可是,人生道路上,他却屡屡行差踏错。扎卡维早年辍学,但其实,辍学之前的他成绩还算不错。在艺术方面,他还颇有几分天赋。两年义务兵役期间,扎卡维的表现也还算可以。后来,父亲为他安排了一份工作,他却没能好好把握,只落得个被开除的下场。

12岁那年,扎卡维开始沾染犯罪恶习。一次殴斗中,他砍伤了邻居少年。而后,他先后涉嫌介绍卖**、贩卖毒品和暴力伤人等罪行。20岁的扎卡维,已经是个臭名昭著的街头流氓。当时,他一身刺青、满口酒气,常常挥舞拳头、欺凌乡里并以此为乐。不仅如此,扎卡维还是个**惯犯。这一点,情报局非常清楚,他身边的人也是再熟悉不过。大家都知道,扎卡维惯用性暴力对付那些少年,以此作为一种羞辱与胁迫的手段。

21岁那年,扎卡维结了婚,对方是他的一位表亲。很快,他们有了一个女儿。不过,扎卡维最为依恋的对象,还是自己的母亲。眼见自己的小儿子恶习连连,达拉·哈莱伊拉非常痛心。同时,作为母亲,她还是非常相信儿子的“善良本性”。因此,儿子作奸犯科的时候,她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达拉始终觉得,扎卡维的智力和见识都很有限,因此她的小儿子不可能是个大奸大恶之人。多年以后,外国记者找上门来,告诉她扎卡维的真实身份,以及他那些制造炸弹、指挥恐怖分子的“成就”时,为人母者总是一笑了之。

“我儿子可没有那种本事。”达拉告诉一位来访的美国记者。她甚至觉得,儿子“皈依宗教”是件好事。当然,母亲认为,儿子之所以加入“圣战”团体,主要是由于工作无依。年轻人在家乡找不到工作,似乎也只有那么一条活路可寻。

“我的儿子是好人。他是个普通人,也是社会不公的受害者。”母亲表示。

扎卡维之所以和宗教极端主义扯上关系,有赖于母亲充当介绍人。是她把他送进了扎卡当地的侯赛因·本·阿里清真寺(al-Husayn Ben Ali Mosque),并为他投报了相关的宗教课程。母亲希望清真寺里的教士能成为儿子的指路明灯,希望儿子得到那些虔诚同伴的濡染。清真寺的课程充斥着神学辩论,以及对于前往阿富汗参加“圣战”的鼓吹。一番修习下来,扎卡维确实变了个人。这一点,完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变得很是虔诚,昔日对于犯罪的热情,似乎完全转移到了宗教之上。他不再饮酒,转而痴迷于经学辩论。每周五的礼拜,他也是施行不辍。种种极端主义宣传品,比如光碟、磁带,以及记录阿富汗、波黑和车臣等地“圣战”实况的影音制品,成了他最为喜爱的精神食粮。每一次,当诵经人高声叫喝,呼吁年轻人赶赴阿富汗帮助当地信众打击苏联军队的时候,扎卡维的双手总是高高举起表示响应。

1989年春天,扎卡维的阿富汗梦终于成了真。他的落脚地点,位于阿富汗与巴基斯坦的边境线上。此时,最后一批苏联军队已经离去了好几个星期。不过,他来得正是时候。因为苏联人扶持的阿富汗政府仍然存在。下飞机之后,扎卡维偶然遇见了一名阿富汗老兵。对方印象中的他,是个热忱满满的年轻人。而且,这个年轻人“性格敏感、有点怪异”。老兵记得,扎卡维当时非常少言寡语。对此,扎卡维解释道,因为自己读书不多,对于宗教经典也了解甚少,因此才选择缄言收声,免得自曝短处。春天的阿富汗已经很热,不过,扎卡维浑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生怕不小心露出了手臂处刺青的痕迹。

“其实,大家都清楚他的底细—他臭名昭著,是个来自扎卡的暴力分子。”胡德海法·阿扎姆(Hudhaifa Azzam)如是说。阿扎姆原籍巴勒斯坦,也是个阿富汗老兵。他的父亲阿卜杜拉(Abdullah Azzam)系著名的宗教极端人士,被许多人视作全球“圣战”运动的开山鼻祖。

“不过,一切已经成为过去。他现在已经皈依宗教,所以,他以皮肤上的文身为耻。任何时候,他都不敢**自己的双手。”

加入“圣战”组织之后,扎卡维领受的第一份任务并非上阵厮杀,而是操办报纸。他要负责为一家极端主义杂志撰写稿件,描绘“圣战”组织征战沙场的情景。对于一个智识不高的年轻人而言,这无疑是一份苦差事。很快,扎卡维有了一位知心朋友,此人名叫萨利赫·哈米(Saleh al-Hami),和扎卡维任职于同一家杂志社。因为一次地雷事故,哈米失去了一条腿。康复期间,扎卡维始终待在哈米的病榻旁边。哈米的事迹给了他深深的震撼。为了表示崇敬,他甚至安排自己的一位姐姐来到巴基斯坦,并劝说她下嫁哈米。而后,姐夫曾为小舅子的传记执笔,而这部传记最终大受欢迎。姐夫始终记得自己的那位小舅子是个特别容易感怀的人。每次阅读宗教经卷,他都会含泪涕零,甚至痛哭出声。一般的“阿拉伯裔阿富汗人”都不会如此外放感情,唯有这个约旦年轻人是个例外。

“他每一次大声诵读经文时,都会痛哭失声。即便身为领颂者,他也不能克制自己的泪滴。”哈米写道。

训练之余,扎卡维经常在白沙瓦小城里闲逛。城中的一处清真寺是他常去的落脚地。在那里,他成了红人,得到了阿拉伯同胞们的爱戴与欢迎。时隔多年,寺内的伊玛目仍然记得这个来自约旦的年轻人,他显得非常虔诚,为了过去的种种罪孽而深表悔恨。一次,伊玛目提到自己准备去麦加朝圣,这时,阿布·穆萨卜·扎卡维恭恭敬敬走上前来,向他提出了一个要求:“如果您真能成行,”年轻人恳求,“您可不可以在路上为我祈祷一阵?请您向安拉祷告,敬请真主原谅我阿布·穆萨卜这个罪人。”

阿布·穆萨卜·扎卡维初尝战斗滋味,已经是1991年的事情。当时,“圣战”武装开进阿富汗东部,向政府控制下的帕克提亚(Paktia)和霍斯特(Khost)发起突袭。战友们都记得,那时的扎卡维满怀**。他非常勇敢,胆大得近乎不顾性命。阿扎姆还记得那次发生在加德兹(Gardez)的危险遭遇,扎卡维单枪匹马挡住了十几个阿富汗政府军士兵的进攻,其他的同伴才能趁机逃脱。

“扎卡维很有胆量。我经常说,他怀有一颗必死的决心。”阿扎姆这样评价扎卡维。巴勒斯坦人甚至觉得,扎卡维的英雄气概不单单是无惧风险。很多时候,这个约旦人如此舍生忘死,似乎全是为了赎罪悔过。

“他的过去,深深影响了他的行为。对此,我深表惊讶。他无时无刻不在和负罪感苦苦斗争。”阿扎姆表示,“他之所以如此勇毅,就是出于赎罪的原因。他曾经自白:‘因为我过去的累累罪恶,安拉已经不可能原谅我。除非我肯献出生命,成为一名舍西德(shahid,即殉道者)。’”

扎卡维没能成为“舍西德”。但是,这段纵横阿富汗东部的征战岁月为他赢得的名声,并不亚于任何殉道者。借此,他成了“穆贾西德(mujahid)”,即“圣战士”。1993年,扎卡维离开战场。此时,他已经有了数年的战地经历,是个真真正正的老兵,并且深受“圣战”熏陶。他的头脑之中,满是极端主义神职人员灌输的思想痕迹。这些神职人员既有阿拉伯裔,也不乏当地的阿富汗人。日后,他们还会成为本·拉登和塔利班(Taliban)的精神导师。扎卡维的军事素质,全仗阿卜杜勒·拉苏尔·赛义夫(Abdul Rasul Sayyaf)所开办的那个训练营的教益。训练营走出的学生当然不止扎卡维一人。策划“9?11”事件、在纽约和华盛顿制造事端的哈立德·谢赫·穆罕默德(Khalid Sheikh Mohammed),同样出自赛义夫的训练营地。

所有的“阿富汗老兵”,都在为一种“战地情谊”而迷醉不已,扎卡维当然也不例外。“圣战”组织赢得的巨大胜利,也给了扎卡维等人无尽的骄傲。没错,一支破破烂烂、有如乞丐的武装,何德何能可以击败一个超级大国?胜利的缘由,又该归于哪里?除了上天的庇佑,似乎找不出更好的解释和原因。

赛义夫·阿德勒(Sayf al-Adel)是本·拉登的副手。他觉得,“圣战”之所以大获全胜,有赖于“安拉保佑参与圣战的士兵,保佑他们战胜那些异教徒”。阿德勒的看法,得到了所有“阿富汗老兵”的一致同意。对于这种“上天的保佑”,扎卡维自然也是深信不疑。

1993年,来自约旦的数百名“阿拉伯裔阿富汗人”先后踏上了归国的旅程。阿布·穆萨卜·扎卡维也是潮流中的一分子。所谓的故国,对于他们已经非常陌生。当然,变化的不只是家园,还有这些“圣战士”本身。4年之内,安曼市区大了许多倍,约旦国内其他的大城市同样也在扩张的过程之中。至于街头的风景,也变得愈发摩登。时不时,扎卡维等人还会回到阿富汗去看一看。那个时候,阿富汗的统治者已经变成了塔利班。那边的种种市井风貌好像迟滞了一般,比起世界的其他角落,阿富汗好像落后了几千年。

回到家乡之后,扎卡维的名号也随之一变。“陌生人”—这是他给自己取的新名字。确实,他在家乡感觉非常陌生。仅仅逛一趟超市,他也能生出对阿富汗岁月的怀念。眼前这个温和、随意的约旦,和他在阿富汗习以为常的那些极端主义教条是如此不同。两边的生活,仿佛隔着一道巨大的天堑。他常常对朋友抱怨国内的女人着装太过随便,餐厅和电影院里亲昵的情侣也让他万分看不惯,他也受不了卖酒的商家。过去,他曾经营过一家租售色情录影带的小商店,但这曾经的营生,现在却让他非常讨厌。就连他的家人也让他感到反感。他的母亲和姐妹拒绝穿戴阿富汗妇女穿着的“布卡”[1]面罩,他的兄弟竟然允许自己的家人观看“不符合教义”的电视节目,还对电影和喜剧异常痴迷。当然,新闻节目的内容更是叫他不满。从中,他知晓了中东和平的最新进展,还发现约旦王室与巴勒斯坦方面正和以色列进行谈判。对于许多宗教极端分子而言,以色列象征着无尽的罪恶。大概只有侯赛因国王的少数拥护者,才能原谅他和以色列的这种勾连。

就这样,扎卡维渐渐和正常的生活绝缘。他浑浑噩噩,打理着自己的影碟租赁店,出租碟片的内容既有极端主义宣传品,也有一般的好莱坞影片。终于,一件事情的发生,让扎卡维再次找到了生活的意义。偶然间,他读到了几本关于阿拉伯帝国时期英雄豪杰故事的书,并为其中的内容激动不已。努尔·阿丁·赞吉(Nur ad-Din Zengi)的事迹尤其让扎卡维心生向往。这位努尔·阿丁生活在12世纪,是大马士革的一位战神。他悍勇善战,曾把一支入侵的十字军部队摧毁殆尽。而且,努尔·阿丁纵横捭阖,联合了许多穆斯林小王国。他的统治区域南到尼罗河畔,北达土耳其南部。这种种伟业都让努尔·阿丁英名远播。一次战斗当中,努尔·阿丁的部队击杀了安提阿[2]的亲王,努尔·阿丁砍下敌酋的首级并将其呈到巴格达,作为献给哈里发的礼物。

恍惚中,扎卡维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努尔·阿丁再世。于是,他立下志向,一定要重现偶像的不世武功。当然,他也做好了英雄起于卑微的准备。经过辗转询问,扎卡维联系到了一位旧相识。此人是个学者,名叫阿布·马哈茂德·麦格迪西。麦格迪西还记得,一天,扎卡维突然出现在自家门前。来客声称自己要“为了约旦的宗教事业奋斗终生”。于是,两人的关系开始变得紧密起来。他们共同开办了读经班,将昔日的战友一一招揽到了身边。渐渐地,扎卡维等人开始实践自己的野心。

“我曾经写过一些文章,读经班的人把这些文字刊印出来,散发给广大群众。”对于与扎卡维并肩相处的日子,麦格迪西有着这样的回忆。“在我们的号召下,年轻人团结一致。我们的书籍、我们的言论,在他们当中流传广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