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 辛

细细算来有将近四十年了，那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一个秋天。我参加完上海的《收获》杂志在乐山办的一个笔会后，到了重庆。接着参加《红岩》杂志在重庆市郊小泉宾馆组织的笔会活动。

《红岩》杂志的熊小凡副主编是我的长篇小说《风凛冽》的责任编辑，当天他冒雨去车站接了我，到他家吃了丰盛的重庆早点，他便陪我到《红岩》编辑部去，他说见一见编辑部的各位同志，见一见王觉同志。

“你一定要见见王觉同志。”熊小凡同志加重了语气介绍，说，“他是延安时代的老革命，是重庆文联的负责人，也是《红岩》的主编。我提出向文联要车去接你，他一口答应，并且说，大家读过你发的《风凛冽》，都说你是个有潜力的青年作家。王觉同志更是说我们办大型文学刊物，就是要培养各方面的青年作家，特别是有发展前途的作家。”

那些年里，全国的文学界是一派蓬蓬勃勃的喜人气氛。隔不了多久，就会有一部或一篇引起全国关注的作品冒出来，遂而就有对作者的介绍，报纸上会给作家做专访，突出的中青年作家还会在电视上给予介绍，给广大的读者一种文坛是欣欣向荣、群星璀璨的景象。这中间有《红岩》的一份功劳。

《红岩》杂志那时候还是季刊，但它是中国整个西南地区唯一的大型文学刊物，能够在还没从四川省独立出来的重庆市创办并在全国产生影响，其间参与创办的老同志们尤其是主编王觉同志，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与辛勤的劳动。

随熊小凡同志走进编辑部的那一大间办公室，虽然是下雨天，但编辑们都已到了，记得王觉同志坐在一张临窗的写字台后面，桌面上堆了不少的稿件和杂志、书报，当熊小凡同志把我向王觉同志介绍时，他当即取下嘴里正在抽的烟，站起身来微笑着和我握手，并欢迎我到重庆来参加笔会，还说：“你在贵州工作，也属于西南地区的实力作家，以后一定要多给《红岩》写稿。”我自然满口应是。

熊小凡同志抢着说：“不劳烦编辑部安排了，我老伴请了假在家里准备午饭。”王觉同志当即对他说：“那你一定要把客人招呼好噢！”

编辑部里笑声朗朗，一片和谐安详、其乐融融的氛围。后来我在《山花》杂志工作，时常和他人讲起初次走进《红岩》杂志编辑部时感受到的那股氛围，并且也在自己的工作中，努力地营造这么一股氛围。

从王觉同志的办公桌就设在大家一起上班的编辑部里，看得出他作为一个领导，一位长者和同志们亲密无间的风度。

以后的几天，在小泉宾馆举办的《红岩》笔会上，我又一次一次地领略了王觉同志的风采和他务实的作风。

记得开幕式上他的话不多，相反让我觉得太过简略和精短了。他说举办《红岩》笔会，就是要让编辑部更好地团结作家，并且给作家们提供一个静心和安心写作的环境。

这里我要说明一下，那个时候文学界的笔会，不像今天到处举办的笔会。今天的笔会，更像是开会与采风，简短地开完了会，就顺着安排好的路线去参观、访问并采风。行程一完，各自心头有了要写的内容，就各自打道回府，在约定的时间段内交稿；不交稿也可以，作家只要把稿子发表出来，就算完成任务。

那个时候的笔会，在我心目中是名副其实的“笔会”，举行完开办仪式，作家们就安下心来，在环境优雅的小泉宾馆住定下来，把心中早有的构思写下来。记得我在小泉宾馆安心住下来，做了两件事：一是修订中国青年出版社即将出版单行本的长篇小说《蹉跎岁月》；二是写作中篇小说《追回的青春》。

有人管着一天的三顿饭，宾馆的条件也好，效率也很高。

《红岩》编辑部没有因为我在干自己创作分内事的事，而对我有丝毫微词。《蹉跎岁月》的单行本后来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我在小泉宾馆写作的中篇《追回的青春》，来年在《十月》杂志上发表，我都如实坦率地对熊小凡和编辑部其他同志说了。他们一点也没责怪我不给他们《红岩》写稿，相反，用理解的语气对我说：“忙完了手头的这些事，欢迎你给《红岩》写稿。”

这样大度的编辑作风，给了我深刻的印象，给我这个初出茅庐的青年很大的感动。从第二年开始，我写作的长篇小说三部曲《基石》《拔河》《新澜》，都交给了《红岩》首先发表；后来，人民文学出版社将这三本书一一地在1984年、1985年、1986年中推出了单行本。遂而，贵州人民出版社又以《三年五载》的书名，做了更完整的呈现。

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三部曲又更名为《巨澜》再版；2018年，正逢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北京的当代中国出版社，又一次以上下两册的装帧设计，再版了这本书。

数次重印再版，每一次的介绍语中，写到的“小说紧扣时代的脉搏，深切的关怀人民的命运，以浓郁的乡土气息，简捷而抒情的笔触，描绘了山乡农村、县城直到省城的广阔画面，较深刻地反映了我国农村的巨大变革，揭示了当代生活中的重大题材”这一段话，就是熊小凡同志代表《红岩》编辑部签署的审稿笺上的第一段。小凡同志在发稿之前，给我看了他的审稿意见，还说这是编辑部读过此稿的编辑们的共同意见。我想，当时作为主编的王觉同志，一定也参与了他的意见吧。

光阴似箭，日子好过，转眼之际，我也到了初见王觉同志时他的年龄了，值此王觉同志诞辰100周年的时候，写下这些文字，给世人留下几帧王觉同志的剪影。

2020年11月21日

备注：

叶辛，上海作家、编剧。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上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1977年，发表处女作《高高的苗岭》。其长篇小说《蹉跎岁月》《家教》《孽债》由其本人改编成电视连续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