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哈吉·萨尔曼的家中待了四五天,之后便被他赶走了。在他家的时候,每一刻对我而言都十分煎熬。这四五天里,只要他一有时间,就会来强暴我,而每天早晨他离开之前,都会给我下命令,比如“打扫屋子”“做这些饭菜”“穿这条裙子”等等。除此之外,他就只会对我说一句“真主赐你平安”。他要求我行为举止要像一个妻子,我不敢违抗,一一顺着他的要求来。如果不是我每天以泪洗面,被他触碰身子的时候浑身抖得像筛糠,外人要是远远地看我和他过日子,也许真的会以为我们是两口子。我按照他的每一个指令行事,尽力表现得像一个妻子。然而他从来没有对我以妻子相称。我仍然只是他的女奴。
有一回,一个名叫叶海亚的保镖进了我和哈吉·萨尔曼过夜的房间,带来了些食物和茶水。叶海亚很年轻,估计二十三岁左右,进门的时候,他把装着茶食的托盘放进门里,并没有看我一眼。哈吉·萨尔曼和他的手下并不会让我断水断粮,毕竟我是个价格不菲的女奴,轻易不能让我死掉。每次送来食物,我都只吃一点点大米,喝一小口汤,确保我自己不会头昏眼花。我按照哈吉·萨尔曼的吩咐,将屋子上上下下打扫了个遍。我还清理了卫生间和楼道,那卫生间每天要供萨尔曼和他六个保镖使用,里面肮脏不堪。我还得将他们乱扔在屋子四周的衣服收集起来整理好,放进洗衣机里去洗——其中有黑色的“伊斯兰国”短裤,还有白色的长袍。我还要将前一天剩下的米饭倒进垃圾桶,再把他们用过的茶杯洗干净。屋子里全是哈吉·萨尔曼的保镖,他们并不担心我发现什么不该发现的东西,也并不担心我逃跑。我因此得以在屋里自由走动,但是我并不能进入车库。我猜想他们把武器都存放在那里。
透过窗户,我可以看见整个摩苏尔渐渐苏醒。哈吉·萨尔曼住的地方位于摩苏尔一个人口密集的地区,附近有一条车水马龙的公路。从楼梯间的窗户看出去,能看见一个呈弧线形的匝道,我不由幻想自己朝那个方向跑过去,逃出这里。哈吉·萨尔曼常常警告我不要逃跑,他常跟我说:“娜迪亚,如果你尝试逃跑,你一定会后悔的。你将会受到十分严厉的惩罚。”他总是不厌其烦地警告我,却反而让我生出一丝希望。他如此担心,多半是因为曾经有过女孩在她们囚禁者的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
“伊斯兰国”在奴役雅兹迪女孩的计划上固然机关算尽,但难免会有忽略的地方。这也给了我们逃跑的可乘之机。他们最大的失误,就是强迫我们穿上黑色的罩袍和面纱,这套装束和摩苏尔城里的女性一模一样。我们穿上那套衣服之后,就能够混入摩苏尔街上的人丛。“伊斯兰国”治下的男人很少会和街上陌生的女性主动搭话,因此我们被发现的可能性也很低。我一边打扫楼梯,一边看着城市里来来往往的女性。她们每个人的装束都毫无二致,根本不可能分清在那么多的罩袍底下,哪个是出门买菜的逊尼派妇女,而哪个是逃亡在外的雅兹迪姑娘。
“伊斯兰国”的很多据点都建在和哈吉·萨尔曼的住所差不多的繁华街区里面,如果我能找到机会独自外出的话,这一点无疑对我十分有利。我设想自己从厨房的大窗户爬出去,穿上我的罩袍,然后没入人群,消失得无影无踪。也许我还能找到出租车的集散场,搭上一辆去基尔库克(Kirkuk)的出租车——那里是进入伊拉克库区的一处常用关口。如果路上有人和我搭话,我就说自己是家住基尔库克的穆斯林,回家省亲,或者也可以说自己刚从战火连天的叙利亚逃难来此。万一遇上武装分子盘查,我也已经背下了《古兰经》开头的一小段经文,我的阿拉伯语也说得很流利,“清真言”也熟稔于心。我甚至还默默将两首颇为流行的“伊斯兰国”歌曲也学了下来,这两首歌一首是赞颂胜利的,还有一首是赞美真主的。前一首的歌词是这样的:“我们已经占领了巴杜什/塔尔阿法尔也已是我们的领土/我们的圣战无往不利。”我非常厌恶这两首歌,但是在我扫地的时候,却在心里默唱着它们。另一首歌的歌词里有一句“要用你的生命保卫真主/用你的鲜血保卫正信”。我心想,日后逃亡路上,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承认自己是雅兹迪人的。
然而,我心底里其实也清楚,逃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萨尔曼的这处据点里全是“伊斯兰国”的武装分子,我不可能避开他们的耳目,完成爬出窗户,翻过花园篱笆这一系列的动作。此外,萨尔曼只许我和他一起出门的时候穿罩袍和面纱,在室内我只能穿从科乔村带来的衣服,还有萨尔曼给我的一些衣服。当天晚上,我躺在**,默默等待着哈吉·萨尔曼推门就寝的吱呀声准时响起,心里则一遍又一遍地回放我幻想的逃跑计划,随后无奈地对自己承认,这些都不过是幻想而已。每当这时,我都会陷入一阵无边的失落中,甚至会祈祷自己能够速死,一了百了。
某天下午,当萨尔曼在我身上发泄一番之后,他告诉我那天晚上会有人来做客,叫我去梳妆打扮。他还对我说:“来人的女奴你可能认识。她指名想见你。”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里升起一股期待之情,甚至漏跳了一拍。她会是谁?尽管我非常渴望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但如果来人是凯瑟琳,或是我的姐妹,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穿着萨尔曼给的这身衣服与她们相见。萨尔曼给的衣服与之前的那间蓝黑色短裙相差无几,要是让另一个雅兹迪女孩见到我穿成这副模样,那绝对会令我无地自容。幸运的是,我在萨尔曼给的衣服里找到了一条黑色的裙子,尽管这裙子的吊带还是很细,但是起码裙子的下摆过了膝盖。我将头发梳在脑后,涂了薄薄的一层唇膏,但没有化眼妆。萨尔曼对我的这身装束颇为满意,便带我下了楼。
来访的人正是前一个据点的纳法赫,那个在大巴车上因为我尖叫而惩罚过我的人。他狠狠地盯了我一眼,然后转过身去和萨尔曼说:“我的女奴一直吵着要见你的女奴,但我十分信不过这个娜迪亚。等下我们得坐在她们旁边,听听她们说些什么。”
纳法赫的女奴是我朋友瓦拉亚的妹妹拉米亚。我们奔向彼此,吻着彼此的脸颊,为自己终于见到熟人而感到庆幸。随后屋里的四人便坐在一起。萨尔曼和纳法赫开始交谈,并没有在意我们俩。我们便立刻不再说阿拉伯语,改说起库尔德语。
拉米亚穿着一条长长的裙子,头上裹着拢住头发的包巾(hijab)。我们并不知道能和彼此待多久,因此都加快了语速,试图尽可能多地交换信息。她问我:“他碰过你身子了吗?”
我反问她:“他碰过你身子吗?”她点点头,表示肯定。
她向我坦白说:“他要我改宗,然后我们去了法院,登记结婚。”我告诉她,我也经历了同样的遭遇,然后对她说:“你不要把这当作结婚。这和在科乔村结婚是两回事。”
“我想逃跑。”她对我说,“但是每天都会有很多人来见纳法赫,根本逃不了。”
“萨尔曼这里也是一样。”我答道,“屋里到处都是保镖。他还告诉我,如果我动逃跑的念头,他就要狠狠惩罚我。”
她瞄了一眼边上的两人,轻声问道:“你觉得他会怎么惩罚你?”纳法赫和萨尔曼两人正谈着话,无暇顾及我们俩。
我说:“我不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吧。”
这时那两人发觉我们在说库尔德语,他们听不懂,于是朝我们发起火来。萨尔曼大喝道:“我跟你们这俩娘们讲过,你们要说阿拉伯语!”
我便用阿拉伯语问拉米亚:“瓦拉亚现在怎么样了?”我离开科乔之后,就没有见过我的这位好朋友。
拉米亚告诉我:“他们带走我的同一天晚上,其他的女孩就被运到别的地方去了。我不知道瓦拉亚现在在哪里,我求纳法赫找她的下落,但他不肯。迪玛尔和艾德琪怎么样了?”
“她们还在索拉格。”我回答道,“她们和我妈在一起。”我们俩沉默片刻,各自带着沉重的心情怀念着自己的亲人。
35分钟之后,纳法赫起身告辞。拉米亚和我互相亲吻作别。她将面纱重新盖上的时候,我告诉她:“照顾好你自己,别放弃。我们都得在这种环境下生存下去。”然后纳法赫就带着拉米亚走了。屋里只剩下我和萨尔曼。
我们俩上楼回到卧室。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对我说:“这是我头一次见你有别的表情。”
我转向他,完全没有掩饰自己内心的怒火:“你把我锁起来,整天强迫我做这做那,我还能有什么别的表情吗?”
“你会习惯的。进屋去吧。”他说着打开房门。我们又在屋里度过了一个晚上,直到太阳升起。
* *
哈吉·萨尔曼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你如果试图逃跑,我一定会狠狠教训你的。”然而他从来没有明说他打算怎么教训我。很显然,他会揍我,但他之前早已揍过我无数次了,多这一次不多,少这一次不少。每逢他对我清扫屋子的成果不满意,或者在“伊斯兰国”的工作有什么不顺心,或者在强**的时候发觉我闭着眼睛或是在流眼泪,就免不了对我一顿毒打。也许如果我试图逃跑的话,他会把我往死里打,打得我满身伤痕,打成毁容,但我不在乎。要是我脸上有伤痕,像他这样的人就会对我失去兴趣的话,我巴不得自己的脸上多几条疤。
有时他发泄完兽欲之后,会告诉我说,逃跑没有任何意义。他会说:“你已经不是处女了,而且如今还是个穆斯林。你已经彻底毁了。就算是你亲人,也一定想杀你而后快。”虽然这一切都是他逼我就范,但是对于他说的这番话,我却深信不疑。我也感觉自己的身心,都已经残破不堪。
我想过两个让自己变丑的办法。还在“伊斯兰国”据点的时候,有些女孩们就试图将烟灰和泥土糊在脸上,或是将自己的头发打成结,或是故意好几天不洗澡,以便用自己身上的馊味赶走来买女奴的人。然而我满脑子想的却是用刀划破自己的脸,或是将我所有的头发全部剪光。我心想,若是这么做,萨尔曼一定会痛打我一顿。如果我试图自己毁容的话,萨尔曼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我呢?我觉得不太可能。我只有活着,对他来说才有价值。他也清楚,死亡对如今的我来说就是最好的解脱。逃跑失败的我会如何被萨尔曼惩罚,我当时只能凭空想象。然而很快,我就知道萨尔曼是如何盘算的了。
那天傍晚,萨尔曼带了两个武装分子回家。那两个人我从未见过,身边也没有女奴。萨尔曼问我:“屋子都打扫完了吗?”我回答说都打扫了,他便命令我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待一整晚。他还说:“厨房里有吃的。你如果饿了的话,叫侯萨姆给你送一点上去。”总之,他的意思是要我别出现,安安静静地在房间里等着。
在我回房间之前,他为了炫耀一下自己的女奴,还要我去给来人敬茶。我穿上萨尔曼喜欢的一条裙子,将厨房里准备妥当的茶水端到客厅里去。那两个武装分子和以前来这里的人一样,也在没完没了地谈论着“伊斯兰国”在叙利亚和伊拉克的胜利。我留意着他们是否提到科乔,但是他们根本没有说起过我家乡的名字。
屋里挤满了萨尔曼的保镖,客人只有两个人。整个据点的保镖似乎都来为萨尔曼宴请客人作陪,他们原本负责把守的位置头一次无人看管。我疑心萨尔曼正是因为知道看守薄弱,才要我待在房间里,不许我在客人离开前走出房门。如果所有的保镖都在陪萨尔曼,那么花园里必然无人把关,而我如果偷偷关上浴室的门,去爬窗户的话,也不会有人发现。我的房间外也不会有人监听里面的动静。
我敬茶完毕之后,萨尔曼便要我退下,我于是回到楼上去。一个计划已经在我的脑海中成型,我很快行动起来。我知道,如果我稍停片刻,也许就会用各种各样的借口说服自己放弃逃跑,而眼下的天赐良机,很可能再也不会遇到第二次。我并没有回到我的房间,而是进了楼上的一间客厅。我知道,那间客厅的衣橱里堆满了原屋主和在我之前的那些雅兹迪女奴的衣物。我想在那里找一件罩袍和一幅面纱。很快我便拿到了罩袍,并且套在了自己的身上。我没有找到面纱,便用了一条黑色的长围巾凑合,裹住了我的头发和脸。我心里默默祈祷没有人注意到动静,然后走向了窗口。
我虽然在二楼,但离地面也并不很高。窗外的墙上有一些凸出几寸的沙色砖块。这是摩苏尔当地很流行的墙体设计,只是图个美观,并没有实际用处。然而我却想着用这些凸出的砖块当梯子使用,顺着它们往下爬进花园。我将脑袋伸出窗户,四下扫视那些平日里在花园巡逻的保镖是否还在。我发现花园里空空如也,篱笆墙边上有一个废弃的油桶。那个桶将会是我绝佳的落脚点。
花园外的公路上仍然车流涌动,但街上的人群因为临近饭点,而逐渐稀疏起来。天色已是黄昏,即使我脸前挂着的不是正常的面纱而是一块黑色围巾,恐怕也没有什么人能分得清。在他们找到我之前,我很有可能已经在城中寻到援手,躲过他们的追剿。除了我身上的首饰,还有我胸罩里藏着的母亲的粮卡,房间里其他一应物件,我都没有带在身上。
我小心翼翼地先将一条腿伸出窗外,紧接着再收回另一条腿。我的半个身子已经越过窗户,可躯干还留在窗子里。我将脚伸出去,试图点到凸出的那些砖块上。我抓着窗棂的手臂抖个不停。很快我踩住了一块砖,将整个人的重心固定住。我粗略地估计了一下,知道顺着这些砖块爬下墙去应该不难。可是当我正准备往下寻找低一层的砖块时,下方突然传来子弹上膛的声音。我浑身僵如寒冰,整个人紧紧贴在窗棂上。下方传来一个男人大声呵斥的声音:“滚回去!”我很快起身爬回窗户里,落在二层的地板上,心脏因为恐惧而跳个不停。我不知道是谁发现了我的行踪。哈吉·萨尔曼的保镖应该都在一楼的客厅陪着他才是。我在窗下蜷缩成一团。楼下则传来脚步声。我抬头看时,哈吉·萨尔曼已经站在我的面前。我立刻拼命向自己的房间逃去。
哈吉·萨尔曼推开房门,手里拿着一条鞭子。我尖叫一声,扑上床去,扯过一条厚厚的被子盖住脑袋和全身,像个小孩一样拼命地逃避萨尔曼。萨尔曼则站在床头,也不说话,直接开始用鞭子抽我。鞭子的力道很大,带着萨尔曼的狂怒,如雨点般抽在我的身上,即使我身上盖着被子,也照样疼得要命。萨尔曼用我从未见识过的音量狂喊道:“滚出来!从那被子里滚出来,然后把衣服脱了!”
我别无选择,只好从被子里钻出来。萨尔曼仍然手持鞭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一边伸出手来扯掉我的衣服。我被脱得一丝不挂,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无声地抽泣着,等待着他的发落。我本以为他会强暴我,可他却走向了房门。他的语气也恢复了平时的平静:“娜迪亚,我告诉过你,你要是试图逃跑,我就会给你点颜色看看。”说完他便打开房门出去了。
片刻之后,穆尔塔扎、叶海亚、侯萨姆还有其他三个保镖走了进来。他们站在萨尔曼刚才站着的地方,一个个垂涎欲滴地盯着我。我看见他们进来的一刹那,就明白了萨尔曼给我的惩罚是什么。穆尔塔扎是第一个将我甩上床的人。我试图阻止他,但是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他将我死死地按在**,我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穆尔塔扎之后,另一个保镖也强暴了我。我大声呼喊着母亲,呼喊着我的哥哥哈伊里。以前在科乔村的时候,只要我喊他们,他们就一定会过来帮助我。即使我只是稍微烫伤了一点手指,他们也会闻声而至。如今在摩苏尔,我孑然一身,他们也已经不知所踪,只剩下名字还刻印在我的心底。无论我如何哀求,那些人都没有理会,仍然前仆后继地在我的身上发泄。那天晚上在我记忆中留下的最后一幕,是一个保镖走上前来,打算强暴我的时候,先把他的眼镜摘了,小心地放在一张桌子上。我想他是怕上床之后摔坏了眼镜。
* *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又是孤身一人,不着片缕,浑身无法动弹。我的身上盖了一条床单,我猜测是前一天晚上那几个人之中的一个盖上的。我试图起身的时候,眼前天旋地转,伸手想拿衣服的时候,全身也止不住地疼。我哪怕只是动一动,都会感觉自己几乎要痛昏过去,仿佛我的眼前已经半拉起了一道黑色的窗帘,而身边的一切也都变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影子。
我走进浴室洗了个澡。我的身上都是前一天晚上那些男人留下的污渍,我打开水龙头,在花洒下面站着哭了很久,随后仔细擦干身体的每一处——牙齿、脸、头发。我一边擦拭身体,一边向神明祈求援手和原谅。
接着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在沙发上躺下。**仍然残留有那些强暴过我的男人的味道。尽管门外传来交谈的声音,但没有人推开房门找我。我躺了一会儿便睡着了,这一回,我什么梦都没有做。等我睁眼醒来的时候,萨尔曼的司机正站在我面前。他戳了戳我的肩,说道:“娜迪亚,该醒了。穿好衣服,我们要出发了。”
我一边开始将我的东西装进黑色的包里,一边问:“我要去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总之你不会留在这里了。”他回答道,“哈吉·萨尔曼把你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