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婉仪是17岁上嫁到周家的。她本也是大家闺秀,家境说起来比周家还要好。从小琴棋书画,德言工容。15岁上红鸾动了,不断有人上门说亲,她却只看上了周家大少爷。父母劝她不要嫁当兵的,她却一心一意。17岁上过门,进得门来,才知道周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只是婆婆一人独撑门户,可谓外祥内苦,于是她脱下嫁衣,除去罗衫,一心一意辅佐婆婆过日子。丈夫常年在外,她心里何尝不想念,只是冠忠一向以母亲为重,偶尔回家,总是先到母亲房里请安,家书往来也是寄给母亲,留给她的只是片言只语,甚至一句特别的话也没有。十几年来,她就在这份寂寞的守候中度过的,从不叫一声苦,也不喊一声冤枉。她知道丈夫心里是疼她的,她坚信这一点。南京一别,已经四年,她和家人一块苦捱,盼的就是冠忠能早一天打胜仗回家。现在斯人已去,连遗体也不曾还家,程婉仪内心一面感觉到无上的光荣,是真的感觉到光荣,一面也觉得心无它念了。她想念冠忠,想起他十几岁离家,戎马生涯,披星戴月,没过过几天安生的好日子,她心里无限疼惜。她要去找他,要去与他瑶台相会,要与他终生相守。这个想法是从她知道冠忠死讯的一瞬间就有了的。这几天,她天天想的就是这件事,现在婆婆已经能起床了,一家人去过了江边,是时候了。
这天一早,她早早起床,梳洗完毕,坐在屋里,听到雪儿在院子里又唱又跳:
小矮子,矮又矮
脚上穿木鞋
样子真奇怪
我问他从哪里来,
他说他从日本来。
她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愤怒。她无法理清内心的愤怒,只是觉得仇恨。雪儿是在逗敏柔开心,敏柔却一直打不起精神来。程婉仪看到敏柔的样子,心里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她这辈子没有什么遗憾的,只有敏柔的事让她不舒心。于是,她走到院子里叫住了雪儿,让她赶快回屋。
敏感的敏柔感觉到了大嫂的敌意,有些受不了,进屋想跟程婉仪说几句话,想劝劝大嫂,但两人话不投机,就吵了起来。敏柔告诉大嫂,知道她心里苦,有话就说出来,不要拿孩子出气。程婉仪却爆发地喊起来:“我心里苦?我不苦,我心里很甜。我丈夫死了,可是他是为国家死的。我自豪,我光荣!我有什么可苦的?想想你大哥,他,他为这个家,为这个国家付出那么多,你却跑到上海去当什么汉奸,就为了你那狗屁爱情,你就不怕为你大哥脸上抹黑?”
敏柔目瞪口呆:“大嫂,不是这样的,不是,不是。朱今墨他不是,不是坏人!我,我?”
程婉仪:“我什么?你别告诉我你是为了革命!别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以前,你是我最喜欢的人。在北平的时候,你为了抗日,被抓到牢里,我心里虽然急,可是心里是甜的,可是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从北平到南京,再到重庆,你动不动就跑,就不动就离家出走,让家人为你操碎了心。你最后就弄成这个样子回来?你为这个家做过什么?你还敢提周家的人怎么样?你还说得出口?”
敏柔震惊的表情,看着程婉仪。
顾玉秀站在门口,听着程婉仪的话。
敏柔回头看到顾玉秀,委屈地叫了声:“妈!”
顾玉秀看看敏柔,再看看程婉仪,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走开了。
敏柔一阵头晕目眩:“大嫂,你骂吧,你骂吧!我什么也不会解释,有一天你们会明白的!”说着跑了出去。
姑嫂两个的口角,竟成了永别。当天晚上,程婉仪就吞了鸦片自杀了。
当顾玉秀发现的时候,程婉仪已经快不行了。顾玉秀抱着程婉仪号啕大哭,程婉仪用最后的力气告诉婆婆,她不是因为心死了,只是想去陪冠忠。程婉仪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顾玉秀说:“妈,快把孩子们带出去,别让她们看见!妈,对不起!媳妇不孝,比你先走了。妈,替我跟柔儿说一声对不起,让她以后好好做人!”说着气绝了。
顾玉秀抱着程婉仪,失声痛哭:“婉仪,婉仪!”
一家人都跑了过来,围住程婉仪。敏柔看到死去的程婉仪,昏了过去。
程婉仪的死把她彻底逼到了绝路,她觉得她已经无法在家里再呆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