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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贝尔如获至宝地从桂园拿走毛泽东的书面答复,当即便发回伦敦路透社总部去了。然而,就在驻渝的其他国家的同行们,为此无限羡慕也无限妒嫉的时候,他却被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通知去了该部所辖的国际宣传处。

宣传处长曾虚白皮笑肉不笑地道:

“甘贝尔先生,你知道艾金生先生吗?”

“知道怎样?不知道又怎样?”甘贝尔耸耸肩膀,摊开双手道,“他是美国《纽约时报》记者,当过重庆的驻华外国新闻记者协会会长,可是,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曾虚白支支吾吾地道:

“是这样的,甘贝尔先生,我们考虑到你来重庆不久,就像艾金生先生来重庆不久的时候,不了解中国的国情那样。他居然依照他在其他国家采访的习惯,书面请求委员长先生解答他提出的‘正义力量之价值’等等六个问题,结果搞得委员长先生很不高兴,把我们训斥了一通不说,还让我们警告艾金生先生,今后务必按照规矩办事,不得越级提问。”

“可是,我书面提问的对象是毛泽东先生,而不是委员长先生呀!”甘贝尔反而糊涂了,“如果要说是越级提问的话,那么,请你告诉我,毛泽东先生在国民政府中,究竟是属于哪一个级别的官员?要知道,这可是个抢手的头号新闻呢!”

曾虚白自知失言,满脸通红地道:

“当然,当然,你采访毛泽东先生,不存在越级的问题那么,存在什么问题呢?我想,恐怕中间有个界限问题。哦,我是说,对于中国内政的报道,倘若外国记者不能站在中立者的客观地位,偏听偏信中共方面的立场观点,并且在国外给予介绍宣传,这同样是有悖于我们的新闻检查制度的……”

“处长先生,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是在指控我犯了漏检偷发的罪名。”甘贝尔态度强硬起来“可是,这个罪名的成立,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毛泽东先生的书面解答已经经过了你们的检查,而且被认定是对抗国民政府的。”

曾虚白这才手忙脚乱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从来没有说过,毛泽东先生对外国记者所提问题的回答,要经过我们的检查。我只是……我只是为了你本人好。甘贝尔先生,你大概不会知道吧?艾金生先生的言论由于不利于中国,他的外籍记者执照,已经被国际宣传处奉命宣布作废了……”

“处长先生,还有什么话,请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吧。我们搞新闻的人,喜欢简明、扼要、准确、以及迅速。”甘贝尔不无奚落地道。

曾虚白死死盯住甘贝尔:

“那好,恕我直言了。由于你率先向毛泽东先生书面提出问题,而后引起了在渝的其他外国记者的纷纷效法,于是,中共方面便以不能一一作答为托辞,定于明日召开首次记者招待会,由毛泽东先生、周恩来先生以及王若飞先生回答各国在渝记者提出的问题。当然,对这样的记者招待会,我本人无须抱什么成见,唯一担心者,乃是国际舆论对我国政治声誉之影响。倘若演出什么外交上的麻烦来,老实说,我本人是交不了这个差的……”

甘贝尔微微笑道:

“对于处长先生的心情,我表示理解。但是作为消息,你方才告诉我的关于中共方面的首次记者招待会,却是一条过时的新闻。哦,顺便给你打个招呼,这个记者招待会的请柬,我也收到了一份,而且决定向毛泽东先生和两位中共代表,再提12个问题……”

翌日下午,比请柬上面写明的时间整整提前一个小时,桂园那间客厅便座无虚席了。原有的沙发不够,新添的木凳还是不够,晚来一步的甘贝尔,索性盘了双腿,老僧入定般坐在了毛泽东跟前的地板上。

美国合众社记者提了九个问题,《纽约时报》记者提了三个问题,《时代》杂志记者提了六个问题;苏联塔斯社记者提了十个问题,《真理报》记者提了两个问题,《红星报》记者提了五个问题;法国哈瓦斯社记者提了八个问题……

下面,轮到甘贝尔提问了:

“毛泽东先生,请问是否可能不用武力,而用协定的方法来避免内战?”

“可能。”毛泽东胸有成竹地道“因为这符合于中国人民的利益,也符合于中国当权政党的利益。目前,中国只需要和平建国一项方针,不需要其他方针,因此中国内战必须坚决避免。这,就是我来重庆的目的。”

“来自谈判桌上但是未经证实的消息说,中共有可能让步。果然如此的话,请问,中共准备作何让步,以求得协定呢?”甘贝尔提出了他的第二个问题。

周恩来毫不迟疑地回答说:

“在实现全国和平、民主、团结的条件下,中共方面准备作出重要的让步,其中包括缩减解放区的军队在内。”

“那么——”甘贝尔稍有思忖,“中央政府方面,须作出何种的妥协或者让步,才能满足中共的对等的要求呢?”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王若飞:

“中共方面的主张,见于中共中央《对目前时局的宣言》这个宣言要求国民党政府承认解放区的民选政府与人民军队,允许他们接受日本投降,严惩汉奸伪军,公平合理地整编军队,保障人民自由权利,及成立民主的联合政府等等。”

甘贝尔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毛泽东:

“你对重庆谈判会达成协定,甚至只是暂时的协定一事觉得有希望吗?”

毛泽东挥动手臂道:

“我对谈判结果,有充分的信心,认为在国共两党共同努力与互相让步之下,谈判将产生一个不止是暂时的,而且是足以保证长期和平建设的协定!”

“虽然如此,毛泽东先生,我还是需要提出我的第五个问题——”甘贝尔道,“假若谈判破裂,国共问题可能不用流血的方法而得到相应的解决吗?”

毛泽东用愈加坚定的语气道:

“我不相信谈判会破裂。因为在无论什么情况之下,中共方面都将坚持避免内战的方针。困难会有的,但是可能克服的。”

“中共方面对于《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的态度究竟如何?”甘贝尔轻声笑道,“我之所以用了这个‘究竟’,是因为关于这个问题的说法,国内国外都流传得很多。”

周恩来快刀斩乱麻:

“中共方面的说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完全同意《中苏友好同盟条约》,并希望它能彻底实现。因为它的彻底实现,有利于两国人民与世界和平,尤其是远东和平。”

“既然中共热心于和平事业,那么请问,日本投降以后你们所占领的地区,是否打算继续占领下去?”甘贝尔满以为他的这个问题是至关重要的。

殊不料王若飞只是淡淡一笑:

“在自己的土地上休养生息,是不能被称作‘占领’的。中共方面要求中央政府承认解放区民选政府与人民军队,它的意义只是要求政府实行国民党所早已允诺的地方自治,借以保障人民在战争中所作的政治上、军事上、经济上与教育上的地方性.民主改革,这些改革是完全符合于国民党创造者孙中山先生的政治理想的。”

“那,如果联合政府成立了,你们准备和委员长先生合作到什么程度呢?”甘贝尔又问。

毛泽东胸怀坦**地道:

“合作原本是一种双边关系,其程度,也只能由双边共同确认。但是,我仍可以告诉你,如果联合政府成立了,中共方面将尽心尽力地和委员长先生合作,以建设独立、自由、富强的新中国,彻底实行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

甘贝尔话锋一转,连问了三个问题:

“我很想知道,你们的行动和决定,将影响到华北多少共产党员?他们有多少是武装起来的?中共党员还在哪些地方活动?”

毛泽东有问必答:

“共产党员的行动方针,决定于党的中央委员会。中共现在有120万党员,在它领导下获得民主生活的人民,现在已远超过一万万。这些人民,按照自愿的原则,组织了现在数达120万人以上的军队,和220万人以上的民兵。他们除分布于华北各省与西北的陕甘宁边区外,还分布于江苏、安徽、浙江、福建、河南、湖北、湖南、广东各省。中共的党员,则分布于全国各省。”

“我在《新华日报》上,经常可以看见‘自由民主的新中国’这样的字眼。”甘贝尔问,“那么,从概念的意义上说,它有没有什么固定的解释呢?”

毛泽东笑眯眯地道:

“有的。现在我就解释给你听。‘自由民主的新中国’,将是这样的一个国家,它的各级政府直至中央政府,都由普通平等无记名的选举所产生,并向选举它们的人民负责。它将实现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林肯的民有民治民享的原则,以及罗斯福的四大自由。它将保证国家的独立、团结、统一、及与各民主强国的广泛合作。”

“对不起,关于联合政府,我忘了一个问题。”甘贝尔补充道,“在各党派参加的联合政府当中,请问中共方面的建设方针及恢复方针如何?”

王若飞回答道:

“除了军事与政治的民主改革以外,中共方面将向政府提议,实行一个经济及文化建设纲领。这个纲领的目的,主要是减轻人民负担改善人民生活,实行土地改革与工业化,奖励私人企业(除了那些带有垄断性质的部门,应由民主政府国营外),在平等互利的原则下,欢迎外人投资与发展国际贸易,推广群众教育,消灭文盲等等。而这一切,也都是与孙中山先生的遗教相符的。”

甘贝尔提出了他的最后一个问题:

“毛泽东先生,你赞成军队国家化,废止私人拥有军队么?”

毛泽东点点头:

“我完全赞成军队国家化与废止私人拥有军队。这两件事的共同前提还是国家民主化。通常所说的‘共产党军队’,按其实际,乃是中国人民在战争中自愿组织起来,而仅仅服务于保卫祖国的军队。这是一种新型的军队,与过去中国一切属于个人的旧式军队完全不同。它的民主性质,为中国军队之真正国家化,提供了可贵的经验,足以成为中国其他军队改进的参考……”

“我一向认为你是乐观主义者。”甘贝尔突然插话道,“可是,毛泽东先生,从你刚才的谈话里,我听出了你对将要缩减的共产党军队的惋惜。我们英国有个故事;一个饼子吃了一半,乐观主义者认为,还有半个呢;而悲观主义者却觉得,只剩下半个了。那么,在未来的谈判桌上,对于共产党军队的命运,你究竟持什么样的态度呢?”

毛泽东倏然一笑道:

“我的态度很明确,我们的军队虽然不是饼子,但是我们依然等待着国民党方面大张其口,等到他们的牙齿咬掉了,舌头出了血,他们的嘴巴也就会慢慢地闭上了!”

甘贝尔以他记者的敏感赶紧问:

“国民党方面的谈判代表,不管什么原因,现在已中途换人。有消息说,两位新的由委员长先生亲自指派的谈判代表,极有可能成为中共方面无法抗衡的对手。尤以那位叶楚伧先生,不凭资历声望,不凭著述等身,单凭着他的反共的意志和决心,便连续获得国民政府颁发的大绶采玉勋章、一等景星勋章。由此,我很想知道,你刚才提到的‘大张其口’,是否暗示着他在谈判桌上的势所必然的表现呢?”

毛泽东淡然一笑:

“我根本不认识那位叶楚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