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殿英在他军部附近选了一处地主庄园给文强作办事处。文强为了办事方便,对外不称军统局华北办事处,而称军委会高参办事处。
上山不久,春节将至。文强为了化解孙殿英与庞炳勋间的矛盾,提出要孙殿英与他同去庞炳勋处拜年。孙殿英满口答应,还说:
“庞老总对我一向不乐意。这次陪你去拜个顺利年,也许他的心思会有些改变。”
文强听了他这话,明白他与庞炳勋间的隔阂十分深沉,不禁担心自己这个提议会不会反而增加他们的矛盾。他便要孙殿英先与庞炳勋在电话上联系好。
经过与庞炳勋的亲信参谋长兼机要秘书刘泽圃联络,约定在春节第二天去。孙殿英笑道:
“难得难得,庞老总从来一毛不拔,生怕宾客去吃掉他的办公费。”
到了出发那天,孙殿英带了一个卫士排,20多匹骡马,都驮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走到路上,文强才知道那些包里装了许多刚做好的大饼,每张大饼里还夹着一张钞票。一路走,孙殿英的副官一路将大饼分发给沿途的穷苦老百姓,嘴里还叫着:
“这都是孙大爷孙老殿给你们的!”
文强起初以为这是太行山上过春节时的风俗。他一问,孙殿英便笑起来,说:
“倒不是什么风俗。我孙老殿要抗日救国,不能不要老百姓。豫北连年大旱,老百姓哪里还有大饼吃?老弟,我老殿是穷苦人出身,不能忘本。你懂得我的意思么?”
文强一面笑着表示赞同,一面暗自感叹:想不到孙殿英沽名钓誉到了这等地步!
后来他才知道,驮马袋中还有几包是带给庞炳勋的礼物,其中有些是孙殿英亲手制的毒品——海洛因、鸦片的混合膏子。
到了彭城镇二十四集团军总司令部,见到了比孙殿英年长10岁,身兼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国民党河北省党部主任委员、河北省政府主席、二十四集团军总司令、冀察战区副总司令(中将加上将衔)的庞炳勋。
庞炳勋跛着一只脚,十分热情地带路,把他们安顿在招待所住下。当孙殿英在场时,庞炳勋都是说的官场客套话。背着孙殿英时,庞炳勋才对文强说:
“孙麻子多变,已被共产党包围。他是山上之患,而非山上之福。我指挥他不了,也制服他不了。”
他问文强对孙殿英有无了解。文强想了想说:
“我看这个人是绝对的个人主义者,一切以个人利害为转移。不过,目前投共产党非他所愿,投日伪倒有可能。但不到绝境时,他还不会出此下策。”
庞炳勋没有直接反驳文强的说法,只是叹道:
“孙麻子有奶便是娘,一肚子鬼谁也猜不透。前途如何,就看蒋委员长的福泽了。”
文强与孙殿英住在招待所同一房间,除去与庞炳勋应酬外,一天到晚没事时就天南海北闲聊。孙殿英对文强越来越不见外,把祖宗三代的事都讲出来了。
文强这时才知道他不识字,收到电报都是副官念给他听,然后他签一个鬼画符似的字。他还得意地说,这样的签字别人造不了假。
有一天,他让文强给他念一批电报。其中有一份是他的政治部主任唐佑樾从洛阳发来的,向他汇报在洛阳和重庆给军政大员们送礼的情况。名单中提到了重庆的国民党元老张继、军令部长徐永昌、参谋次长林蔚、教育部长陈立夫、中央党部组织部长朱家骅等人;在洛阳的有第一战区参谋长董英斌、冀察战区参谋长刘韶仿、党政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张荫梧、第一战区政治部主任张雪中、兵站总监萧湘等人。
电文末尾,唐佑樾请示加发现款数十万元,说是“尚可相机择要分赠,待到将来大事有成,不愁无人出来说话。”
文强见到这样的话,心想,这个蒋介石派到孙殿英身边的政治部主任,看来已被孙殿英收买了。文强假称这份电报字看不太清,反复看了一遍,然后避开不念,将它翻到一叠公文下边去了。
经过多次交谈,文强不仅进一步了解了孙、庞之间的矛盾,还了解到他们与二十七军的矛盾也很深。他们认为二十七军有爹有娘,控制着晋东南自古有粮仓之称的太岳区,粮食不放下来,看着两个杂牌子军挨饿。如果日本鬼子趁机一逼,部队会不打自溃。要想保住敌后根据地,关键在于刘进放粮下山,一视同仁,有饭大家吃。否则,还会演成上山抢粮的武装冲突。
孙、庞二人在粮食问题上利害相关,意见一致,都把解决问题的希望寄托在文强身上。文强表示愿去陵川一行,负责促成刘进放粮下山。他唯恐这一炮打不响,还当着孙、庞的面,亲拟电稿发往洛阳、西安、重庆,想借大帽子往下压,为顺利解决粮食问题创造条件。
春节期间天气变得阴晦起来,几番寒风过后,已是雨雪交加。文强本想尽快去陵川,却欲行不得,庞炳勋也恳留不放。
到了正月初六晚上,孙殿英忽然对文强说:
“你可多留几天,南方人不善骑马,待放晴再走。明天哪怕它落枪落炮,我也非回去不可了。不瞒你说,这是我一年至关重要的一天,啥都可以耽误,正月初九这天可不能耽误。”
文强听了感到诧异,便问他正月初九是个什么了不起的日子,一定非赶回去不可。他说:
“老弟,你不知道我有一个‘庙会道’吗?几十年来闯江湖就靠它。孙中山总理有国民党、三民主义,委员长有党、政、军、团,我孙老殿气候小,就只好靠‘庙会道’。每年正月初九这一天,我要亲自传道,向徒众撒一手,要钱的给钱,要烟土海洛因的给烟土海洛因,要官的给官,要女人的给女人……有的徒众不远千里而来,是不能叫他们失望的。孙老殿之垮不了,就是靠这帮人捧场。老弟,你懂吗?”
文强笑道:“有人说你一本万利,有奶便是娘,真不愧是深谋远虑。”
孙殿英反驳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谁不看在利害二字上?”
文强又笑道:“老哥的‘庙会道’收不收我这样一个徒弟?我就拜你为师,今晚就为我传道……”
孙殿英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冷笑说:“老弟,甭胡扯了吧!我这一套只能骗骗老憨、‘二百五’,还能骗上你么?‘庙会道’骗不了读书人。得了吧,不要拿我开心了。”
两人哈哈大笑。
第二天一早,孙殿英就回临淇镇去了。文强在彭城镇又呆了四天。
已是2月中旬,文强才到了陵川。他先住在城外乔家才处,把太岳区产粮和二十七军垄断居奇等情况作了一番调查后,才进城去见刘进。
刘进告诉他,从各方面情报判断,今春或春夏之间日寇要进山扫**,他担心孙、庞能否顶得住。文强借势说起孙、庞对粮食问题的意见,希望他顾全大局,放粮下山,注意解决好这个问题,三军方能和衷共济。
刘进听了,大呼冤枉,说是洛阳、西安、重庆都来电责备他垄断贪污粮食,一定是孙、庞进了谗言。他要文强别听一面之词,去电重峰为之洗白。
文强不想使问题复杂化,没有拿出自己调查所得证据,只提出要他注意“部下的不法行为”。
随后,文强与刘进和他的副军长李蓬仙一起去到彭城镇总部,与庞炳勋、孙殿英、马法五及新乡专区专员张宾生等会商,一致通过了统筹粮食方案,成立了粮食统筹委员会,以庞炳勋为名誉主任委员,刘进以副主任委员名义实际负责,孙殿英也要求多负些责,于是又加推他为副主任委员。
粮食问题总算得到部分解决。三支国民党军暂时出现了团结局面。
在这次会上,孙殿英十分活跃,他提出要马法五给与会人员照合影相留念,又提出趁机召开军事会议,制订对日及防共的作战方案。方案讨论出来后,他又提出,三军主脑会议不容易,要把制订好的攻守部署作战计划各军分发一份,由军长带回密存。
当时大家都没注意到这里边会有什么名堂。
文强返回临淇镇前夕,庞炳勋留他谈话,谈到深夜,还没有放他回招待所的意思。
文强见他欲言又止,忍不住问他还有什么事。庞炳勋怔了一会儿,竟老泪纵横,说:
“我深受国恩,身任要职,委员长待我可谓仁至义尽。他指示确保华北敌后根据地,我自当万死不辞,尽力干好。但山上情形复杂,你来山上不久,恐尚不全知底蕴。我最不放心的是孙麻子居心叵测,无一日不在图谋夺取我的军粮和主席兼职。他门道多,与八路军通气,与日寇早有勾结。表面上对我如孝子贤孙,骨子里才不是那么回事。二十七军过去的范汉杰也好,如今的刘进也好,都是胡宗南长官派在山上另有任务的。哪里瞧得起我这把老骨头!”
说到这里,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郑重交给文强,说:
“这是八路军刘伯承给我的长信。表面上是讲的共同抗日,满纸都是好听的话,实际上是在‘将’我的‘军’。假如他们要全力对付我,我的四十军是难以敌得过的。我对来信不曾理睬,也不想让外人知道。请你将此信速转交蒋长官或委员长,以证我心。无论情况如何变化,也决不会辜负重峰对我的付托之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