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牟家,文强少不了要假意对牟偶仁抱怨几句。牟偶仁自然百般劝诱,说登报声明一下有什么关系?又不要你出钱。
过了两天,已是农历五月初四。这天一早,牟偶仁对文强说:
“明天是端阳节,我要回梁山乡下去给父亲上坟,最多三天就回来。志昌留在家里陪你……”
文强从牟母口中得知,牟偶仁的回乡安排是在几天前就定好的,扫墓祭品都已准备好了,看来不会有诈。
文强知道机会来了。
当天下午,待牟偶仁一走,文强便对牟志昌说要去给玉华家里送点过端阳的粽子,牟志昌形影不离地跟着他。
到了玉华家,文强找机会悄悄给玉华交待了几句,然后告辞出来,在街上买了些酒菜。
当晚,他请牟母和牟志昌饮酒过节。从不饮酒的文强,只劝牟家母子二人对饮,他在一旁想出各种话题来劝酒。牟志昌见有好酒好菜,经不住几劝,很快就被灌醉了。
待证实牟志昌确已烂醉如泥,牟母也已睡下后,文强连忙在昏黄的油灯下展纸挥毫,赶写了两封“遗书”,一封给玉华,另一封给牟偶仁。
他知道自己逃走后玉华将是首当其冲的怀疑对象,因此想通过此信为她开脱,便在信中说了些“情场失意”的话,称自己是在政治上和爱情上的双重失败者,得不到玉华的爱情,只好结束自己无意义的生命。
给牟偶仁的信则写得长一些。他在信中痛斥了国民党背叛大革命带来的恶果,也谈到了因对中共党内的错误策略和领导不满,只好脱离政治生活。他写道:“自脱离CP的政治生活以后,我的精神是衰颓到极点。环境逼人,是没有办法啊!”“回湖南没有出路,在四川也不是出路,在这革命**激**的时候,没有立场,又何必来苟且偷安呢?我没有勇气来登报脱离共产党籍,保存了这没有勇气的尸体,有什么意义和价值?”这种种之上再加上爱的问题不得解决,相信真诚的友情却又被朋友所出卖,个人生活全无出路,因而只有“痛快的在大江中汹涌的波涛中死去”……
凌晨时分,一乘轿子来到牟家门外。
带路的是玉华的一个干娘。这个农村妇女长得结实粗壮,身材和说话声音都像个男性。她轻轻敲开门后,站在门外低声问:
“你先生是不是文强?”
文强点点头。
玉华的干娘提着马灯,照了照手里拿着的一张照片,又照了照文强——那是文强与玉华在广汉相会时照的合影。
“验明正身”后,玉华的干娘才叫文强赶紧上轿,并交给他玉华准备好的十块银元。
轿夫一声低沉的吆喝,轿子起肩后便快步飞跑起来……
文强又一次从万县死里逃生,一路顺利到了忠县。玉华的姐姐在那里教书。
待牟志昌天亮后被牟母叫醒过来,只见桌上放着文强写好的两封《遗书》,赶紧跑出去,沿江边寻找,果然找到了文强丢弃的衣服、鞋袜——那是文强上轿时交给玉华的干娘放到江边去布下的疑阵。
牟志昌急忙向当局报告了此事。这样的事在当时万县那样的县城算得上是轰动一时的社会新闻,《万州日报》在当天特地出了《号外》,报道文强投江自杀及刊出有关打捞尸体的启事。
牟偶仁回来后得知此事,大为扫兴。他将文强的《遗书》拿来,反复研究后,删去了其中谴责国民党和不点名暗骂他这个“朋友”的句子,又添加了几句骂共产党的话,拿到《万州日报》去,以《投江自杀的黄埔生文莱之为的是找不着出路和爱的问题不能解决》为题发表了。
叛徒们还为文强的“遗书”加了个长长的编者按语,对文强的经历作了简介,说他是“努力为共产工作,人民之受其害者,不知凡几。”直到因旷继勋部参加同盟军与刘湘军东道之战战败,“该党计牺牲二十八人,由是大起分化。文始彻底觉悟共产之恶,脱离该党政治生活……因己身问题不得解决,突于十二日晨,投江而死。”
第三师军法处长陈宦湘和他的顶头上司师长王陵基得报后,自然恼恨不已。
这一次,被民众称为“王灵官”的军阀王陵基,未能同名震川中的共产党人文强见上面。
——直到30年后,他俩才以“国民党高级战犯”这一同样的身份,在中国共产党的战犯管理所北京功德林监狱里见了面。此乃后话。
再说,彭兴道、牟偶仁等人见打捞不到文强的尸体,仍然怀疑其自杀有诈,牟偶仁还跑到玉华家去,威逼玉华交待文强下落。
更为严重的是,文强那封本意是为玉华开脱的“遗书”和编造出来的“因情场失意而自杀”的故事,在县城里一时成了街谈巷议的话题,好事者众口相传,议论纷纷,《万州日报》上甚至还登出了谴责玉华薄情逼死情人的文章。
在当时那样传统观念相当强的县城,这样的舆论足以杀人。
玉华的母亲因此而不幸气急病逝了。
文强再也没有料到,他的这一番历险,使他的爱情生活真正遭到了失败——因玉华母亲之死,玉华的姐姐从此坚决反对他俩的婚事,认为文强是玉华家的克星。
玉华也因母亲之死的阴影无法从心头抹去,无法再与文强继续像过去那样来往。
而文强此后又因长期从事出生入死的地下革命斗争,哪里能像浪漫小说中的有情人那样去不顾一切地追求意中人!
他俩从此“缘尽”……
“假自杀”之计,使文强逃脱了魔爪。而为假自杀编造的“情场失意”故事,却弄假成真。
这使得文强后来痛心不已,直至晚年,他还念念不忘这段往事,自责“对不起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