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在陪都,还有一次感情失控的事。
这一次是因为极度悲痛。
1942年7月10日,周恩来的父亲周贻能在重庆逝世了。
不过,周恩来当时并不知道此事——他已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了。
在此之前,从5月底到6月初,中共中央南方局的派出机构,领导江西、粤北、粤南、广西、闽南、闽西、潮梅、琼崖、湘南等地省委、特委工作的南方工作委员会,遭到了国民党特务的大破坏,即“南委事件”:
国民党中统特务先是破坏了中共江西省委,然后利用叛徒。控制了江西省委电台,骗取南委与之联系,进而诱捕了南委组织部长郭潜,郭潜叛变,又使这场大破坏更为扩大,中共中央南方局委员、香港统战工作委员会书记廖承志和南委副书记张文彬、宣传部长涂振农等相继被捕,张文彬在狱中殉难,涂振农叛变……
周恩来为妥善处理这一严重事件,尽量使东南和华南地区中共组织的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作了大量工作。由于极度焦虑和昼夜操劳,引起小肠疝气发炎,他不得不于6月下旬住进了重庆西北郊歌乐山间的中央医院治疗。
由著名外科大夫王厉耕主刀,为周恩来做了疝气切除手术。手术十分成功,但手术后还需静养。
毛泽东得知周恩来住院的消息后,给主持南方局工作的董必武发来电报说:“恩来须静养,不痊愈不应出院,痊愈出院后亦须节劳多休息,请你加以注意。”
董必武于是下令一律不准打扰周恩来,探视要经批准,也不准谈工作。
因此,对于周恩来父亲去世的消息,红岩嘴的人们都不敢告诉他。大家都知道他对父亲十分孝敬,害怕他知道了老人过世的消息后太悲痛,对他养病不利。
于是,董必武召集邓颖超、吴克坚、钱之光等领导干部研究后,一致同意暂不将噩耗告诉周恩来,等他出院后再告诉他。周老先生的灵柩暂停于红岩沟内,待周恩来回来后再出殡。
他们还决定派吴克坚与童小鹏去医院看望周恩来,若周恩来问起父亲病情时,就说有好转,请他放心。童小鹏回忆说:
“我和吴克坚怀着矛盾的心情去医院。在车上我们互相叮嘱要沉住气,不要露马脚。到医院后,我们没有露马脚,算是完成一项违心的任务。出了医院,我俩都汗流浃背。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周恩来同志面前说谎话。每想起此事,都很难过。”
三天后,周恩来出院了。
童小鹏在多年后回忆了那一天令人难忘的情形:
“事情出乎意料。当7月13日周恩来出院回红岩二楼办公室,得知父亲去世已三日时,悲痛欲绝,恸哭不已。随后大声责问办事处处长钱之光,为什么不通知他。钱之光不敢回答。周恩来特别责怪邓大姐说:‘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我?你为什么也瞒我?’邓大姐只得流着眼泪认错。一些同志闻声到二楼走廊,听到这些话,都为之感动得流泪。我更是泪流满面。这天晚上,周恩来为父亲守灵至拂晓。”
“悲痛欲绝,恸哭不已”……
对周恩来当时的表现,也许在场的人会有各不相同的记忆和说法(作家权延赤在《走下圣坛的周恩来》一书中,就综合了几个“目击者”的回忆,通过一个虚构人物的第一人称叙述,详细描写了周恩来痛哭的情景),但是不管怎样,也都脱离不了这八个字的概括。
综观周恩来一生,似乎再也没有什么时候出现过这样的情形。
在这之后不久,被周恩来调来协助宋庆龄开展保卫中国同盟工作的廖梦醒,和由周恩来安排来准备找机会探监的叶挺夫人李秀文,从澳门辗转来到了重庆。到达的当晚,她们在曾家岩50号见到了周恩来。周恩来见到廖梦醒带着的女儿李湄和李秀文带着的女儿叶扬眉,十分高兴,一手挽着一个,问长问短。
坐定之后,廖梦醒哀伤地对周恩来说,“听说老太爷不在了,我们向您致唁。”
这时,意外出现了一个令廖梦醒永难忘怀的细节。多年后她回忆说:
“不料他一下子从座上站起来,非常悲痛。”
丧父之痛,人情之常。身为政治家的周恩来,也有平常人的这种感情。
不过,周恩来又毕竟不同于常人。
一位直属周恩来单线联系,从事上层统战工作的中共秘密党员陈乃昌,回忆了另一件感人的事。
当时,陈乃昌也听说了周恩来为丧父而痛哭的事,深感难过。他后来在回忆中说:“五十年后的今天,思之犹为之酸鼻。”于是,一方面为工作的汇报请示,另一方面也为向周恩来表示唁慰,他便特约于一天夜晚10时半到周公馆谈话。陈乃昌回忆道:
“当谈话近午夜时分,忽听邓大姐前来叩门。我还不认识她,我想这是相识的好机会吧,当即起立以待。哪知道副主席只半启房门,并用身子堵住和她说话。我和邓大姐互不见身影。”
按当时组织纪律规定,从事秘密工作的同志,不能随便与在南方局和办事处公开工作的同志相识。尚处于丧父之痛中的周恩来,并没有一刻忘记工作纪律,哪怕是对自己最亲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