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陪都时的一声叹息(1 / 1)

雾都明灯 何蜀 1052 字 1个月前

“这是周恩来离渝的前夜。窗外是如丝的春雨,嘉陵江上烟景迷蒙。周恩来以富于文学感情的思绪在凭窗远眺。他对重庆这个城市所感受到的一切是太深刻了,他曾经在这里签下了几个历史文献,他曾在这里经历了许多困惑而又悲哀的境遇,直到最近他还痛悼与他并肩奋斗二十年的战友王若飞、秦邦宪、邓发、叶挺等为和平事业,由重庆出发去延安请示而在中途遇难永不回来的损失……正当他沉思的时候,有人来访他了,访他的是一个青年记者,平常友谊的接触使他们之间消失了拘谨的形式,他们于是纵谈起来。”

这个青年记者名叫曾敏之,现在已经十分有名了。以上一段文字,出自他发表于1946年5月23日的《文萃》31期上的《谈判生涯老了周恩来》。

1946年4月底,因国民政府已经“还都”南京,驻重庆的中共代表团也决定随之迁往南京,在重庆留下了驻渝联络处和刚公开宣布成立的中共四川省委。

4月28日下午,刚与美国“调处”国共冲突的特使马歇尔长谈了3个小时的周恩来,不顾疲劳,在曾家岩50号举办了与重庆文化界朋友话别的茶会。

出席了这次茶会的曾敏之记叙道:

“周恩来穿着派利士的西装,从他新理过发的容颜看,他显得英姿焕发。如果不是他的愁蹙感染了到会的人,今天茶会的情绪一定很热烈的了。”

曾敏之在这里用了“愁蹙”这个词。周恩来为什么发愁?接下来,曾敏之在文章里说明了,一是因为国共两党关于东北停战的谈判陷于僵局,二是因为就要离开重庆。他特别写道:

“当他说到一两天内就要离开重庆去南京时,他流露了沉郁的表情。”

又是“愁蹙”,又是“沉郁”,会不会是过于敏感的青年记者笔下太夸张了呢?

记者记下了周恩来的一段话,从这段话里,人们可以感受到周恩来因离别自己艰苦奋斗了几年的地方而生发出的无限感慨之情。周恩来在深沉的回忆中说:

“重庆真是个谈判的城市。差不多十年了,我一直为团结商谈而奔走渝延之间。谈判耗去了我现有生命的五分之一,我已经谈老了!多少为民主事业努力的朋友却在这样长期的谈判中走向监狱,走向放逐,走向死亡……民主事业的进程是多么艰难啊!我虽然将近五十之年了,但不敢自馁,我们一定要走完这最后而又最艰苦的一段路!”

周恩来这一年48岁,生日就在说这段话的一个多月前。若按现代人的观点来看,这个年龄不仅不能说老,而且还可以说是正当年富力强的好时光。

然而,周恩来却在离别重庆的前夕,在与文化界朋友们话别的茶会上,发出了这样既含有忧伤,又含有悲愤的感叹!

对于一向善于控制感情的周恩来来说,这真可以说是一次难得的情感宣泄。

谈判,谈判……从西安事变以来,周恩来代表中共,与国民党进行了无数次的谈判。其中最多的谈判是在重庆进行的。关于皖南事变的谈判,关于国民参政会的谈判,关于国共军事摩擦的谈判,关于保证《新华日报》正常出版发行的谈判,关于释放政治犯的谈判,关于建立联合政府的谈判,关于“政治民主化,军队国家化”的谈判,关于政治协商会议的谈判,关于东北停战的谈判……

周恩来的谈判对手换了一茬又一茬,一些国民党谈判代表不得不对周恩来的敏捷思维、应变能力、无私襟怀、高雅风度表示钦佩,但无论怎样谈判,蒋介石却始终固守着“一党专政”的阵地寸步不让,就连释放张学良、杨虎城这样的政治犯也决不答应!

周恩来怎能不发出“谈老了”的感叹!

在这次告别茶会后的5月2日晚上,在中共代表团已经收拾好衣物的凌乱的房间里,周恩来接受曾敏之的采访,谈起了他的个人经历。

在谈到12岁即挥泪离别母亲时,周恩来又一次难得地真情流露,他叹息说:

“三十八年了,我没有回过家。母亲墓前想来已白杨萧萧,而我却痛悔着亲恩未报!”

对周恩来这次从出生时讲起的长长的身世回忆,记者多是以概括性的文字进行转述,只在很少几处用了引用原话的形式。这一句关于母亲的感叹,就是这很少几处之一。足见这句话当时给记者留下的印象之深。

周恩来并非只在这一次谈起过自己的身世,但是在其他时候却没有发出过这样的感叹。显然,在彼时彼地发出的这一句感叹中,也浸透了深深的离愁。

南北朝时江淹在有名的《别赋》中叹道:“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

南唐后主李煜写过这样的名句:“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宋人柳永则有过“多情自古伤离别”的咏叹……

周恩来是感情十分丰富的人,他也跟常人一样会有离愁别绪。

然而,周恩来毕竟是一个以天下为己任、为人民谋利益的政治家,是一个具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高尚情操的杰出领袖人物。他的愁,决非个人之小愁,而是国家民族命运之大愁。

“我已经谈老了!”

这不是在为自己,而是在为国家民族的命运而悲叹。

——似乎是一声遥远的回响,二十多年后,周恩来说了另一句同样沉重的话:“**把我累垮了!”

从“谈老了”到“累垮了”,他始终在为国家民族的命运而鞠躬尽瘁。

这就是周恩来的超乎常人之处。

因而,他离别陪都重庆前夕,说出了这样誓言般的话:

“我们一定要走完这最后而又最艰苦的一段路!”

他坚定地继续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