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10月19日,是秋末霜降之前一个微寒的日子。在重庆下半城白象街有名的西南实业大厦里,却是一片热气腾腾的景象:平时供陪都实业界人士的组织“星五聚餐会”举行例会的大厅里已经座无虚席,连大厅门外、窗外也挤满了人。这是西南实业大厦里从未有过的场面。
原来,这天是周恩来向“星五聚餐会”作《当前经济大势》的报告。一个以推翻资本主义制度、消灭资本家阶级为己任的共产党领袖,向当时中国陪都资本家的代表人物们作报告,而且是谈与资本家们有切身利害关系的经济大势,怎么能不引起人们极大的兴趣呢?
“星五聚餐会”是由西南实业协会发起组织的一个松散的民间联谊性组织,成员主要是抗战时期从东南各沦陷区迁入四川的工厂、公司的老板和四川的实业家、银行家。他们大多标榜资本家不搞政治,该会的三名干事张禹九、陈叔敬、吴味经也声称自己在政治上不偏不倚,实质上对共产党成见很深,态度还比较顽固。要对这些人作经济问题的报告,不仅不容易取得较好的效果,搞得不好,还很容易闹“班门弄斧”的笑话。
然而,周恩来却在这里取得了极大的成功。
还在抗日战争时期,周恩来就在重庆对工商实业界人士作过不少工作,但限于战争环境和国民党的高压政策,那时他不可能向广大实业界人士公开、系统地阐明中共在经济上的主张和政策。抗战胜利后,全国人民呼吁和平建国,工商宵业界人士也希望在发展经济中谋求自身的发展。然而执政的国民党却坚持反动的经济政策,致使官僚垄断资本大肆“劫收”,美货泛滥,国货市场日益缩小,民族工商业面临重重障碍,民族资本家举步维艰,无不感到苦闷彷徨。
正当此时,陪同毛泽东到重庆谈判的周恩来了解到了这些情况,便认为有必要向他们作一次报告,说明中共“七大”决定的新民主主义的经济建设方针和政策,引导他们为和平、民主、富强的新中国出力。同时,周恩来还根据他对陪都实业界情况的了解,决定到“星五聚餐会”去作这次报告。于是,他派秘书徐冰去设法安排。
徐冰找到了“星五聚餐会”的成员罗叔章和胡子婴。罗叔章是中共秘密党员,此时对外身份是重庆第一药品生产合作社经理,女实业家;胡子婴这时只是一个小企业的经理,但她在抗战前就曾参与发起组织上海妇女救国会,又曾是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组织部长,是有名的女实业家兼政治活动家。两人在陪都实业界有一些关系。听说是周恩来的委托,她俩虽然觉得要办成此事甚难,但还是尽力去办了。
她们找到星五聚餐会的三位干事,张禹九表示不同意,陈叔敬和吴味经则说共产党太红,请周恩来作报告不好办。罗、胡二人便提出,可以共产党、国民党各请一次,但三位干事还是没有答应。罗、胡二人没有气馁,继续从各方面做工作。
在此期间,毛泽东在桂园招待了刘鸿生、潘昌猷、吴蕴初、胡西园、吴羹梅、章乃器、范旭东等著名实业界人士,国、共双方又签署了《会谈纪要》,这对“星五聚餐会”干事会是一个很大的推动。罗、胡二人趁机再做工作,陈叔敬和吴味经终于同意了,张禹九虽然不同意,但也没有公开阻止。这样,干事会便向会员发出了听周恩来讲演的通知。于是便出现了前边所述的热闹场面。
周恩来在这次报告中,一开讲就表示能同各位先生见面很荣幸,他谦逊地说:
“自己对于这项课题,既非素习,又乏经验,尤其在专家面前,实在是班门弄斧,所以今天兄弟是相当惶恐,只能略谈一点感想,以及共产党平时所主张的意见,求教于各位,希望能够尽量批评,不论是赞成的,反对的,我们都愿意接受。”
接下来,周恩来一口气作了三个小时的报告,从发展工业建设的政治环境、资本问题、发展问题、税收问题、劳资问题等五个方面谈了看法。指明了战后中国发展经济所面临的形势和任务,坦诚地说明了中国共产党对发展经济建设将采取的方针和政策,为民族经济指出了前进的道路。
在讲到“中国今后必然还要经过一段保护私有财产、发展资本主义的阶段”时,周恩来注意到听众中出现了一阵**,他含笑道:
“或许有人要问:‘中国共产党,居然提倡资本主义,岂非怪事?’我们这样主张,完全是根据我们实事求是的一贯精神而来的。不敢面对现实,便没有勇气解决现实的问题,中国今天需要保护私有财产,以私有财产来发展工业,这不是资本主义的规律吗?既然是的,我们便不应讳谈资本主义……”
谈到中共坚决反对官僚资本时,他又以坚定的口气坦然说:
“有人担心,中共的人一旦做了部长、院长,是否也会变成官僚,经营官僚资财呢?我们可以担保不会。假如有这种事情发生,中共一定会被人民所打倒,也是应该打倒的。”
周恩来讲话中谈及发展资本主义时如何防止流弊,谈及区域经济,谈及关税和内地税等专业性极强的问题时,不仅表现出他对这些经济问题十分懂行,而且表现出他对中国国情的深刻了解和实事求是的态度,使到会的大小资本家们越听越有兴趣,越听越受到吸引。
最后谈到了大小资本家都十分关心的劳资问题,因为他们对共产党最不满的,就是共产党要号召工人罢工,领导工人同他们斗争。此时,会场上鸦雀无声,只听周恩来侃侃说道:
“以一个共产党员来谈工业问题,而不谈劳资问题,便不成其为共产党了。对于劳动者的利益,我们当然主张保护的,但是不唱高调,不凭空想,高调与空想是要失败的。中国今天的问题,不单是劳工成问题,就是资方一样有问题,今天的首要是如何发展中国工业的问题,所以厂方劳方一定要在互让的原则下求得劳资的合作,决不应该再有劳动者打倒资本家,或者资本家打倒工人的现象……”
许多听众活跃起来,纷纷点头称是。随后,周恩来又细致地谈到工作时间问题,他说:
“我们主张在大规模的工厂里,工人工作紧张片刻不停,每天只能工作八小时。中小工厂的工人,其工作效率较低,工作时亦不像大工厂中那样紧张,可以延长到九或十小时,以增加其产量,而减轻成本。总之为了适应实际情况,工人的工作时间,以及工资的多寡,福利的设备,都应因地制宜,分别规定,不应全国采用一致办法。”
这种实事求是、合情合理的谈话,使许多资本家露出了赞许的微笑。
结束报告时,周恩来以富有感情的语调说:
“中国的工业,在我们看来,必须要依照上面所述几点意见,努力进行,然后在二三十年后,可以使中国成为富强的中国,独立的中国,民主的中国,这个重大的责任,就在诸位的身上!”
经过八年抗战,工商界中越来越多的人看清了国民党政府的腐败无能,把希望寄托在中国共产党身上,但是他们对中共的主张,特别是中共对工商业的方针政策,并不那么清楚,甚至还存有疑虑。周恩来的这次报告,第一次公开地、全面地阐述了中国共产党的经济纲领和方针政策,在工商界中产生了强烈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