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初夏,四辆破旧的卡车从延安杨家岭驶出,在盘旋于西北黄土高原的简陋公路上扬起阵阵尘埃……
车队中第二辆汽车的驾驶室里坐着周恩来。
因国内政治局势险恶,国民党顽固派已在酝酿发动第二次反共**,江南抗日前线的新四军和中共在大后方的基层组织面临极大的危险。到苏联治疗臂伤后回到延安的周恩来,受命返回重庆,领导中共中央南方局迅速解决这些生死攸关的重大问题。
经过了一路上的长途颠簸,在5月的最后一天,周恩来一行风尘仆仆地回到了重庆红岩嘴。
周恩来回到重庆后,立即马不停蹄地展开了工作。
6月初,他会见蒋介石,申明中共立场,批驳顽固派为掀起反共**而制造的谣言,力图维护团结抗战局面。
6月5日,他出席中共中央南方局干部会议,作有关形势和任务的重要报告。
6月15日,他主持南方局常委会,听取新四军政治部主任袁国平关于新四军工作的汇报。
6月16日,他出席南方局常委会,听取湘鄂西区党委书记钱瑛的工作汇报。
6月17日,他在南方局常委会上对新四军工作作总结发言……
在此期间,周恩来还多次约见已再次离开新四军领导岗位的叶挺,同他进行耐心细致的谈话,对导致他离职的内部矛盾给予妥善解决,促使他安心回到新四军去。
就是在这样的紧张、忙碌中,周恩来还细心周到地办了这样一件事。
与他从延安同行回到重庆的人中,有一位穿着十八集团军制服的年轻姑娘。
这天,在红岩嘴的一个房间里,那姑娘脱下军装,换上了周恩来嘱咐为她特地制作的旗袍,邓颖超等人还帮她作了一番打扮,使她变成了一副大家闺秀、千金小姐的模样。随后,周恩来和邓颖超一起陪同她驱车前往重庆城中名叫领事巷的小街,来到一幢高墙大院的旧式公馆……
原来,这位年轻姑娘名叫康岱沙,是重庆著名民族资本家康心之的女儿。
两年前,已是中共地下党员的第二女子师范学校学生康岱沙,为了参加抗日工作,不顾父亲的坚决反对和登报脱离父女关系的威胁,毅然离家出走去了延安。
不久,康岱沙祖母去世,母亲思念女儿,忧虑成疾。康心之无奈,只得找到周恩来,再三恳请他帮忙把女儿找回来。
周恩来答应了。但他于1939年夏回到延安后,不久即因意外手臂骨折而去苏联治疗。治疗期间,他还受命代表中共中央向共产国际报告中共工作……经过近一年的奔波、操劳,他在千头万绪、日理万机之中,并没有忘记重庆那位资本家康心之拜托他的家事。这次回重庆前,他把康岱沙找来作了耐心细致的谈话,说服了这个一心想到抗日前线去的热血青年,回到她早已决心与之决裂的重庆家中去,为抗日大业作另一条战线——统一战线的工作。
康家当时是重庆有名的大资本家家庭。康心之兄弟四人,他排行老三。老大康心孚是老同盟会会员,曾任上海《民立报》主笔,北京大学史地系主任、教授。除老大外,下边三个兄弟都是著名民族资本家。老二康心如是四川美丰银行董事长兼总经理,重庆银行业公会主席,并曾两度出任重庆市临时参议会议长;老三康心之是四川省银行总经理,重庆天府煤矿、东林煤矿董事长,西南实业协会常务理事;老四康心远是宝丰公司总经理。
在陪都重庆,康心之还有一个美名“孟尝君”。因为他结交了许多国民党的党政要员和社会名流,他的公馆里常是高朋满座,有的著名人士如冯玉祥、于右任、邵力子等还在他公馆里常住。
周恩来十分重视对康家的工作。他对康岱沙的回家,作了精心的安排。他在百忙中专门抽出时间,帮助康岱沙对家庭主要成员、重要社会关系,以及他选择的一些统战对象进行了具体分析,他指出,对国民党元老、地方实力派和某些工商业者,不仅要看到其腐朽的一面,同时要看到其抗日的一面。比如,民族资本家剥削工人,过着资产阶级的生活,但他们还是要抗日的,愿**国的企业家和生意人,可以为抗日做点贡献。他还指导康岱沙如何运用区别对待、利用矛盾等方法做这些人的统战工作。
周恩来还特别叮嘱康岱沙不要暴露共产党员身份,甚至对她的父亲、亲友可能对她提出的问题,和她在这个环境中可能遇到的问题,都作了设想并考虑了答案。康岱沙多年后回忆到这件事时,感慨地说:
“恩来同志真是手把手地教我。比如他说,如果家里人要问你去延安这么久了,怎么还不是共产党员呢?你就说他们看我是资产阶级家庭出来的,我的生活习气不同于工农,不会要我入党的。再问的话,你就说是加入了青救会,多的就不要谈了。如果你一暴露,就会产生无穷的问题。”
为了防止回家后闲着,家里人会催逼康岱沙结婚,周恩来还教她,回家后先把中耳炎病治好,再向父亲提出要继续读书,要求送她到美国留学,不行的话就争取考上国内的大学。
从此,康公馆成了中共中央南方局开展统一战线工作的一个重要据点。1941年夏,由一批国民党内的民主派人士和各民主党派、人民团体成员,少数中共党员组成的中共外围组织中国民主革命同盟(习称“小民革”),就是在康公馆召开的成立会。
康岱沙回忆周恩来亲自对她家做统战工作的情况时说:
“周恩来同志非常重视做我家的工作,他常常派人送或寄来材料,宣传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主张。有时,亲自利用和工商界座谈的机会,同每个成员接触、交谈,耐心而深入地做思想工作。另外也派我回家相机做些工作,好从侧面了解国民党内有关情况和统治阶级内部关系,其中有些第一手材料可能有助于判断形势,制定政策。”
“恩来同志做了大量的调查研究,得出了一些具体的数字,利用开座谈会的机会,列举事实,有力地揭露国民党政府对民族经济的敲诈勒索,用材料和数字说明事实真相。这种有理有据的谈话,使得我父亲等人对恩来同志和我党十分钦佩和信服。在家人聚会时,谈起恩来同志常常是赞扬不已,心服口服。”
后来,因康岱沙在成都光华大学读书时被国民党特务抓捕过一次,并有再次被捕的危险,周恩来决定将她再送到延安去,并向康心之说明了情况。康岱沙临走前,周恩来特地安排让康心之到红岩嘴看女儿一次。当时汽车不能直接开上红岩嘴,周恩来他们平时都是在坐车到山下,再沿小路爬坡上山。这次周恩来十分周到地叫办事处专门准备了一乘滑竿,将康心之抬着上山。那天因周恩来在城里参加国共两党谈判,不能回红岩嘴,便让办事处处长钱之光代表他接待康心之,并招待康心之吃了一顿饭。
康心之这次不再阻拦女儿去延安了,还托女儿带了两条“三五牌”香烟,请她转给毛泽东先生,并替他向毛先生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