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皖南事变后不久的一天,一个高个子、高额头、三十多岁的男子,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进重庆城西北角上的曾家岩小巷。他虽然貌似悠闲,但却一路上十分小心地以警惕的目光瞥视着两旁。来到曾家岩50号大门口,他突然一闪身拐进了那光线昏暗的门廊……
来人是住在重庆远郊北碚歇马场乡下的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侯外庐。早在1928年旅法学习期间,他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此时,他在以国民党太子派头子孙科为会长的中苏文化协会主编《中苏文化》杂志。因为有这样一个公开身份,所以中共中央南方局在皖南事变后撤退、疏散人员时,征求了他的意见,经过研究,决定让他留了下来。
眼看同志们一个个疏散、撤离了,一度有点生气的山城重庆,变得死一样沉寂下来。特别是侯外庐又居住在远离市区的乡间,离歇马场那条乡间小街都还有两公里路,更是感到寂寞难耐。
以往,他每周总要到曾家岩50号去一次,多是为《中苏文化》杂志的事去请示——这个杂志名义上是由国民党人把持的,实际上却掌握在共产党人手里,得到周恩来经常的关注和指导,成为中共在《新华日报》《群众》周刊之外,可以公开宣传社会主义,宣传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一个阵地。
皖南事变后,形势严峻,南方局文化组长徐冰告诉侯外庐,轻易不要再去曾家岩50号了,以防不测。
但是,侯外庐感到在这种局势下沉闷得透不过气来,终于沉不住气了,决心去找周恩来,向他倾诉心中的苦闷,希望他能布置点工作。
见到了周恩来,看到他那神态自若的样子,听着他那跟往常一样爽朗的谈笑,侯外庐又不好意思诉苦了。只是在周恩来问起《中苏文化》编辑部情况时,侯外庐才话外有话地说了一句“编辑部的工作是有限的”,流露出了浮躁不安的情绪。
周恩来睿智的目光紧盯着他,想了想,亲切地说:
“形势不利于大规模地搞公开活动,但这也是一个机会。有研究能力的人,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坐下来搞点研究。抓紧时间深造自己,深入研究几个问题,想写什么书,赶快把它写出来。”
说到这里,周恩来又带着笑,抱着两臂,以打趣的口吻说:
“等革命胜利了,要做的事情多得很呢。到那个时候,大家就更忙啦。你们想研究问题,写书,时间就更难找啦!”
多年后,侯外庐回忆这次见面时,感慨地写道:
“短短几句话,说得我豁然开朗。周恩来同志就是这样的,在困难的时候他鼓励同志,往往不是讲大道理,而是用他自己对革命必胜的信念来感染你。那天的一席话,在抗战最艰苦的日子里,自然还不只是必胜的信念,周恩来同志早已成竹在胸,他是在向我展现他心中早已绘成的革命胜利后新中国的蓝图。还有什么语言的力量能比得上它呢!我顿时勇气倍增,立刻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以及怎么去做。”
在那次谈话中,周恩来还跟侯外庐谈到学术界的情况。令侯外庐惊异的是,周恩来对学术界的情况了如指掌,对侯外庐的个人经历也十分了解,甚至还清楚地知道,因为王亚南与郭大力合译的《资本论》已经出版,侯外庐持续了十年之久的翻译《资本论》的工作已经不得不遗憾地中断,而另外着手进行新史学的研究工作。周恩来给予他充分的理解,鼓励他致力于马克思主义史学阵地的开拓和建设。
侯外庐就从这时开始,全力投入了史学方面的著述。陆续完成了《中国古典社会史论》《中国古代思想学说史》两部著作。
这以后,周恩来向他提出,希望他根据时代的需要,研究一些中国近代史或近代思想史的问题。侯外庐又把目光投入新的领域,写出了《中国近世思想学说史》。
这一系列著述,为侯外庐以后研究中国思想通史奠定了深厚的基础。
在周恩来的直接关怀下,一个新型的史学工作者就这样迅速成长起来了。
周恩来这种“变不利形势为研究机会”的方法,使当时陪都的学术工作者们获益匪浅。正是在这种方法指导下,郭沫若的《十批判书》、翦伯赞的《中国史纲》、邓初民的《中国社会史教程》等著作,陆续在那迷雾笼罩的环境里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