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奇门河边吊脚楼的秘密(1 / 1)

雾城血 何蜀 1517 字 1个月前

天渐渐黑下来,长江上不再有轮船的汽笛声鸣叫,只剩下江边木船上几星闪烁的灯火。从附近传来有人用二胡拉奏的凄凉的《病中吟》乐曲声。雨早已停了,江潮的拍岸声显得更加汹涌澎湃。

一个头戴竹笠的人踩着满地积水,来到储奇门外城墙边的一条临河小街,轻轻拍响了一家独门小院的木板院门。

“哪一个?”门内一个妇女的声音警觉地问。

“合川的张老板。”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戴竹笠的人闪身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郑大哥!”那妇女吃惊道。她脸上架着的眼镜片在夜色里闪光。

来人是郑佑之。他摘下竹笠,低声对那妇女说:

“进屋去说……”他又对闻声走出屋来的一个年轻小伙子说,“赖兆年,你看到门……”

走到屋里,郑佑之待那妇女也在摆了一盏菜油灯的桌边坐下,才缓缓开口道:

“文莱之被捕了……”

文莱之是文强此时在党内的化名。那妇女闻言大惊,急问:

“怎么搞的?关在哪里?有办法救不?……”

“你莫着急,事情我已经了解了……”郑佑之详细讲起了从良心会得来的情报,最后,他安慰说,“你放心,特委会不晓得文莱之现在的事,只以为他才到重庆来,已经脱党,他不会有危险……再说,特委会也不比以前了,现在里面有我们的人,我都安排了,一有机会就把他救出来。你先安排秘书机关做好应变准备……”

“好!家里的事由我安排就是……大哥,一定要想法救他出来哟!”

“二姐,你放心!”郑佑之肯定地点点头,匆匆告辞了。

郑佑之一般不来这个地方。

这里是中共川东特委秘密机关,过去是中共四川省委秘密机关。那个妇女就是前中共四川省委书记刘愿庵烈士的遗孀,第一届中共四川省委委员,长期作地下省委秘书工作,被刘愿庵烈士在遗书中称作“我最亲爱的琬”的周敦琬。

刘愿庵牺牲后,因为这个地点并未暴露,所以机关没有搬迁。周敦琬也仍然住在这里,继续领导秘书机关的工作,有时还兼作军委、宣传等方面的工作。李鸣珂烈士的遗孀李和鸣、前省军委秘书李觉鸣,以及省行委撤销后的省委书记程子健,都曾在这里居住。文强到重庆后,也住到这里。他们装扮成一家人,周敦琬称二姐,李和鸣称三嫂,李觉鸣称老五,程子健称小舅爷,文强称三弟……对外以出租柏木船为掩护。这里是单门独院,并排几间依傍河岸搭建的“吊脚楼”木板房,后窗外就是大江。外人决不会知道重庆乃至四川发生的许多革命活动都是从这里传出的火种。

文强住到这里后,在共同的斗争中与周敦琬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两人于这年春节里结为夫妻。省委迁成都后,文强奉派留驻重庆担任川东特委书记。这里便又作了川东特委机关。

周敦琬,是当年四川共产党人中又一个杰出女性。她原是江津县白沙镇一个大家闺秀,父母分别属于当地周、邓两大家族。她毕业于北京女师大,精通英、法两国语言,本来可以有幸福美好的个人前程,但是她却以天下为己任,毅然走上了革命道路,投身险恶的地下革命斗争,成为第一任中共江津县委书记,第一届中共四川省委中的第一个女委员。当年曾在四川省委同她一起工作过的任白戈后来在一篇回忆刘愿庵烈士的文章中对周敦琬作过这样的评价:

当时周敦琬是省委委员,负责妇女方面的工作。周有相当的工作能力,积极热情,深受同志们的赞许……

在中共四川省委1928年8月写给中央的一份报告中,谈到有的干部牺牲了,有的调离了,有的出外巡视未归,留在重庆的只剩下程子健和周敦琬两个人,而“周不能到各茶楼旅店去做接头工作(因为她是女子,在四川封建社会中为工作不能不顾忌)……”由此可见她当时工作之艰苦及肩负责任之重大。

周敦琬此时的处境也是十分危险的。地下组织屡遭破坏,二十一军特委会已经搜获大批中共秘密文件,而其中有不少地方都提到了周敦琬。在特委会编写于文强被捕之前的《省行委之重要文件及表册》这份报告中,就摘录了好几份中共四川地下组织文件中的“人名地名之有重要关系者”,其中就有这样的内容:

(1930年12月21日会议)

(五)常委分工办公问题 川南乃智(作者注:即莱之,文强)管理,川东川西小山(作者注:即程子健)管理,川北及江津荣昌合川邓完管理。

(1931年2月2日党团省委常委联席会议)

(十)邓完调回秘(书处),黄女士调下东。

(1931年2月9日会议)

(四)军委问题 暂由小山、邓完、兴华为军委会,照常办公。

其中多次提到的“邓完”,即是周敦琬的名字的谐音。

但是特务们根本想不到这个重要人物邓完竟会是一个“女流之辈”。因此尽管他们把这些文字摘录出来并费尽心机加以研究,也始终不知道有个经常埋头进出于储奇门城门,手上挽个菜篮子,戴着近视眼镜的家庭妇女,会是一个正在默默领导着地下党人同他们进行殊死斗争的女革命家。

郑佑之走后,周敦琬插好院门,心情沉重地在夜色中默默站了一会儿。

她与刘愿庵结婚才一年多,丈夫就在留给她一封**如火的遗书后壮烈牺牲。现在,刘愿庵牺牲刚一年,她与文强的结合还不到半年,又面临新的打击……

但她毕竟是坚强的新女性。她定了定神,听了听周围的动静,果断地叫过去在川东红军中作文强的卫士,此时担任川东特委机关警卫的赖兆年,去把已经睡下的小交通员何万平喊起来,悄声向他们交待了任务,开始着手进行应变准备……

那个年代已经离我们十分遥远了,当年处于地下的革命者们有些什么秘密工作方法,今天已经鲜为人知。值得庆幸的是,当年曾与周敦琬一起工作并结为夫妻的文强,在半个世纪之后所写的回忆中,详细地忆及了在当年川东特委机关里,由周敦琬亲手管理的秘密文件保管机关的内幕,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资料:

我记得精心设计的厨房和厕所,被我命名为党机关的政治保险箱。她设计的一个子孙桶(即俗称马桶的东西),从来就不是大小便之用,而是由她独自一人收藏党的机密文件的宝库。她故意将子孙桶的表面弄得稀脏,不堪入眼,使谁看了都会恶心,退避三舍,实际上是用彩笔涂上的多种暗色,白天和夜间在反光下颜色不同,总的原则,是要使人厌恶。凡属她放过的位置,只要有人轻轻搬动了一下,她神目如电,立刻就会发觉。这只子孙桶,装有五六层底板,我亲见她由拆开到装上,像善射的猎手弄枪一样地敏捷熟练,静悄悄的一点声响也没有。更难得的是子孙桶的底层,紧贴地板的空处,只要轻轻一按,立即下沉不见了,有如魔术一般,最令人难解的,即在原来置桶处,换成了一只菜篮,还有小鸡小兔一类的小动物在睡眠着。……厨房,修了一座洗菜倒水并排水的立体容量不大的水斗木结构的东西,用镔铁管通到吊楼下阴沟。从表面上看,就是供倒水之用,任何人也不会怀疑还有其他的作用。……当她表演给我看时,只见她将木墙板上挂着菜篮处的一枚大铁钉轻轻向里一推,即戛然发出沙沙的水声,而且就是如此一按而罢。当我急问是何作用时,她才笑着对我说,这一设计的精巧,有鸣珂的一份功劳呀!于是才从容地介绍,谓木墙板是双重的,在双重板内装有一只汽油桶,桶内经常都注存着满满的清水。只要将大铁钉向里一推,桶上安置的开关就打开了,然后桶内贮备的水,就通过一只大竹筒流入隔墙板的排水斗,排斗下流的水柱,又触动了所谓厕所里下沉的机密文件箱,便将保密必当紧要销毁的文件,不到两分钟内,就冲入阴沟中去了。她与鸣珂合作搞成之后,曾经试验过两次,凡被冲入阴沟的文件纸张,几乎都被冲成了稀浆了。

就在周敦琬检查好她的“政治保险箱”并布置秘书机关采取应变措施的同时,郑佑之领导良心会展开了营救文强的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