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穿过喧嚣的爱情(1 / 1)

温柔的西部 吴景娅 915 字 1个月前

那时,北海A村还没有完全让城市包抄,时不时清晰的蛙鸣和偶尔的一畦葱绿菜地成了乡村最后的绝唱,袅袅弥漫于一群群新贵似的洋楼之间,让我们这些白昼要去向城市进攻、索取的人可在晨昏的片晌卸下欲望,只顾休闲。

老头矮小、全木质的裁缝店铺游离于一排排漂亮却芜杂的洋楼之外,如同一枚粗黑字体的感叹号在为这些语无伦次病句似的洋楼们作某种了结,于鸡立鹤群的孤独中表现着自己执着的陈旧。

驻扎在这里的公司小姐几乎都不光顾裁缝店,老头的生意很清淡,清淡得每每有公司小姐路过,他便以真诚又谦卑的笑容发出一次次恳切的邀请。他把所有仿照时尚制造出的作品高悬于窗口,使它们看上去像一些生动的广告,以此来纠正那些挑剔的时髦女郎的偏见。

自然,这是徒劳的。公司的小姐们不但不会涉足他的店铺,连老街的时装也常常在她们嗤之以鼻的范围内。她们总在节假日狂蜂般地赶去广州、深圳采购。她们不怕辛劳无论远近都要采摘理想的花朵。因为她们也必须把自己打扮成美丽的时令花朵。

每当暮云飞渡之时,村里的道路就会异常拥挤。一辆辆簇新的奔驰、宝马、凯迪拉克似夜间出来觅食的动物。喧哗着向目标靠近。夕阳下那些年轻、寂寞又心怀幻想的公司女孩在等候。她们用从广州、深圳购回的衣服包装出自信和娇媚,严阵以待迎接这些轿车的进攻。

老头通过宽大的窗户看到这痛心的一幕。他常有些焦虑不安地向路过店铺的人发出疑问: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他不明白一些人涌来北海就是为了兴致勃勃地干两件事:赚钱与挥霍。而其中对情欲肆无忌惮地透支又是如此缺乏理性。有一天他几乎带着训斥的口吻对我们公司的一位女孩说:我看你几天就换一个男人出去,你不是在谈爱情而是在胡来……说得毕业于某财经学院的女子花枝乱颤地笑憋了气,嘴里还迭迭叫唤着:呵,爱情!爱情!

然而,老头郑重吐出的“爱情”两个字还是犹如午夜的敲门声,把这个已经26岁的女子吓了一跳,以至于后来偶尔夜间外出活动时,总会条件反射地去张望一下老头的裁缝店。

老头开始发挥起自己的表率作用来,在一个仲夏的上午从合浦乡下接来了自己的婆娘和三个胖嘟嘟的外姓男仔。

那段时间我们几乎每天都可以观赏到如此美好的图景:老头嘴角浮动着幸福、满足的笑容,戴着破旧的老花眼镜坐于缝纫机前欢欣地为家庭创造经济基础;而有着莫言《**肥臀》书名一样体态的女人,只是悠闲地在村子内外四处游**,充分享受老头创造的“上层建筑”。老头干完活儿还要煮饭,饭好了就长声吆喝女人和她的仔。老头的呼唤响彻我们村子的上空,像一溜溜轻盈的炊烟,在放纵家园的温情。

傍晚,老头还会为村子营造温馨的另一景:携妇搀子进行全家散步活动。此刻,若有满载着老板和小姐各怀鬼胎的轿车从那支散步队伍身边滑过,那就像在进行一场现代和古典极不公平的竞赛。不过现代虽轻松与简洁,却又单薄苍白,反衬出古典所具有的那种丰腴来。

那位曾被老头教训过的女孩心血**,拿了条旧裙裤“拜访”了乡气十足的缝纫店。她要老头把裤腰缩小一寸,说自己陡然瘦了很多。老头看着憔悴的姑娘,自以为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悲切地对那女孩说:我也失恋了,我只说了她两句,她就带着她的仔不知去了哪里。老头让自己的表情像一座被遗弃了的废墟,一边抹着泪,一边修改另一位“失恋”者的东西。同病相怜的情感使他对一件式样过时的裙裤格外用心。

“你去找他么?”老头奇怪的提问让女子不由偷笑,她一转身便用青春的身子把绚丽的大摆裙旋成虚拟的、夸张的花朵。她说:你让我去找谁呀?这个城市每天都有旧的面孔消失新的面孔出现,走个把人算啥?……老头目瞪口呆地停住了手中的活,然后坚定地说:我是要去找她的,无论她去了曲樟还是钦州。

接下来我们公司的人们开始策划一桩美事,把为我们做饭的漂亮张姐介绍给老头。因为我们听说老头是个潜在的大银行,光是那座店铺的地皮就让不少老板窥视着。而且,老头长得也蛮英俊,很像中西嫁接之树结出来的果实。如果他要使坏,完全可以冒充一把老外。

谁知老头一口回绝。他喃喃地说:我不是需要女人,我要的是爱情。爱情的字眼又一次被这引车卖浆之流毫无愧色地吐出,似一声尖厉的呼哨穿过我们城市的喧嚣,停泊在坚硬兵器也难以攻破的许多心灵深处。

他果然关闭了店铺走了。一些看见他出发的人说他像个意志坚定的渔民,一定要在茫茫大海中打捞回失去的爱情。

有关老头的爱情故事在这个极度喧嚣的海滨城市里,成了一粒味精,放在粗糙的日子里,让我们的舌尖多少有些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