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声音把我的名字喊了又喊。洪仔蹲在黑暗里,像珊瑚被海深埋着。周围走动的人似章鱼在游弋。洪仔得不到回答,他被灯光隔在了桥那边。
第一次上洪仔的渔船真怕他把我弄到涠洲岛以南去卖了。他睁着一双辛迪·克劳馥的眼睛(天啊,男人长了这么副眼睛),从神秘、幽深处撒出一张结实的网。那对女人往往是万劫不复的,我是说如果你只需要一个本源意义上的男人的话。
洪仔比我小许多岁。年龄的悬殊是落差巨大的瀑布,让女人无奈之余更可把自己放置于观赏对方的位置上。我就常对自己说,观赏其实既安全又愉快。
洪仔在某个星期天给我带来七株直径1米以上的海石花。它并不像我们常规印象中的那么洁白如雪,而是污黑、腥臭,渔民的那种风格。我拿着这“七个小矮人”不知该怎么办,它袭击了我的空间。“难道我还该为他们去租更大的房子?”我质问洪仔像质问一个强盗。我并不知渔民洪仔为了它们舍去了最宝贵的鱼汛时机,把船开到鲨鱼出没的涠洲海域,潜到10多米下面去采撷这些我偶尔风花雪月时闪出来的念头。
洪仔仍不以为戒,又在某晚12点敲开我的门,为我带来了几十斤象鼻螺。那螺是什么概念?在市场出售是3块钱一个。几十斤,即使是纸票子摞起来也老高了。洪仔把它们甩在我脚下——湿漉漉的网兜里昂贵的象鼻螺失意地匍匐着,多么奢侈的浪费。我只有一张嘴自然吃不下这些沉重的昂贵,只有在夜半时分用电话把所有的好友惊醒,让他们打的或坐三轮车来我这里吃螺宴。结果,那倒是有生以来最酣畅的一次盛宴:螺用开水白灼,佐料是重庆最极端的大麻大辣。吃时,干脆动用起双手,野性又天然。
洪仔把我喊了又喊,但洪仔是得不到回答的。在他渴望与另一个圈子的女人的交往中,实质藏着对机遇的不甘。他或者天生是海的漂泊者,或者是属于大班桌后冷眼看世界的大亨。
总之“命”有定数,偶尔“运”在波动而已。但“运”往往轻盈得接近轻浮,容易被扼住。
去年,北海刮台风时,洪仔同他的越南女友被狂浪卷走。
死人的事的确经常发生,关键是当一个与你生活曾产生千丝万缕纠葛或刻骨铭心情谊的人走了,再也没有返回的可能时,仿佛你生命的一部分也被拿走,你告别的手就会一直举在空中,无法放下。那是如何的不公平。上帝啊,你又欠了我们一笔账。
洪仔的死让我恶狠狠地咬破自己的嘴唇,脸庞上已是狼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