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能当上太子,实乃因孙而贵。
考虑到朱高炽令人担心的身体,朱棣未雨绸缪,把皇位继承者的希望更多地转移到了朱瞻基身上,望孙成龙的心情表露无遗。
在朱瞻基还没当上皇太孙的时候,他就经常领他到奉天殿上,与自己肩并肩坐在宽大的龙椅上与群臣们见见面,听听朝议。还安排蹇义给朱瞻基当师父,让杨士奇、杨荣、杨溥轮流到大本堂去上课,并且经常给瞻基上小课。这架势,一点不次于太子朱高炽所享受的待遇。
朱棣在很多场合都要带上朱瞻基,从永乐八年朱棣巡狩北平及远征塞北,朱瞻基皆从行,爷爷和长孙几乎形影不离。朱瞻基11岁的时候朱棣第一次北巡,朱瞻基也被带在身边,一路上爷孙俩说说笑笑,让爷爷好不快活。朱棣带着朱瞻基身着农装,拿着镰刀到地里割麦,到农民家做客,了解民俗民风,百姓疾苦,向他传授治国理政之道。
永乐九年(1411年),13岁的朱瞻基被朱棣册封为皇太孙。
为了锻炼朱瞻基的指挥和作战能力,朱棣奇思妙想,为他配备了一支与其年龄相仿的童军,这支娃娃兵,竟然多达三万人,远远超过了藩王的护卫军编制。又让兵部于民间精挑细选了五百名十五到十八岁之间的青少年,给朱瞻基当侍卫,一块陪着朱瞻基练武。
为了从中挑选这五百名武功高强、反应灵敏、强壮威猛的青少年,兵部在全国举办了一次武术擂台赛。先由各省比赛,全国海选,各省包括军队各选出的前三十名,再赴金陵参加殿试,以定高下。
蹇芳在京师应天府举办的会试中,弓、剑、刀、石,色色冠群,拿了头名,夺得了武进士的头衔。更让他出彩的人生大舞台,则是在紫禁城端礼门外的大广场上,举办的全国武术擂台大赛。
这场擂台赛因皇帝与皇室成员、文武百官隆重光临,亦称为殿试。
中国的武举制度创始于武则天,此后,历朝历代不时有废除或停止武举的决策,比如元代不行武举,大明开国后,朱元璋也取消了武举。故,这次武举既是为朱瞻基挑选侍卫,也使天下习武之人,终于像文人考科举那样,有了一条常设的晋升通道。
就考试内容和侧重点而言,明代几乎是宋代的翻版,即相当重视文化课成绩。明代规定要考三场:第一场考骑马射箭,以三十五步为准;第二场考跑步射箭,以八十步为准;第三场笔试,或考兵法,或考时务。
这些考试内容,尤其是射箭一项,整个冷兵器时代都未被淘汰,说明它有很实用的一面。古代作战,弓射最具杀伤力,也最难防备。八十步开外一箭射去,效果和用射程最远的火绳铳差不多,所以武举必须把考骑射和步射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紫禁城宫门大开,朱棣和徐皇后一人牵着朱瞻基一只小手从巨大的门洞里缓缓步出,沿着长长的红毯,一直走到专门搭建的观赛台前。
三人登上台阶,并排坐在离演武台很近的第一排黄罗伞盖下。旁边是朱瞻基的父亲朱高炽与亲娘张妃。几位公主和众多的嫔妃,也都难得地集体出现在公众场合。皇室成员与蹇义为首的文武百官,也在观礼台上济济一堂。
公主与嫔妃们一个个浓妆艳抹,花枝招展,争奇斗艳,乍然一见,恍若摇曳于金风中的一片花丛。
身穿一袭白色丝裙的安贞公主也置身其间,她就坐在朱棣和徐皇后、朱瞻基身后,仰起脸儿左顾右盼。那脸蛋肤色如玉,嫩如蛋清,被灿烂的阳光一照,映得红艳透明,煞是惹人喜爱。不过,这位美艳过人,人见人爱的姑娘可不是朱棣的公主,她是朱元璋最小的女儿,当今皇上朱棣是她亲哥哥。
安贞生在皇家,一出世嘴里便含着金钥匙,可命运却苦不堪言。
说安贞苦,那是因为她五岁时差一点就没了亲娘。因为她父亲死了,按照皇家规制,所有的妃子都得殉葬。殉葬是一件极残忍的事情,然而古代帝王的天子之尊,却总是要用殉葬这种残忍做法去成全。
大明洪武皇帝朱元璋概莫能外。
当殉葬诏书宣读以后,妃子们虽然无人敢当着传旨太监的面大放悲声,但内心一定是非常痛苦的。或许她们本以为做了皇帝的女人,肯定能够得到一世的尊荣,谁能料到,入宫却让她们必须献出年轻美好的生命。
在一片深深的绝望与悲泣中,却有一个人幸运逃出生天。
她就是张美人。
朱元璋的殉葬诏书里特许她不用陪葬。
张美人之所以有这份生还的幸运,只是因为她膝下有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这个小女孩,是朱元璋最小的女儿,也是张美人的亲生女儿,她就是安贞公主。
安贞公主是朱元璋的老来女,当其他的哥哥姐姐早就已长大且拥有世俗的计较之心,安贞公主却还是一个冰清玉洁,稚嫩可爱,啥都不懂的小女孩。
而在她那个已经当了很久皇帝,见惯了阿谀奉承,钩心斗角的亲爹眼里,安贞公主这份天真显然弥足珍贵。
如果说面对其他人,朱元璋还要用上心机和智谋,那么面对安贞公主他却可以放心享受天伦之乐。
在朱元璋病重的时候,他的妃子儿女都哭得凄凄惨惨切切,朱元璋却只觉得厌烦。这些人的悲痛里或许也不乏悲伤的成分,可更多的是对帝王的敬畏和对自身的打算。
只有安贞公主看着昔日疼爱她的父亲一病不起,没有在他面前哭天抢地的饰演悲伤,只是用她童稚的话语,去关心着病重的父亲。
朱元璋觉得,小女儿稚嫩的关怀,反倒是比那些痛哭流涕的嫔妃来的真切。
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把张美人剔除出殉葬名单。不是对张美人有多怜惜,而是舍不得自己最小的女儿在失去父亲庇佑的同时,又失去生母的疼爱。
就这样,张美人才大难不死逃过一劫。
待靖难之役后,朱棣打进皇宫,建文举火自焚,这个天下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落到了朱棣手里。
这时安贞公主已经九岁了,她是朱元璋最小的女儿,也是朱棣最小的妹妹。当朱棣在播弄时代风云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小孩子。 这样的稚嫩,让霸气冲天的朱棣也不由倍加疼惜,他把妹妹交给皇后抚养,让她待安贞公主如同亲生女儿。等安贞公主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时,朱棣又开始为她的终身大事发愁了。可他千挑万选,给安贞找了好几个一表人才,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青年,安贞却始终不点头。
那是因为,她心里已经装着个人儿。
自从那次安贞在御花园里放纸鸢,纸鸢掉到金湖边的老树上,蹇天官的二公子、在宫中大本堂读书的蹇芳挺身而出,爬到树上把纸鸢帮她取下来,蹇芳的身影便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里。
可是身为公主,住在重门紧锁的后苑之中,没有办法打听蹇芳的情况,更别说去和他见面。唯其如此,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才对那个英武结实得像头小老虎,名叫蹇芳的小男孩愈发想入非非,思之弥切,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
赛场三通鼓响,比武开始了。能够出现在紫禁城端礼门前赛场上的青年,都是在会试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一个个龙腾虎跃,威风凛然,煞是精彩。当然,也有不少青年马失前蹄,临阵失手,弄得来垂头丧气,面无光彩。
轮到蹇芳出场,顿时让人眼前一亮。
安贞公主一听执事先生念到“蹇芳”名字,更是双眸闪闪,一双丽目不时偷窥坐在离她不远处的蹇义和蹇夫人刘春儿,不时又飞向远方,去看那马背上的健壮小伙。
稍顷,随着执事先生一声令下,一匹骏马发出“霍噜噜”长嘶,只见小伙子一手提着拓木硬弓,双腿一夹马腹,一抖缰绳,那红鬃烈马便像离弦之箭飞奔而出,挺直的身躯映在红日下,长长的影子在地上拖曳出好远好远。只闻蹄声嗒嗒,瞬间便闯进了所有观众眼中。这个英武过人的儿郎昂藏七尺、青白箭袖、大红缎带系腰,发束抹额,肩后背一壶雕翎,正是当朝吏部尚书,被誉为天官的蹇义二公子蹇芳。
蹇芳人马合一,飞驰如电,任那红鬃烈马起伏奔腾,他却似与骏马合为一体。这等骑术看似与人并无不同,内中却大有奥妙,既不颠簸自己,又不会让马匹产生额外的负担,的确是顶尖的骑术。
朱棣是大行家,自然一看便知。
快到皇上跟前,英姿勃勃的蹇芳在马背上侧身而立,挺直腰肢,仿若站立起来一般,手持硬弓,挽弓搭箭,一气呵成,弓开如同满月,箭去恰似流星,只见远处一张箭靶,一连九箭,箭箭俱中靶心,九箭攒在一起,如同一只孔雀张开的尾翼。
看台上顿时响起一片击节叫好之声。
蹇芳勒马回首,骏马踏着轻快碎步,向着擂台潇洒而来。
朱棣向蹇芳伸出大拇指,表示称赞与祝贺。
旁边的刘春儿很是得意,面对皇上亲切的招呼与笑脸,不知如何是好,赶紧站起来,双手往腰间一抄,躬身向皇上和皇后送上一个肥诺。
安贞公主呢?一双眸子往蹇芳脸上一定,眼中清明如水,一身纯白的少女处在姹紫嫣红的百花丛中,整个人儿清雅得如同昆仑山顶上的一抹新雪,光艳清华之极!
徐皇后悄悄拉了一下朱棣的后衣襟,压着嗓子说:“安贞心上有人了。”
朱棣一愣,额头上轻轻一拍:“嗬,俺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原来是那只纸鸢,给我这小妹子牵的红线!”
蹇芳跃身下马,登上演武台,只见他剑眉朗目,英气勃勃,一身箭袖轻衣,腰束大红缎带,去武器架上提出一柄青龙偃月刀,那份杀气,那份威风,啧!
蹇芳摆定架势,挥起大刀,前后左右寒光闪闪,只见刀光,不见人影,令人望而生畏。
突然“哐啷”一声,大刀脱手,向地上坠去,全场愕然。
蹇芳处变不惊,用右脚猛力一搓,脚尖一挑,大刀顺势飞起,正落掌中,接着连耍数招,全程有如行云流水,引来掌声一片。
凭借出色的骑射与这次出色的“救场”,蹇芳一举夺得武状元,钦命御前头等侍卫。
演武结束,皇上未走,其他人自是不敢失礼先行,尽皆目送朱棣与徐皇后、朱瞻基、安贞公主起身离座,下了台阶,向宫门走去。
这时,蹇芳牵着马来到父母跟前。
安贞公主掠了一眼蹇芳,对朱棣着急说道:“四哥,我看见那年在御花园,帮我从老树桠上取下纸鸢的小哥哥在那儿。你应当让我上前去给他打个招呼,表示一下感谢之意呀,要不太失礼了。”
朱棣一怔,“俺这妹子平时大大咧咧的,今儿心咋变得这么细致了。”
这话说得安贞公主满脸绯红。
徐皇后冲朱棣丢了个眼色:“应该的,应该的,你这做哥哥的,还不快去引荐一下。”
朱棣叫住蹇义:“请天卿与尊夫人慢行一步。”带着徐皇后与安贞公主,还有朱瞻基走上前来。
蹇义赶紧撩袍跪下,刘春儿与蹇芳也伏地磕头。
朱棣笑道:“天卿平身,夫人和新科武状元都请起,都请起。”
朱棣抚摸着蹇芳肩膀,对蹇义道:“天卿为国操劳,已是两朝,你那大侄子蹇贤也为我大明屡建奇勋。蹇家真是与朕生死同心,与国同休啊!”
蹇义长揖道:“蹇义与小侄蹇贤只是尽了臣子本分,琐屑之劳,微不足道。”
朱瞻基一对眼珠子滴溜溜转,一忽儿看看安贞公主,一忽儿又移到蹇芳脸上,突然拊掌大笑,嚷道:“皇爷爷,我要武状元给我带领亲卫军,还要让他做我的童军指挥使。”
朱棣看了看安贞公主,又把眼睛移到蹇芳脸上,说道:“小英雄,朕可知道你,读书每至夜分,又喜谈兵事,膂力过人,善弓矢刀槊,驰马若飞。你那功夫,可不是吹的,刚才我们全都看见了。”一高兴,朱棣马上就封了蹇芳一个官,“此刻啊,朕就简拔你做个正五品皇太孙的亲卫军指挥使,专司护卫皇太孙……哦,瞻基刚才点你的将,他那支童军,也一并归你提调节制。”
蹇芳一听心花怒放,双膝跪地拜道:“蹇芳谢主隆恩!”
朱棣满意地点点头,随又问道,“你可还记得那年在御花园,爬上老树桠替人取纸鸢一事?”
蹇芳瞟了一眼安贞公主,眼睛像被锥子扎了一下似的,赶紧俯身向公主施礼:“小事一桩,不劳公主惦记。”
眼前这个少女,当她还是一个黄毛小丫头的时候蹇芳就已认识了她,数年过去,没想她已经出落成了一个美丽大方的姑娘。而今,她就站在自己跟前,既充满勇气又满面娇羞,那扑面而来的满足和愉悦,实在是前所未有!
安贞公主鼓足勇气道:“刚才看蹇哥哥骑马射箭,挥舞大刀,真是少年英雄,八面威风,让人心生敬佩!”
蹇芳心中犹如小鹿乱蹦,拱手道:“蹇芳愚钝,蒙公主高看了。”
朱棣手捻长髯,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对小年轻,朗声说道:“我这个老妹子啊,以后你若真是叫蹇天官爹爹,俺咋叫啊?如此一来,岂不是把俺的辈分,生生给降了一辈。”突然将长髯往空中一抛,“哈哈哈”大笑数声,转身而去。
徐皇后和安贞公主也紧紧跟上。
蹇义心中倒海翻江,有喜也有忧,一个长揖到地,刚把腰杆直起来,一帮官员已经双手打拱,嘻嘻哈哈笑着围将上来,向他讨杯喜酒喝了。
蹇义和刘春儿、蹇芳前脚刚回到庄园,罗小玉后脚便喜冲冲不请自到,捧旨进了家门。
罗小玉微微一笑,将手中黄绫金龙的卷轴轻轻一举,说道:“皇上口谕,蹇芳接旨!”
蹇芳既惊又喜地看了一眼父母,赶紧跪下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晓谕蹇芳知道,也算姻缘天定,朕妹子安贞公主,对你一见钟情。安贞今已成年,蝉鬓蛾眉,出挑美丽,该当谈婚论嫁之时。朕看你相貌品性,倒也般配,便把安贞许配与你,愿你二人伉俪情深,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恩深爱重,二体一心。钦此。”
罗小玉宣罢圣旨,双手交与蹇芳,对蹇义拱手笑道:“天官老爷,贵公子成为太祖高皇帝的驸马,恭喜恭喜!”
蹇义还礼,叫道:“春儿,还不快给罗公公上茶。”
虽说是皇帝赐婚,自古沿袭的风俗照样还得遵守。次日上午,朱棣便托定国公徐景昌前来蹇氏庄园做月下老 ,替安贞公主提亲。蹇义与刘春儿自是高兴。可女方请了定国公做媒人,男方媒人可就成了难题,地位、资历得能跟女方媒人般配才行。
后来蹇义终于想到了户部尚书夏原吉,便提了礼物跑去夏府请托媒人。蹇天官如日中天,元吉岂有不允之理,有了这一个大媒,才开始进入正常的议婚步骤。
结婚乃人生大事,何况蹇芳娶的又是当今皇上的亲妹子,那就必须慎重加隆重了。蹇氏庄园这边紧急筹备当中,紫禁城作为安贞公主的娘家,也在做着种种准备,安贞还得每日进宫,由宫中女官进行妇德、妇言、妇容、妇功等方面的培训。当然,还有侍奉夫君的义务,有关床笫之间的事情,这就得由母亲张美人来承担了。
终于,大婚的日子到了。
五月初三,这是刘春儿去鸡鸣寺求签求来的好日子,一大早,蹇氏庄园上上下下就开始忙碌起来。礼部主管礼仪的官员也都前来帮忙,方方面面,人潮涌**,把蹇义忙得来晕头转向。
日上三竿,蹇家的迎亲队伍等到吉时,终于出门了。
安贞一身大红嫁衣,凤冠霞帔,头顶四角缀着明珠压凤的红盖头,静静地站着,人一动不动,可是那颗心已经擂成了一面小鼓。伴娘站在安贞右边,轻轻扶着她的手,平时侍候安贞起居的丫头侍女们都是陪嫁,都穿着新衣裳,整整齐齐站在安贞身后,过门之后,还是这套原班人马侍候自家公主。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在后宫中响了起来,安贞公主的盖头微微动了一下,纤纤玉指在袖底攥成了一团。
礼乐鸣响,欢快无比,后宫今天也是披红挂彩,无比喜庆。
红毡铺地,鲜花飞舞,蹇芳引着自己的新娘子,走三步停一停,足足大半个时辰,才把自己的小媳妇儿送上婚车,自己坐到马夫的位置上,也不扬鞭,只把缰绳一抖,四匹太平马缓缓迈步,车轮只转了三圈,蹇芳便勒缰、下马,把缰绳交给真正的马夫,自己跨上披红的骏马,飞骑返回家门,在家门口迎候新娘,送亲队伍吹吹打打,离开紫禁城上路了。
蹇氏庄园贺客云集,今天是永乐皇帝嫁妹子,而且皇帝本人也亲自下驾到了蹇氏庄园。满朝文武,不管哪个派系的,就算是不给蹇义这个面子,也不能不给皇帝面子,所以下了早朝,大家直接就一股脑儿奔了玄武湖。除了满朝文武,平时不需要上朝见驾的勋戚公卿,同样一个不落地汇聚到了蹇家。
各地藩王们自己离不开封国,也都派了王子,带了贺礼赶来祝贺。
至于解缙、杨荣、杨士奇、杨溥等一班大学士送的东西,多是诗词歌赋,雅多了。
定国公徐景昌与他小姑徐妙锦郡主也来了。
蹇家的大喜之事,自然登门朝贺者中,不能缺了周灵非和殷润玉夫妇、马山夫妇,还有已经做上都察院右都御史的金桐夫妇。
拜堂成亲的盛大仪式无需赘叙,安贞公主拜堂之后送入洞房,接下来就是新郎家设宴款待各方贺客了。皇上自然是主宾席就座,不过他也不愿自己在这样的场合做一个众星围拱的月亮,仪式刚刚结束,他和徐皇后便率先告辞离去。
这场婚礼一直持续到月挂高空,蹇氏庄园彩灯高挂,照得一片通明,负责替蹇义代酒的解缙、马小川、纪纲等喝得酩酊大醉,这场婚宴才算了了。
翌日一早,蹇义和刘春儿惊喜地看到,过去养尊处优、千娇百媚的安贞公主已然做了妇人打扮,虽只改了发型,梳收刘海,挽起了妇人的发髻,可额头光润一片,却已是气象全新。见了蹇义喊公公,见了刘春儿喊婆婆,与寻常媳妇并无两样。
这日午后,罗小玉飞骑赶到蹇氏庄园传皇上口谕,命蹇义马上进宫,有要事相商。
蹇义匆匆赶到宫里才知道,南边出事了,出的是大事!
突然蹦出来向永乐大帝挑战的,是一个小不起眼的国家——安南。
安南又称交趾,汉唐时为大明的一部分,到了五代时候,中原地区打得昏天黑地,谁也没时间管它,安南便趁乱独立了,但仍然是大明的属国,且交往密切。朱元璋建立明朝以后,遣使颁诏安南,确立了君主国和藩属国的关系。
当时的安南,北部为安南国,南部为占城国。对于占城国王阿答阿者与安南国王陈日煃之间的战争,做为君主国的朱元璋还曾派使臣予以调解。
大明和安南关系良好,自此安南仿效朝鲜,向大明朝贡,但凡国王继位等大事都必须向大明皇帝奏报,得到正式册封后,方可确认为合法。
然而在建文帝时期,安南的平静被打破了,它的国内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由于消息被严密封锁,大明对此一无所知。
永乐元年,安南国王照例派人到金陵朝贡,在朝贡文书上,安南国王不再姓陈,而是姓胡,名汉苍。文书中还自称陈氏无后,自己是陈氏外甥,被百姓拥立为国王,请求得到大明皇帝的册封。
这篇文书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破绽,事情似乎也合情合理,但政治经验丰富的蹇义感觉到其中一定有问题,便向朱棣建议,派遣礼部官员到安南探访实情。
大明政府派往安南考察胡汉苍所言是否属实的官员名叫黄凤麟,系礼部行人司一名五品官员。结果黄凤麟去了一趟安南,收了些财帛、女子,便被国王胡汉苍和太上皇胡一元收买了,回来后向朱棣禀报说安南陈氏确已绝嗣,如今权理安南国事的胡汉苍是安南国王的外甥,是如今离陈氏国王血缘最近的亲人。
自己派去考察实情的特使如此一说,朱棣自然相信,就遣使赍诏前往安南,正式册封胡汉苍为安南国王。
于是安南的秘密被继续掩盖下来。
但黑幕终究会被揭开。
使者走了不到一个月,原安南陈氏大臣裴伯耆就逃到大明向永乐皇帝告发,说杀死国王、屠戮王室一百多人的不是什么外敌强盗,恰恰就是胡一元本人。
裴伯耆实在是一等一的忠臣,说得深泪俱下,还写了一封书信,其中有几句话实在感人“臣不自量,敢效申包胥之忠,哀鸣阙下,伏愿兴吊伐之师,隆继绝之义,**除奸凶,复立陈氏,臣死且不朽”!
裴伯耆慷慨陈词,然而效果却不是很好,因为朱棣是一个饱经政治风云的权场老手,对这一说法也是将信将疑。
而且从裴伯耆的书信看来,很明显,此人的用意在于借明朝的大军讨伐安南。这是一件大事,朱棣是不可能仅听一面之词就贸然发兵的。于是,朱棣并没有马上行动,而是安排裴伯耆暂且先住下,容后再谈。
然而同年八月,另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朱棣的沉默。
这个人就是原先安南陈氏国王的亲弟弟陈天平,他也来到了大明京城,并证实了裴伯耆的说法。称陈氏王族几乎被胡一元屠戮一空,只有陈天平在忠仆护送下逃到了老挝,由老挝宣慰使刀线歹派人护送,也跑到南京告御状来了。
这下朱棣就为难了,如果此二人所说的是真话,那么这就是一起严重的政治事件,宗主国必须出兵主持公道。
可谁又能保证他们没有撒谎呢?现任安南国王大权已经在握,自然会否认陈天平的说法,真伪又该如何判定呢?
而且最重要的问题在于,朱棣以前并没有见过陈天平,对他而言,这个所谓的陈天平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万一要听了他的话,出兵送他回国,最后证实他是假冒的,那堂堂大明国就会名誉扫地,难以收拾局面。
这真是一道政治难题啊!
然而朱棣就是朱棣,他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解开了这道难题。
大凡年底,各国都会来遗使提前来金陵朝贡,以恭祝大明帝国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安南也不例外,就在这一年年底,安南的使臣如同以往一样来到明朝京城,向朱棣朝贡。
但他们绝没有想到,一场好戏,正等待着他们。
使臣们来到奉天殿里,正准备下拜,坐在金台帷幄上的朱棣突然发话:“你们看看这个人,还认识他么?”
话音方落,陈天平应声从屏风后面站了出来,看着安南国派来的使臣们。
使臣们看清来人后大惊失色,立刻下拜,有的还痛哭流涕。
裴伯耆也站了出来,气愤地斥责使臣们明知胡氏父子是篡权贼子,却为虎作伥,不配为人臣。
他的几句话击中了使臣们的要害,安南使臣们惶恐不安,无以应对。
老练的朱棣立刻从这一幕中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他拍案而起,厉声斥责安南使臣串通蒙蔽大明,对篡国奸臣却不闻不问的卑劣行径。
盛怒之下,朱棣下令斩了刚刚被他升为行人司司副的黄凤麟。
紧接着,朱棣就派专使前去安南诘问胡一元。胡一元得知阴谋败露,上表请罪,表示愿意洗心革面,迎还王孙,并辅佐陈天平登基。
为以示诚意,他还表示,愿意归还在元朝败亡期间被他们趁机吞并的广西禄州、西平州永安寨及云南宁远州所辖之猛曼寨等地方与大明。
这个回答让朱棣十分满意,他也宽容地表示,如果能够说到做到,不但不会追究他的责任,还会给他分封土地,并责令胡一元立即派特使前来金陵,恭迎陈天平回国即位。
胡一元很听话,马上就派特使阮景真到金陵迎接陈天平回国。
朱棣是个十分精明的人,他深知口头协议和文书都是信不过的。为保障陈天平能平安回国即位,他安排前大理寺卿薛岩担任特使,和广西都督黄中将军率领三千兵马护送陈天平回国。
按照朱棣的设想,陈天平继位之事已是万无一失。
可是之后发生的事情只能用一个词语来形容:耸人听闻。
明廷派黄中将军护送陈天平回国,进入安南国境后,沿途欢迎人员都十分恭顺踊跃,黄中的戒备因之大为松懈。
当走到富良江北岸的芹站时,山路险峻,树林茂密又逢大雨,忽然间伏兵四起,护送明军错愕之间,伏兵已把陈天平杀死,还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大明特使薛岩一行也全部杀掉,并将栈桥砍断,阻止明军前进。担任陈天平护卫的明朝若干高级官员也都丧生。只有黄中与五百余名官兵突出重围逃回国内。
消息传到金陵,朱棣被激怒了!
大明天子立即调兵遣将,远征安南。
朱棣满脑子萦绕的都是把胡一元、胡汉苍这对父子的狗头砍下来,方泄受人戏弄之恨。朱棣最信任的三位大将是张玉,朱能、丘福。张玉早已死于靖难之役,现在丘福驻守北平,防御北面,带领这支庞大军队的重担,自然非成国公朱能莫属。
朱棣还给他配备了一位搭档,即张玉之子、新城侯张辅。
出征这天,朱棣带领蹇义等一帮近臣,前去大校场为征南军送行。
朱棣和蹇义等人登上检阅台,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支只有五千人马的京军精锐,一色的鸳鸯红袍,一式的皮弁骏马,长漆枪、弓刀、皮盾,衣甲鲜明,器械精良,人如虎、马如龙,气宇轩昂,当真是气壮如山,八面威风!
这支队伍人数虽然不是太多,但是杀气逼人。队伍的整齐划一更是令人叹为观止,他们哪怕在行进之间也如铁板一块,仿佛整个队伍是同时提缰、同时迈步、同时移动的。不动如山、其徐如林。这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真正的威武之师,整齐的服饰和兵器配备,更加重了这种整齐划一所带来的震撼。
统帅这支精锐之师的年轻将领蹇贤身穿锁子甲,头戴金凤盔,骑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一身金龙锦衣,蜂腰猿臂,威猛不可一世。
朱能告诉永乐帝:“我征夷大军已次弟出发,留在这里接受检阅的是我征南军前锋,由皇上亲封的武德将军蹇贤率领。检阅结束,随即踏上征程。”
看到年轻英武、受到朱棣破格提拔的蹇贤能在这样一场即将开始的大战中担此重任,朱棣很欣慰,蹇义更高兴。
蹇义还看到在蹇贤身后的亲卫军里,多了一张面孔,此人正是他的次子、当朝驸马、蹇贤的堂弟蹇芳。
蹇芳一听蹇贤大哥受命担任征南军前锋,着急得不得了,马上缠着父亲要跟着大哥出国作战。蹇义和刘春儿、安贞公主商量后,认为一个从小习武,又夺得大明武状元桂冠之人,为国立功正当其时,便支持他跟随大哥披挂出征。
存有侥幸心理的胡氏父子没有高兴多久战争的消息就传来了,大明派出的征南军已经出发前来攻取安南。这早在胡氏父子的预料之中,所以当部下向他们报告军情时,父子俩还故作镇定,表示没有什么可怕的。
可是当这对父子得知前来攻打安南的大明军多达八十万人时,差点没晕过去!
当然了,八十万只不过是一个对外号称,予对方以精神恐吓的人数,这次征南军实际上只有三十万,行动计划是这样的,分兵两路,一路以朱能为统帅,自广西进军,另一路由沐晟带领,自云南进军。
这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军事计划,大明只要攻打安南,必从广西和云南分兵两路同时进行攻击,这几乎已经是固定套路,从古至今,一直沿用。
可是却发生了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意外情况,而且死的是明军统帅!
朱能在行军途中不幸病逝,这也难怪,因为大军出发走到广西足足用了三个月,一路上颠簸不定,日晒雨淋,且又进入了蛮荒南疆的烟瘴之地,身遭重病袭击,是太寻常不过的事。
主帅成国公朱能病死后,副帅新城侯张辅顺序代理征夷大将军一职,暂时统辖三军。当初燕王朱棣起兵之时,张辅便随父参战,因战功升为指挥同知。张玉在东昌战死后,他承袭爵位,永乐即位时受封为信安伯,永乐三年又晋封为新城侯,并承袭亡父所封英国公之爵位。作为永乐大帝钦点、接替征夷大将军后,他统领着京畿、荆湖、闽浙、广西的兵马出师广西。
而受张辅节制的云南西平侯沐晟,系洪武皇帝时期沭英之子,领蜀兵、建昌、云南、贵州兵出师云南,两路大军,齐齐杀向安南。
单从统帅角度而言,张辅的能力超过其父。
他进入安南境内后,先是发动攻心之计,将安南叛逆的胡氏父子罪状写成檄文,刻于木牌上顺流放下,传布四方,使原来不明就里的安南军民得知篡逆真相和知晓大明军远征安南,实为师出有名,造成安南军民人心离散。
朱棣接到朱能病故的塘报,犹如天塌地陷一般。
蹇义也是大惊道:“成国公身子那般强健,怎么就突然……”
朱棣黯然道:“士弘久居北地,不耐南方烟瘴天气,一到滕州就患了病,他带病南下,结果……”说到这儿,两行热泪流了下来。
就在这时,阁揆解缙、兵部尚书刘俊、五军都督府大都督徐景昌接到急报也匆匆赶进宫来。
待蹇义明白朱棣今天召集重臣是商议由谁继任朱能撂下的统帅之职后,思忖片刻即道:“皇上,臣以为,沐晟久镇南疆,熟悉地理,张辅名将之子,当初在军中也曾历经战事,这两员大将又正当壮年,二将相辅相成,安南战事,皇上勿须担忧。”
朱棣道:“兵者,国之大事,他俩的历练太少,而且安南之战不仅仅是行伍中事,交给他们,朕不是很放心。”
蹇义犹豫了一下,依旧坚持道:“皇上,仆臣以为,张辅必能不负圣望。”
解缙道:“成国公病故,张辅暂代征夷大将军一职,为了振奋军心士气,必定有所行动。”
徐景昌也道:“皇上不妨看一看,说不定张辅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回来,以向天下证明,他也是皇上麾下一员名将!”
朱棣听罢转过身,背着双手在屋子里来回缓缓踱步,转身再看向蹇义、解缙等人,目光逐渐灼热起来:“诸位爱卿,自秦朝时候起,安南便是大明故地,唐朝时候,还隶属于安南都护府管辖着,朱温灭唐,中原大乱,安南趁机自立,宋朝无力收复安南,遂任其自立,到元朝以后,战无不胜的蒙古大军,却在安南连遭败绩,也不得不止步于彼!”
蹇义心中一震,脱口道:“皇上的意思是?”
朱棣沉声道:“朕已得到准确消息,安南陈氏已经灭绝!朕出兵安南讨伐胡氏父子,兴灭继绝,以尽宗主之责不假。可是陈氏已绝,这安南四十八府州,一百零八县,三百万户,届时难道不该由我大明来统治吗?”
刘俊亢奋起来,大声道:“唐亡,交趾离我中土,迄今已四百余年,至是复入版图有望!”
“哈哈!”徐景昌两眼放光,欢声道:“这开疆拓土之功,难道不正是老天爷厚赠给吾皇的吗?”
蹇义急声喊道:“陛下,臣以为,安南万万不可收回!”
朱棣紧盯着蹇义,脸上笑容慢慢凝固:“怎么?宜之不认同朕的想法?”眉头微微一锁,随即又倏地一挑,沉声问道,“那,请给朕一个不能收回安南的理由!”
蹇义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大明问难于安南,原本是应安南陈氏之请,而今陈氏已然绝嗣。胡氏冒犯天朝,固然应当出兵惩罚,我们也是以这个大义而师出有名的。新城侯兵发安南,先用攻心计,列举胡氏罪状,散播于安南民众之间,因此大获人心。如果我们出尔反尔,剿灭胡氏之后,就势吞并安南,安南军民会怎么想?今日我们扶持和保护的对象,来日必将成为我们的强敌!”
朱棣展颜道:“呵呵,原来你是担心这个!这个么,倒不成问题,剿灭胡氏之后,朕自然不会立即在安南复郡县,设流官,朕会运作一番,应安南军民所请,顺理成章地设置郡县,叫安南重归中土!”
蹇义问:“如何应安南军民所请?”
朱棣哂然道:“安南军民若是铁板一块,众志成城之下,胡氏如何可能取陈氏而代之?胡氏可以找得到人拥戴他,难道朕就不能在安南官吏耆老中寻一人来代言,以陈氏绝嗣为由,主动邀我大明在安南恢复郡县,直辖设官么?”
蹇义道:“皇上,这只是手段!只是一个名头,而非人心!安南军民百姓岂会因此归服?”稍一停顿,索性将心中话全盘倒出,“若依臣看来,安南国陈氏也罢、胡氏也罢,不管谁称王,对我大明恭敬驯服,都不过是畏于我大明之强盛,绝非诚挚效忠。胡氏取陈氏而代之,只要仍能恭顺于我大明,足也!纵然我们耗尽国力,扶保陈氏称王,对我大明何尝不是一样的我强则温顺、我弱则不恭?利益,一切都取决于国之利益,对安南是这样,对我大明,也同样如此!”
朱棣面带愠色:“开疆拓土,难道不是国之利益?”
蹇义道:“当然是!但是,凡事有度,过犹不及。成吉思汗江山百万里,顷刻间烟消云散,难道不是前车之鉴?我大明要开疆拓土,一要看地势,其地险要,一旦落入他人之手,于我大明终是心腹疾患,必夺!二是看其财富,鱼米之乡,得其可济万民,当夺!三是看其可控与否,打得下来,且能治理下去,可夺!四是看其与我朝廷、于我百姓有益或无益,弊大于利,入不如出者,则应弃之!”
朱棣怒道:“你当我能打下安南,却无能力治理之?”
蹇义道:“皇上,安南从来都不可能成为我大明腹心之患,北地野蛮,才是我中原自古不变的强敌,鞑靼虽受挫折,但元气未失,一旦瓦剌与鞑靼的争斗有所缓和,鞑靼必然再度南侵,我们的大敌还在北边活得好好的,这时在安南丢下数十万大军,每日耗费粮米无数,对国力的耗损实在太巨。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慎!它不是买卖,却也有共通之理,如果战争的付出,远远超越战争的所得,我们为什么要打?再者,现在朝廷很多大事,疏通运河、巩固辽东、编修《永乐大典》、郑和正在紧锣密鼓准备的宝船出海,无一项不需巨额国帑支撑……”
解缙见朱棣无语,以为他已被蹇义说动,有了悔意,遂趁热打铁,继续添油加柴。“天官所言极是,眼下朝廷一系列大事,样样都要耗费大量钱财,如果一下子做的事太多了,百姓必然会元气大伤!汉武帝只是打一个匈奴,就因为不知节制,一战再战,最后耗尽文景两朝攒下的全部国力,弄得来十室九空,无数人家破亡,国家元气大伤,临老方下一道罪己诏,可那冻饿而死的无数百姓,能为此复活么?”
蹇义说话有理有据,加之态度诚恳,语调挚热,即便意见相左,也不让人反感。解缙就不同了,他说话张牙舞爪,口沫乱飞,咄咄逼人,朱棣顿时怒气上涌,提高声调言道:“好,既然二位大人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朕也就掏心窝子给你们说一说俺的心事,你二人但且听好。”
皇帝把话说得如此严重,四名臣子闻知不禁都怔了一下,洗耳恭听下文。
朱棣道:“朕此生虽然杀人无计,可毕竟也不愿意让天下人唾骂于我。朕深深知道,朕若不想留一个千古骂名于身后,唯一须努力的,就是让国家在朕手中尽快强大起来,让天下百姓在朕的治理下富足起来,如此方能以百利遮一蔽,百姓才会记住俺朱棣的好处。而开疆拓土,正是上天赋予一个帝王求之不得的大好机会!”
“非也,非也!”蹇义言道,“我大明,现在有许多更重要事情要做,北方现在也谈不上稳如泰山,现在应该是一面巩固东北,一面壮大自身!”
解缙更是大幅度摇着脑袋,高声言道:“以我大明如今的疆域领土,只要国家强大,诸蛮夷之地虽非我之所有,亦可为我所用,否则纵然为我所有,亦必失之。而这过程中民脂民膏的白白付出,尤其难以计量。今日陛下不取,如果有一天时机成熟,陛下的子孙,难道不可以去取吗?”
蹇义和解缙这一番冒死直谏,看得刘俊与徐景昌目瞪口呆!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朱棣终于忍不住了,愤然道,“朕开疆拓土,广辟财源,也是造福大明百姓,积德行善,朕可不想把这千古骂名带到陵墓里去。好了,出兵安南,朕意已决,诸卿再勿多言!”说罢将大袖一拂,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