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蹇天官宣旨大功坊 魏国公阴结驸马爷(1 / 1)

蹇义荣升资善大夫、太子詹事兼吏部尚书,按太祖朱元璋定下的规制,朝廷当为他赐建与官价相配的府邸。

那一天蹇义从宫中回来,谈了皇上赐建府邸的事,晚饭后,他沐过浴,换了一袭轻袍,头束抹额,飘飘然一身燕居常服,来到自己的书房。

蹇义的书房布置得古色古香,清静典雅,临墙一面书架,一面名人字画。尽头是一张卷耳八仙桌,桌上除了文房四宝、玉镇尺、搁宣纸的瓷筒儿和一副笔架,还有一只熏香炉子,淡淡的书香墨香和隐隐的檀香味儿,交织成一股迷人的味道。

蹇义铺开宣纸,信马由缰笔走龙蛇地写了几幅字,便听得外面游廊上有熟悉的脚步声响起。蹇义放下笔,回过身,跨出门槛,看到刘春儿轻轻走了过来,

蹇义待她在美人靠上落了坐才问道:“看你这模样,有话要说?”

浴后的刘春儿换上了一袭薄纱睡裙,那月白色的睡裙彷彿天上的月光一般轻柔,柔顺的丝绸勾勒出优雅的身段。小麦黄的玉颈弯成一个动人的圆弧,虽然已经是三个孩子母亲,那张美丽精致的面孔依然美丽得惊人。一阵风从湖面上刮来,带着秋天的气息和桂花的香味儿,淡爽清新、沁人心脾,撩动着刘春儿的满头乌丝。刘春儿虽比蹇义小三岁,成熟女人,自有一种成熟味道,那种特别的感觉,是蹇义极为珍惜和享受的。

刘春儿没有回答,偏过脸儿,手把美人靠,目光掠上了溶溶月色下渔火点点的玄武湖。

蹇义挨着她坐下,伸出手去轻轻揽住了她的腰肢,把下巴枕到了她柔软的肩上,低声道:“搬进城里,我们还是可以过这样的日子,一家人快快乐乐、无忧无虑。”

刘春儿轻轻摇头。

蹇义道:“刘春儿,到底担心什么?你不会担心我对你不好吧?”

刘春儿眉尖儿微微一挑:“当然不是问题,你要喜欢我,那便喜欢我,不要说你现在是大明朝一人之下的天官大人,就算你是皇帝,你若是嫌弃刘春儿,我也不会攀附你,刘春儿从来没觉得自己比别人低贱,我才不会寻死觅活哩。”

蹇义笑着在她光滑的颊上吻了一下,说道:“嗯,那还有什么问题?”

刘春儿轻轻叹了口气,幽幽地道:“相公……”

这是刘春儿第一次叫他相公,哪怕两个人最亲热的时候,情到浓处,刘春儿也只会抚弄着他的头发,甜蜜地叫他:“我的男人!”

相公这个词,绝对是头一回从她嘴里说出来,蹇义一时倍感惊讶。

刘春儿轻轻站起来,掬起蹇义的脸庞,柔柔说道:“相公,你能想象我穿得珠光宝气的,整天养在高门大院的天官府里的样子么?那样的我,还是不是我?那样的我,你喜不喜欢?”

蹇义沉默了,他无法想象,也想象不出来。刘春儿就是野性、不羁、奔放的代名词。

一旦想起刘春儿,蹇义想起的是她那包裹在紧身薄衫里性感的娇躯,充满野性、姣好动人。一旦想起刘春儿,蹇义就会想起她的长发像生命力旺盛的水草一般在湖底飘扬,她那婀娜动人的娇躯款款地摆动着,像一只精灵般从嘉陵江或是玄武湖深处游向他的景象;会想起她手提青竹篙杆,站在如梭子般飞快划破水面的柳叶漂儿上,那种春光灿烂,意气风发的模样。

这是刘春儿不同于其他任何女人的独特魅力,这才是刘春儿,独一无二的刘春儿。让她做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穿得珠光宝气,和一些公卿大臣的夫人们坐在一起,听着戏文儿,剥着瓜子儿,张家长李家短的聊天。蹇义不禁打了个冷战,那样的刘春儿,或许很快就会消失尽她的特质和灵气。刘春儿是水的女儿,做不了金丝笼中的鸟儿。对于原本就生活在侯门巨户中的女人来说,或许那是一片广阔美好的天地,可是对刘春儿来说,那就是禁锢。

蹇义沉默了多久,刘春儿就凝视了他多久,似乎要把他牢牢地镌刻地在心里。她不知道蹇义会如何决定,可她已经想得很透澈了,哪怕蹇义不答应,非得把她的儿子们带走,她也不能跟他走!

忽然,蹇义笑了,刘春儿却紧张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宣判。

蹇义睨了她一眼,微笑道:“我明白了,我俩既然已经远离了嘉陵江,那就让这玄武湖,陪伴我俩慢慢老去吧!”

刘春儿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她压根没有想过这样的解决办法,她没想到蹇义会这样的迁就她、放任她。男人是天,是女人的天,尤其是……他位高权重,当朝天官,还肯这么纵容自己。

刘春儿突然哭了,眼泪“噼呖啪啦”地掉下来,蹇义微笑着替她拭去泪水,柔声道:“好啦,怎么还哭上了,这可不像我的水妹子……”

“我没哭,我是开心。”刘春儿扑进蹇义怀中。

人们常说,不管多大岁数的男人,在他的女人面前,都是一个大男孩。

其实,女人何尝不是如此,有时候,女人对自己的男人纵容得如同一个母亲,有时候,她也希望被自己的男人宠溺,被自己的男人心疼。

蹇义与刘春儿不愿进城去住那高墙豪楼的天官府,而愿意长住在这玄武湖边上的农家大宅院里,实因这湖上风光,应接不暇,一出门便可见水鸟振翅,花蝶蹁跹,蹇氏庄园,浑如人间天堂一般。

由于多了许多素质颇高的家仆,大院里新建了好些大大小小的房舍,大小院落也被料理得别致精美,曲折绮丽,处处花木掩映,涌绿耸翠,飘香留芳。新立起主人居住的两栋干栏式小木楼如蝴蝶张开的翅膀一样翩跹相对,两座小楼以小南楼、小北楼名之,蹇义刘春儿住小南楼,娃娃们住小北楼,两楼之间叠石成峰,花木扶疏,小池湛波,亭廊毗接,好一处清幽雅致所在

此时蹇宅的奴仆已多达三百余人。这些奴仆并非寻常百姓,全是由朝廷拨付的前朝罪臣家眷与家仆,俗称官奴,不是幼秉庭训,知书识礼,就是对侯门巨宅里的那一套下人应尽之事,做得来得心应手,十分熟悉。官奴里,更不乏容颜殊丽,身姿窈窕,气质不俗之豪门巨富之后。

已经因迫使李景隆和惠王打开金川门迎接燕王进城,而立下卓绝军功的蹇贤,被朱棣敕封为武德将军。破格晋升为从四品京军指挥佥事,并赐给府第。这座将军府座落在集庆路旁,离紫禁城端礼门不远。小亭池水,假山藤萝,各种景观布置得错落有致,房屋建筑也都别具情趣,好一派江南园林风光。

整个宅院划分成前后两个院落,每个院落又依照不同建筑的功用,利用修竹、曲廊、池水,把它们划分成一个个更小的空间,既有私密性,又因隔离,显得十分自然。别说蹇贤,就连蹇义刘春儿,对这所新宅子也都十分满意。

蹇贤已经满了25岁,早就到了成家的时候。

侄子的事,就是二婶的事,刘春儿早就在为蹇贤物色合适的女子了。

正应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句老话,刘春儿从官奴里相中了一个出自苏州的女子。

此女叫章兮萍,父亲章茂和乃苏州府同知,闻知燕王打进金陵,建文帝举火自焚的消息,便与知府王月一道拔剑自刎在衙门大堂之上,丢下全家男女老幼,先被关入刑部大牢,随后再被发配到现职军政官员家中为奴。

兮萍年方十六,江南美人,身段窈窕,纤细的小蛮腰,姿容秀气,清丽优雅,五官眉眼一等一的绝色,细白柔软的玉手优雅利落,叫人赏心悦目。言谈举止,也是十分得体。

兮萍一进蹇氏庄园,便被刘春儿慧眼相中,挑出来做了自己的贴身使女,

刘春儿把主意给蹇义一说,蹇义也觉得甚好,让她径自做去。

兮萍听了刘青儿的主意惊喜若狂,蹇贤见了兮萍也是喜出望外,这接下来便一马平川,无波无澜。双方既然你有情来我有意,刘春儿便索性将婚礼定在了蹇贤乔迁新居那一天。

武德将军蹇贤除了在军营里练兵,其他时候都住在二爸二婶家中。城中虽然有了皇上赏赐的府邸,可刚刚接手的将军府还是个空架子,需要采办的东西太多,一时还不能搬进去住。每隔三天五日,刘春儿都要带着兮萍赶到将军府,对蹇贤和兮萍的新家置办采买,指导家仆臣摆布。

蹇氏庄园虽然眼下家大业大,刘春儿却把几百口男女,管理得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蹇义坐着八乘大轿来到了大功坊。

此时的王府已经一分为二,徐氏兄弟各住一半。

蹇义先去了匠人搭起脚手架,正在将侧门改建成大门的徐景昌的“定国公府”。

徐景昌是个20岁出头,英俊魁梧的青年,他正为父亲徐增寿戴着孝。因为父亲的惨死,比起同龄人来景昌显得过于成熟,沉默寡语,举止凝重。

蹇义听景昌说徐妙锦和大哥一刀两断,前一天才搬到定国公府居住,马上请景昌把妙锦请来听旨。

朱棣登基之日,追封徐增寿为定国公,而且当众说明了增寿死亡的真相,虽然被朱允炆亲手所杀,但却是徐辉祖把自己的亲弟弟绑送到了奉天殿上,被建文帝手刃的。

徐增寿的长子徐景昌金殿受封,也是此时才知道父亲真正的死因。

景昌自宫中回来,马上雇来匠作,堵门砌墙,将偌大个府院一分为二,另开定国公府大门,长房和三房,便彻底断绝了往来。

徐景昌有了自己的宅院,便请小姑徐妙锦也一起搬了过来。

其实不管徐家怎么分家,长房都是徐辉祖那一脉,照理妙锦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只能跟着长兄这一房住着。不过现在妙锦和徐家三房的人,已经根本不把徐辉祖这个长兄当成徐家家主了,所以宁愿和三弟的儿子景昌住在一起。

稍顷,徐妙锦款款而至。

蹇义早就知道徐妙锦是金陵有名的大美女,而且妙锦来宫中仪尚局与公主们一起上礼仪课时,他也曾在御花园见过不只一面,只不过那时的妙锦,还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几年过去,如今出现在他眼前的妙锦修长婀娜,绰约轻盈,五官玲珑精致,肌肤更似水一般细嫩。由于还给三哥增寿戴着孝,身着一袭素雅白袍,周身不着彩帛,素颜不敷脂粉,清丽绝俗,犹如春天里的一抹新绿,果然是个深藏不露,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

想到此,蹇义脑中仿佛有根弦突然铮铮弹响:皇上怎么会关心到他这有着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容貌的小姨子是跟大哥住,还是跟三哥的儿子住的琐屑之事?甚至还考虑到小姨子的婚配?

蹇义起身道:“徐妙锦听旨。”

妙锦赶紧跪下。

蹇义宣的是永乐帝对他说话的语气:“皇上口谕:叫妙锦最好和她侄子景昌住在一起,什么时候有了人家,什么时候再从定国公府,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妙锦羞红了脸蛋,轻声嘀咕:“我这姐夫管天管地,还管小姨妹的婚配嫁娶么?也真是的。”

徐景昌吓得低声叫:“姑姑,别……别呀。”

蹇义哪里知道,他22岁那年进宫殿试结束后,太祖皇帝让他们这帮进士在御花园比赛写大字,让一帮嫔妃公主,以及在仪尚局向女官学习的贵族勋臣们的女儿全都前来围观。结果蹇义技压天下英才,大大风光了一把。

从那一刻起,风度翩翩、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蹇义的形象,便像刀子一般深深地刻在了徐妙锦心底,再也不能忘怀。

而且喜欢上蹇义的女子远不只她一个,后来她才听说,连皇上也慧眼相中了这个重庆来的年轻人,打算招他为驸马,蹇义却以自己已经有了女友为名,当面谢绝了皇上的美意。而且梦中情人的女友,居然是一个来自重庆嘉陵江上的渔家女!

徐妙锦不仅是“大明第一功臣”徐达之女,她的三个姐姐,也都是朱元璋的儿媳妇,所以一出生口里便含着金钥匙。所谓富贵荣华,对妙锦毫无吸引力。

妙锦有如此强大的人脉还不算,关键是她的相貌堪称绝色,凡是见过她的人,无不为她美丽动人的容貌所倾倒。在这样的世家大族长大的女孩子,家庭教养也非常好,她又酷爱诗书与音乐,言谈举止间便又增添了几分江南女子的灵秀与妩媚。

自从妙锦小郡主初长成,受王公豪门之托前来提亲的媒人,便踏破了大功坊的门槛,可是没有一人能入她的慧眼。虽然她清楚自己生在豪门望族,蹇义在皇帝身边当差,她俩之间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机会接触;更何况蹇义身边早有了自己所爱的女人。

虽然她明知道这叫做暗恋,民间称处于这种痴迷状态的单相思女子叫花痴,可她却毫无办法从这种思恋里完全彻底地解脱出来。

就在这种清清醒醒明明白白的状态下,她的全部心思,完完全全地凝聚到了蹇义身上。

除了蹇义,天下男子,无一人值得她喜欢!

当然,这一切蹇义全不知晓,只是在短暂邂逅时,来自徐妙锦水色莹然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若隐若现的东西一闪而过。

而且蹇义明显感觉到,当今皇上朱棣对他的这个小姨妹的关怀,分明太过热心。

蹇义瞟了徐景昌和徐妙锦一眼,又道:“徐景昌听旨。”

景昌跪下。

蹇义宣道:“皇上口谕:朕决定把徐增寿名下的房产,再加上原中山王府的部分产业拿出来,由已经继承了定国公爵位的徐增寿长子徐景昌来继承,另外,朕再赐他一所定国公府。”

景昌叩首大呼:“小臣偕全家谢主隆恩!”

“还有,”蹇义接着把朱棣要他“宣与不宣,你拿捏着办”那一段,也一并宣了出去,“徐辉祖要是再这么执迷不悟,继续抱着朱允炆那块灵牌不放,那就把家给他抄了,所抄之物,全部赏赐给他妹子徐妙锦和侄子徐景昌。且革去他的俸禄和爵位,废为庶民。”

“唉!”徐妙锦一声悲叹,“可怜我徐家骨肉,从此骨断筋离,浑若路人了。”

徐景昌道:“他干什么,不干什么,与我毫无关系!”

蹇义对徐景昌和徐妙锦道:“请定国公,小郡主节哀顺变,小臣还得去大功坊,向魏国公宣皇上这一道口谕。”

徐景昌和徐妙锦听蹇义提起徐辉祖,脸上毫无表情,仿佛那是一个与他俩没有丝毫干系的人。

景昌向蹇义微微欠身一拜,恭声道:“辛苦天官大人!”

蹇义点点头,又看了徐妙锦一眼,转身从定国公府出来,到了旁边一墙之隔的徐辉祖家。

他从轿里出来,凝视着照壁上“中山王府”四个字,驻足片刻,随后轻轻一点头,手下立即上前叩门。

大门开了,白发苍苍的门子一听蹇天官上门传旨,嘴唇嚅动了一下,一句话不敢说,默默退到一旁。

进了院子,笔直一条长长甬道,甬道口左右两株高大的迎客松,道旁栽的却是齐刷刷矮趴趴的万年青。

蹇义身在中枢多年,这大功坊过去不知来过多少回,却只是停留在迎客松前,人来人往,作揖寒暄,并未观看仔细。此时独自前来,再看府中景观,自然大为不同。

一走进去,只见处处富丽堂皇,重门叠院,真有一种侯门深似海的感觉。

徐家祖祠耸立在中山王府最后一进院落里,几株高大笔挺的银杏,当是隋唐旧物。

十余天来,徐辉祖一直端坐在祖祠正殿上,身上穿的还是当日在神策门退回来时那件血染的战袍,胡子拉碴,边幅不修。他使的长枪,孤零零地插在门外,红缨皱巴巴的,已经褪了颜色,枪尖上也泛起斑斑黄锈。

这十来天是他此生最难熬的日子,朱棣登基已经好几天了,该封的封了,该抓的抓了,该杀的也杀了。唯独对他全无处置,他也不知道皇上最终会对他怎么样。

老三的儿子景昌受封定国公的事他已经知道了,中山王府一门两国公,整个大明再也没有第二家有这样的威风,可是……这样的结果值得高兴吗?老三封了国公,他这个国公很可能前程不保了。

或许看在大姐的份上,看在丹书铁券的份上,朱棣会饶他不死,将他贬为庶民,如果这样,就当是最好的结局了。可是这样的结局恐怕也不一定会有。燕军包围金陵,他得知同胞兄弟鼓动守城将士投向燕王后,亲自把弟弟押上奉天殿,交给朱允炆,成为弟弟被杀的帮凶。朱棣进入金陵城后,满朝文武只有他带兵血战,直到孤零零退守大功坊。

从始至终,他都坚定地站在建文帝的旗帜下,视朱棣为凶恶的敌人,从来没有顾及亲戚情谊,朱棣怎么可能饶了他!

“大老爷,大老爷,皇上有旨意,资善大夫、太子詹事兼吏部尚书蹇义,代皇上传旨来了!”管家匆匆忙忙闯进来,站在祖祠门口,惶然叫道。

徐辉祖身子一震,好像突然还了魂,恶声嚷道:“来了,好,不管是生是死,至少不必再在等待中煎熬了!”

徐辉祖离开太师椅,去父亲灵位前,直挺挺跪了下去。

蹇义来到徐家祖祠门前,没有进去,便闻得一股臭气扑面而来,他先是深深一躬,向徐家列祖列宗的灵位致上敬意,这才站定身子朗声道:“皇上口谕!”

徐辉祖还是面朝父亲灵位而跪,头也不回。

蹇义道:“皇上口谕:徐辉祖若是上书向朕服罪称臣,朕可保他荣华富贵,一辈子做一个养尊处优的太平国公爷。”

徐辉祖回头大骂:“反贼朱棣这般羞辱本大都督,他倒不如马上下令把我一刀砍了!我大功坊满门忠烈,与篡国逆贼不共戴天,休想让我向他服罪称臣!”

蹇义又道:“永乐帝还特别吩咐小臣,将一番家常话稍给你。”他走到徐达大将军灵位前,毕恭毕敬作了一个长揖,然后抬头对徐辉祖道,“皇上的意思是,你兄弟徐增寿帮他,被你绑去给建文杀了。你帮建文,皇上却愿意留你一条性命。他希望你从此在家闭门思过。纵不看徐老将军的面子,皇上也不忍叫皇后伤心,不忍叫徐增寿在九泉之下不安。你徐辉祖能心如铁石,六亲不认,徐增寿做不到,你妹妹徐皇后也做不到。皇上能做到,可他看到徐增寿与皇后的情分上,他不愿意这么做!”

徐辉祖暴喝道:“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这是我等铁血男人上刀山,下火海,义不容辞之难得人生壮举,辉祖无怨无悔!蹇义小儿,你回去告诉朱棣,让他这反贼巨奸,少在我面前冒充好人!增寿不是我杀的,也不是建文帝杀的,杀我兄弟者,正是反贼朱棣!他要不谋反,我兄弟怎么会死?”

“嗨,徐辉祖,你这就叫做执迷不悟,蛮不讲理,倒打一耙了。”蹇义怒斥道,“罢罢罢,皇上还有一道口谕,宣与不宣,让我拿捏着办。我原本想看在与徐增寿的情分,和皇后的面子上给你留一条路走,既然你死猪不怕开水烫,那就怪不得本人了!皇上口谕:徐辉祖要是再这么执迷不悟,继续抱着朱允炆那块灵牌不放,那就把家给他抄了。所抄之物,全部赏赐给他妹子徐妙锦和侄子徐景昌。且革去他的俸禄和爵位,废为庶民。”

徐辉祖拒不奉旨,泼口大嚷:“徐辉祖连死都不怕,还怕被他贬为庶民么?”

蹇义大瞪着怒发冲冠的徐辉祖斥道:“你呀,看似活着,其实已经死了。”紧接着用重庆话骂了他一句,“你硬是一个良莠不分,愚不可及的死猪脑壳!”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官兵立即拥入各个院内,冲进屋子,翻箱倒柜,开始抄家。

徐辉祖痴望着蹇义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爆出一通歇斯底里的狂笑,待笑声一落,他咬牙切齿,鼓着一对被怒火烧得血红的眼睛恶狠狠吼道:“蹇义,你听好了,我徐辉祖杀不了朱棣,难道还杀不了你这个沐猴而冠,狐假虎威的小人!”

蹇义头也不回,也不屑理睬他的威胁,将两条大袖倏地一收,快步如飞,径直远去……

刑部侍郎寥恩恭恭敬敬陪着蹇义进了刑部大狱。

“蹇大人,再往前,都是单人牢房了,方孝孺、黄子澄、齐泰、练子宁、卓敬,还有好些个建文朝时驰骋风云的人物,都关在里面。”

二人到了牢房门前,隔着栅栏望去,只见方孝孺穿着一身皂色囚衣,正背对着牢门躺在**。听见响动缓缓回过身来,见着蹇义,神情一愣,慢慢坐起。

方孝孺脸上毫无表情,向蹇义道:“宜之,燕贼不会是派你这位昔日同僚,来送我上路吧?”

廖恩恶声道:“方孝孺,你和黄子澄、齐泰已经是必死之囚,幸亏蹇大人面子大,才在皇上跟前为你等求得一条生路。”

蹇义摆摆手:“我今天是以私人朋友的身份,来看望希直先生。”

寥恩吩咐牢头儿:“打开牢门!”

蹇义走进牢去:“希直啊,我俩在成都蜀王府一见如故,遂成挚友。后来我向建文帝举荐了你,没想反倒把你害了。”

方孝孺道:“宜之待愚兄一腔热情,我是毫不怀疑的,你今天是奉朱棣的旨意,前来做说客的吧?”

蹇义道:“是啊,皇上不念你的过往,反而欣赏你的文才,并且会像建文帝一样重用你,这样的皇上,难道不值得咱们追随吗?希直兄,当今皇上是太祖亲子,取建文而代之,这不过是皇族内部的家务事,向当今皇上称臣,也不算是失了气节。多少朝廷重臣、鸿学大儒都已奉侍新朝天子了,你又何必固执己见,硬要一条道走到黑呢?”

方孝孺道:“宜之,你能到刑部天牢里来看望愚兄,我很开心。咱们兄弟今天只叙私谊,国家大事就不用再说了吧。”

“希直啊,不提国家大事,那咱们兄弟,哪里还有时间来叙什么私谊啊!你当初写檄文骂皇上,皇上爱你之才,不再追究;你向建文献计,下旨封朱高炽为燕王,故意挑拨他父子关系,伤害他父子感情,皇上也答应可以不追究。可你要是一意孤行,继续与皇上对抗,换成谁也容不下你呀!”

方孝孺呵呵一笑,从容道:“不能容我,也不过就是头颅掷处血斑斑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蹇义气极:“有什么了不起的?希直啊,你听听,你听听,你就是这副不顾死活的臭德性,我恨不得一顿大嘴巴子,抽醒你这头犟驴!”

方孝孺见蹇义真心为自己担忧,不禁感情大恸,对他吐露出一腔心迹:“宜之啊,你不要以为我是为了什么伦理纲常而坚不低头,其实对这一点,我已早就看透。在我心里建文帝是正朔,所以我应当为他效力。如今,建文帝已经驾崩,若再要坚持,已经毫无意义,难道置天下黎民百姓于不顾,只为一句空洞的坚持而坚持么?”

蹇义喜道:“对啊,方兄既然把道理想得这么清楚,怎么……”

方孝孺摆摆手,正色言道:“蹇兄,你要忠于新朝,忠于新君,有你的道理,我不怪你,也不会视你如寇仇。”

在皇帝为什么叫“国君”的问题上,过去蹇义和方孝孺就有着不同的解读,他俩为此多次打过嘴仗。方孝孺认为,国就是君,君就是国,国君一体。君死,则国亡。蹇义则坚持国非君,君非国,先有国,才有君,君主兴替无常,国家万古永恒,皇帝层出无穷。皇位之争,是皇室内部的事,大臣力所不及。国家重臣应秉持“苍生为怀,始终如一”的道义,以民为重,以君为轻,国大于君的大义。

“那兄台打算怎么办?”蹇义问他。

方孝孺挺起干瘪的胸膛道:“愚兄怀才不遇,出仕无门,是弟台举荐我,建文识我,用我,委我以重任,以国事相托老夫。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如今,建文帝已然蒙难,方孝孺不能追随于地下,已然愧对故主,若再效忠新帝,百年之后,何颜去见天公?”

“希直!”蹇义着急言道,“你忠于自己心中的道,求仁得仁,确乎值得愚弟尊敬!不过,难道只有你忠于自己的道?这四年来,追随永乐皇帝出生入死的那些将士们,难道不也是忠于他们的道?你死,是卫道!张玉将军百战而死,难道不是卫他心中的道?只有你的道才是道?只有你才是死得其所?难道天地大道,只是为你一人而设吗?凭什么你的道,就是大义?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你这几年来的所作所为,关乎国家、民族与百姓吗?你只是为建文立心,为你秉持的正统而死!殉道之心可敬,其道,实在不值!”

方孝孺如遭雷击,蓦地瞪大眼睛,望着**澎湃,口若悬河的蹇义,摇摇头,痛楚言道:“弟台请回吧,不要再劝了。愚兄可以死,却不能对不起故主!让老夫改换门庭之事,休要再提一字!”

蹇义瞠目结舌,面对方孝孺决绝的态度,再也说不出话来。

蹇义从方孝孺监号出来,回身作一长揖:“希直既决定一意孤行,愚弟到时,就不来送大兄上路了。”

方孝孺拱手还礼:“宜之,你是一个真正的好人,来世你我再做朋友吧!”

蹇义转身往大门外走去,没迈出几步,便听得一声冷笑从栅栏里飞出:“巧言令色,难改叛臣篡逆事实。我等胸怀磊落,如光风霁月,纵然一死,也可名垂青史,虽死犹荣!尔等奸佞,却将受万世唾骂!”

蹇义一看,隔着栅栏骂他之人,正是黄子澄。

蹇义微微一笑,盯着栅栏缝隙里的那张面孔,冷声道:“原来是帝师大人,失敬失敬,失敬得很!一个人,出一次馊主意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出馊主意,把自家学生和好端端一个江山葬送掉。”

黄子澄脸色涨红如血,拍打栅栏,戟指蹇义怒声道:“你敢侮辱老夫!”

蹇义掸掸衣袍,不屑回道:“光风霁月?你也配这四个字!太祖辞世,是谁人炮制假诏,阻止众藩王入京奔丧,陷年轻的新帝于不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李景隆,是谁人推荐给建文帝?景隆兵败北平城下,是哪一个替他矫饰遮掩,蒙蔽建文,以致他有罪不罚,反受重赏?全都是你这位帝师;你为何这么做?是为了建文的江山,还是为了天下大义?我看,是为了你笼络军中大佬,图谋军权,为一己前程,自家私利更准确些吧。”

黄子澄气得肺腑欲炸,肝胆俱裂,可这件事恰恰是他无法反驳的污点,一时噎得他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小过无碍大节,大统自古常有长嫡之分,国家伦理纲常,岂能无序?”对面牢房里的齐泰沉声替黄子澄解围,“我等所为,为国为民,问心无愧,些许瑕疵又算几何?”

蹇义扭过头来看着齐泰:“那么请问齐大人,什么伦理纲常,比国运民生更加重要?”

齐泰振声道:“皇道正统!”

蹇义淡淡一笑:“你口里的皇道正统,在我看来不过是先娶先生,头一胎罢了!”

齐泰厉声道:“即便先生一刻,也是天意;这天意,正是天道!”

蹇义道:“天意?说到天意,天意让燕王殿下做了皇帝!你们不是崇尚上古礼制么,上古还有选贤任能,禅让天下呢,是不是一个好皇帝,要看他对国家、对黎民百姓能做些什么!建文偌大江山,敌不过北平一隅,不正是输在一个民心向背上吗?那么蹇义要问了,如此倒行逆施,逆民心而为,他还有何德何能?”

黄子澄道:“皇上至仁至孝,燕贼岂能与之比肩?”

蹇义叹了口气:“至仁至孝,帝师大人这句话,听得我的耳朵眼都快生出茧子来了。可我想破了头,也没想出建文御极四年来,种种所作所为,到底仁在哪里!孝在哪里?难道甫登大位,禁皇子奔丧就是孝?难道无罪而诛,囚齐王、周王、代王,逼死湘王,就是仁?至仁至孝就是好皇帝?如果你眼中的明君,仅仅是道德高尚,那最应该做皇帝的应该是和尚,扫地且不伤蝼蚁命,岂不美哉?”

齐泰虎地站起,怒不可遏咆哮:“燕贼以叔残侄……”

蹇义冷笑道:“得了得了,你齐泰讲讲道理成不成?凡事总有个因果吧!一家之主刚刚过世,尸骨未寒,你这继承家业的长孙,便排挤各房叔父,千方百计要把祖父分给他们的财产,以种种名义强抢强占。这还不算,还要把叔父们全都往死里逼,这侄儿还能算得大仁大义?叔叔只能束手待毙,一旦反抗就是以叔残侄。大明律里有哪一条规定,以侄残叔是大仁大义,叔叔反抗便是以叔残侄?哼,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一至于斯!”

黄子澄白眼一翻,冷冷道:“我们冤枉朱棣了么?他确实造反了,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

蹇义也笑了:“黄大人,燕王殿下应该俯首就戮,才趁你的心意,对吧?可燕王殿下若是真的俯首就戮了,你就肯承认冤枉了他么?我看不会吧,燕王若是忠臣,那建文帝不就成了昏君,你们不就坐实了是奸臣?所以,如果燕王殿下当初真的俯首就戮,你们还是会给他安一个蓄谋造反的罪名。史书上就会写,各位大人英明神武,一俟发现反迹,立即诛灭了奸臣。人死了,还得留个千载骂名!甘心就戮的湘王,不就得到一个这样的处置吗?你们口中那位至仁至孝的建文帝,给他亲手逼死的叔父,赐了一个什么谥号——戾,暴戾的戾!我要问了,到底是谁暴戾?是把亲叔叔活活逼死的建文,还是被逼得全家自焚的湘王?”

蹇义声色俱厉,声震屋瓦,一字字,一句句传进每一个官员的心里,在他们心底激起阵阵波澜。有些人不禁反思起四年以来种种,自己一直理直气壮坚持到如今的东西,真的是对的么?

齐泰亢声道:“蹇义小人,任你舌灿莲花,齐某为忠于心中大道,死而无憾!”

蹇义不屑转过身去:“齐大人,黄大人,城破之日,有大臣死节,建文帝自焚时,亦有大臣死节,其中都不见你二人身影。尤其是你齐大人,身为兵部尚书,居然单骑逃命,一听通缉令上说你骑的是白马,你马上用墨汁把白马染成黑马,谁知天热马出汗甚多,把墨汁冲掉,现出白马原形,你才被抓到了这里,我说得不错吧?”

监狱里腾起一片议论谴责,甚至还有嘲笑之声。

齐泰满脸通红,无言以对。

蹇义却盯着他二人不放:“齐大人、黄大人,当今圣上御极之后,未及赴京的募兵大臣如王叔英、黄观等,皆自尽明志,其中也没有你们,你们是解散了兵马,更换了袍服,潜逃路上被抓回来的。他们若是不想死,大可不必死,向永乐皇帝称罪臣服者,都得到了赦免,平安、盛庸这样曾经大败燕军,把永乐皇帝逼入绝境的将领都能不死,何况是他们。而你这两位大人,是最该殉节自尽的,可你们却都没有死,何必还在这里装出一副圣人忠臣模样,与我妄论大义呢?”

蹇义这番话听在其他大臣耳中,神色果然有了异样,一片激愤的谴责声,冲着黄子澄与齐泰而去。

蹇义趁热打铁,唤道:“寥侍郎!”

寥恩赶紧上前道:“大人有何吩咐?”

蹇义道:“除了方大人、黄子澄、齐泰,把其他各位官员一一请出来,咱和他们好好谈一谈!”

蹇义到外面高处站定,示意寥恩给被集中在一起的囚犯们打个招呼。

寥恩马上挺起胸膛,四下一看,高声道:“蹇天官奉皇上口谕,来这深牢大狱里看望各位犯官,各位犯官昔日对皇上固然有所不恭、不敬,不过皇上宽宏大量,只要各位肯俯首认罪,皇上就会赦免你们。”

蹇义俯视众犯官道:“皇上说:方孝孺、黄子澄、齐泰,篡改祖制、离间宗室,乃罪魁祸首,当为四年来国家损耗、百姓流离、宗室残戮、将士伤亡负责,绝不可赦!除此三人,肯幡然悔悟者,皇上皆会宽待包容!”他向罪官们拱拱手,朗声道,“各位大人,昔日各为其主,各食朝廷俸禄,效忠于皇帝,忠心可嘉,当今皇上并不怪罪。皇上说,你们都是太祖皇帝留下来的臣子,自然应当效忠于太祖皇帝传位的天子,这是为臣之道,并没有什么不妥。即便各位大人被迫做了些破坏祖宗遗制、伤害皇室宗亲的错事,也是罪无可恕,情有可原。当今天子靖难,起兵杀进金陵,本是依从祖制,清君侧,诛奸邪,奈何建文自惭罪过,无颜面对皇叔,竟尔焚火自尽。为了江山社稷,天下百姓,当今皇上才继承大统,只要各位大人认个错,皇上一概既往不咎,马上让尔等官复原职,阖家团聚。”

蹇义静观官员神色,显然有人因为他这一番话,态度已经明显松动,只是碍于颜面在众人面前难以启齿。

他便趁热打铁,再添上一把火,大声道:“本官救得尔一个,便是救得尔一家乃至救得尔一族,自忖功德无量!至于仍旧不肯放下执念的,本官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改朝换代,毕竟不是绣花做文章,哪能那样温良恭谨让,一个不死,可能吗!”

此言一出,众官纷纷表示:愿向新皇臣服,愿为新皇效劳。

经历战火后的大功坊恢宏如昔。

已经被废为庶人的徐辉祖象尊泥塑木雕般不分昼夜地待在祖祠里,对昔日的大功坊主人来说,如今的大功坊已经成为他的禁地。中山王府大门紧闭,巨大的门匾也被摘了下来。只有祖祠所在的后院,留给了徐辉祖一家几十口男女居住,而且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的徐家人如今只能自食其力。家仆中除了一个在府中度过了快一辈子的老管家,其余男女全都被当作官奴,发配到其他官宦之家服侍新主。

徐辉祖虽然能做到大义灭亲,但他的亲妹子徐妙锦却难舍亲情,看到作为一家之主的大哥蒙难,就在两天以前,她把被抄走的贵重物资原封不动地给拉了回来。还遣来十几个家仆,照料大哥一家生活。

只因几年前建文决定将扣在金陵做人质的燕王三子放回北平,徐辉祖曾向建文奏报说高煦是个无赖,他日一定会成为祸乱朝纲的大患,奏议将高煦扣下不放。朱高煦入京听说此事后,对他亲大舅怀恨在心,竟然带着侍卫打上门来,将徐辉祖拖出祖祠,连踢带骂,脱下裤子暴打一顿屁股,着实羞辱了一番。

高煦呢?端坐一旁,双手抄在胸前,像听美妙音乐一般,听了个清风拂面,醍醐灌顶。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前魏国公兼大都督跪在父亲徐达大将军灵前发血誓,从此时此刻起,他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杀三个人,朱棣、蹇义,还有自己的亲外侄朱高煦!取法其上,得乎其中,杀不了大的,杀小的也成。不成功,便成仁,即使做鬼,也是义烈千秋,足以彪炳史册!

曾经替皇上统领过天下兵马的徐辉祖,当然清楚自己已经是拔毛的凤凰不如鸡,一个手无寸铁的孤家寡人,还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既知孤掌难鸣,独木不成林,那么就抱团取暖,攥指为拳。

首先进入他慧眼的,是耿炳文与梅殷两位与他有着共同命运的重量级人物,以及依旧对他忠心耿耿的零星旧部。

耿炳文乃大明开国老将,对朱元璋亲自立下的继承人自然会忠心耿耿。何况朱棣一登基,便罢其长兴侯爵位并夺去俸禄,让他赋闲在家,成为废物一般,他当然免不了有自己的政治诉求和恩怨情仇。

梅殷则是因为朱棣根本不理睬他主动抛上的媚眼儿,只让公主姐姐给他写了封带血家书,便叫他这姐夫滚回京城来了。在这位驸马爷渴望面子的时候根本不下圣旨,不给他下台楼梯,迫使他灰溜溜地赶到龙江驿,向朱棣磕头作揖,纳降称臣,羞愧得他无地自容,以致对朱棣恨入骨髓!

徐辉祖深知自己已经是锦衣卫重点关照的对象,于是,对他无比忠诚的老管家,便成了他的嘴巴、耳朵,与双脚。

这一天,把自己日夜关在祖祠里足不出户的徐辉祖,问刚从外面回来的管家:“长兴候说什么?”

管家带回的消息让他很是沮丧,说,长兴候耿炳文劝他江山已定,大局难违,还是算了吧。

徐辉祖怒不可遏,捶桌大骂:“这贪生怕死的老东西,我真是瞎了眼,怎么想起找他力展宏图,共谋伟业!”

管家带回来梅殷的反应,就比耿炳文积极得多。

梅殷比谁都清楚,虽然朱棣赏给他一顶荣国公的帽子,可是,在朱棣眼中,他就是一件政治摆设。

他和徐辉祖对新朝的立场不但各不相同,结盟的目的其实也有参差,却联手把受到朱棣信任的新朝功臣蹇义,当成了共同的敌人——蹇义就算什么也不做,只要享有如今这种一言九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和影响力,他俩就万万不能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