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蹇义首倡永乐大典 蹇芳邂逅安贞公主(1 / 1)

在中华历史的浩**长河中,朱允炆与他那短命的建文王朝犹如放了一个小小的鞭炮,“砰”的一声轻响便过去了,留下的是遍地血花,与晴空中袅袅飘散的硝烟。

大明洪武三十五年六月十七日,也就是金川门洞开之后的第四天,又一个新的时代——永乐王朝开始了。

尽管它的登基大典因为战火硝烟未灭而显得仓促简陋了一些,甚至可以说新王朝是建立在建文王朝的一片废墟之上,更没有四夷来贺、诸王来朝的宏大场面出现,但它毕竟是一个江山易主,改天换地的新时代的开始!

在庄严的中华韶乐声中,朱棣身穿团龙袍,头戴皇冠,沉稳地踏着音乐节奏,缓步登上奉天殿中的金台帷幄,威严地坐在九条金龙盘绕的御座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手捧笏板,身穿朝服,恭恭敬敬地肃立在他脚下的勋戚公卿、文武百官。

就这一瞬间,站在文班首位的蹇义,看到坐在金台上的朱棣,恍惚间竟有一种错觉,似乎35年前刚刚驱逐鞑虏,重建华夏的洪武大帝又回来了。

随朱棣出生入死百战沙场的燕王府总管太监,已然晋升为中官大太监的郑和双手奉着宝玺,高高举过头顶。

百官齐刷刷跪下,山呼万岁。

文臣武将三跪九叩行完大礼后纷纷站起,文左武右,各自肃立班中。

朱棣的目光缓缓从文武百官、勋戚公卿们脸上一一扫过,和颜悦色地朗声道:“朕本才轻德浅,难堪大任,奈何文武百官极力劝进,为保宗庙社稷之延续,朕只得遵从众意,登基大宝。”

百官再拜:“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棣的登基大典没有多少繁文缛节的客套,把人折腾得发晕的礼节,刚刚登基,他就雷厉风行地开始施政了。

“俺今既是皇帝,就当谋天子之政。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宜当同心勠力,协助与俺!倘有作奸犯科,上不能报效君王,下不能安黎民百姓者,依律论处,或有另存异志者,无论其身居何位,俺都要严惩不贷,绝不轻饶!”

习惯了朱棣说话的北平旧臣们老神在在地立在那儿,可在京官员听了朱棣这口腔调却几乎晕倒:都当上皇帝了,怎么还一口一个俺啦,你得朕啊!

不过朱棣这个皇帝显然跟朱允炆大不一样,旁边也没有方孝孺时时教他什么周礼,朱棣嫌那文绉绉的朝堂语言说起来咬文嚼字也就罢了,更大的问题是说不到点子上。

朱棣颁发的第一道旨意开宗明义,宣布这一年是洪武三十五年,次年为永乐元年,也就是说,对建文四年的统治不予承认,把它从历史中一笔抹掉了。

紧接着就宣布,被建文帝撤销和修改的开国皇帝、太祖洪武制订的一切法律和制度全部予以恢复,什么依照周礼并府并县、更改官名,统统改回洪武旧制。

然后接下来就是重头戏,对诸王以下群臣的赏赐和安排。

也就是对官场来一场大洗牌,重新分配利益。

“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还难”,从古至今,分配就是天下最难最难的事情,没有之一。“不患寡而患不均”便是智者对权势者的警告。

朱棣眼中无难事,首先自然是厚待有从龙之功的靖难系功臣。

第一人就是东昌一役为救朱棣奋勇杀入敌营,力竭战死的大将张玉,以之为靖难第一功臣,追赠英国公,谥忠显,加封河间忠武王,由长子张辅继嗣;第二位就是首倡靖难,四年来辅佐世子镇守北平的道衍大师,官授荣禄大夫、太子少师、上柱国,封荣国公;第三位则是被建文帝拔剑手刃的徐增寿,封定国公,由长子徐景昌继嗣;第四位是丘福,封淇国公;第五位是朱能,封成国公。以上五位国公俱为奉天靖难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右柱国、食禄二千五百石,子孙世袭。

宣罢靖难系官员的封赏,再敕封建文旧臣时,头一个居然是曹国公李景隆,群臣不禁哗然。这李景隆名声之臭,无与伦比,不单是建文旧臣大多看不起他,连靖难系的文官武将也一样看他不起,这样的货色,居然得封左柱国、太子太师、曹国公、子孙世袭。

这还有天理么?难道就因为他开了金川门?

接下来是蹇义,同样得到了极大封赏,受封为资善大夫、太子詹事、兼吏部尚书。蹇义的侄子蹇贤,也因在打开金川门中起到的重大作用,受到重奖,被敕封为武德将军,破格晋升为从四品京军指挥佥事。

蹇义捧笏出班,伏于金台阶下,谢主隆恩。

朱棣进城后,从来没有当着百官的面,向蹇义有过只言片语的感恩表示,而在这登基大典上,却给了蹇义既实实在在,且具有庄严仪式感的回报。

接下来一幕,更让蹇义感激涕零,令百官羡慕不已。

朱棣站起身来,离开龙椅,沿着御阶,在百官目光的注视下,缓步下了金台,来到蹇义跟前,神情肃然,双眸盛满真情,曰:“天卿,大恩不言谢,俺和三个儿子都非常清楚,当初在决定俺和俺那三个儿子生死存亡之际,若是没有天卿在朝廷上力排众议,鼎力相助,影响朱允炆的决断,哪里还会有我朱棣一家的今天!”

高炽、高煦、高燧三兄弟也跨前数步,出班向蹇义行跪拜之礼:“谢先生教育之恩,救命之情!”

蹇义受宠若惊,一边向三位王子磕头回礼,一边道:“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真真是折杀小臣了!三位殿下请起,快快请起!”

“天卿请起。”朱棣上前,双手将蹇义扶起,动情说道,“三位王子给蹇大人行大礼,怎么会使不得?小时候,蹇大人在宫中大本堂,是教他们如何为人为文的师父。此后在朱允炆大搞铁血削藩期间,蹇大人又挺身而出,仗义执言,救过俺和三位王子的性命。各位臣工须知,帝王家事即国是,蹇义救了俺朱棣,救了俺三个儿子,便是救了永乐皇帝,救了今天这犹如红日东升、蒸蒸日上,必将会延续千年万载的大明王朝!俺甚至可以说,没有蹇义,就没有诸位臣工与永乐皇帝,相聚于奉天殿的此时此刻!”

金銮殿上,顿时泛起一片嘈杂议论声。

朱棣继续说蹇义:“允炆那小子有眼无珠,居然把蹇义这样的柱国之臣冷落一旁,让他整天去钻故纸堆,重用方孝孺、黄子澄、齐泰那帮迂腐奸诈之徒治理天下……哦,当然喽,俺也清楚,那小子不用天卿,是怨恨你帮助俺,还有帮助俺那三个儿子平平安安离开金陵,后来我起兵靖难,打得他手忙脚乱,无法招架,他便把一腔怒气撒到了天卿身上。所以说,天卿在建文朝受的委屈,全都是因俺朱棣一家而起。”

蹇义拱手道:“仆臣一心为着大明江山,只做了当做之事,进了应尽之言。”

“我那昏庸无知的侄子有眼无珠,暴殄天物,俺这做叔叔的,就要大张旗鼓地重用蹇义。我不但让蹇义做了我永乐王朝的吏部尚书,大家都知道,吏部尚书因为手里握着百官头上的乌纱帽,也被称为六部之首、天官、大冢宰,也就是当朝丞相的意思。当然,皇考自翦除胡惟庸谋反集团以后,便取消了丞相一职,祖制不可违,所以,蹇大人他就是我永乐新朝,没有丞相之名的丞相。”

说到此,朱棣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高高举起,将百官的眼睛凝聚在玉佩上,然后动情说道,“从今日起,俺给蹇义一个独一无二的特权,进俺这紫禁城无须事前通报,想来就来,什么时候都可以,俺都敞开大门欢迎。宫禁内官见了俺这块玉佩,便如见俺本人。”说罢,亲手将玉佩系在蹇义腰带上。

蹇义赶紧磕头谢恩。

就在这日,建文朝旧臣还见识了一位鹤发童颜,银髯飘拂,他们早就知其大名,却鲜有人睹其容颜的绝代异人——道衍,也就是朱棣的主录僧兼军师。

道衍大师是被朱棣当成恩师兼朋友平等对待之高人,他在朱棣心中的位置无人能及。道衍修行高深,总是给人一种洞烛先机、智珠在握的感觉。在这样的出家人面前,即便是位极人臣者,也有心理压力。

依照朱元璋定下的规矩,每一位藩王前往封国就藩时,都得配上一位主录僧。在为朱棣这一批即将前往封国的藩王挑选主录僧时,道衍走到刚满21岁的朱棣身边悄悄说了一句:“燕王若是用我,我送燕王一顶白帽子。”

“王”字头上戴一顶“白”帽子,不就是“皇”字吗?朱棣心中一跳,强作镇定喝道:“疯僧休得胡言!”

可是,最终他却把这“疯僧”带上了北上之途。

道衍也未食言,成为朱棣最为倚赖的军师,绞尽脑汁,不遗余力把朱棣推上了大明皇帝宝座,兑现承诺,给了朱棣一顶“白帽子”。

道衍姓姚,幼名天僖,字斯道,法名道衍,苏州人氏,此翁绝非寻常之辈,故绝不可以常理度之。他是朱棣登上皇位最主要的功臣,可是当朱棣坐上奉天殿上那把龙椅后,封他任令百官心向往之、至尊至荣的荣禄大夫、太子少师、上柱国、荣国公,拒之;赏府邸、美女、宫人,再拒之。并当廷表示,若皇上一定要他做官,他就做有职无权,且能干点实事的官。

朱棣既感动,又无奈,最后只好授他做僧录司左善世,兼太子少师。大明朝设僧录司、道录司,掌管天下僧道两教。道衍是僧录司左善世,就是天下和尚的总教主,兼辅导太子、太孙读书的先生。

并且另给了他一个殊荣,永乐皇帝丹书赐名为“广孝”。

姚广孝,就是一个世间绝无仅有的不恋权,不爱钱,不近女色的奇人异士。

蹇义在金銮殿上与姚广孝初次谋面,两人都有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惺惺相惜之感。

待退朝之后,蹇义出了奉天殿,顺着长长的丹陛下来。

此时的蹇义与进宫早朝之前就大不一样了,被许多官员围住问候阿谀一番,他满面堆笑,“嗯嗯啊啊”与众人应酬。

等到人群散了,正欲出宫,郑和一路碎步来到他身后,轻轻道了一声:“皇上口谕,请蹇大人留步谨身殿。”

因为乾清宫被焚,朱棣把寝宫加日常处理公事的场所设在了谨身殿。

这谨身殿被建文帝改成了正心殿,朱棣进来,又马上把名字改了回去。

蹇义刚走到谨身殿西暖阁门前,便听得里面发出阵阵怒吼。

“你在都察院是怎么当差的?我在靖难檄文上点了二十九个奸臣的名,后来又增加到了五十个,五十个奸臣还有那么多没抓到,你回去别睡觉了,马上给朕查,凡有私相结党者、诽谤朝廷者、与叛逆有所勾连者,都给朕抓起来,杀无赦!”

俗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朱棣身为一方藩王,却喜欢亲冒矢石,决战沙场。他的骨子里是好战的,也是不畏惧任何挑衅的。杀是为了征服,不杀也是为了征服,御下恩威并重,需要杀人时,他的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此刻的谨身殿里,都察院左都御使陈瑛跪在朱棣面前五体投地,正在承受着雷霆之怒。这个陈瑛洪武年间官至山东按察使,为人阴鸷凶残,建文朝时调任北平佥事,受命监视燕王,未几,便成为朱棣的重点拉拢对象。后来因为受贿之事暴露,被建文帝一撸到底,发配到云南个旧锡矿上劳改,从此陈瑛就跟建文君臣结下了不共戴天之恨。

陈瑛在个旧做囚犯,整天头戴藤帽,一身乌黑,脸上糊着厚厚锡灰,在洞子里挖锡矿、推矿车,吃的是猪狗食,干的是卖命活。他一介书生,体弱力小,年纪又大,快满50岁的人了,推不动车,挑不了担,受人欺侮是寻常事。

且说那日,陈瑛和犯人们从弥漫着浓浓粉尘的矿洞里往外推矿车。干了半天重活,早就饿得来肚皮贴到了背脊骨。

到午饭时,因为陈瑛没有完成劳动定量,被看守罚站饿饭。

大家都在矿洞口吃饭,就陈瑛一个干瘦老头子,像根枯竹棍儿似地戳在一旁眼睁睁看着。

看守睇他一眼:“饿了吧?”

陈瑛赔着笑脸回应:“啊啊,还好,还好。”

看守上前舀起一大碗饭,挟上菜,走到陈瑛跟前递给他。

陈瑛刚伸手去接。看守“哗”地把饭菜倒在地上:“要吃,就给我趴在地上,像狗一样去舔。”

犯人们全都围上来,围着他叫喊:

“舔呀,你这老杂毛!”

“现在不舔,饿你一顿不算,晚上也得舔过。”

陈瑛牙一咬,趴下身子,四肢着地,果真像狗一样舔食起来,那裹在饭菜里的灰渣,也一并被他吞下肚子,舔得他老泪纵横,怒火如焚。

事情就有如此奇巧,这时就见一支马队,腾起一路乌尘,从远处急驰而来。

矿上官员一见来了显贵人物,赶紧抢出门来迎接。

马队到后方知,来者竟然是个旧知府大人,陪着京城下来的一位钦差太监。

这位公公当即宣读了一道圣旨,原来是任命这位叫陈瑛的犯人为都察院左都御史,也就是主掌永乐王朝监察弹劾文武百官机构的正二品大员。

劳改锡矿上的所有官员、看守、犯人齐刷刷地跪伏在犯人陈瑛脚下。

宣旨完毕,陈瑛马上在矿上洗了澡,换上大红袍服,系上玉带,头上戴上双翅乌纱帽,饱餐了一顿矿上准备的酒肉。然后命令知府大人带来的衙役,把那十几个作弄他的犯人抓起来,脱了裤子,用扁担暴打了一顿屁股。

他一旁看着不解气,还亲自上前,手执铁铲一阵猛砍,把那个带头作弄他的看守活活砍死。其余犯人也被他砍得死去活来,遍体鳞伤,磕头求饶才作罢。

朱棣上台后,迅速将心狠手辣的陈瑛从云南个旧监狱中召到金陵,让他主掌都察院,专司替他扫清政治上的反对派。

此刻跪在西暖阁中的陈瑛被暴怒的皇上吓得魂不附体,连声道:“是,臣遵旨,臣马上就办!”

“滚出去!”

“是,是是!”

陈瑛倒退着爬到殿门口,又磕了个头,站起来看了一眼已候在殿外的蹇义,挤出丝笑来点点头,转身一溜烟跑了出去。

郑和把蹇义带进西暖阁,上罢茶退下,屋里便只剩下蹇义和朱棣二人。

蹇义感恩戴德:“刚才在奉天殿上,陛下实在太抬爱仆臣了。”

朱棣转怒为喜:“新朝伊始,宜之是老臣谋国,俺的千秋大业,还得多多仰仗于你。我记得洪武十八年,宜之金榜题名,高中探花,时年十九,十七个年头过去,迄今不过三十六 岁,比咱还小了七岁,你还年轻,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得多替俺分担些事情,现在还远不是你享清福的时候啊。”

蹇义刚把茶端起来,又赶紧放回去,起身道:“蹇义愿为永乐新朝鞠躬尽瘁,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朱棣道:“我留宜之下来,是有一件重要事情,交给你来主持。”

“哦,请陛下吩咐。”

“新朝伊始,百废待兴。我父皇,包括朱允炆,都是废寝忘食,日理万机,每日天不亮一直要干到夜深人静,天天莫不如此,可是事情永远也做不完。朕不会像他们那样事无巨细,事必躬亲。俺现在打算搭建一个班子,从臣工中选拔五到七名精明能干,博学多才的中青年俊杰,具体的国家事务,今后就交给这个班子来替我办。责任重大,事务繁杂,但官职不能定得太高,四五品中的佼佼者即可,这样他们才会具有强烈的表现欲与上进心,才会有新锐之气。你这个吏部尚书,一品大员,就睁开你那双慧眼,来帮我选拔臣工。让他们直接对俺负责。这个班子的名称,俺也想好了,就叫做内阁。”

“内阁?”这个名词对蹇义来说很新鲜。

刚说到这里,郑和进来,俯身对朱棣悄悄低语,朱棣一挥手:“别神神秘秘的,天卿不是外人,让纪纲进来说话。”

纪纲躬身进来,朱棣也不叫他坐:“说吧,办得怎样了?”

纪纲躬着腰回话:“皇上,这几天臣一直在操持此事。从臣现在掌握的情况看,从乾清宫废墟里拖出来的尸首,如果不是朱允炆,那他确实已经逃走了。”

朱棣面带愠色:“都说俺杀伐决断,可心肠之歹毒,远远比不上我这侄儿!对敌人,俺不吝举起屠刀,可是对自己的老婆儿子……哼,要是让俺朱棣,眼睁睁看着娇妻幼子葬身火海,独自逃生,俺决不会这么干!”

蹇义心中虚怯,不敢接这话茬儿。

纪纲接着又说:“臣已派出几拨人马,暗中缉索。眼下,锦衣卫还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朱棣道:“纵他遁逃在外,终究是个麻烦,这件事不能松懈,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多久,你要给俺一直查下去,务必查个水落石出,清清楚楚!”

“是!”

“那五十个榜上有名的奸臣呢?俺让你锦衣卫和都察院查缉,陈瑛简直就是白吃干饭的,俺刚才把他叫来痛骂了一顿。”

“三个主要的奸臣均已落网,方孝孺没有逃跑,我军进城的第一天就在他家里把他擒获了。他的长子和次子自尽了,可三子和四子被家仆救走了,没能斩草除根。不过,方孝孺的本支亲族,有上百号人都蹲了大狱。齐泰闻听我军进了金陵,就潜回老家去了,他知道通缉令上说他骑着一匹白马,就用墨汁把白马染成了黑马。谁知天气太热,马跑了一段,出汗把墨汁冲掉了,过哨卡时被抓住了,如今正在押解来京师的路上。他的女儿和叔父齐阳彦、兄弟齐敬等八名至亲也一并抓来了。”

“还有那最该死的黄子澄呢?”

“黄子澄一听我军进了金陵,扮成一个游学夫子外逃了,结果住店的时候被人认出来,家也抄了,老老少少,抓了六十多口。”

朱棣很高兴:“好,这三大奸臣,这下在京师大牢里汇齐了!还有没在奸臣榜上的奸臣,比方说咱家那位驸马爷,还有咱那个大舅哥,你也得派人给朕盯着。”

“是。”

蹇义心中一跳,朱棣说这话时没有忌讳他,显显透着对他的信任。

“你纪纲比陈瑛能干,朕会赏你的,下去吧。”

纪纲出去,朱棣放下茶杯,轻轻捶着胸口对蹇义说:“俺现在已经江山在手,俺之所以对朱允炆如此重视,不是怕他这个侄子,他昔日高高在上,拥有整个天下,都不是朕的对手,就算他现在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莫非他还能推翻朕的天下不成?”轻蔑一笑,“以前,他不行!现在,他更不行!将来,他算个什么东西?那么朕为什么怕,朕怕什么,天卿你可知道?”

蹇义的腰杆挺了起来,神情肃穆地说道:“臣,明白!”

朱棣很感兴趣地道:“哦?天卿说来听听。”

蹇义道:“皇上怕的不是朱允炆,也不是那些仍想跟他走的人!这天下已经掌握在皇上手中,他们没有能耐把这大天再翻过来。皇上怕,是因为皇上有必须维护的东西。”

“什么东西?”

“是民心。以前,这大明江山,是你侄子的天下;现在,是皇上您的天下。皇上现在最渴望的,莫过于把人心顺过来。”

“不错,俺想的正是这个。”朱棣赞许地点点头道,“以前,江山是朱允炆的,俺是打天下,夺江山的人,要打天下,就得‘破’。俺不怕天下大乱、不怕黎民百姓流离失所。因为他才是天下江山的守护者。天下越乱,对俺就越有利,百姓们越吃苦,就越会憎恶他的无能,越对他怨声载道,越视俺为救星。”

朱棣的目光灼热起来,沉声说道:“可现在不同了,这江山现在是俺的了,天下黎民现在都是俺的子民,俺才是大明江山的统治者。所以,俺不想天下乱,这天下也不能再乱!俺不能让子民颠沛流离,困苦不堪,俺要做一个万民称道的好皇帝!俺要给子民富足、太平、安乐的生活,给他们天朝上国的尊严和荣耀!俺迫切需要的是大治,而不要大乱。然而,有些人偏偏只重道统。哼!古来圣帝明君,有几个是前人指定的?可他们不在乎,他们个人的生死,他们不在乎;别人的生死,他们同样不在乎;天下人的生死,他们通通不在乎,他们只在乎他们心中所谓的那个虚无缥缈的道统!”

蹇义道:“他们无法认识到,陛下是一个追求实际利益的政治家,而不是一个为了公平而去追求公平的理想主义者。”

朱棣喘了口大气,声音低沉下来:“俺钦佩他们的气节,却不能容许他们这么胡来。然而,这世间最难征服的就是人心,钟鼓楼前,连楹、董镛明知必死,却拦马骂驾;黄观、王叔英,募兵归来,闻知俺已得天下,相继投河自尽,这些事,天卿都知道了吧?”

蹇义说:“臣听说一些。”

朱棣叹息道:“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他们以自己的一死,来报效他们的君王,气节可嘉。朕只是担心,有些人会居心叵测,不断地在暗中捣蛋,甚至以所谓的道统和大义来蛊惑愚民跟着他们一起捣乱。俺不可能把这天底下的官儿都杀光,就算都杀光了,换上来的,还不是他们的门生弟子,还不仍旧是读书人吗?以前俺取天下,凭的是手中一口利剑;而今俺坐天下,却不能靠杀戮。杀戮,得不到人心。”

蹇义心中一动,脱口道:“莫非皇上打算赦免方孝孺、黄子澄、齐泰?”

他现在所问,也是他所希望的,尤其是与他私交甚笃的方孝孺。

朱棣冷笑一声道:“俺做事,从来恩怨分明,善恶两清。我不会恨那些忠于建文的臣工,也不会为难他们。可是,对诱导建文祸害宗室,败坏祖宗成法的黄子澄、方孝孺、齐泰那几个奸佞决不轻饶!他们坑俺,害俺,逼得俺堂堂皇子,一藩之王,装疯卖傻,吃屎喝尿,铤而走险,被迫靖难,四载出生入死,几度命悬一线!如今俺得了天下,对追随他们的文人,还必须以德报怨,俺还得低声下气地哄着他们,供着他们,赔着小心……”朱棣痛心疾首,盯着蹇义的目光里水色莹然,“俺对这帮文人是推心置腹,竭力讨好啊,俺朱棣……是真的想得到文人们的认可,怎么就这么难?这么难啊!”

朱棣很郁闷,坐在他面前听他倾吐心声的蹇义也很郁闷。蹇义心里想,那虚无缥缈的所谓道统,真的就比眼前已经发生的事实更重要?就可以不管大明王朝和天下苍生,更需要一个远比建文帝更有魄力,更有能力的新皇帝?

“男儿大丈夫,不能快意恩仇,就算做了皇帝,又有什么快活?俺是天子,九五至尊,需要一味地对这帮文人委曲求全么?错了,他们大错特错!以为俺会任由他们蹬鼻子上脸?”朱棣愤懑地咆哮着,话语中带着凛凛的杀气扑面而来,“好!好!好!求不来一个天下太平,俺就杀它一个天下太平!莫道俺朱棣的钢刀不快,杀一不能警百,朕就杀百警一!杀千警一!俺就先杀了方孝孺、黄子澄、齐泰这三个罪大恶极,断不能饶的奸贼!”说到这里,他又瞟了蹇义一眼,满脸不屑地继续说下去,“你以为他们是什么东西,放了他们,就能换取天下士子之心?天下士子会把他们看得比道统,比他们的建文帝更重要?”

蹇义赶紧说:“皇上说得是。不过,尽收天下人心,这个实在难办。”

朱棣道:“俺哪有那么狂妄,尽收天下人心,那是痴心妄想!上古圣君,三皇五帝,尧舜禹汤,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没一个能做到!”

蹇义鼓足勇气,字斟句酌道:“文人的确不好对付啊。从古至今,大家总认为文人是最没有力量的,所以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可是,他们那是没有感觉到文人的另一面。其实,文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力量的,文人可以影响和改变许许多多的人,甚至影响手握权柄,能够改变国家走向的人。”

朱棣用宽厚的大手在同样宽厚的膝盖上重重地搓了几下,犹似莲花宝座上的弥勒佛般冲蹇义笑笑:“黄钟大吕,醍醐灌顶,说得好!请天卿继续说下去俺洗耳恭听。”

蹇义继续道:“文人拿不动刀枪,可他们也不怕刀枪。他们的武器是笔,可他们怕的也是笔。他们就怕那一支笔,玷污了他们的身后之名。”

朱棣道:“道理俺明白,俺就是把方孝孺、黄子澄、齐泰全杀了,甚至灭了族,我相信他们没一个会向俺磕头求饶。为了坚持自己的信仰,他们可以不怕死,可以不要高官厚禄,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天卿啊,你说俺,还能拿这些读书人怎么办?”

蹇义道:“皇上现在已经是天下至尊,除了身后之名,再也没有什么是你想要追求而得不到的了。那么,皇上何不做一件文化大盛事,让天下士子参与其中呢?对读书人来说,世上还有比著书立说更能流芳百世的么?仅此一举,皇上就能招揽天下士子之心,而且,这才真正是彪炳千秋的荣耀之举,足以让朱棣这个名字,流芳百世啊!”

朱棣身子一震腾地站起:“天卿想对俺说什么?仔细些,快快说与俺听。”

蹇义也赶忙起来,把正在自己脑海中酝酿着的一幅宏伟的文化蓝图说了出来:“从古到今,经史子集、佛藏道经、戏曲小说、工艺医药、志乘杂史汗牛充栋,无穷无尽,各种典籍卷帙浩大已极。如果皇上号召天下文人,把自有文字以来,历代经史子集、百家之书、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等诸子百家,各种书籍全部收集起来,誊录整理,汇编成一部大典,这岂非旷古未有之文化盛举?”

朱棣两眼发亮,呼吸也急促起来,响鼓不用重槌,他分明已经明白了蹇义的意思,可是还想听他说得更确切一些,便疾声道:“天卿——快说下去!”

蹇义道:“咱们号召天下文人捐献图书,无须原本,只需抄本即可,对价值非凡的孤本、珍本、善本,还可以在大典中注明拥有者的名字,或予以精神和物质双重的表彰与奖励,这样天下文人必将踊跃。像这样一桩文化盛事,普天下的读书人都可以参与其中,光是集中在京师负责采选、清抄、校正的名士文宗、宿学老儒,至少也得数千人才能胜任,而这数千人,可就是天下文人中的精粹了啊!”

“等等,”朱棣在蹇义面前快速地踱起了步子,半晌,他突然停住,喃喃道,“这样一桩庞大的文化盛事,无关于本朝,无关于朕,它是继承列朝列代之文萃,传承千秋万代的一桩大功德,没有哪个读书人不愿参与其中。可是这件大功业,是在朕,在俺朱棣的支持下才得以完成的,又岂能少得了俺的功劳?当天下文艺之英荟萃于京师,共同参与这桩大功德的时候,他们还能生起反抗朕的心思吗?朕与他们共同完成这文坛盛举,于潜移默化中,不就获得了他们的拥戴么?哈哈!”朱棣仰天大笑,欣然道,“妙啊,这个主意太妙了,这是投其所好,而且是他们无法拒绝的**。俺朱棣就是灭了方孝孺那样一粒桀骜不驯,腐朽霉烂的读书人种子,也会再扶起一片读书人的森林!”

蹇义心中一沉,这可不是他的本意。

“哈哈哈哈!”朱棣继续沉浸在他臆想出来的喜悦里,拍着蹇义的肩膀说道,“天卿,真有你的,你怎么就能想出这样的好主意,好!太好了!”朱棣在房中走来走去,一副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样子,恨不得马上就着手去实施。

蹇义见状,忙又提醒道:“皇上,此事重大,急不得。首先,皇上得有几个用起顺手的才子名士,其次,你刚抓了方孝孺、黄子澄、齐泰、杀了暴昭、陈迪等一大批死忠于建文的臣工,必将在朝野激起一片震**,总得等风声稍歇。再者,这是由陛下亲自主持的一桩文坛盛事,如今还是洪武三十五年哩,总要进入到永乐年,才好颁布实施,如此,才是永乐盛事嘛!”

朱棣受蹇义提醒,恍然大悟道:“不错,不错,饭要一口口的吃,路要一步步地走,俺不能操之过急,这事得待天下稳定之后再做,那时招揽民心,也比现在容易些。而且俺要修的是一部前无古人的书,俺要做的是一件前人没有做过的事。俺要修一部古往今来最齐备,最完美、最优秀的书,要让千年之后的人们,知道俺朱棣创建的永乐王朝的光辉和荣耀!”他松了口气,重新坐回椅上,笑眯眯地看着蹇义道,“俺心中这桩大愁之事,因你一言而解啊。”

蹇义道:“陛下能从善如流,实乃臣之大幸,更是大明之大幸。”

朱棣道:“现在一帮烂文人总拿方孝孺说事,把俺描摹得一团漆黑,天卿想必也听说了吧?”

“啊,仆臣倒是听说了一些。恐怕影响最大的,便是那个眼下正流布于官场坊间的神奇传说。”

朱棣怒道:“真让朕哭笑不得,一个无中生有的故事,被编造得有鼻子有眼。说俺把方孝孺请到奉天殿上,要他为我写登基诏书,宣示天下,方掷笔大骂,宁死不为,俺大怒,命令诛方孝孺九族,方慨然回道,诛我十族,又将如何?俺一怒之下,果真就诛了他十族!”

新的奸榜名单已经扩张至53人了,看情形,还有愈演愈烈之势,蹇义真的有点沉不住气了。他原本就想找机会劝皇帝适可而止,震慑是应该的,却不应该继续扩大开去,看这样子,只要皇帝不开口,陈瑛和纪纲就会一直抓下去,不知还要抓多少将军,杀多少文臣?

可看朱棣这股勃勃杀气,这事今天分明不宜提了。

蹇义只好顺着朱棣的话头说道:“如此谣言,不攻自破。首先是地点、时间不对,燕军六月十三日攻陷金陵,直到十七日燕王才正式进入紫禁城行登基大典,哪来的六月十四日召见方孝孺于奉天殿?哦,再说了,方孝孺和黄子澄、齐泰,与他们的家人至今还关在大牢里,哪来的诛十族?”

朱棣也越说越来气:“登基诏书是何等郑重的大事,俺会要靖难檄文上名列第一的大奸臣来写?由方孝孺草拟的登基诏书出来,所谓的靖难,岂不成了天大笑话?再说了,董伦和你推荐为俺写登基诏书的解缙,名气虽不如方孝孺,若论真才实学,朕以为并不在姓方的之下。”

在朱棣眼里,方孝孺一无是处,他还说,“我看姓方的替朱允炆摇了几年鹅毛扇,出的那些馊主意,真要有一两条管用,俺今天还能坐在这里,和天卿纵论天下大事?”

“陛下言之有理。”蹇义趁朱棣把话题集中到方孝孺身上,顺势说道,“方孝孺在读书人中的地位,是靠他的道德文章确立起来的。永乐新朝甫始,万象更新,像方孝孺这种一代文宗,陛下让他死,是一句话的事,让他活,也是一句话的事。这死活之间,便透着重大的得与失。活一个方孝孺,可以得天下读书人的心,更能彰显永乐皇帝,渊停岳峙之形象啊!”

蹇义这腔话,说得来情真意切,让朱棣也动了心,道:“同样意思的话,我离开北平时,有人与你不谋而合,对我说:‘金陵攻下之日,方孝孺一定不会投降,请殿下不要杀他。杀了方孝孺,天下的读书种子就灭绝了。’”

蹇义道:“能说这样话的人不会多,是道衍大师吧?”

朱棣点点头:“正是道衍。”又道,“这个清君侧名单,是在靖难战争之初昭示天下的。如果我失信于民,怎么能号令天下呢?但是,考虑到天卿的请求,如果方孝孺能写一道悔过和拥戴永乐新朝的昭示,朕或可以免他一死。”

蹇义躬身拱手:“谢陛下宽仁大度,给了方孝孺最后一个机会,仆臣愿意前往大狱一试。”

朱棣揉着下巴想了片刻:“既然这道生死门已经被天卿推开了,索性不妨让它开大一些。不单是方孝孺,其他上了奸臣榜的官员,只要老老实实认罪服降,朕不但饶了他们,还可以官复原职。然则,黄子澄、齐泰,篡改祖制、离间宗室,乃罪魁祸首,当为四年来国家损耗、百姓流离、宗室残戮、将士伤亡负责,绝不可赦!”

郑和进屋说:“陛下,午膳已摆好,用过膳再忙吧。”

朱棣对蹇义道:“好,好,天卿就不用走了,我还有话要与你说。再说了,我一个人吃饭吃不起劲,有你陪着最好。”

与天子共食,以示恩宠,这种恩宠是不容辞谢的,蹇义连忙谢恩。

蹇义在御桌旁边坐下,郑和从御桌上拿了几道菜,外加两个白面馒头给他端过去,蹇义再次谢恩,然后拘谨地吃起来。

朱棣乜了他一眼,使劲咬了一口馒头,然后就拿那馒头点着蹇义道:“天卿呀,既然俺请你吃饭,该吃就吃,怎么像个受气小媳妇儿似的?”

蹇义笑道:“皇上,宫中规矩大,臣不知不觉,嘿嘿,就惶恐起来了。”

朱棣听了哈哈大笑。

有人陪着吃饭聊天了,朱棣胃口大开,一顿吃了三个大馒头,喝了一大碗汤,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和蹇义散着步,出了御膳堂。

朱棣和蹇义刚迈出门槛,便有两个娃娃跑上前来给朱棣磕头。

朱棣笑嘻嘻地说:“天卿,看看你这两个儿子,一文一武,老天爷给你配搭得多好……呃,你好像是三个儿子吧?”

蹇义道:“感谢陛下挂怀,小臣三个儿子,这两个大的,每天都随我来宫中大本堂读书习武,等我散朝后一起回家。”

朱棣抚摸着浓眉大眼,一脸英气的蹇芳问:“你是哥哥吧?今年多大了?”

蹇芳回话:“我是弟弟,我13岁。每顿我饭吃得多,再加上每天坚持练武,故而长得比哥哥更加高大强壮。”

蹇英赶紧道:“我是哥哥,今年15岁。”

蹇义说:“还有个蹇荃,才八岁。”

朱棣道:“八岁?那和我孙子瞻基一样大。哈哈,走吧,让我们老老少少,一起到御花园里逛逛。”

朱棣走在头里,蹇义稍退半个身子,蹇英、蹇芳吊在后面。一行人顺着金湖旁的小径,在御花园一边说话一边游走。

不一会儿,便听得假山后面飞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两个身着银绫衫的俏丽少女一前一后追逐着跑出来,前面一位手里牵着一只纸鸢,只顾了仰头看天,一头撞到了蹇芳身上。

前一个女孩着宫装,月华裙,银绫衫,发梳宫髻,优雅大方而又不失活泼可爱。后面一个则是照料小女孩的宫娥。

朱棣一把抓住小女孩,佯装生气地说道:“安贞,尚仪局的女官平时怎么教你的?见了蹇尚书,还有蹇尚书膝下的两位公子,也不知道行礼。”

蹇义父子三人一听眼前来的是安贞公主,赶紧向着小女孩磕头。

跑在前边的安贞公主看模样不过十来岁,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粉颊笑靥,模样乖俊,且有一种很不一般的高雅气质。

安贞公主不好意思地说:“安贞撞了蹇哥哥,是安贞不对,我应当向蹇哥哥赔不是。”嘴里说着,双手往腰间一抄,向蹇芳道了个诺。

不曾想,她手一松,那纸鸢借着风势一下带着绳儿飞走了。

安贞公主赶紧脆声脆气地叫喊着,一边蹦跳着伸手去抓那吊在空中的线头,一边向着正斜斜地往下坠落的纸鸢追去。

不单两个小女孩和蹇氏兄弟,连朱棣与蹇义,也都撩着袍服,像开心的老小孩一般,去追着抓那在空中飘飘悠悠的绳头。

纸鸢在空中浪浪****,偏偏摇摇,坠落到金湖边一株树冠如盖的大树枝桠上。蹇芳甩开大步跑到大树前,像灵猴一般蹿上去,眨个眼睛就把纸鸢完好无损地给安贞公主摘了下来。

朱棣道:“宜之啊,你就三个儿子可不行,还得努把子力,让刘春儿给你再生个女儿,就像妈妈那么漂亮,那么能干就行。”

两个人一前一后,几名内侍陪伴在旁,在御花园中一边说话一边踱步。

朱棣问:“也不知道妙锦那丫头现在怎么样了,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她不再为她三哥增寿之死,继续伤心欲绝吧?”

蹇义心中一愣,皇上怎么关心起自己的小姨妹来了,谨慎回道:“哦,臣听说继嗣定国公的徐增寿之子徐景昌,得知父亲之死的原因后,与大伯徐辉祖断绝了一切关系,用砖石堵门砌墙,将大功坊一分为二。徐妙锦也不能原谅大哥的无情,也搬去和她侄儿景昌一家人住了。”

朱棣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丫头也着实可怜,等她姐姐从北平过来,俺和她姐商量一下,找个好人家,把她嫁了吧。”

皇上的家事,蹇义就不便多言了。

朱棣道:“朕决定把徐增寿名下的房产,再加上原中山王府的一部分产业拿出来,由已经继承了定国公爵位的徐景昌来继承,另外朕再赐他一所定国公府。如今景昌已经知道建文是受他伯父怂恿,才杀掉他父亲的,大功坊这一个屋檐底下,是住不得了。你和增寿素有渊源,就由你替朕走一趟,把朕的意思告诉徐景昌,再让景昌告诉妙锦,叫妙锦最好和她侄子景昌住在一起。”

蹇义默默地应了声是。

朱棣又问:“徐辉祖现在在做什么?”

蹇义答:“据说自战败逃回府中,足不出户,每天都守在祖祠里。”

“哼哼。”朱棣冷声一笑,“众叛亲离,莫过于此!”

蹇义问:“皇上准备如何处置徐辉祖?”

朱棣沉默了许久,缓缓扬起头来,盯着屋顶,久久方道:“这样的人,值不得朕杀,就让他自暴自弃,生不如死好了!抽时间你去大功坊辛苦一趟,替俺办两件事,一是让徐妙锦与他侄子徐景昌一家住在一起。二是传旨徐辉祖,他若是上书向朕服罪称臣,朕可保他荣华富贵,一辈子做一个养尊处优的太平国公爷。还有一句,宣与不宣,你拿捏着办:徐辉祖要是再这么执迷不悟,继续抱着朱允炆那块灵牌不放,那就把家给他抄了,所抄之物,全部赏赐给他妹子徐妙锦和侄子徐景昌。且革去他的俸禄和爵位,废为庶民。”

蹇义一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