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建文四年六月十二日,天雷滚滚,金陵上空遍布阴霾,似有一场暴雨将至,但就是怎么也落不下来,只把偌大个金陵城笼罩其中,显得十分阴沉。
位于金陵城东部的紫禁城里,却不见平日川流不息的进出人群,一片空空****,竟然像座死城。只有在奉天殿这座巍峨庄严的宫城主殿周围,站立着一些内官侍卫,稍有几分人气。但他们闪烁的眼神和惊惶的表情中,却又明显透露出阵阵不安。
无数的王公大臣、文臣武将,全都惶然等待着朝廷与个人最后的命运。
到了这一刻,谁也不相信这金陵城还能守得住,建文帝的江山还能继续维持下去。
的确,金陵比济南城更加庞大、更加坚固、更加雄伟。可是时移势易,再坚固的城墙,总得要人来守卫,现在谁还有勇气和燕王决一死战?当今皇帝就在城里,即便是他御驾亲征,也无法鼓舞三军士气了。
局势糟糕到这一步,才看出朱允炆这几年的治国方略还真是乏善可陈,对不住自己的臣民。
想那朱棣以八百死士杀出燕王府时,他所拥有的不过区区一座王府,连北平都不是他的,就算一股占山为王的草寇也比他强大得多,他能成什么气候?而朱允炆握有雄师百万,富甲四海,可短短四年,他手下那么多将领或望风披靡,或不战而降。
他们都是因为怕死么?大明这才立国30年,很多军中将领都是百战沙场累功升迁上来的,在他皇爷爷帐前效力,哪有一个怕死的?仍在各地的藩王叔叔与藩王兄弟迄今不见一个赶来勤王!
不管是燕王弱小的时候还是如今气焰熏天的时候,从始至终就没有一位藩王站出来响应和支持一下建文皇帝,这还不能说明“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么?
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为父母;君视臣如犬马,臣视君如国人;君视臣如土芥,臣视君如寇仇;勋戚、武将、皇室,这三支强大的力量,都与朱允炆貌合神离,同床异梦,或明或暗地离朱允炆而去。
他唯一重视的就是文臣,可手中没有一兵一卒的文臣们,这时候又能起得了多大的作用?
此刻,他派去向朱棣求和的三位代表灰溜溜地站在他的脚下,不时用目光偷窥他一眼。
建文帝气恼地问道:“怎么不说话?朕这里还等着你们的消息哩。曹国公,快快奏来。”
李景隆怯怯道:“臣不敢奏。”
建文帝更生气了:“不敢奏你还去当什么议和代表?身为朝廷重臣,都什么时候了,还患得患失的!快说,朕恕你无罪。”
李景隆这才开口道:“燕逆说,他受皇考所封藩地,不过北平一城之地,尚且成为皇上眼中之钉,割地一半,皇上真有这般诚意讲和吗?朱棣起兵之日曾告示天下,靖难起兵,只为清君侧,诛奸佞,奠宗社、安天下,不在于寸土寸地。皇上要臣罢兵,只需诛杀奸佞,臣必谒孝陵、朝天子,祗奉藩辅,不复他望。奸臣不除,他绝不还师北平。他还说,我和谷王、安王前去议和,不过是皇上的缓兵之计,瞒不了他朱棣!”
建文帝惊得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应对,想了想只好说:“那……燕逆要诛杀哪些奸佞?”
谷王朱橞往袖囊中一摸,取出一本札子来。
站在金台上的罗小玉从御阶下来双手接过,送到建文帝手中。
谷王道:“那札子上列有所谓的当朝奸佞29人!”
建文帝翻看了一下,把札子往御案上一扔,吃了一惊:“他要杀这么多?”
谷王借势发泄胸中恶气,瞟了一眼站在文班首位的方孝孺,大声道:“首恶三人,方孝孺、黄子澄、齐泰。朱棣说了,我大明宗亲自相残杀、四年大战,死伤将士军民无算,全因这三人调拨离间,实为罪魁祸首,这三人必须死!其余26人,若肯俯首认罪,却也不必一定杀了。”
安王朱楹也幸灾乐祸道:“才杀三个,总比丢了半壁江山好。既然燕王都公开了他的议和条件,皇上只要杀了那三个挑拨我一家人自相残杀的混账东西,燕王总不好再不依不饶了。”
方孝孺大怒,出班奏道:“陛下千万不要中了燕贼的挑拨离间之计!我金陵城坚墙厚,各路勤王大军正浩**而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别再说了!”已经害怕了太长日子的朱允炆,终于突破了恐惧的底线,像个绝望无助的儿童一样,在金銮殿上拍打着御案,放声恸哭起来。
皇帝的哭声惊天动地,撼人心魂,足以令江河变色,山摇地动!
臣工们见皇帝悲痛万分,以至如此失态,朝堂上顿起一片哭泣声。
早就被方孝孺、黄子澄、齐泰排挤出了最高决策班子的蹇义,虽然整天埋首于故纸堆中,难得参与核心军机,但此时看到皇上如此失态嚎哭,虽对他有恨铁不成刚的怨气,却也忍不住流着眼泪,出班奏道:“燕军势大,金陵已不可守,仆臣以为,趁燕军未到,龙驾可暂移四川。凭借天府之国的险要地势,和粮秣兵源之充裕,尚可与燕王周旋下去。”
蹇义话音一落,朝堂上顿起一片激烈的争议声。
朱允炆不仅气量狭窄,还是个缺乏定见的人。这帮大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哪个听着都有些道理。
朱允炆彷徨无措,想找个自己最亲信的臣子问个准主意,可是放眼望去,面前只杵着一个方孝孺,那齐泰、黄子澄早就派了人去召他们还京,居然到现在还未赶到,一股怨气顿时从心底蹿起。
朱允炆眼泪长流,瞪着方孝孺,顿足恨声道:“祸出汝辈,而今尔等皆要弃朕而去了吗?”
听到皇上这句话,方孝孺吃不住劲儿了,他站在文臣班首往右面一看,正看见李景隆站在那儿,神情悠闲,无事一般,不禁怒从心起,戟指李景隆,厉声喝道:“坏陛下大事者,此贼也。如非是他,我朝廷百万雄师怎会尽丧于北疆,朝廷怎会有今日之窘境?皇上当杀此贼,以谢天下!”说着怒不可遏地扑上去,揪住李景隆,便用笏板击打。
其他文臣也是怒火如焚,喝骂着争相冲上前去,向着李景隆拳打脚踢。
“够了!朝堂之上,诸位大人成何体统?”蹇义忍无可忍,把笏板一举,冲方孝孺大声喝道,“方大人,这个时候,就算把李景隆活活分尸又有个屁用?皇上的危局是燕军兵临城下,这事儿没人想主意,推卸责任倒是人人奋勇争先。”
蹇义这一腔呵斥止住了众官。
“皇上,金陵城墙高池深,粮食充足,守上一年也不成问题。”蹇义向皇上拱手道,“燕王兵临城下,仗的只是一个快字,待我朝廷各路勤王之师一到,金陵之围必解。鉴于当前军心不稳,故而眼下之计,应立即将六部衙门大小官员派上城墙,监督将领守城。敕令城外各路兵马,尽数收拢入城,只要金陵城守上一个月,时间就足够了。”
这样一说,方孝孺不由眼前一亮,连忙附和道:“不错,蹇大人到底是老臣谋国,所言极是,皇上可以将城外兵马与百姓尽皆调进城来,焚去周围一切房舍、树林,燕兵没有攻城器械,我守军背倚坚城,还怕守不住么?铁铉守济南都能坚守三个月,耗退了燕王,皇上亲自坐镇于此,士气军心岂是铁铉能比的?只消咱们守上一个月,凤阳孙岳八万大军、淮安梅殷四十万大军,以及各路勤王之师都会争相赶到,燕王纵不大败,也得逃回北平去!”
朱允炆闻言大喜,连声道:“蹇爱卿、方爱卿所言有理,就依两位爱卿所言,立即施行!”
身着戎装,手按腰刀的蹇贤与马小川亲亲热热说着话,沿着秦淮河边的青石板小街一路向钟鼓楼走去,身后跟着两名京军护兵与两名巡捕。
炎夏时节的秦淮河上蜂飞蝶舞,一派艳丽之光,其繁华地带就在贡院附近的夫子庙。
马小川说:“贤哥在金陵住了这么多年,这秦淮风月,还没来尝过味道吧?”
蹇贤道:“朝廷不允文武官员涉足风月场所,一旦被拿获,那还得了。”
马小川摇着头,唾沫横飞道:“贡院正对面儿,左边挨着是全乐坊,再往前去,就是月来居,都是金陵城里著名的妓院,价钱公道,姑娘们漂亮得没法说,生意最是红火。舍得掏银子的呢?你看那岸边垂杨柳下,停着那许多画舫灯船,去画舫主要是邀三五知交,饮酒作乐,只是找姑娘的话,去那儿就不合算了。图省钱到灯船上找个船娘,倒也是别有韵味。”
蹇贤打趣他:“你是五城兵马司夫子庙巡警铺的档头,手下管着五六十号巡捕,算得八面威风的地头蛇了,妓院老板还敢不争着抢着上杆子巴结你。”
“嘿嘿。”马小川笑道,“你说的倒也是实情。偶尔尝尝鲜是有的,也不敢太放肆。”接着眉飞色舞说,“在金陵这地方上妓院,也有许多讲究。”
“嫖娼也有学问?”
“那还消说?首先一条,跨进妓院门,你千万别说自己是外乡人,要不然一准被人坑。还有,老鸨子要是给你推荐13岁以下的雏儿,别要,妓院里有个说法,这叫作试花。找个大一点的姑娘,不但会服侍人,缠头之资,还比那年纪小的便宜许多。”
“哈哈,”蹇贤笑道,“哥哥我在你面前实在是汗颜,真没想到,马小川有关风月的知识,竟然如此博学多才。”
马小川摆手道:“谈不上,谈不上,兄弟只是管着这一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罢了。”
说着话,兄弟俩便进了金川河。
沿河两岸的商铺住家墙上,贴着通缉令,上面还有被通缉者的画影图形。
几名巡捕一边提着浆糊桶沿着大街小巷贴通缉令,还登上石拱桥,居高临下向行人大声宣讲:“应天府有令,各街各巷、男女老少,开门做生意、关门过日子的,全都听清楚了,即日起,不是常住人口的,统统去巡警铺报备。都瞪大了眼珠子看着,家里店里、街坊邻居,不管走亲的访友的、打工的住店的,哪怕是沿街乞讨的叫花子,瞅见一副生面孔,一概去向巡警铺报告。若是抓到了不法之徒,举报者重奖,若是被巡警铺先抓到了罪犯,知情不举的,一律以同案犯连坐!”
巡捕们见了马小川,忙不迭哈腰敬礼。
“星星跟着月亮走,我叨你光了。”蹇贤和马小川开起了玩笑,随后又说,“现如今燕军越来越近,很快便会兵临城下,也有你们忙的了。”
马小川说:“燕军派进城来的奸细多如牛毛,抓住就砍头。这些日子都砍缺了好几把鬼头刀。”
“城外燕军排山倒海,你砍得完么?”
“唉,贤哥,现在是人心惶惶,军心更是早就垮掉了。这金陵城,咋个守得住啊?”
“你既然知道守不住,还傻乎乎地杀什么燕军奸细啊。现在满城文武,都在想方设法地为自己寻后路呢。”
小川叫起来:“唉呀贤哥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眼下正是建功立业的最好机会,若失之交臂,你我弟兄,岂不成了大傻瓜?”
“男儿一世,谁不想功名千古啊!可我一个小小的档头,做得了什么大事?”
眼前便是高耸于城中心的鼓楼。
鼓楼是金陵城的标志性建筑,楼阁顶层悬巨钟一口,以钟代鼓,每日撞击一百零八响,用以报时,全城皆可闻之。
蹇贤十天前便从浦口移防到金川门来了,那时燕军还为淮河所阻,离金陵尚远。金陵城乃至于这金川河两岸的情景,让蹇贤暗暗称奇。
再过些日子,这座庞大古老的城市便会杀声震天,笼罩在炮火硝烟之中,可死到临头的金陵人至少从表面上看上去居然显得若无其事,日子依旧照原样儿过着。铺号虽说不上生意兴隆,也大都开着门,街上行人神色也并不显得惊慌。似乎即将降临到头上的这场大战,与他们并无任何关系。只有从频繁调动的军人队伍身上,能够感觉到战争已经日益迫近这著名的六朝古都。
金川门城楼是一栋古色古香,雕梁画栋,飞檐翘角,高大巍峨的三层建筑。
蹇贤的前敌指挥部,就设在金川门城楼上。
就在蹇贤率部移防到金川门的第三天,一道军令让他瞠目结舌!
那是因为方孝孺又给建文帝出了一个臭招,对金陵城外来一个坚壁清野,把老百姓的房子全拆了、一把火烧了,把人通通赶进城里;燕军到后,即便要攻城,找不到人手帮忙。如此一来,各地勤王之师,便可从容赶到金陵。
一个天子倚赖的重臣出一招臭棋不奇怪,紧要关头招招都出祸国殃民的臭棋,恐怕也只有这个名震学界的方大学士才办得到了。
从神策门、金川门、钟阜门,穿过龙江驿,绕过狮子山,再到城西仪凤门,金陵十三道城门洞开,每座城门前蜿蜒数十里,人喊马嘶,非兵即民,络绎不绝地往金陵城中迁去。
帝都金陵,笼罩在一片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紧张气氛之中。
正是炎炎夏季,无数的百姓扶老携幼,在官兵的逼迫下,挎着一个小包袱流着泪迁往金陵城。
刚刚进城不久,这些人家的青壮劳力又被官兵挑拣出来,在官兵的监视下,拆毁城外所有房屋,用小车推送砖石,用绳索肩负梁木,把这些东西运进城去,以备守城之用。
金陵周围的村镇都是富裕所在,可是须臾之间,就被拆得七零八落,变成一片废墟。
百姓们在烈日下搬运劳作,许多人饥渴中暑,倒毙路旁,这时也无人顾及掩埋了,有那来不及拆毁的房屋和山林,尽都付之一炬,到处是烈焰焚天,风一起,灰烬处处,把那因劳累过度倒毙路旁的民夫尸体,都染得黑乎乎的。
百姓们眼看着房舍烧毁拆掉,商贾们眼看着店铺被抢光砸烂,却只能默默流泪,在官兵们的押送下,甚至不敢痛骂一句。
当然,也有闻讯得早,提前收拾了金银细软逃之夭夭的。大乱入乡,小乱进城,谁都知道燕王的目标是金陵城,如果能逃走,谁愿意去金陵城陪死?铁铉守济南,百姓饿死无数的事情,他们早就已经听说了。
大江由西向东,无声流淌,在晴空烈日下,犹如一条鳞光闪闪的巨龙,舒缓地游向大海。
燕军围城了。
四年靖难,百战沙场,今天,朱棣和他的官兵们终于杀到了金陵城下。大局已定,三军士气饱满,与城头守军的慌张气馁形成了鲜明对照。
身着戎装的朱棣在数十位猛将的拱卫下巡视城下阵地,所过之处,将士欢呼如同大海狂啸。
朱棣策马扬鞭,正前方,就是雄伟壮观的帝都金陵,东面的钟山像盘龙一样蜿蜒环抱,西面的石头山像猛虎一样雄踞在大江之滨。浩浩长江从金川门下向东北方向流去。城内东南角那一片金光耀眼的楼台殿阁便是紫禁城。
触目所及,朱棣禁不住心怀激**。塞上的飞雪,白沟河的明月,德州城下的快马、济南城前的战车、东昌城下的惨败,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
四年了,从皇帝的步步紧逼下拼死一搏,到如今兵临城下胜券在握,多少次亲临矢石,多少次险死还生,而今,他终于迎来了胜利的一刻!
百万大军没有挡住他,长江天险没有挡住他,金陵的城墙,还能挡住他前进的步伐么?
朱棣把对金陵的总攻击时间定在了六月十三日寅时一刻,燕军将从北、东、南三面向金陵城池发起猛攻。
朱棣决定留出西面数道城门,把拒不投降的南军像赶鸭子一样往长江里赶。
大明建文四年六月十二日下午,被皇上派来守卫钟阜门的中军都督徐增寿头顶冲天头盔,身着铁甲战袍,率领一帮参与守城的官员来到城楼上时,他们看到铺展于山岗平坝,被巍巍高墙环绕的钟阜门外,如同巨浪一般铺天盖地滚滚涌来的燕军兵马已经一眼望不到边。
天地之间人声大震,势如大江决堤,天边滚雷。
徐增寿向守将单平大呼:“单将军,燕军排山倒海,势不可挡。我军士气已无,抵抗犹如螳臂当车,无济于事。不要拿你手下的几千官兵为建文殉葬,本都督命令你,马上打开城门,向燕王输诚!”
与他同赴钟阜门监督官兵守城的御史魏冕大惊,怒喝徐增寿:“你身为明军都督,皇上派你来监督守城,你竟敢火线投敌,实属大逆不道,待老夫与你拼了吧!”骂罢大步冲上前去,以老拳砸向徐增寿。
顿时,一文一武两位大臣就在城墙上拳打脚踢,撕扯成一团。
单平手提宝剑,一对眼睛左看右看,不知如何下手才好。
魏冕一边打一边冲单平大呼:“单将军,徐增寿已公开投敌,你不抓他,就是同谋,剥皮揎草,诛灭九族,把他抓起来送信宫中,老夫向皇上奏本,保你立下盖世奇功,阖家从此不缺富贵!”
单平大喝:“来呀,把徐增寿绑了!”
单平立功心切,把城防交给副将邝中指挥,自己与魏冕带着一队兵丁,押着被捆得像个粽子似的徐增寿匆匆下了城楼,向着紫禁城奔去。
刚走到神策门下,负责守卫此门的徐辉祖一眼看到弟弟被捆绑着从城下路过,大喝:“给咱站住!”随即匆匆下楼。
待从单平口中得知缘由后,徐辉祖冲上前去“噼噼啪啪”给了弟弟一通耳光,暴喝道,“我大功坊乃大明第一功臣之家,满门忠烈,想不到竟然出了你这个叛逆!单将军、魏御史,你们回去守你们的钟阜门,把反贼交给我,我亲自送他去见皇上!我徐辉祖今天要大义灭亲!”
朱允炆正在正心殿里发脾气,那些风风火火前来禀报情况的文臣武将,一个个全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这时候,徐辉祖押着披发跣足的徐增寿进得殿来。
朱允炆听辉祖说罢徐增寿火线投敌的情由,怒气喷薄而出。
“好!好啊,原来朕身边藏了这么大的一个燕逆耳目,难怪我朝廷兵马屡战屡败,原来都是你在装怪使法,暗中做燕王卧底!”
“哼!你无德无能,枉做皇位,乃我大明百姓之不幸,燕王较之于你,不知强了多少倍!”
朱允炆冷笑道:“你是巴心不得燕逆带着兵马杀进紫禁城,取朕的首级吧?若非魏大人和单将军,还有我辉祖大哥忠心耿耿,朕今天就葬送在你手里了!”
徐增寿鼓眼怒喝:“增寿敢做敢当,杀剐由汝,来吧!”
朱允炆喝道:“还敢顶嘴?来人啊,把徐增寿给朕拉出去,明正典刑!”
徐辉祖吓蒙了,他在部属们面前做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样子,其实内心也有个小算盘,他徐家有太祖高皇帝赐予的丹书铁券,可以免死三次,增寿送不了命的。一听建文帝真要处死他弟弟,不由得大叫起来:“皇上杀不得增寿,徐家有丹书铁券啊!”
朱允炆怒目喝道:“丹书铁券,不保谋反之人!”
徐增寿倒是不惧,怒斥建文帝:“谋反?皇上只知怨天尤人,难道从不思己过吗?先帝尸骨未寒,皇上便无罪诛戮诸王,请问皇上,仁在哪里?先帝三十年励精图治,皇上只用三年多功夫,便把天下治理到这百孔千疮的地步,请问皇上贤在何处?你若是稍微能干一点,谁人会反?”
“该死反贼!”允炆恼羞成怒,一声尖叫震得旁边的罗小玉打了个冷战。
徐增寿这一通当面斥责,刺激得朱允炆恼羞成怒,他从壁上摘下天子剑,毫不犹豫,恶狠狠地向着五花大绑的徐增寿当胸刺去。那锋利的长剑,刺穿了徐增寿的胸腔,鲜血喷涌而出。
“皇上啊!你怎么真把我弟弟杀了啊?”徐辉祖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增寿,訇然跪下,膝行上前,抚尸大嚎!
金川门城楼上,李景隆与谷王朱橞、蹇贤俯视着铺天盖地涌至城下,很快扎好战阵的燕军。
一将军跃马横枪从燕军营中出来,向着城楼上耀武扬威喝道:“快去知会朱允炆,他四皇叔到了,速速开门迎迓!”
此人正是燕王二子、长相雄伟的朱高煦。
惊天动地的战鼓声刚刚响起,只见数面大旗忽地竖起在对面一座山坡顶上,眨眼间便搭架起一座中军大帐。
紧接着一阵金鼓声,便由郑和带来一帮金甲武士,一个个刀出鞘,弓上弦,雄赳赳,气昂昂,整齐地排列在中心位置的大营帐篷前。
朱棣的护军名为金甲营,金甲营共五百人,全是没有家口的燕山精壮汉子,人人武功高强,精习拳技骑射,每人皆有良马精械,只遵朱棣一人之命行事。
兼管金甲营的燕王府总管郑和虽是个太监,可是连在燕军中声望隆盛的张玉、朱能、丘福,以及众多能征惯战、大名鼎鼎的将军,也都得高看他一眼。
一串号角响过,朱棣骑马登上坡顶,瞪大眼睛,打量着城墙上的动静。
高煦上前禀道:“父王,金陵就在眼前,只消打下金川门,以后恐怕就再难有仗打了,请父王务必把金川门,交与孩儿攻打。”
朱棣道:“高煦作为全军先锋,最先来到金川门,可侦知金川门由谁把守?”
高煦道:“孩儿已派细作探明,守卫金川门的是魏国公李景隆,和十九叔谷王朱橞,还有两次与咱交过手的蹇贤。”
朱棣:“蹇贤?不就是蹇义的那个亲侄儿吗?”
高煦:“对,正是此人。我还侦知,被派去守卫钟阜门的三舅,鼓动守军向我军投降,大舅将他押往皇宫,被允炆用天子剑,亲手刺死在正心殿上。”
朱棣大恸,眼中泪光盈盈,悲道:“增寿兄弟……你死在允炆手里,不值啊!”脸色一沉,转令高煦,“今日天色已晚,命你等将士,立即安营扎寨,埋锅造饭。俟明日号炮三声,即齐心奋勇杀出。违误者斩!”
深夜,空中乌云密布,夜色如漆,伸手不见五指。
金川门城上阁楼里,李景隆与朱橞在蹇贤的指挥部里和衣而卧。
蹇贤由马小川陪着,在城墙上四处巡查,只见城下帐篷密布,燕军营火犹似野兽的眼睛,闪烁直至天边。
几名军官从夜色中闪身而出:“大人,一切准备妥当。”
蹇贤走到墙堞边,站进一个大箩筐里,缒城而下,瞬间消失在黑夜里。
蹇贤拉起披风遮住脸,往前面营火处走了一段,离着燕军营地还远,便见一队巡逻兵卒持刀执戈冲上前来大喝道:“有刺客!”
营地里顿时腾起一片声响,更多的人提着家伙冲出帐篷,向着蹇贤奔来。
蹇贤喝道:“休得聒噪,快带我去见燕王。”
便见一将出了帐篷,声若洪钟问道:“来者何人?”
蹇贤举眼望去,只因背着亮光,看不清楚问者面容,但从那头顶上的翼善冠和魁梧身形,已认出此系何人,遂道:“二王子,请快带末将去见燕王殿下。”
“哈哈,原来是咱的蹇贤大哥来了。”朱高煦大步上前。
蹇贤被朱高煦带进了中军大帐,四周金甲护军林立环围。大帐中只有燕王父子与蹇贤。
大约半个时辰后,蹇贤仍如来时一样,出帐后独自飘然而去。
“曹国公醒醒,谷王醒醒。”
敌军迫城,大敌当前,李景隆与谷王竟然在金川门阁楼里安睡如昔。
当他俩被叫醒之后,看到屋子里除了蹇贤,还有一个巡捕头儿。一个拴着围腰的老头子,正从食盒里把菜肴和美酒拿出来往桌子上摆放。
“嗨,这夜半更深的,你上哪儿去弄这么多好吃的呀。”李景隆下了床,高兴地坐到桌子边,从蹇贤手里接过筷子。
马山出了阁楼,回头低声对儿子说:“小川,这两个就是国公爷和谷王啊,你爹今晚……可见着京城里的大人物了。”
待父亲下得城去,马小川吩咐守门巡捕与兵卒:“任何人不准进来。”
阁楼里,已经有十余名军官聚集待命。
马小川走进去,见蹇贤正在向李景隆和朱橞敬酒。
谷王脸色忧郁,沉着脸道:“大敌当前,风雨飘摇,本王哪还有闲心喝酒?”
李景隆却迫不及待地伸出了筷子,咋呼道:“有酒喝,有肉吃,就算天一亮燕贼开始攻城,本都督死也要做它个饱死鬼!”
蹇贤道:“末将本想待谷王与国公爷喝好吃好,再升帐讨论军机。既然谷王性急,那么将就向二位大人摊牌了。”说罢,冲门外一声吼,“你们都进来吧。”
十余名军官进得阁楼,按照官秩分两排站立在蹇贤与两位大人跟前。
马小川把桌上的杯盘碗盏移开,抹净桌面,拿来笔墨摆上。
谷王与景隆大惊:“蹇贤,你想干什么?”
蹇贤从袖囊里掏出一块红绸,捋开,平铺在桌子上,对二位大人言道:“末将已经与手下军官决定投向燕王,这是我等抛弃建文,拥戴燕王,共献金川门的签名,请谷王与曹国公挂帅领衔,带领我等向燕王输诚吧。”
谷王愣了一下,佯装大怒:“蹇将军,孤王和曹国公受皇命前来金川门守城,你现在要率部投燕王,让我和曹国公如何向皇上交代?你身为大明将军,怎可临阵畏死?”
马小川吼道:“非我等怕死,实乃朝廷人心丧尽也!”
蹇贤的目光从两位大人脸上掠过,落到了众军官脸上,沉声说道:“朝廷无道,致有今日。燕王殿下亦是先帝骨血,我等投靠燕王有何不可?况,末将能有今日,全靠曹国公提携,在此生死存亡关头,蹇贤也不忍弃下曹国公而不顾。于公于私,为我麾下五百守城士卒性命,末将决定归降燕王,各位袍泽与我相交多年,有不愿往者,本将概不强求。人各有志嘛,不愿意随本将投燕王的,现在可自行离去,有没有?”
帐下诸将,一动不动。
蹇贤霍然站起,从案几上抽出令箭,“嚓”地一声将那令箭一折两半,厉声道:“你我兄弟,此刻便一同易帜,本将今日把话说在头里,有临阵违心、再生悔意者,有如此箭!”
众将齐声高呼:“愿随将军赴汤蹈火,生死相依!”
“好!”蹇贤宣布,“愿意跟随谷王朱橞,和大都督李景隆归降燕王者,现在开始签名。”说罢,身子一躬,双手将笔呈送到李景隆跟前。
李景隆忸忸怩怩,不好意思伸手。
“大都督乃名将之后,且又带了一辈子兵,身经百战,你看看这个仗,还怎么打,还打得下去吗?”
蹇贤并无讥讽之意,偏偏李景隆心虚,让这话刺得心尖儿发疼。
蹇贤道:“大都督只要此时在这红绸上签上你的大名,你就是打开金川门,把金陵城献给燕王的第一功臣。”
谷王瞪了蹇贤一眼,气呼呼将头扭向一边。
在所有目光注视下,李景隆从蹇贤手中接过笔在红绸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蹇贤道:“谷王请。”
谷王拒签。
蹇贤从李景隆手中拿过笔,饱蘸浓墨,笔锋刚要落在红绸上,却又蓦然停下,令在场的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他来了个出人意料的举动。随手抓起一个小茶碗,“啪”的一声反扣在自己签名处上方,然后与李景隆三字隔着茶碗,写下“蹇贤”二字。
刹那间,十几名军官的眼睛全都盯着那只小茶碗发愣,不知蹇贤是何意思。
紧随蹇贤签名的是五城兵马司夫子庙巡警铺的档头马小川,马小川也愣了,蹇大哥你拿个小茶碗反扣在你名字上面是什么意思啊?看着后面排队等着签名的军官,他只好疑窦丛丛地在蹇贤下面,写上了“马小川”二字。
蹇贤微笑道:“大家都挨着来吧,燕王素来厚待功臣,我等顺大义,降燕王,燕王定然不会亏待大家的,到时候,燕王就凭着这红绸上排列的姓名封赏。”
众将轰然应诺,巴心不得赶快在降附名单上,签下自己的姓名。
朱橞见所有人都签了名,虎地站起来,大步向外走去。
刚下台阶,几名执刀兵卒冲上前来,拦住了谷王去路。
朱橞转身怒道:“蹇贤大胆,你想胁迫本王附逆么?”
蹇贤抱拳拱揖道:“末将岂敢?殿下前日才作为朝廷代表,前去与燕王议和,眼下情势,殿下理当比小人更加清楚。”
朱橞道:“我和安王已当面向燕王表明态度,在这场龙争虎斗中,严守中立,决不偏袒任何一方。”
蹇贤哑然失笑:“这就是殿下不对了,你此时此刻不正是奉建文帝所遣,前来金川门阻挡燕王进城么,还说什么严守中立,不偏袒任何一方。”
朱橞赧言道:“我这是身不由己,燕王定能谅解本王。”
蹇贤道:“此时殿王若能签下大名,这金川门乃至于金陵城,就是曹国公与殿下联袂献给燕王的,也就为燕王立下了不世之功。若是拒不签名,蹇贤决不会为难谷王,只不过,这金川门挡不住燕王的铁蹄,这金陵城燕王照样会进。只可惜送到谷王眼前的立功机会,就与殿下失之交臂了。”
朱橞沉吟不语,显然已被蹇贤这番话打动。
蹇贤趁热打铁:“待到燕军攻城炮声一起,你和燕王兵戎相见,若是杀得来你死我活。等到燕王进了城,做了皇上,你让新皇上如何谅解你?”
朱橞大怒,戟指蹇贤斥道:“大胆蹇贤,竟敢污蔑燕王!燕王当着我和安王、曹国公的面对天发誓,他进了金陵城,只消杀了方孝孺、黄子澄、齐泰一班奸臣,到孝陵祭过太祖高皇帝,会马上班师回北平封国,哪儿来的什么新皇帝?”
蹇贤道:“燕王已经和皇上撕破了脸皮,待得攻破京城,诛杀方黄齐三位大人,燕王会就此罢手,回返北平么?就算燕王肯,那许多追随燕王,披肝沥胆、浴血沙场的将士们肯么?燕王进了金陵,做不做皇帝,就不是任何人可以决定的了,而是天意!我二爸蹇义就告诉过我,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皇帝无道,自有有道者取而代之!”
朱橞一诧:“蹇义,蹇大人……是你二爸?”
蹇贤道:“那还能有假?蹇义是末将的亲亲二爸。”
“唉!”朱橞一声悲叹,“太祖高皇帝生前曾到大本堂,向我等儿孙夸赞蹇义是天下第一实诚人。既然寒大人都这么说,看来,这天下的确是该易主了!”说罢,回身向殿上走去。
实际上,谷王朱橞这一切都是在演戏,自从作为朝廷的议和代表前往龙江驿与朱棣谈判,知道四皇兄并不介意他当初弃了宣府投奔皇帝的事情之后,这心理的天平就倒向朱棣了。
说实话,他当初之所以投奔金陵,是因为他料定燕王不可能成功,燕王根本没有力量对抗皇帝,所以他只能把宝押在皇帝一方。
蹇贤赶紧追上,拿开压在红绸上的小茶碗。
朱橞端着王爷架子,手一伸:“笔来。”
蹇贤赶紧抓起笔,递到谷王手上。
朱橞提起笔,在蹇贤给他预留着的位置上龙飞凤舞,十分潇洒地签下了自己的姓名。
金川门一开,朱棣得金陵城不费吹灰之力。只不过朝野之间,皆传是官高位显的魏国公李景隆与谷王朱橞向燕王开门输诚,而不知蹇贤在其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好在朱棣和他儿子高煦一清二楚。
次日晨,潮水般涌进金川门的燕军有的前去占领金陵城内各处险要之地,有的遵照军令,将预制的“靖难救民”的旗帜每队一面打在队列前面,沿街反复高声呼喊:“燕军只杀奸臣,不犯黎民。京师百姓,各安生业,休要惊慌”。
还有的喊:“门前贴上顺民二字,燕军秋毫无犯”。
面色凝重的蹇义被内官罗小玉引进了正心殿西暖阁。
他不知道皇上这个时候召见他会有什么大事吩咐。西暖阁在过去是他常来常往的地方,朝廷是三日一小朝,五日一大朝,小朝是二品以上官员和皇上近臣参加,大朝是四品以上官员以及有事需上奏、或等待皇上处理的官员参加。而正心殿西暖阁则是退朝后皇上与近臣商议军机大事的地方。
自从建文帝不待见他以后,最近这一两年来,他虽然仍在紫禁城里行走,却已经很少有机会上这里来了。
“蹇大人,皇上在正心殿西暖阁等你呢,我马上禀报!”一见蹇义赶到,罗小玉连忙迎上前来。
此时的西暖阁里,建文帝头发散乱,一双眸子木然无神地望着殿外,明黄色的盘领窄袖龙袍上面,溅落着几滴已经干了的暗褐色血迹,那是他手刃徐增寿时溅上的。
罗小玉跨进门槛,看见建文帝正从剑鞘往外抽宝剑,吓坏了,“咚”地跪下,膝行上前,一把抱住建文朱允炆的腿,激动哽咽道,“燕军已经进城,很快就要直犯宫阙了!事已至此,陛下切不能只顾泄一时之愤,还需速作决断啊!”
建文帝一震,手中利剑嗒然坠地,惨然道:“不想朕竟会落到此等地步。”
见皇上只是自怨自艾,罗小玉心急如焚,强忍悲痛对皇上说道:“皇上,燕贼亦是先帝之子,想来不会行焚烧宫室之恶举。事急矣,是玉石俱焚,还是忍辱负重,需请陛下即刻定议!”
淮安梅殷的四十万大军不见踪影,中都孙岳的八万精锐京军也迟迟未到,建文帝的梦彻底破碎了。
“罗小玉,我让你传旨群工,奉天殿议事,大臣们来了吗?”
罗小玉哭泣道:“只来了蹇义一人,正在门外等候旨意。”
建文帝痛心疾首,怒喝道:“朕的股肱之臣方孝孺呢?朕的老师黄子澄、齐泰呢?现在朕需要他们的时候,怎么一个个全都不见了影儿?”
“燕军已经进城,恐怕……”
建文帝呆若木鸡,泪水滚滚涌出。他飞一般扑到西暖阁外,面朝西北,仰天长啸:“李景隆,朕就是变成厉鬼,到了阴间,也要挖你的心,掏你的肝啦!”
蹇义赶紧上前劝慰:“陛下休要恼怒,情况紧急,赶紧商量后事吧。”
建文帝一见蹇义,激动得失态,双手紧紧抓住蹇义肩膀语无伦次地说:“啊啊,蹇爱卿来了……”
蹇义道:“食朝廷俸禄,当以忠为本,皇上有难,蹇义须尽臣子本分。”
建文帝道:“皇爷爷生前就对允炆说过,蹇义是天下第一实诚人,啊啊,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会来的!”
蹇义道:“陛下,车到山前必有路,别着急,别着急。”
蹇义把建文帝扶回西暖阁,罗小玉也跟进来,把手一摆,其余的内侍和宫女全都弓着腰慢慢退出。
进屋后,未等蹇义躬身施礼,朱允炆便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急切说:“蹇爱卿,国家存亡之际,生死攸关时刻,这件大事,朕只能托付你了。”
蹇义听了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他朝思暮想的就是能得到皇帝的信任,这一刻他终于等到了,可是,建文时代已经结束,皇帝才终于想到了他,虽然已经迟了,蹇义还是心情激**。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沉声道:“皇上请吩咐,臣粉身碎骨,也不会辜负皇上的期望!”
“好!好好!朕就知道,蹇爱卿始终是忠于朕的,比那些平素夸夸其谈,事到临头舍朕而去的废物强上一千倍、一万倍!”朱允炆激动地说,“燕军已经进金陵了,朕要你为朕安排一下,在燕军进入紫禁城之前,把朕送出宫去!”
蹇义一怔,目光渐渐黯淡。
朱允炆惶恐喊道:“怎么,连你也办不到么?”
蹇义问道:“皇上想去哪里?去四川蜀王处,还是云南沐王处?莫非到了这样的地步,皇上还想逃去他处,东山再起?”
朱允炆连忙摆手道:“朕以整个天下尚不敌燕王,逃去四川、云南又有什么用,不过是晚死一刻罢了!蹇爱卿,你帮帮咱,让朕逃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叫燕王的人找到朕!”
折金山,倒玉柱,蹇义訇然跪下:“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