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原野和江滩上,南军与燕王的行辕护军相互混杂在一起,前者犹如浪潮般向着朱棣涌去,后则用身体和刀剑筑起一道移动的城墙,保护着他们的最高统帅。
战斗的人群在不断移动,好像激流中翻腾不息的漩涡。
一夜之间,同一面大明龙旗下的南军与燕军,便将一望无际的原野河滩变成了尸山血海。
朱棣万没料到自己竟然会把命丢这河北大平原上的白沟河边,他看到身边还有几十名校尉亲兵,远处还有更多惶恐无助的士卒向着他奔来。
朱棣奔下台阶,飞身跃上坐骑,一抖马缰,双腿一夹马腹,马蹄嗒嗒,率先冲向敌群。
郑和、卢天彪与众多护军手执刀剑,惊天动地地呐喊着,跟着他们的统帅勇往向前,与同样呐喊着狂奔而来的南军骑兵迎上前去。
朱棣挥舞长刀,飞身扑入敌阵,刹那间,那一柄长刀好像变成了无数把大刀,闪闪毫光,让人眼花缭乱。
郑和目露精光,英姿飒爽,手使两支竹节钢鞭,疾行如风,中鞭者不死即伤,纷纷闪避后退。
卢天彪则使一柄朴刀,左砍右劈,杀得性起,嗷嗷狂叫。
双方官兵在一望无际的河滩上杀得天地变色,刀枪碰击声、拳打脚踢声、惨叫声呻吟声和各地方言组成的咒骂声混成一片,双方兵士身上流淌出的鲜血,像无数条小溪汩汩流进小河,把江水染得赤红。
南军的弩箭、火绳铳、佛郎机炮一齐向燕军射去,不少人倒下,活着的燕军被南军冲散,各自为战。
正在阵中与敌拼杀的郑和看了一眼高坡顶上的中军大帐,那帐门前已空无一人,情知坏了,急忙手持双鞭,勒转马首,飞马前去寻找朱棣。奔出不远,只见卢天彪与几名护军被一群南军围困在中心,正提刀步战。
郑和大怒,眼中冒火,挥舞双鞭,直冲进去。转眼间数十敌卒,血溅尸横。
郑和与卢天彪等人汇在一起,边战边寻找朱棣,只见南军骑兵一浪紧接着一浪,不断向中军大帐涌来。
郑和卢天彪等左冲右突,正在危急关头,忽听敌骑骤发叫喊,一阵惊慌,抬眼一看,却是朱高煦、朱高燧兄弟率众杀来。
高煦喝问:“郑公公可曾见我父王?”
郑和急了:“奴才也正在寻找。”
三人当下合为一处,一边奋力与敌厮杀,一边寻找朱棣。
此时的朱棣恰似天神下凡,骑在高大的乌龙驹上,毫不隐蔽地挺立在铺满军人和骡马尸体的山坡上,一部连鬓长须抖动如风中秋草,挥舞着一把锋利的战刀大声喝喊:“回头者斩!”
他和护军们与南军厮杀了整整一个时辰,脸上挂满了硝烟和疲惫,那柄锋利的战刀依旧在他的手上,却已经染上了斑斑血迹,并有了不少缺口,于满天通红的早霞中熠熠生辉。
“拼啊——杀啊——!”已经被南军杀得落花流水的残存燕军官兵在朱棣的鼓舞下,跟随着他们视死如归的英勇统帅,呐喊着重新扑向战场。步兵、骑兵、担架兵、火头军、火炮打得已经炸裂的炮手,还有一口气的伤兵,全都融入了这股排山倒海的怒潮之中。
对面山坡顶上的李景隆看见被南军铁桶一般围住的朱棣,兴奋得跳起来大声喝道:“立即传令诸将,皇上有旨,杀朱棣者,灭九族!”
传令兵蜂拥而出,嘶声大喊:“皇上有旨,杀朱棣者,灭九族!”
朱棣挥舞着长刀,恰似飞将军从天而降。南军被这突然袭击吓昏了头,有的惊叫着撒腿便跑,有的慌不迭举起火铳欲射,却听远处在喊“杀朱棣者,灭九族”又赶紧住手。只见那一柄长刀“呼呼”有声,凌空翻卷,狠厉无比,杀得南军前仆臣后仰,屁滚尿流。以命相搏的朱棣却腾挪闪动,时而刀劈,时而脚踢,勇悍若扑进羊群中之猛虎,只见四周血飞肉绽,号叫连天。
平安见之大惊,赶紧挥动令旗,命火炮兵开炮轰击燕王。
左右大惊,劝道:“将军万万不可,圣旨曰,杀朱棣者,灭九族!”
平安怒目道:“燕贼杀我官兵,犹如砍瓜切菜,顾不了许多了,杀了燕贼,本将拿自己的脑袋去顶罪!”
顿时,南军的火绳枪响了,炮弹不时地落下来,连弩全开,空中箭矢如蝗虫般乱飞。白沟河边的河滩上血肉飞溅,残肢断臂在空中飞舞,不断有人倒下。
但是,仅存的燕军官兵受到抱有必死之心的燕王的感染,没有一个人后退,他们踩踏着战友的尸体,大瞪着喷射出仇恨怒火的眼睛,坚定无畏地向前!向前!
朱高煦、朱高燧心急如焚,跳下马背,大步上前呼道:“父王,让儿等去与平安拼命,无论如何,你不能被平安抓去,快些走吧!”
几发炮弹落下来,朱高燧连人带马倒在了血泊之中。
平安命令校尉挥动旗帜,再调一部南军过江,以加强对燕军的攻击。
炮弹在身边接连爆炸,箭矢在耳边呼啸而过,朱棣稳踞马上,一动不动,镇定自若。燕军官兵看见统帅出现在他们跟前,人人勇往直前,决意与敌同归于尽。
这时天已大亮,太阳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把万道金光铺洒在炮火纷飞,杀声不绝的白沟河江滩上。
眼见着朱棣和随他前来拼命的部属来到了平安所站的山坡脚下,南军的火铳“啪啪”响起,只听得朱棣“哎哟”一声,“咚”地从马背上跌落下地。平安与众军校争相从坡顶冲下,前来擒他。郑和与卢天彪冲上前一看,所幸燕王并未受伤,只是坐骑中了一弹,倒在地上挣扎,赶紧将燕王扶起。
朱棣仰天长叹:“老天莫非要灭我于这白沟河畔?”
就在此时,忽然刮来一阵狂风,将李景隆的帅字大纛刮倒,南军中顿时一片混乱,攻势大为减弱。
与此同时,战场上形势大变,上游下游,几乎同时冲腾起南军惊慌的喊叫声,且有燕军军旗在凌空飞扬。
原来是张玉、朱能遵照燕王命令,派出精骑潜渡过江,穿插到敌后攻击,得知燕王行辕被袭。二将各率五千兵马,披星戴月,马不停蹄赶来行辕救援。
最先杀向李景隆的是张玉率领的担任前锋的蒙古骑兵。战马在江滩上飞驰简直就像狂风一掠而过,气势如虹,马踏连营,不可阻挡。
张玉、朱能皆为燕王手下名将,骑兵后面的步兵队伍,同样是训练有素。官兵们龙骧虎步,万马奔腾,帽缨飘飘,恰似万朵红云。
“哈哈,两位将军,来得正好!”朱棣纵情高呼。
李景隆沮丧叫道:“完啦,完啦,老天不灭朱棣,让我等功亏一篑啊!”
更让他横飞魄散的是,此刻白沟河南岸的南军阵地也出现了混乱。原本李景隆借助江边险要地形,布置了严密防守。刚刚杀到江边的张玉见敌阵已经大乱,当机立断,急遣一彪人马抢得船只,即刻挥军渡江。
朱高煦此时已经赶到,他一看千军万马正欲渡江,大吼一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跳上一只小船,率先杀向对岸。
李景隆只见燕军中扑出一员壮士勇不可挡,乘着一艘小船在激流中前进。他左手拿着盾牌,右手挥舞宝剑,拨开南军不断射去的如同蝗虫一样的箭矢,到离南岸不远处,纵身一跃冲入南军阵地,左右冲杀,如入无人之境。
李景隆大叫:“此人是燕贼二王子朱高煦,谁人前去把他拦住?”
此时的南军官兵见此人勇猛如同战神,又闻是燕王之子,哪里还有胆量敢挺身而出前去拦杀朱高煦,满山遍野,慌不迭扔了旗帜刀枪,只顾逃命。
燕军军旗迎风招展。张玉与朱能派出的两支打穿插的精骑,潜渡白沟河后片刻不停,此时已经到位,并迅速从两侧对南军发起了攻击。
李景隆大惊,急忙分兵拒敌。南军哪里抵挡得住?燕军乘势进逼,矢石雨发,呼声动天撼地。
燕王跃上一匹战马,冲上山坡,直向南军统帅杀来。
李景隆一见大骇,仓惶转过马首,率先飞奔逃命。
白沟河大战,燕军大获全胜。南军全线溃败,被燕军“斩首十余万,杀溺**死者复数万,横尸百余里,降者十余万。”
李景隆单骑往德州方向狂奔而去,幸亏半道上碰见徐辉祖率部前来接应,这才松了一口气。
战斗结束,朱棣赶紧回到中军大帐,关心朱高燧的生死,幸见高燧只是受了几处皮外伤,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将领们都赶来向燕王报捷问安。
朱棣抚着朱高煦的肩膀,看着朱高煦,一时情之所至,满脸怜爱地说了一句让朱高煦和众将听上去不亚于石破天惊的话:“勉之,世子多疾也!”
帝王家的语言有时简单如小葱拌豆腐,一清二楚,有时又神龙见首不见尾,深不可测,即便是亲亲父子、兄弟之间,也同样如此。
所有闻者都把朱棣的这句发乎真假情的话理解为:朱高煦,好好干,你大哥他体弱多病……“勉之”是鼓励朱高煦好好干,加油,没什么出奇的地方;“世子多疾”也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问题在于把这两句话联系在一起看,其含义不免不令某些人浮想联翩,某些人惊心动魄……帝王的家事,也就是一个国家的国是。朱氏家族亲亲叔侄俩,就为了争夺紫禁城奉天殿金台御幄上的一把龙椅、一个“权”字,双方都以冠冕堂皇得近乎神圣的口号,聚集起数十上百万军队,大兴刀兵,中原逐鹿,神州大地,刀途血道,烽烟四起,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眼前的叔侄之争正在进行之中,精明强悍如朱棣者,随口说出的“勉之,世子多疾也”这短短一句话,又为自己的下一代,甚至下两代人,争夺注定只能属于一人拥有的皇权,埋下了带有浓浓血腥味的伏笔。
燕王朱棣大败李景隆六十万大军,天下为之震惊。
甚至连素与大明为敌的蒙古若干部落的王爷也争相向燕王输诚邀宠。一时间北平军民人等尽皆喜气洋洋。
此时的建文帝又惊又急,老将耿炳文,少壮派李景隆相继败在朱棣手下,一时不知派谁前去御敌。
唯朱棣胜而不骄,居安思危,接连给朝廷上了三道奏折,陈述自己起兵实属无奈之举。
遭到重创的建文帝恼羞成怒,将朱棣奏章弃之一旁,竭力抚慰已将大明江山弄塌了一半的败军之将李景隆,令其重整兵马,再度伐燕。
建文二年四月,李景隆会同郭英、吴杰等重又率领朝廷紧急拼凑起来的八十万兵马,进抵河北雄县,对北平虎视眈眈。
燕王急遣张玉统领中军为先锋,会同朱能,丘福,陈珪领军十万对敌。
张玉领中军驻扎于雄县白沟河,见南军兵马虽多却统领不一,便以精骑前来袭扰。李景隆兵多将广,立即派军迎战。岂料燕军精骑只是诱饵,张玉大军早埋伏在两翼,南军一出营迎战便中了埋伏。且南军兵马太多,来自各省各地,口音不一难以号令,骤见燕军伏兵,大惊之下随即争相逃去,践踏死伤者无数。张玉趁机引兵追杀,大败李景隆于白沟河。
李景隆此时成了逃跑将军,在张玉追杀下先逃德州,继逃济南。此时朱棣率领各部人马赶到与前锋张玉会合,大军毫不懈怠,直向济南城扑来。
李景隆尚不及入城,一听燕军追到,恰似惊弓之鸟,仅剩的人马又被燕军截击。幸亏李景隆手下参将盛庸与山东布政使司参政铁弦开了济南城门来援,将燕军主力吸引了过去,才助李景隆捡得一条性命。
李景隆从济南城下领着残兵败将一路往南逃,一口气逃到了徐州。
他不走了,他也没法走了,皇上这次又交给他八十万大军,结果他连吃败仗,现如今身边只有几万人,他有什么脸面回金陵?
李景隆在徐州站稳脚跟,琢磨琢磨,想着还是先收拢残兵再说。他先派人打探了一下燕军动静,得知燕军已围困了济南,随后便传令郭英、平安、陈晖等将领率兵来听候差遣。
李景隆等了大半个月,早已率本部撤回保定的副帅郭英根本不理睬他,直接把他的令箭掷到了他派去的传令兵脸上,将其轰出中军大帐,接着写请罪兼告状奏折去了。
平安还算给了他面子,哼哼哈哈答应下来,只是答应归答应,就是不挪窝。他在单家桥附近苦心经营,把一个小镇打造得如同铜墙铁壁一般,然后就不断出兵截击燕军粮道、抄燕军后路。
陈晖那边倒也答应下来,只是今儿说残兵败将还没收拢,明儿说探知燕军半路设伏需小心为要,总之就是不动弹。
其他各路将领也是大体相似,老资格的直接不给他好脸色,同一辈的就找许多稀奇古怪的理由来搪塞他,根本没人理睬他这个窝囊废。
堂堂曹国公、讨逆大将军李景隆那时还没被皇帝免职,就已经被麾下的大将们给抛弃了。
李景隆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无奈之下,只得把战败的原因尽量推诿到部将们头上,然后写了一封密信,叫人送去金陵给黄子澄,希望危难关头,黄大人再拉小兄弟一把。
黄子澄看了李景隆的书信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先前李景隆五十万大军败退德州城,他能把这么一件朝野皆闻的大事瞒下来,只哄着皇帝一个人不知道,这已经是逆天之为了。现如今八十万大军一败涂地,活着的不过一半,其中伤残士兵又有数万,比上次败得还惨。德州百万担军粮尽付敌手,济南府被围困,各路将领纷纷上书,众口一词指向李景隆,人人皆曰可杀,他黄子澄纵是一手遮天,这事儿也瞒不住呀!
黄子澄袖了李景隆的求救信,径直入宫,找皇上弹劾他去了。
朱允炆一见黄子澄灰头土脸地来了,不禁奇道:“先生何事慌张?”
黄子澄仆臣倒在地,老泪纵横:“陛下呀,李景隆德州大败,八十万大军一败涂地,如今燕逆已兵困济南城,李景隆败走徐州,诸将领各自为战,一盘散沙呀陛下……”
朱允炆大惊失色,蹭地一下站起来道,“李景隆不是领兵去攻北平么?怎么反倒败在德州,八十万大军,竟然……竟然大败?燕逆到底有多少兵马?”
黄子澄叩头不止:“陛下,李景隆兵发北平,至白沟河,正迎上燕逆兵马,李景隆狂妄自大、骄兵慢敌,以致一败涂地,丧师辱国……”
朱允炆脸色发白,退了两步,一跤跌坐在御椅上。
黄子澄匍匐几步,号啕大哭道:“李景隆指挥不当,折我朝廷兵马无数,还请陛下马上下旨,召李景隆回京师,诛其首级,明正典刑,以谢天下、鼓励将士,重振人心。”
朱允炆心乱如麻,挥手道:“速速传旨,宣李景隆回京!”随即上前扶起黄子澄,仓皇失措道,“师父,李景隆大败,济南府危矣,朕该如何是好?”
黄子澄张了张嘴,可是再也拿不出卧龙凤雏的气派来了。
朱允炆见状赶紧说道:“快,速宣方孝孺、齐泰正心殿议事!”
挥军南下,一路摧城拔寨的燕王竟然被挡在了济南城下。
朱棣发动靖难之役,与南军一路厮杀,基本没有什么大的失手,打到济南时,却遇到了一个克星:时任山东布政使司参政、一介文人铁铉。
铁铉是一位身负济世之才的豪杰,也是一位文人,打仗并非专长。李景隆率师北伐时,铁铉为北伐军专司督饷。在他的指挥运筹下,北伐军粮饷无所匮乏。朱允炆让他负责后勤工作,算是知人善任。
但因李景隆太无用,被朱棣打得来四处乱逃,建文帝的第二次北伐一败涂地,而朱棣又紧追不舍,山东诸多城池失守。李景隆逃到徐州时,留在山东的最高行政长官就是铁铉,还有李景隆麾下的北伐军参将盛庸。
铁铉便主动去见盛庸,两人将济南城里仅有的六万兵马迅速组织起来,发誓与济南城共存亡。
当燕军迫城后,济南城上下众志成城,抵抗住了燕军的疯狂进攻,也成为朱棣起兵靖难以来遇到的最难啃的一块骨头。
朱棣久攻济南不下,很是恼怒。
而朱允炆的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他终于看到了挽回败局的希望,立即提升铁铉为山东布政使,并命令盛庸取代李景隆出任大将军,再接再厉,击退燕军进攻。
济南由于铁铉和盛庸的合力死守,朱棣怎样发疯般攻城都打不进去。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朱棣让人写了劝降书,射进济南城,劝导铁铉和盛庸要识时务,赶紧投降。
燕王于兵临城下之际使出的这一招策反手段,果然立竿见影。眼见大军围城,燕军破城已是早晚之事,铁弦迫于无奈,不得不遣人下书,投降燕王。
众将见了降书,都觉有诈。
燕王却道:“此战乃是我大明军队内战,死伤者皆我大明将士,本王自少年时便常生活在军营,岂忍自相残杀,害了自家人性命?”感叹道,“若是济南城真是诚心归降,那可以免了多少军民枉送性命。道衍大师若是知晓了,也当称颂的。所以,无论铁弦归降是真是假,本王都该去走上一遭。”
朱能、张玉等人无奈,只得请燕王穿上三层皮甲,外罩藩王蟒衣,这才允许他乘上战马。
随即又仔细嘱咐朱棣身边侍卫首领卢天彪,叫他时刻警惕,以防不测,一旦城中发现埋伏,立即保护殿下返回。
众将退军十里扎营,留下张玉、朱能领着百骑悄悄候在城外小树林里,朱棣则率卢天彪五名亲军侍卫入城。
朱棣骑在马上,缓缓走向济南城下,他的目光从那千疮百孔的城墙缓缓移上去,看到的是无数欢呼的人群、挥舞的手臂。许多军民将身子探出城墙,正在看着他,有的甚至爬上了堞墙。
朱棣的项背挺得更直了。
过了吊桥,到了济南城下。前边的四名侍卫已经进了城门洞,城门洞内原本用来抵住城门的一块块条石都搬开了,堆到了道路两侧。还有几根既粗且长的木柱,牢牢地顶在穹顶上,似乎是为了防止坍塌。
八个赤手空拳的门吏跪伏在两侧,以额触地,头也不敢抬。
城门洞里有些阴暗,一眼望出去,阳光下正摆着香案,盛庸、铁铉等人为了表示投降之意,已经除了官帽,只着官衣,毕恭毕敬地站立在那儿。
前边的四个侍卫没有迟疑,立即加快速度穿过城门洞,勒马左右巡察,没有发现埋伏刀斧手、弓箭手,他们这才圈马站定,向后面打了个安全的手势,燕王便加快了行进速度。
铁铉的心怦怦直跳,他的脸上露出恭顺、臣服的表情,双手微微拱着,眼睛却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朱棣,计算着他**战马行进的速度。这千斤闸早不得、晚不得,得正好将他砸死才成。因为那千斤闸,只是匆匆设就的一口巨大的闸刀。
朱棣见那四个侍卫巡视一圈,已在城门内侧勒马站定,双腿一磕马镫,战马轻快地跑了起来,马蹄踏踏,踩在护城河的吊桥上,蹄声清脆悦耳。
过了吊桥,朱棣马鞭一扬,轻轻抽在马臀上。
后面隔着一个马身是侍卫长卢天彪。
近了,更近了……铁铉喉头发干,一颗心几乎都要跳了出来,计算着马的步速。
看看是时候了,他突然踏前一步,双手握拳,瞋目大喝道:“反贼哪里走!”
“咔”地一声,伏地跪迎的门吏中有人扳动了机关。
头顶阴暗处,一柄大闸刀“呼”地一声剁了下来。
朱棣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扬地走向城门洞子,哪里想到这果然是铁弦使的计谋。
燕王转身便逃,可马匹太大,哪里容得连人带马转身。
朱棣只好滚鞍下马大叫一声:“本王上当了!”
白马被铁闸劈成两半,喷出的热乎乎鲜血,糊了燕王满头满身。
卢天彪飞马赶上,见朱棣已经成了个血人儿,惊得失声哭喊:“燕王……”
朱棣扬头喝道:“嚎什么嚎,咱身上是马血。”
卢天彪转悲为喜,伸出手去叫喊:“燕王上马!”将燕王拉上了马背,二人共乘一骑,向着城外飞奔。
“射杀朱棣!拉起吊桥!”
铁铉顾不得惋惜感叹了,连忙向城头发出讯号,早在城头观望动静的亲信士卒,立即取出早已藏好的弓弩扑到城墙边,俯身寻找射杀目标。
烈日炎炎,朱棣身上却是寒意阵阵。他是来受降的,自己身上并未佩刀,这时双手把着卢天彪的肩膀,只顾向前逃命,持弓弩的明军推开茫然不知所措的人群,扑到墙边便向那个伏在马上,穿着一身藩王蟒袍的人疾射起来。
亏得张玉、朱能再三相劝,朱棣来时身上罩了三层皮甲。就算是元兵所用的狼牙箭,也只能连透两层皮甲而已,何况是济南卫所官兵所用的箭矢。那箭卡在皮甲上并不坠落,却也不曾伤及他的身体,只是将他后背,射得如同豪猪一般。
这时埋伏在吊桥边上的守军赶紧去拉吊桥,以切断二人归路。
谁知官兵太激动,太亢奋,太紧张,一片忙乱之中,居然没能把吊桥拉起来,让朱棣和卢天彪从已经位得倾斜的吊桥上飞马跃出,在空中或出一道长长的弧线,落到了地上。
朱能、张玉、丘福等人连滚带爬地跑到朱棣身边,一番检视,见这头巨型豪猪依旧龙精虎猛,这才放下心来,一个个先喜后惊,惊后又喜,大悲大喜之下,几乎都要号啕大哭起来。
朱高煦与朱高燧两张脸膛煞白,他俩到底年轻,虽见父亲无恙,一时半晌,仍旧缓不过颜色。
“天幸!殿下无恙!”张玉颤声道,“明军居然诈降,幸亏殿下神助,竟然逃过一劫!”
朱棣既惊又怒,下令全体将士,昼夜围城猛攻。火炮对准城墙狂轰滥炸。
济南危在旦夕,全城军民危在旦夕!
生处绝境,书生铁铉又生一计,下令让人在一张张拼凑起来的白布上画上朱元璋的画像,写上“高皇帝神主之位”几个大字,然后叫士兵们拿了这些牌位,挂到燕军正在炮轰的城头上。
燕军将士一见就傻眼了,那是高皇帝的神位,谁敢轰啊,轰了就是乱臣贼子,就是十恶不赦!
朱棣再狂妄也不至于胆大到如此程度,自己是以“大孝子”、“维护祖制”名义起兵的,怎能打自己老爹的灵牌,这若是传开,“靖难”大业还咋进行啊?不能犯浑,赶紧下令停止开炮。
铁铉见这招立竿见影,叫手下将士向朱棣邀战,骂朱棣和燕军,使劲骂。
朱棣听到后,人都快气疯了,但还是无计可施。
铁铉乘燕军疲惫之际,派遣壮士出其不意地去袭击,骚扰得燕军狼狈不堪。
朱棣本人也没有想到,铁弦与盛庸竟然成了他南下道路上的一道铁闸,将他阻挡了三个月,依旧岿然不动。
济南城下打得血肉横飞,金陵忽然大火,一呼隆烧了十几条街,死伤无数,灾民遍地。
朝中大臣皆言这场大火乃是不祥之兆,趁机上书建文帝“宜罢兵息战,以答天谴”。
方孝孺也建言朝廷与燕王言和,不过他的目的是借此迁延时日,重整兵力再战。
建文帝因此下诏罢免齐泰、黄子澄,眨其为庶人,力求与燕王言和。
燕军出师已久,官兵厌战,再加担心粮道被断,朱棣遂下令将山东、河北各州府交还南军,各部梯次撤回燕地。
盛庸趁机收复德州,吴杰、平安则驻扎定州,徐凯、陶铭进驻沧州。
一时间,南军又成掎角之势,与北平形成对峙。
朝廷也借此得到了喘息,于是来了个论功行赏,盛庸被封为历城侯,食禄一千石,建文帝还罢免了好看不中用的李景隆,命盛庸为平燕大将军,代李景隆统兵伐燕。平安、陈晖为左右副总兵。铁铉晋升为兵部右侍郎,参与国是。
建文二年九月,盛庸率兵北伐。朱棣急遣张玉、朱能各领兵本部御敌。张、朱二军也不叫阵,直攻敌营,一夜即破沧州,生擒沧州守城二将徐凯、陶铭。
十二月,朱棣领军攻打东昌,正遇着北伐主帅盛庸。
两军对峙,盛庸背城列阵。朱棣长途跋涉而来,也不敢歇息,便自领军冲击敌营左翼。奈何盛庸早料到朱棣会先攻左翼,将精锐之师尽屯于此。朱棣几次冲击受挫,只得转攻中军,盛庸趁机引左右两翼将其重重包围。
自沧州而来的张玉、朱能见状忙亲自领兵去救,分从左右两翼冲入敌营,在乱军中左冲右突,死伤了大半,哪里寻得着朱棣的身影?
偏在此时,朱能眼见着前方敌营密密麻麻地围成一个圈,弓箭手引弓,却不敢放箭,料想可能是燕王,并不料后面还有援军,一时间腹背受敌,被杀得大乱。
朱能快马赶到跟前,果见燕王满身是血,被围在中央,南军畏于燕王身份不敢伤他,这才保住性命。
朱棣与朱能会合一处,拼死杀出重围。
只可惜一代名将张玉不知燕王已被救出,仍在阵中不断冲杀寻找,终因力竭被杀。
东昌大败,张玉战死,燕军士气低迷。
朱棣见折了张玉,痛不欲生,下令全军戴孝祭奠张玉。
又过了几日,因南军虽然东昌取胜,却也折了许多兵马,并不敢再攻,燕王这才下令撤军。
燕军将士尽皆一身白绫,匆匆撤回北平。
却说这日早朝时候,百官依着规矩,按序进得奉天殿,文左武右站定,
黄俨见建文帝已经在龙椅上落座,向他说了句:“奏事吧。”马上把拂尘一扬,高声唱道:“皇上有旨,百官奏事,有本早奏,无事退朝。”
声音刚落,兵部尚书茹常便把笏板一举,高声道:“臣有本奏!”
随即全体朝官便听得茹常朗声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陛下,东昌大捷!”
朱允炆霍然一惊,连忙瞪大眼睛,看着茹常,就听茹常奏道:“陛下,燕军南下,在东昌与我朝廷大军发生激战,盛庸将军布阵于城下,火器、毒弩齐发,重挫敌军,燕骑死伤惨重,数员大将殒没于此役。燕逆本人得其大将朱熊与其子高煦相助,仓惶杀出重围,一路退至馆陶,又因平安、吴杰两将军已然占据正定,截断了他的退路,只得败走滦州,绕道逃回北平去了。此一战我军大获全胜,斩敌数万,尤其是燕逆麾下大将张玉,亡于此役,我军声威大振也!”
蹇义听得暗暗惊骇,朝廷在军情奏报上多次造假,讳败为胜,但是却从来不敢妄言斩敌大将,因为这是最容易被戳穿的谎言。
张玉原本名不见经传,朝野间无人知道这个燕山三护卫中的左护卫千户。可是如今随着燕军气势越来越盛,张玉成了燕王麾下第一勇将,俨然当世名将了,竟然这一仗战死在东昌!
这个消息,看来应该不是假的。
茹常这番话犹如平地一声雷,立即在朝堂上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人人振奋,慷慨莫名,许多官员交头接耳,整个朝堂上乱作一团。
但此系大喜之事,朱允炆面有得色,对君臣的失礼之举,不以为意。
等到激动的情绪一过,众文武一起膜拜于地,高呼万岁,颂赞皇帝圣明之后,朱允炆这才洋洋得意地宣布:“传旨诏告天下,东昌大捷,并论功行赏,褒励三军。还有,诏令在京五品以上文武、公卿、勋戚,午时齐集午门,随朕于太庙将大捷消息祭告祖宗。未时三刻,宫中摆酒,大宴群臣!”
文臣班中又闪出刑部尚书暴昭,躬身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朝廷兵马大捷,阵斩燕军第一勇将,这是陛下英明神武,前线将士竭诚用命所致。不过……”话锋一转又道,“这也说明,方孝孺、黄子澄、齐泰三位大人辅政得法,前番我军一败再败,全是李景隆一人无能,累及三军,使朝廷蒙羞,今我军既获大胜,皇上赏罚分明,那么方黄齐三位大人,也该官复原职,重新起用。”
朱允炆欣然点头:“爱卿言之有理,传旨:方孝孺、黄子澄、齐泰,着即官复原职!”
那一厢,铁铉与盛庸领着全城军民,在济南城头与朱棣死拼三月,继而又在东昌大败燕军,杀了燕军大将张玉,让朱棣不得不铩羽而归;这一厢,李景隆在徐州望穿秋水,没等来黄子澄的妙计,却等来一道圣旨,只得栖栖惶惶回到京师。此时弹劾他的奏章如同雪片一般,已经飞到了朱允炆的御案上。
李景隆到了京师,早朝时自缚双臂上殿请罪,黄子澄第一个出班斥道:“陛下,李景隆辱国丧师,罪该万死,请陛下立即将他正法,以谢宗社天下!”
李景隆也清楚自己此番罪重,只吓得簌簌发抖,连连叩头请罪。
朱允炆看在眼里,想到自己还做皇太孙时,便与他交情甚好,如今自己是君,景隆是臣,生死都操在自己手中,怜悯之心一起,那一腔怒气不觉有些弱了,便道:“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燕逆。李景隆固然罪不容赦,但是念他乃是开国功臣之后,朕实不忍加以诛戮,且法外施恩,饶他一回吧。”
黄子澄义正词严道:“法者,祖宗之法,行法者以激励将士也。今李景隆奉皇命讨逆,却昏聩无能,以致丧师辱国,虽万死不足以赎其罪!”
李景隆听了牙根一咬,怨毒地盯了黄子澄一眼。可他这时已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黄子澄却是皇帝跟前第一宠臣,他哪敢激怒黄子澄给自己雪上加霜。
副都御史练子宁见皇上有心赦免李景隆,怒气冲冲出班奏道:“陛下,治军之道,当赏罚分明,陛下不应予以宽赦,而应严惩不贷,如此才能激励军心!”
武将们装聋作哑,没一个出声,就看着这些文臣们自说自话,文臣班中站在末位的御使金桐怒不可遏跳将出来道:“陛下,李景隆不可赦!不但李景隆不可赦,举荐他挂帅出兵的黄子澄亦不可赦!”
金桐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就听他慷慨激昂道:“不但黄子澄不可赦,臣听说,朝廷讨逆大军当初在北平城下就是吃了大亏的,如果情况属实,兵部尚书齐泰隐瞒军情,亦不可赦;方孝孺执掌国政,截留兵败奏章,也不可赦。这些人包庇李景隆这个无能之辈,害得朝廷八十万大军死伤惨重,江山撼动;无数人家只留下孤儿寡母,日夜悲啼。个个都是罪不容赦之徒,诛其满门,也决不为过!”
蹇义暗忖,金桐这么跳出来一嚷嚷,反倒是帮了倒忙,只杀自己的大表哥李景隆朱允炆都不舍得,再要追究方孝孺、黄子澄、齐泰三人责任,朱允炆身边还有什么能臣可用?
再者,皇上最为看重的建文新政不就被全盘否定,半途夭折了吗?全国军民将会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待他这个建文皇帝?面对如此严重的后果,他朱允炆又怎能祭得起手中的尚方宝剑?
今夜的月亮特别明亮,月下皎洁如霜。波平浪静的玄武湖,垂柳依依的湖堤,湖边古意森森的老梅,还有花团锦簇的蹇氏庄院,透出几分淡淡的诗情画意。草庵凉亭上,摆着一条几案,案上有酒有菜,还有取自湖中的鲜藕、菱角。
蹇义与刘春儿、蹇贤一家三口对月饮酒。
平素不擅此物的蹇义今夜似乎兴致很高,举起杯来,一仰脖子,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蹇贤道:“二爸如此豪饮,却郁郁然不像开怀模样。”
蹇义道:“李景隆麾下十二连营须臾告破,燕军攻德州犹如探囊取物、飞骑追赶李景隆,几乎一气呵成。黄子澄这位帝师与兵部尚书齐泰已经把大明的天捅了个大窟窿,可皇上现在除了他俩和方孝孺,其余谁也不信。”说到烦恼处,忍不住把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拍道,“如今可好,前后给了李景隆八十万兵马,八十万呐,就算是八十万头猪,也够得燕军宰杀吧,你们想想这李景隆,无用到了什么地步!”
刘春儿劝道:“你急什么呀?事情弄成这个样子,文武百官,谁不知道是黄齐二位大人所为?唉,你还是遵天命,尽人事吧。”
蹇贤起身为蹇义斟满酒杯,问道:“听说曹国公回京,已经受到百官弹劾,如今道是如何?”
“哈哈,”蹇义嘴角噙着冷笑道,“怎么样,还能怎么样?皇上大发善心,李景隆将我大明八十万大军弄得七零八落,居然只是免去讨逆大将军之职也就罢了,倒是保定总兵武定侯郭英郭大人,居然也被免去官职,惩罚比李景隆还重!至于黄子澄,识人不明,举荐不当,居然毫发无损!”把酒杯端起一口干了,痛声道,“皇上姑息养奸,优柔寡断,真是可怜,亦复可恨呐!”
刘春儿吃惊道:“你喝多了。”
蹇义恨声道:“我没有醉,此处只有你和贤儿,我还说不得几句心里话么?太祖高皇帝英明一世,平生只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蹇贤已经接口道:“立错皇储!”
“你们叔侄俩今晚怎么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让人听见,可是要灭满门的。”刘春儿明知左右没人,还是担心地四下掠了一眼。
蹇义眼圈微红,醺醺然扶案瞪着刘春儿与蹇贤,沉声道:“当今圣上,最大的特点又是什么?嗯。”
刘春儿回道:“一个字,儒!”
蹇贤回道:“换成俩字:正统!”
蹇义:“除了正统这个身份,他什么都不是!”
刘春儿叫道:“相公……”
蹇贤道:“可是这正统,就是拥戴,就是权力呀!”
蹇义拂袖起身,走到一笼花丛前,花丛中传出的唧唧虫鸣立即静了下来。
刘春儿失措站起,不敢说话。
蹇义仰首望着天际一轮明月:“难道当初我说服皇上,放走了燕王,放走了燕王的三个儿子……错了吗?”
蹇贤道:“不会,二爸可以看错人,却不会看错势,就算燕王如今胜多负少,比起这个庞大的帝国,他的力量仍旧弱得可怜,李景隆这头蠢猪已经被免去讨逆大将军之职,随便换个两条腿的上去,都会比他打得好。燕王以后,我看很难再占到什么便宜了。”
刘春儿对蹇贤说:“贤儿,你现在长大了,也是个带兵之人,有些事,应当让你知道。你二爸曾经帮助燕王,还有他的三个儿子活着离开金陵,回到北平。初时,皇上并未与你二爸太过计较。可是随着燕王的势力逐渐扩大,不断打胜仗,皇上追本溯源,便开始不待见你二爸了……”
蹇贤惊问:“皇上,没把二爸……怎么样吧?”
刘春儿说:“皇上看在你二爸是他师父,还是太祖爷信任的顾命大臣,并没有责罚他,却被黄子澄、齐泰等反诬你二爸‘无所建明’,甚至把你二爸列为燕王同路人,受到排挤,明升暗降,让他做了个吏部右侍郎,险些逐出紫禁城。”
蹇贤说:“吏部右侍郎按国家官制为正三品,而且对全国官员头上的乌纱帽有取舍大权,二爸仍然是官高位显啊?”
刘春儿道:“你二爸只是在吏部挂了个名头,人还是在宫里行走,皇上叫他埋头主持法律典章,和吏官制度的拟订,修正太祖留下的猛严之政。皇上与近臣商量军机也不再叫他,你二爸现在日子不好过,在朝堂上已属于边缘人了。”
蹇义强作轻松笑道:“没你二婶说的这么严重,你二爸眼下干的事,对于皇上推行仁政,能够发挥重要作用,对百姓有很大好处。”对刘春儿挥挥手,让她别再抱怨,对蹇贤道,“贤儿,军官们现在怎么看待当下的局势?”
蹇贤道:“军官们大致分为两派,一派以为自小读圣贤书,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报效君王,彪炳千秋,死则死耳,正是得其所哉!一派却以为,虽然朝廷说燕王是反贼,但是燕王靖难,毕竟有据可依,那就是他老子朱元璋的皇明祖训,建文帝篡改祖制,这是事实。燕王自称遵祖训靖难,清君侧,其实也就是利用他老子,来压他老子的孙子。”
刘春儿也道:“说得好!朝有奸佞,妄改祖制,依我大明律例,藩王本就有权在朝中奸佞蛊惑皇上,篡改祖制时出兵清君侧,这是太祖洪武皇帝亲手所制御例。朝中黄子澄、齐泰、方孝孺之流改我官制,削我诸王,大逆不道,燕王出兵靖难,实乃大义所至。”
蹇义痛心疾首道:“我当初劝皇上放燕王,放燕王三子回北平,满门心思就是为了避免这场内战,结果,万万没想到会发展到眼下这个地步。唉,如今皇上虽然没有杀我的头,但疏远我的意思,却已经是明白的了。”
蹇贤安慰道:“二爸不必为此烦恼,你已经为朝廷尽力了。”
刘春儿倒是高兴:“相公,远离庙堂,桃源芳草,这正是刘春儿我渴望的安宁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