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川悄悄叮嘱同袍两句,翻身上马,向着玄武湖方向奔去。
湖堤上马蹄声急,一骑疾驰而来。
马小川翻身下马:“二婶,大事不好!蹇叔激怒了皇上,被投入了刑部大牢!”
一闻噩耗,满院人无不惊慌。
做过知府夫人的白氏见多识广,遇事有主意,问了问详细情况,安慰女儿:“既然有太子帮衬,人总归是无大碍的。只不过我这姑爷待在大牢里,要受活罪了。”
“唉,”刘春儿一声叹,“还真是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啊!到底前人说得对,伴君如伴虎。小川,你这个巡铺档头,现在得为你蹇叔做点事了。”
马小川慨然道:“二婶你拿主意,为救蹇叔,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小川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刘春儿说:“眼下还没到这么严重的份上,你和刑部管大牢的皂隶头儿,就没两个朋友?”
“有啊,二婶怎么吩咐,小川就怎么做。”
“你马上去找朋友帮忙,把路子刨通垫平,让我去大牢里探望你蹇叔,我现在和蹇昆去金川门找你爸。”
马小川还没上马哩,马山也来到了刘春儿家。
原来,刚才来饭馆吃饭的人都在说,皇上今天在三山门外大开杀绝,剥了凉国公蓝玉和一大帮谋反官员的皮,砍杀了上万反属,还鞭打了太子孙,把太子的师父蹇义也关进了刑部大牢。他放心不下,让媳妇守着饭馆,马上赶到蹇家来打听消息。
刘春儿担心地说:“这还是蹇义在皇上身边当差八年来,第一次惹得龙颜大怒,身陷囹圄。不行,不论如何,我得去看看他。”
马小川说:“皇太孙对蹇叔倒是蛮好的,你们没看见那场面,皇上下令砍蹇叔的头,皇太孙都和他爷爷急眼了,硬生生把蹇叔抢到了自己怀里。”
白氏说:“皇太孙对蹇义再好,也扛不过他爷爷呀。皇上要一觉醒来,心情若大好,那就是一天之喜;他要不爽,我家姑爷那条小命,不就完了。”
刘春儿催促小川:“你就照我刚才说的办,我现在和你爸到他饭馆里去,给你蹇叔做几个他喜欢的菜,马上去刑部大牢探监。”
马山关了店门,专门为蹇义做菜,全是蹇义平时爱吃的。
灶房里还忙着呢,马小川跑来说,探监的事已经搞定了。
马山做完菜,用提盒装了,交蹇昆提上,尾随刘春儿前去刑部大牢。
管理刑部大牢的皂隶头儿掏出钥匙为刘春儿打开栅栏门,还殷勤地为她提着灯笼照路,口里连声提醒:“地面不平,夫人脚下放小心些。”
大牢里虽悬吊着两盏三丁拐菜油灯,四处仍是黑朦朦一团。
刘春儿隐约看出,一道道木栅栏将大牢隔成了许多大号小号。隔着栅栏刘春儿看见大号里的幢幢黑影,全睡在谷草垫就的地铺上,而蹇义住的是小号,不单有床,还有桌子板凳。
钥匙在狱卒手里“哗啦啦”地响。两旁的栅栏后面贴上了无数张肮脏狰狞的脸,犯人们隔着栅栏嚷:“这位爷,给你送断头饭喽。吃剩下的,记着给兄弟们扔过来。”
“妈的,嚷什么鸟!”皂隶一顿乱棒,将这些蓬头垢面的犯人打了回去。
小号门一打开,刘春儿和马小川、蹇昆迫不及待跨进去。
蹇昆一进门就哭起来:“老爷受苦了。”
蹇义强作镇定:“你们这么快就来了。”
刘春儿说:“能不快点来呀,得到小川送来的消息,一家老小全都急死了!”
皂隶头儿给蹇义哈哈腰,巴结说:“蹇大人,让你受苦,对不住你了。马档头托我们照顾你,这牢里就这么个条件,我也只能给你家里人来探监,给蹇大人安排个小号,其他的也搭不上力,还请蹇大人且担带些。”说罢,把灯笼放到桌上,把小号照得亮堂些,道一声,“你们一家人聊聊。”就转身出去了。
蹇义故意出语轻松安慰家人:“不要害怕,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就暂且待在这深牢大狱里,看闲云入窗户,听清露滴梧桐。过些日子,等皇上消了气,这一天乌云啊,自然也就散了。”凑到提盒前,“哈哈,好香,好香!马山的手艺,到底不赖。快些拿出来吧,我还真是饿了!”
刘春儿一盘一碗往桌上端,大牢里的这顿晚饭,倒真是丰盛:一盘姜汁白斩鸡、一盘黄酱葱白肉丝、一条红烧鲤鱼,一碗冰糖肘子,再加上一坛五粮液。
大号里的犯人闻着味全都嘈嚷起来,爆狱似的。
蹇义首次触怒天威被朱元璋打入大牢,仅仅待了九天便走出了牢门。的确如白氏所说,姑爷的生死,完全系在皇上一觉醒来后的心情上。
接连几个秋老虎,金陵热得像蒸上了气的大蒸笼,热不可挡,几个太监轮番拉动着梁上的大幅布摇扇,仍然热得朱元璋汗如雨下,一天要换好几身衣服。
那天下午,终于来了一场久盼的大雨,这场雨之大,雨幕厚重得五步之外就看不清楚人的容貌。而且从头天下午未时一刻不停地下到第一天凌晨卯时。笼罩在天地间的暑热被一扫而光,室内室外,分外凉爽。
朱元璋睡了一个好觉,一早起来,神清气爽,对方显说:“去把蹇义给我请来吧。”
方显道:“启禀皇上,蹇先生还在刑部大牢里关着哩。”
朱元璋笑呵呵说:“我知道,你去传咱的口谕,告诉蹇义:那天在三山门外,你让朕很生气,所以啊,朕给你点苦头吃。现在,朕气消了,想你了,给咱回来吧。钦此。”
洪武三十一年五月初十(1398年6月24日)拂晓时分,夜色笼罩下的紫禁城谨身殿内外灯火通明,人影幢幢。蹇义、黄子澄、齐泰、梅殷被皇太孙派人紧急接入宫中,来到朱元璋的龙榻前。
守在龙榻边的朱允炆惊喜地大叫起来:“嗨!皇爷爷醒啦!皇爷爷醒啦!”
朱元璋的喉咙里呼呼有声,嘴巴蠕动着,吐出两个字,但发音模糊,谁也听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罗小玉听明白了,说:“皇上在喊‘老四,老四’,他是在叫燕王。”
蹇义等一惊。
朱允炆回过神来,一把抓住朱元璋的手:“皇爷爷,我是炆儿,我是炆儿哪!”
朱元璋吃力地扭过脸,怔怔地瞪着朱允炆:“炆儿……炆儿是谁呀?”
“炆儿是朱允炆,是你最喜欢的孙儿,是皇太孙啊!皇爷爷,你没事,你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朱元璋这下总算清醒了,移过脸,举眼向天,喃喃自语:“你们都不要再安慰朕了,朕心里明白,今天这道坎,咱是翻不过去了。”
众臣痛呼:“皇上!”
朱元璋一脸无奈地喊道:“老四,老四,你在哪儿哪?”
朱允炆凑前问道:“皇爷爷,你在叫四皇叔?”
朱元璋:“咱不叫他叫谁呀?只有你四皇叔在身边,咱这心里才能踏实呀!”
朱允炆:“皇爷爷,炆儿马上派人去通知燕王,叫他火速前来京城。”
朱元璋摇摇头:“罢了,罢了,北平到金陵,山高路远,已经来不及了,这是天意,天意啊!”说罢,又昏迷过去了。
朱允炆哭喊道:“皇爷爷,你快醒过来,你别吓着炆儿啦!”
朱元璋大瞪着眼,喉中痰响,出不来声,目光凝在了朱允炆脸上。
朱允炆凑到龙榻前,抓住朱元璋的手,不停嘴地叫“皇爷爷,皇爷爷”。
朱元璋最后瞪着孙子,叫出一声:“皇帝……难做啊!”随即訇然气绝,一脉英魂,悠悠而去。
谨身殿上悲声乍起,哭声震天,候在阁外的文武臣工、妃嫔、太监、宫女、侍卫全都跪地悲嚎,哭得捶胸顿足,死去活来。
尤其是一百名身着雪白孝服列队而立的年轻女子更是歇斯底里,悲声大起,好几位顿时就昏迷了过去。
那倒不是因为她们与老皇上有床笫之欢,肌肤之亲,故而对老皇上的感情比一般人更加深厚,舍不得他老人家乍然离去,与她们阴阳永隔,而是因为老皇上一咽气,她们的死期也就到了。
这些年轻美丽的女子,全都是朱元璋临终之前亲自挑选出来的他喜爱的嫔妃,生前他享受了她们逢迎巴结,无微不至的服侍与献身,从她们身上得到了无穷无尽的欢乐与满足。如今他不得不离开这个眷念不舍的美好人世,和美若天仙的佳丽,他实在是不甘心,所以必须把她们带走,让她们到极乐世界里仍然成为自己的性工具与奴仆。
一切都已经给她们安排妥当,片刻工夫后,她们就会被太监和御林军用密闭的轿车送往孝陵卫。在那里的一座大殿里锦衣玉食,焚香沐浴,在巨大的恐惧与绝望中,等候着老皇上灵柩的到来。
随后,一百根白绫,在晴空中浪浪招摇,等待着她们轻移莲步,翩然光临。
丧仪期间,偌大的紫禁城里处处白幡飘**,哀乐低回。朱元璋停灵的谨身殿里,数百名和尚从早到晚打坐唱经做着法事。诵经声与敲击木鱼、钟磬的声音在巨柱高廊,红墙黄瓦之上回**不息,一直要到夜里,宫里才能安静下来。
蹇义和黄子澄、齐泰两位先生和顾命大臣梅殷轮番上阵,陪着皇太孙朱允炆在棺椁前守灵。
这日下半夜,朱允炆和蹇义坐在蒲团上守着火盆烧纸钱,袅袅红光在君臣脸上缭绕闪烁。登基后难得有这片刻轻松的朱允炆话如泉涌,拉拉杂杂对蹇义说了许多。
“蹇师父,我们师生相处,已经多少年了?我记得很清楚,我第一眼看见你,是在紫禁城御花园里。那一天,皇爷爷让挑选择出来的新科进士比赛写大字,蹇先生艺压群儒,一举拔得了头筹。”
蹇义:“啊啊,那是13年前的事了,我当时还不满20岁。第一次进皇宫,我站在奉天殿上,懵懵懂懂,说话不知轻重,还惹得先皇生了气。”
“哈哈,”朱允炆笑道,“我知道,我知道,那一天,御花园赛字夺魁,奉天殿御宴赋诗,皇爷爷丹书赐名,你在紫禁城里的表现精彩绝伦,让人大开眼界,你的故事,马上传遍宫里。还有你一挥而就即兴写出,献给皇爷爷的那首颂圣诗,拔海三千尺,松风响怒涛,凌云天际外,万里见秋毫。各宫王子、公主、妃嫔,甚至连太监和宫女,都能够背诵,全都把你当作偶像,崇拜得五体投地啊!”
“啊,羞愧难当,羞愧难当!”蹇义汗颜,“先皇一鼓励,仆臣就得意忘形了,什么都敢说,结果乐极生悲,差点被推出午门问斩。”
朱允炆微微一笑,明知故问:“蹇师父还能想起,你是因为什么话题,激怒了皇爷爷吗?”
“啊啊,仆臣狂悖,不知天高地厚,胡乱说了一通……”
“师父,今晚就我们两人,请随便说说话,不要有什么顾虑。”
“仆臣竟然对先皇口出狂言,说圣上国策,其大过有三,先皇第一过,是分封太多;第二过,是用刑太繁:第三过,是求治太切,欲速则不达。刚说到这里,先皇脸色就变了。”
朱允炆深感兴趣:“把面谏皇爷爷的第一过,再说给咱听听。”
“我说现在诸王尚小,除了秦王、晋王、燕王、蜀王、湘王,其余二十来位王子均还没有到封国去,危机尚未暴露,但终究是埋下了祸根。还说历史上裂土分封,各王都要建城池、设百官、养军队、收赋税,实际上是成为国中之国,不利于中央集权。”
朱允炆击膝大赞:“直言面谏,切中要害,说得好啊!你13年前的预言,现在不是已经成为让我最为担心的事实了吗?请蹇师父继续畅所欲言,允炆洗耳恭听。”
“我还对先皇说,千万不要以为他们都是自己的亲骨肉,便会相敬如宾。看看前朝历史便清楚了,金銮殿上,从无父子, 紫禁城中,岂有兄弟?皇室之中,诸王多不是一母所生,即使是同父同母,一生下来,就有各自的奶娘、奴仆臣、老师,再加上外戚,各自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圈子,底下的人,各为其主,都希望自己的主子继承大统,于是就会自然形成权力集团,这样的集团一多,定然会失控,尾大不掉,人人觊觎皇位,就会演出一幕幕血腥的火并。汉代的七王之乱,晋朝的八王之乱,不就是昨天的事情吗?皇上分封诸王,看上去是爱护他们,其实是害了他们,更害了自己,害了大明江山。”
朱允炆激动得失态,虎地站起来,给蹇义深深鞠了一躬:“我的个好师父,你这番话,真是说到允炆的心坎里了!”
蹇义伏地跪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请皇太孙原谅仆臣轻狂浮浪。”
朱允炆双手将蹇义搀起,感慨道:“若是皇爷爷当初能够听进蹇师父的话,朕现在也就能放放心心睡个安稳觉了。蹇师父,你知道吗?当下让允炆辗转反侧,日思夜想的第一治国要务,正是如何削藩啦!”
蹇义道:“削藩非同小可,牵一发而动全身,必须谨慎稳重,当有通盘谋划后,方能动手。否则神州大地,那就是烽火遍地,刀途血道了。”
朱允炆牙关紧咬,目溢杀气:“时不我待,削藩之事大于天。自皇爷爷封咱为太子孙,削藩便无时不萦绕允炆心中。”
蹇义道:“仆臣敢问皇太孙,削藩是武削,还是文削?”
朱允炆以掌作刀,猛地往下一砍:“皇爷爷常说,天子一怒,流血千里。允炆已拿定主意,即便打破些坛坛罐罐,弄得来鸡犬不宁,血雨纷飞,尸横遍野,允炆也必须以雷霆手段,坚决做去!”
蹇义一怔。
洪武三十一年,大明帝国面临着“两道坎”,先是71岁的朱元璋撒手人寰,龙驭归天,紧接着就是小皇帝朱允炆登基,诸皇叔藩王进京奔丧。
藩王里面军事实力最强的要数秦王朱樉与晋王朱棡、燕王朱棣,三王虽然是亲兄弟,关系却很微妙,因为朱元璋始终将他们置于既在战略上相互支撑,又彼此制衡的状态,且每人对此都心照不宣。
洪武二十八年三月癸丑,秦王朱樉薨;洪武三十一年三月己未,晋王朱棡亦亡,两位有资格与燕王叫板的哥哥相继撒手而去,大明王朝的政治格局便由三王鼎立转化为一王独尊。
这下随着老皇帝朱元璋的驾崩,朱棣便能更加有恃无恐,肆无忌惮,唯一能镇住他的人也不在了,他还有什么可惧怕的呢?
正当朱允炆在金陵城里为他的皇爷爷大办丧事之际,朱棣分明闻到了他熟悉的紫禁城里出现了一股特殊的气味,招惹得他按捺不住内心的**,一门心思想赶回来探个究竟。
蹇义与朱棣接触不多,13年前他金榜题名进入中枢当差,朱棣已经封藩去了北平,只有王子高炽和高煦,在宫里专为皇亲国戚办的大本堂读书,曾受教于他。洪武二十年九月,他以监军身份与蓝玉搭档远征塞北,凯旋而归。大帅行辕驻扎通州时,蹇义随蓝玉一同前去北平燕王府觐见过朱棣。朱棣对二位客人执礼甚恭,这是因为,蓝玉不但挟大胜之威,如日中天,而且辈分高,是他父皇的亲家,蓝玉的一个女儿蓝秀做了蜀王朱椿的妃子;姐夫常遇春的女儿又做了朱标的妃子,连太子也得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舅舅。
蹇义呢?虽然年纪轻轻,却是燕王两个儿子的师父。
中午,燕王盛宴款待两位贵客,席间高炽、高煦给蹇义行弟子礼,每人磕了三个头,敬了一杯酒。宴毕,朱棣又送给二人高丽参,上等毛皮等珍贵礼物。
那也是蹇义第一次与燕王同桌吃饭喝酒,一起说话,直接打交道。他过去就对燕王十分敬佩,通过那次零距离接触,感觉燕王形象出众,身材魁伟,落落大方,谈吐不俗,心胸豁达,有一股不怒而威的英雄气度,故而对燕王的印象更加美好。
蓝玉则不然,在与燕王交谈,以及吃饭中途,他便以上净房为由,在燕王府中四处转悠。宴毕二人带着卫队回通州,蓝玉偏偏不走近道绕远路,拉着蹇义到南口转了一个大圈,从当地驻军的地盘上经过,看到燕军在进行战阵演练时,甚至还以讨杯茶水为由,闯入燕军兵营,向军官们问这问那。
蓝玉与蹇义沿着运河边上的官道向着通州并辔而行,蓝玉若有所思,似自语,又像问蹇义:“我去过西安的秦王府,也去过太原的晋王府、开封的周王府,这三位王爷厉害吧?可哥仨三座王府的地盘加起来,也赶不上燕王府占地广阔。哈哈,燕王这可是一骑绝尘,独领**啊。”
蹇义一听,蓝玉这话里分明藏着燕王僭越的意思,这可是大罪。可蓝玉并没有问自己……莫非,他是想探探自己对燕王的态度。
于是,他也做出一副随意的样子,淡淡言道:“燕王府得天独厚,那是蒙元帝国留下来的皇宫,朱棣运气好,捡了一个现成。”
蹇义这么为燕王说话,蓝玉就把话题岔开了。
可是他回到金陵后,前去东宫看望太子,却把在燕王府和北平城外的兵营里看到一切,加油添醋地向朱标说了,提醒太子,燕王势大,燕地有王者之气,太子务须早做防备。
没想太子不理他这一壶,反倒认为蓝玉多疑。
后来这些话又传到了朱棣耳中,朱棣对蓝玉恨之入骨,也到父皇面前去告蓝玉的黑状。
故而蓝玉之死,与朱棣密切相关。
朱元璋猝然撒手而去,皇太孙朱允炆方寸大乱,一方面他年轻气盛,血气方刚,面对诸王虎视眈眈,环视四周,恨不能痛下杀手,将他们连根拔起,一网打尽。
另一方面,当他身边的几位谋臣意见不一致,甚至南辕北辙各持己见时,他又听风是风,听雨是雨,忽左忽右,优柔寡断,让臣工们不知所措。
这段最紧张的日子里,在朱允炆最需要人帮他拿主意的关键时刻,对他影响最大的是黄子澄和齐泰。由于黄子澄一进宫便做了朱允炆的师父,两人朝夕相处已长达十几年,对允炆无微不至,倍加关心,情同父子,故而允炆对黄子澄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齐泰则是因为力主以武力削藩,想法和允炆一致,而且拟施手段更猛更烈,因而倍受允炆倚重。
这一日,在紫禁城外廷的武英殿内,朱允炆与黄子澄、齐泰正在进行一次很重要的谈话。
黄子澄说:“先皇临终之前,数次高呼老四,数番问燕王来了没有,显然,先皇心急火燎地想和燕王见上一面。见了面,他想对燕王说什么呢?不用我来分析,殿下大致也应当想象得到。”
朱允炆说:“六年前皇爷爷立我为储君时,托四皇叔为辅助朕的周公,四皇叔也曾跪在皇爷爷跟前,发誓要忠诚于我。当时二位先生不都亲眼看见,也亲耳听见燕王是怎么说的吗?眼下我不管皇爷爷想对四皇叔说什么,可想见四皇叔一面,是皇爷爷的临终遗言,应当传书燕王,让他知道啊。”
黄子澄力阻:“殿下万万不可,皇上刚刚驾崩,殿下尚未继位,国尚无主,朝廷正是虚空之时,一旦有心怀叵测之人趁机而入,天下定会立即大乱的。”
齐泰道:“我看燕王野心勃勃,早就有问鼎天下之志。仆臣早就听说燕王在北平天天操练兵马,打造武器,从不懈怠,他这是虎视眈眈等待时机,殿下对燕王务必小心防范,在所有藩王中,燕王是最危险的啊!”
朱允炆赞同齐泰意见:“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话当然是对的。但是,皇爷爷驾崩这么大的事,我这个皇太孙,总得给四皇叔,还有二十几个皇叔一个交代吧?”
齐泰道:“仆臣主张,包括燕王在内的所有藩王,一概不准进京奔丧。只能在各自的封国设案焚香,隔空遥祭。”
朱允炆惊道:“隔空遥祭!这样做太不近人情了吧?”
黄子澄道:“这些蕃王手中都有私家护军和调动封国兵马的权力,若允许他们一同进京奔丧,势必要带兵前来,这无异于引狼入室啊!先皇驾崩,这些藩王平时对殿下多有不服,怀有异心者不在少数,他们口口声声入京奔丧,可那一双双眼睛盯着的,全都是奉天殿金台上空着的那把龙椅。藩王们一旦闹将起来,事情想必会横生变故啊。”
朱允炆显然已经被两位先生描绘出的恐怖情景吓坏了,也被他俩这番肺腑之言说动了,可一想到可怕的后果,又不敢如此去做。
“不不,不行,不行!”允炆连声道,“皇爷爷三十余年坚持以孝治天下,他们可都是皇爷爷的亲生儿子,我的亲皇叔,皇爷爷归天了,哪有不准儿子前来吊孝奔丧的道理?这样做太过分了,天下人还不把我骂得来狗血淋头呀!”
黄子澄思忖片刻说:“殿下,臣倒有个办法,就不知殿下有没有这个胆魄。”
朱允炆问:“什么办法?只要能把已经师行途中的藩王们给我拦回去,就是最好的办法!”
黄子澄道:“仆臣以已经故去的先皇帝的名义,代拟一分遗诏。”
“假诏!”朱允炆目瞪口呆,“这可万万使不得!”
“好主意!”齐泰赞道,“殿下,事情紧迫,非以这道假诏来对付图谋不轨的众藩王不可,请殿下速下决断吧。”
朱允炆道:“二位先生难道不知,伪造先皇遗诏定会陷我于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境地。你们让允炆,如何面对皇爷爷的在天之灵啊?”
黄子澄道:“殿下,凡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而应顺天命啊。”
朱允炆道:“黄先生,你平时是最讲忠孝仁义的,怎么到现在就不讲了呢?”
黄子澄道:“让殿下早登龙位,造福万民,这才是仆臣讲的最大的仁义呀!如此浅显的道理,殿下难道就不明白吗?”忽地跪下,“大明天下马上就快是殿下的了,如果殿下优柔寡断,功败垂成,一旦到手的江山落到别的藩王手中,殿下必将悔之晚矣!”
朱允炆恍然大悟:“我现在总算明白,皇爷爷临终之前,为何要对我说那样一句话了?”
黄齐一齐问道:“你是指……”
朱允炆道:“皇帝……难做啊!”
黄子澄继续劝道:“成大事者,不恤小耻;立大功者,不拘小谅。皇太孙,此时绝不能优柔寡断啊!”
朱允炆咬咬牙,横下心:“好,这件天大的事,就请黄师父办吧。”
自从得到建文削藩的明确旨意,齐、黄二人便夜以继日地为削藩之策详加谋划。经过数日商议,二人定下了“从速削藩、依次而行”的谋略,只是在从谁削起的问题上,两位天子师父的意见却南辕北辙,未能达成一致。
为此事,在太常寺内的值房里,黄子澄与齐泰还进行了一场激烈的争论。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燕王为诸王之长,且实力最为雄厚,除掉燕藩,其余诸王必然丧胆,岂敢再生不臣之心?此乃一锤定音也!”齐泰素说得来慷慨激昂。
齐泰说得很对,拿下燕王,诸王力量便减掉了一半,的确是一步好棋。
但黄子澄却有着自己的忧虑,他缓缓说道:“尚礼兄说的是,只是燕王素来恭谨,从无不法之事;且两次出塞,均获胜而还,于国家建有大功。如今无罪而削,又岂能服众?”
“非常之事,需用非常之谋!虽然燕王无过,但其久镇北疆,威望素著,且燕辽各地官军亦由其统率多年,势力可谓盘根错节。若其生了异心,黄河以北将不复朝廷所有!”齐泰仍在坚持。
黄子澄据理力争:“朝廷赏惩俱应有道,否则如何治理天下?无过而罚,岂是圣君所为?燕王实力虽强,但反心未显,贸然削夺,难挡天下悠悠之口啊。”
黄子澄与齐泰不同,齐泰办事干练有胆魄,只要能达目的,并不在乎些许啧言。黄子澄却是求全之人,在他看来,因削藩而损朝廷清誉并不是好局,他希望能有个十全十美之策,使鱼与熊掌,可以兼得。
齐泰冷哼一声,将头伸到黄子澄耳边悄声说道:“当年高皇帝屠戮功臣之时,朝廷可是有道?”
“齐泰禁口!”黄子澄吓了一跳,忙阻止道:“太祖之政,岂是你我二人议得的?切莫再出此言!”
齐泰也知道此事忌讳,方才不过是被黄子澄的迂腐劲儿逼急了,才蹦出这么一句大逆不道之言来,此时亦知不妥,脸上顿时红了几分。
黄子澄心知齐泰对削燕一事十分坚持,自己也劝不了他,便呵呵一笑道:“莫如此事暂且放下。听说蹇义竭力向陛下举荐的方孝孺已经进京,陛下十分赏识他,这些天一直让其随侍左右。不如我等现在进宫面圣,顺带会会这位名满天下的孝直先生?”
齐泰明白黄子澄这是要将此事交给皇上决断。他也不愿再与黄子澄纠缠,免得伤了二人和气,便笑道:“既是如此,我等便一起去瞻仰瞻仰方孝孺的风采。”
二人进了谨身殿,便见一位身着九品绿色盘领右衽公服,约莫40左右的清瘦男子面北而立。
待行完礼,朱允炆笑道:“这位便是孝孺先生,前日刚到京城。本来朕早应引荐给二位爱卿,不过知你们公事繁忙,所以耽搁了下来,今日却正好凑在一起。”
方孝孺名满天下,齐泰、黄子澄虽为二、三品大员,却也不敢怠慢,遂对方孝孺拱手笑道:“久仰孝直兄大名,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方孝孺忙还了一揖:“实不敢当,两位大人乃国之重臣,孝儒乃大明末吏,岂敢受重臣之礼!”
方孝孺进京前虽系蜀王聘请的师父,但他的官职为汉中府学教谕,从九品,故有“末吏”之说。
三人又寒暄一阵,朱允炆方问道:“二位爱卿今有何事?”
齐泰见殿内杂人过多,便含糊答道:“前些时候陛下交代的事,仆臣与黄子澄已商议过了,现特来回禀。”
朱允炆会意,一挥手,殿中内官悄然退下,大殿内只剩下君臣四人。
建文笑道:“方先生乃忠义之人,亦朕之股肱,两位爱卿不必瞒他,详细奏来便是。”
齐黄二人见建文一口一个“先生”,便知方孝孺已极受皇帝信任,不日即将大用,便将削藩之议说了,并把二人所争之事也一并奏上,请建文亲自决断。
朱允炆听后沉吟半晌方道:“两位爱卿所言俱有道理,燕藩之事,事关削藩大局,确需慎重。”随即又对方孝孺说道:“方先生有何看法?”
方孝孺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君臣密议,在感激朱允炆信任之余,仍不免有些紧张。况此事关系实在重大,孝儒思量了好一阵才缓缓奏道:“臣常年居于偏僻之地,此等国家要事,以臣之微能,实不敢妄加评断。只是这几日随侍下来,臣见皇上敦儒修文,颇有大兴文治之意。文治之道,不外一个礼字。燕藩之强,实为诸王之首,先削燕藩,确能震慑诸王,削藩一事必能事半功倍。不过燕王为人并无过失之处,若强行削之,于礼恐有不周,且于法无凭。此事确是两难之择。如此大事,臣不敢妄言,还需陛下亲决。”
大明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正值金陵一年之中最炎热的时候。即便是在一天之中最凉爽的拂晓时分,人们也不敢待在屋子里,大都躺在自家院子上纳凉。
也就是这卯时初刻,身穿孝服的文武百官,按文左武右序列进入奉天殿。殿上百官肃立,朱允文头扎孝带,身着麻衣,登上了金台。
高踞在金台上的朱允炆轻轻咳了两声,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对侍立在侧的方显挥挥手:“由司礼监总管太监,宣读先皇临终遗诏。”
犹如突然一阵疾风刮过平静的水面,朝堂上顿时激**起阵阵涟漪。
一听“先皇遗诏”,蹇义、梅殷、方孝孺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唯有黄子澄和齐泰闭眼向天,一副胸有成竹,老僧入定模样。
方显双手展开圣旨,一字一板,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天下臣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嫁娶饮酒皆无禁。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宝,可于柩前即皇帝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诸王各于本国哭临,不必赴京。官军及戍守官员,毋得擅离住地,许遣人至京奔丧。封国所在文武吏士,俱听朝廷节制,唯护卫官军听王。钦此。”
方显念毕遗诏,朱允炆道:“鉴于不少藩王已经率领护卫官军离开封国,正在赶往金陵途中,情况紧急,我已派人前往传旨阻拦,令尔等马上返回。”
允炆毕竟太年轻,欠沉着,忙不迭想找帮手,怯生生道:“皇爷爷口授遗诏时,黄大人、方大人、蹇大人、齐大人四位先生,还有顾命大臣驸马都尉梅殷,均与我一同守候在龙榻跟前。呃,几位大人,你们都说说吧。”
齐泰捧笏出班奏曰:“先皇口述遗诏之际,仆臣齐泰躬聆圣训。”
黄子澄也奏曰:“仆臣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梅殷也奏曰:“梅殷有幸,当面躬听先皇圣谕。”
蹇义看到朱允炆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脸上,略微迟疑了一下,也出班奏曰:“蹇义躬听先皇圣谕。”
朱允炆的神态顿时轻松不少。
齐泰继续奏道:“仆臣以为,先皇遗诏,乃定国安邦之无敌神器,尤其以‘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宝,可于柩前即皇帝位’至为重要。”
黄子澄也出班奏道:“登基之事,宜早不宜迟,越快越好。国家有主,就不怕有人趁机捣乱。”
蹇义、梅殷也奏曰:“黄大人所言极是,请殿下尽快登基,以安社稷。”
朱允炆假意推辞:“眼下的首要之事,是阻止燕王进京。至于登基嘛,稍缓几日也无妨。”
黄子澄道:“先皇遗诏中有‘可于柩前即皇帝位’。仆臣以为,非常时期,以非常手段处之,殿下戴孝登基,就在今日,就在此时,何须再缓。”跪地大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朝文武尽皆效法,跪拜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允炆赶紧起身,摆手制止:“这可不行,这可不行,登基大典,还得按照皇爷爷制定的《登基仪注》进行,不可造次,万万不可造次。”
齐泰道:“国不可一日无主,新皇与文武百官均在,仆臣就请礼部尚书,按照先皇制定的《登基仪注》,马上完成新皇的登基仪式吧。”
洪武三十一年(1398),亦即建文元年六月三十日,朱允炆被赶鸭子上架,就这么急匆匆地在金陵戴孝登基,年号建文。
由洪武到建文,透露出在治国理念上,新皇帝决定由马背上打天下的爷爷推行的那一套严刑峻法,转为以仁义礼智治天下的重大变化。
他倚重的四位近臣均获升迁,强烈主张对藩王毫不留情实施武削的齐泰出任兵部尚书,黄子澄为翰林大学士兼太常寺卿,蹇义为吏部右侍郎,方孝孺为翰林大学士兼御前侍讲,梅殷封荣国公,擢升前军都督,驻守云集数十万重兵的军事要地淮安。
金銮殿上,朱允炆热炒热卖,开始了他作为皇帝的第一次训示:“列位爱卿,大明洪武皇帝驭天而去,给朕留下的是千钧重担,万里江山。朕以礼伺位,戴孝登基,保大明朝代代相传,盛世不绝。朕必将继先帝之遗愿,施仁政于万民。大明天下,必有辉煌,大明江山,千秋万代。”
黄子澄出班:“臣恭请皇上以社稷为念,节哀自重。继往开来,再创盛世。”
朱允炆:“朕尚年轻,诚惶诚恐,众爱卿均是前朝老臣,国之栋梁,朕盼望你们能够秉承先皇遗志,公忠体国,辅佐圣躬,承前启后,造福大明。”
蹇义出班:“臣等受先帝厚恩,矢志报效皇上,忠于吾皇,万死不辞!”
百官齐呼:“臣等报效皇上,万死不辞!”
黄子澄起身奏曰:“大明王朝现在已经有了新皇帝。鉴于眼下各地藩王得知先皇驾崩,正日夜兼程,向着京城奔来,而且藩王们还带上了私家护军。众位臣工想一想,待各藩王的军队汇聚金陵后,我大明王朝的都城岂不变成了一座庞大的兵营,豕突狼奔,马乱兵慌,成何体统?故,仆臣以为,既然先皇已经言之凿凿地发出旨令,‘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那就请皇上立即颁下圣旨,派出使者,严禁藩王入京奔丧!”
散朝后,朱允文将几位智囊与顾命大臣梅殷延请到谨身殿西暖阁议事。
“朕今日要与各位爱卿,商议最为急迫的削藩之事,”朱允文指着案几上的奏折,愤愤说道,“我手里拿的,都是各地官员揭露诸王雄踞一方,横征暴敛,欺压百姓,草菅人命,多行不义的罪行。”
拿起一道奏折,翻开浏览了一眼,怒道,“你们看看湘王朱柏,居然**民女,光天化日之下,连荆州知府的千金小姐他都敢抢。这份折子,是周王次子、汝南王朱有爋上的密奏,举报他父王在开封暗中集结军队,招兵买马,企图与朝廷对抗,蓄谋造反,种种罪恶,不下三十条。像这些个奸恶不除,朝廷岂能有安宁之日?”
众臣齐道:“陛下圣明。”
朱允炆道:“这25个藩王个个可削,那众爱卿说说,到底先削谁?”
齐泰道:“擒贼先擒王,仆臣以为应当先削燕王。绝非仆臣危言耸听,燕王手握17卫,再加节制边塞三十万兵马,拥兵自重。只要先削了燕王,众蕃王群龙无首,对朝廷就无甚大碍了。”
朱允炆道:“可朕这里,倒是没有一道状告燕王的奏折呀。”
方孝孺道:“这没有什么奇怪的,朝廷没有向北平派出布政使和指挥使,再加上先皇下旨将北方戍边的军队全部交与燕王节制,燕王统辖着北平乃至整个北方的军政要务,手操生杀大权,自然是一手遮天,没有人敢去捋他的虎须。”
齐泰再道:“陛下,此次削藩,首当其冲以燕王开刀,实为上佳之策。”
蹇义道:“仆臣有话要说,先皇正是看到了燕王谋略盖世,具有政治头脑,才将北方戍边军队交与他统一节制。燕王也是不负先皇厚望,在北方为大明树起了一道稳固长城。朝廷此时若首先拿功勋卓著,如日中天,且并无过错的燕王开刀,无异于自毁长城,必将尽失人心军心!”
梅殷明确支持蹇义意见:“蹇大人稳慎谋国,言之有理,皇上万不可拿燕王开刀。倘若操之过急,反而会把燕王逼上梁山,祸乱天下,动摇国本。”
齐泰面对蹇义质问:“遥想13年前,蹇大人初登金銮殿,便向太祖皇帝直言削蕃,几乎招来杀身之祸,此时却又跳出来反对削藩,这岂不是自食其言。”
蹇义对朱允炆作揖后道:“此一时,彼一时也。蕃固然是要削的,仆臣和齐大人,和皇上并无二致,但不是现在新皇初登大宝之际。时至今日,太祖皇帝已经封了25个藩王,种种恶果显露无遗,藩王们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好些藩王甚至对朝廷早已是虎视眈眈,唯恐天下不乱,故,削藩决不能轻举妄动,而须谨慎行事,稳扎稳打。弄不好,牵一而发动全身,人心浮**,国将不稳。待到叔侄阋墙,血流成河,生灵涂炭,必然会给新君甫始,急需稳定局面,壮大国力的朝廷,带来无穷之后患。”
齐泰道:“蚍蜉撼树,不自量力,我皇意气风发,英雄盖世,王旗所指,强敌披靡,皇上所到,万民拥戴。不是仆臣替皇上夸下海口,就算25个藩王联起手来,他们能斗得过朝廷百万大军吗?”
“万万不可,”蹇义竭力劝阻,“周公吐哺,天下归心,陛下万不可忘记,太祖皇帝当年的托孤之举。”
朱允炆说:“朕焚香祷祝,倒真希望燕王是我的周公啊,他若是做了司马昭怎么办?”沉吟片刻,“蹇大人思虑周全,不过,未免谨慎过分,也似乎显得过于畏首畏尾。朕有百万大军,有举国之力,即便如手握重兵的燕王、宁王,又能奈我何?不给这些桀骜不驯、野心勃勃的藩王们一点教训,朕看他们已经利令智昏,分不清楚谁是大明天下的主子了!”
“好,当出手时便出手!皇上雄才大略,风雷激**。”齐泰高声大赞,竭力鼓动,“若再施以霹雳手段,定将稳操胜券。”
梅殷道:“齐大人如今执掌兵部,手握兵符,有百万大军供其驱使,故而气冲牛斗,想的自然是擒贼先擒王。仆臣却以为蹇大人的意见,值得皇上尤加重视。”
朱允炆恭敬地说:“哦,请荣国公指教。”
梅殷接着往下说:“蹇大人已经说得很清楚,燕王眼下有功无过,削藩若首先拿燕王开刀,定然有逆民意军心。为争取上下朝野支持削藩,最好还是先拿口碑极恶,且证据在握的几位藩王开刀,敲山镇虎,稳扎稳打。再说了,燕王手中不过17卫兵马,即便真要造反,他也必须和其他藩王联手才敢有所行动,否则就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
朱允炆道:“荣国公的意见,是暂时不动燕王?”
梅殷躬拜,“既然皇上认定25个藩王个个可削,那就不如先把已经握有图谋不轨、违法乱纪,败坏纲常证据的周王、湘王,齐王、代王、岷王这五个害群之马先削了。如此一来,就趁早砍断了燕王的手足,让他陷入孤掌难鸣的境地。然后再下旨解除燕王手中的17卫兵马指挥权,让他赤手空拳,到时无能为力,倘敢造反,只能自取灭亡!”
朱允炆点点头:“好,朕就采纳荣国公与蹇大人的意见,先将燕王手足,逐一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