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五凤楼怒敲登闻鼓 三山门血涌莫愁湖(1 / 1)

朱允炆被立为皇嗣之日起,朱元璋对他的培养也即刻提上了日程,如同先前对太子的施教,德才并重,请名儒授学,挑选才俊青年伴读,时常赐宴赋诗,谈古论今。选了蹇义、黄子澄、齐泰一批有德行学养的正人君子,做太孙师父,以谕德仁,并实习政事,批阅奏章,平决政事,学习如何做皇帝。

朱元璋处理好继位之事,紧接下来,便是为未来皇孙执政扫清道路。

对朱允炆威胁最大的,莫过于以蓝玉为首的勋臣武将集团。

对于蓝玉威胁,远在北平的朱棣与父亲看得一样清楚。若是太子朱标健在,朱棣还不敢贸然对蓝玉出手,以免太子责怪自己过于敏感,在皇亲国戚间挑灯拨火,纯属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太子匆匆撒手人寰,朱棣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一大好机会。他入朝奏事,蒙御前独对时,对父皇直言道:“在朝诸公,纵恣不法者,儿臣以为眼下唯有蓝玉,将来定成尾大不掉之势,父皇当尽快处置才是。”

蓝玉已经位居国公,手下大将遍布全国,而且为人居功自傲,十分嚣张。如果朱标在位蓝玉应该不会生事,因为两人不仅私交不错,关系特殊。

但朱允炆与蓝玉的关系就不一样了,他在朝中没有影响力。朱元璋本来是想让蓝玉辅佐朱标的,但此时朱标已经提前辞世,所以在朱元璋看来,蓝玉也就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为了扶持孱弱的皇孙,朱元璋再一次挥舞起了鬼头刀。

燕王的挑唆,加上朱元璋本身的猜疑心驱使,百战功高的蓝玉的人生之路也就走到了尽头。

已经听到刀斧之声,感觉到杀机四伏的蓝玉,自然不愿俯首就擒。

蓝玉50大寿这天,凉国公府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中午,晚上两轮酒宴后,宾客纷纷散去。蓝玉见皓月当空,夜风徐徐,凉爽宜人,便将二十几名多年追随他的心腹老部属留下,来到后花园湖边草地上,继续赏月夜饮。

蓝玉原本心中有气,加之从中午到此刻,酒喝得太多,酒劲一冲上来,面对一帮能过命的心腹,嘴巴就管不住了,愤愤道:“朱和尚心胸狭隘,诡计多端,心毒手辣,凶狠残忍,与他同朝,如同伴虎。我等若不早点动手,日后必为他所谋。这个乡巴佬,打仗行,整人行,就差了治理国家的能耐。你们看看,大明被他弄得一塌糊涂,眼见着就要崩塌了。”

将军们原本就对朱元璋心藏恨意,只是不敢发泄罢了,此刻有蓝玉出头,大家也就一窝蜂嚷叫起来。

纳哈出的儿子沈阳侯察罕道:“我早就盼着改朝换代的这一天了,可是各位袍泽,我们手里没有军队啊!”

蓝玉见士气可用,也就愈发兴奋:“索命的鬼头刀已经架到我们脖子上了,不是朱和尚死,就是我等亡!各位弟兄若是想活出一片新天地,那就马上把一切可以调动的军队尽快集结起来,只待我一声令下便动手!”

府军副将白成吼道:“我手下有五千兵马,只消蓝大帅一声令下,我立即带兵杀进宫去,砍了朱和尚满门!”

都督英恪挥拳大嚷:“江北兵营的汪信、祝哲二将军是我老部下,愿意和我们一起干,他俩手下有一万雄兵。”

开国公常遇春的孙子常升道:“二月十五日,朱和尚要到先农坛举行耕田仪式,这是我们动手除掉他的最好机会。”

这群已经让酒精把脑袋瓜烧成了一包浆糊的武棒棒既紧张,又亢奋,争相说道:“对,就在二月十五日动手!朱和尚出了紫禁城,就别想再活着回去!”

蓝玉虎地站起来,用目光逐一扫视着部属们凛然道:“二月十五日凌晨,江北兵营的部队从燕子矶秘密过江,分别集结在风仪门、钟阜门和定淮门附近。白成领本部人马,在朝阳门外待命,其他将军自率家奴在城内待命。我和汪信领兵五千,在正阳门埋伏,伺机袭杀朱和尚。一旦得手,立即放炮,各军听见炮响,马上放炮回应。然后,我们将朱和尚的脑袋割下来,用竹竿挑着,立即进攻皇宫,各路士兵一路大喊,‘人神共愤,只杀朱贼’!”

就在众将军于凉国公府后花园里杀声一片之际,朱元璋与朱允炆正在谨身殿西暖阁里聊天。

允炆说:“皇爷爷,胡唯庸、李善长这两桩谋反案,均牵连甚广,杀了数万大小官员。好多官员既没有都察院的举报,也没有经过刑部审问,事前也没有叛逆迹象,所谓的罪证也就无法归档,大臣们会不会怀疑罪证是假的?”

朱元璋冷笑道:“怀疑算得了什么?这历朝历代办的冤假错案难道还少了么?一切谋反者都是最凶恶的敌人。既然是对待敌人,那执政者就什么样的手段都可以用,兵不厌诈嘛。”

朱允炆鼓足勇气说:“可是孙臣以为,这种方式最好不用,武力固然能败劲敌,可是只有仁义,才能让后世敬服呀。”

朱元璋打断孙子的话:“战场官场,皆是一样,从没有仁义可言。宋襄公怎么样?半渡不击,自取其祸,不成为千古笑柄。”

朱元璋在自认为解决了良弓和走狗的问题后,不无得意地对朱允炆说:“我已经安排好你的几个叔叔为你守护边界,站岗放哨,你就可以稳坐中枢,安心做太平皇帝了。”

听了这话,年轻的朱允炆一反以往的附和,陷入沉思之中。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用忧虑的口气。说出了爷爷万想不到的一腔话:“外敌入侵,由叔叔们来对付。如果有朝一日叔叔们惹是起了异心,孙臣又该如何对付他们呢?”

一生运筹帷幄的爷爷居然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才是。

沉默良久,他反问孙子:“你的意思呢?”

皮球被踢了回来。

允炆思忖片刻回道:“首先用道德来争取叔叔们的心,然后用礼制来约束他们的行为,再不行,就削减他们的属地,下一步就是取消封国。如果到了这一步藩王还敢不听招呼,那就只好和叔叔们拔刀相向,你死我活了。”

“唉!”一生精于谋略算计的老皇帝听到孙儿的这个计划后,叹了口气道:“实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其实朱元璋也并没有把这个复杂的问题,抛给毫无经验的孙子。他为朱允炆精心准备了一群能臣高人来帮助他治理天下,其主要成员就是驸马都尉梅殷,与久经中枢历练的黄子澄、齐泰、蹇义,他们也按部就班地成为后来朱允炆登基称帝后的核心班底。

爷孙俩刚说到这里,当值御侍官傅添金进来躬拜:“启禀皇上,锦衣卫指挥使蒋谳有要事求见。”

朱元璋头一摆:“传。”

蒋谳进殿向朱元璋和太子孙躬拜,呈上一份材料,言道:“启禀皇上,我们派往蓝玉身边的内线刚刚报来消息,蓝玉此刻正在自家后花园,与一帮勋臣饮酒密谋,准备造反。参加者的名单已经查实清楚,共有26位。”

朱元璋接在手里匆匆掠了一眼,把名单递给朱允炆,恨声道:“来得正好,正愁没理由将他们一网打尽,他们反倒主动把脑袋送到刀口上来了。允炆,你给我牢牢记住,对于乱臣贼子,该出手时就须痛下杀手,万万不可优柔寡断,瞻前顾后!”

当蒋谳率领锦衣卫冲进凉国公府后花园时,皎皎月华之下,鼾声蛙鸣一片。

蓝玉与众部将在草地上醉倒一大片。

锦衣卫动作神速,战果颇丰,一举抓获凉国公蓝玉、开国公常升、宣宁侯曹泰、怀远侯曹兴、西凉侯濮与、东平侯韩勋、全宁侯孙恪、沈阳侯察罕、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舳舻侯硃寿、会宁侯张温、东莞伯何荣、徽先伯桑敬、都督英恪、祝哲、汪信、吏部尚书詹徽、吏部侍郎傅友文等26名文武大臣。所有叛将无一漏网。涉案人员的家属也在这一夜被悉数捉拿,投入死牢。

蒋谳连夜主持突审。

明史载,审问后的结论是,“谋为变,将伺帝出耤田举事。”

寥寥11余个字,将**起血雨腥风,招来杀声一片。

随着审讯的加强,线索不断扩大,因受牵连涉案的人员也越来越多,京城官员,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傅添银平时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溜到金川门内马山的川菜馆后院里去会会润玉。夜里一个人待在空落落的家里,闷得慌,只好借酒浇愁,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头发胡子长了也不剃,衣服脏了也不换,过去八面威风的锦衣卫都尉,如今却明显差了精气神。

傅氏流年不利,不单儿子活得压抑,老子也不痛快。

朱元璋当着百官的面,把傅友德说得来羞愧无比。傅友德非朱元璋的淮西帮,而是徐寿辉的部下,后来与徐有隙,才反戈一击投靠了朱元璋。若论革命资历,远不及淮西勋臣武将,所以傅友德习惯于深居简出,极少与人往来。

皇太孙册立后,冯胜重新被启用,加封太子太师,派往山西、河南练兵。蓝玉一伙被抓当月,锦衣卫太原站密报朱元璋三子周王朱橚,也就是冯胜的女婿悄悄前去太原,密会了驻扎于晋祠的岳父大人。

朱元璋一怒之下,当即将冯胜召回,贬居凤阳。

傅友德在家待的时间长了,也很郁闷,有时就和冯胜彼此走动,下下棋,喝喝酒,偶尔也私下里对现状发一番感慨。

有一次两人对酌,都喝高了,冯胜对傅友德说起徐达之死,把傅友德着实吓了一跳。

冯胜说徐达背上长了一个毒瘤,切忌吃发物。朱元璋偏偏叫方显给他送去一只烧鹅,一壶烈酒。而烧鹅恰恰是大发之物,配上烈酒,那就是立竿见影,万劫不复了。可怜天下第一名将流着眼泪,一口烧鹅一杯酒。一个时辰后,背上毒瘤爆裂,鲜血喷涌。徐达为了避免给儿孙带来血光之灾,死前喊出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请转告皇上,徐达下辈子,再为他鞍前马后,赴汤蹈火!”

两位开国老帅,一个说,一个听,泪眼望泪眼,青山向青山。

两位失意的国公爷屡屡私下会面,发泄对朝政和皇上不满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逃得过朱元璋的眼睛?

不过朱元璋正在忙着解决蓝玉武装集团,而冯胜和傅友德这两个人,其资历和地位还在蓝玉之上,朱元璋自不可能把他俩牵扯进蓝玉一案。

如果那样做的话,到时候主犯就不是蓝玉,而变成冯胜和傅友德了。

朱元璋玩政治的思路异常清晰,就好比当年他杀胡惟庸的时候,却把地位比胡惟庸地位高得多的李善长留着数年之后再杀一样。这里边的政治,很有学问,所以朱元璋当时并没有除掉傅友德。

但是傅友德的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了风刀雪剑,杀机四伏的预感。尤其是他得知次子添铜也被打入死牢后,他对朱元璋,更是恨入骨髓。

傅友德有四个儿子,长子添锡在随他征战云南残元时,战死在曲靖的白石江边,次子添铜过继给了无后的傅友德的亲弟弟、此番卷入蓝玉案的吏部右侍郎傅友文,老三是傅添金,老四就是傅添银,所以傅友德对剩下的两个儿子倍加爱惜。

终于,就在傅友德如约前往京城,完成朱元璋给他布置的“家庭作业”,在朝堂上当着百官的面,背诵公仪休清廉故事的那一天,极为惨烈血腥的一幕,在紫禁城里猝然爆发了!

那日散朝后,朱元璋借武英殿宴请百官。

当他回到寝宫换去衮龙袍,穿上常服前去武英殿赴宴时,走到大殿门口,忽然看到一个锦衣卫军官没有按照规定佩带剑囊,胡子拉碴,而且偷偷瞥了他一眼的眼神里不对,分明不是平素习惯的注目礼包含的热爱与崇敬,而带有一股仇视的意味——虽然是一闪即逝。

朱元璋很生气,是谁如此大胆,敢用这样的眼光偷觑朕?刚要开口斥骂,但又将火气强压了下去。

因为他马上认出这名侍卫不是别人,正是傅友德的儿子、经常执行御前侍卫任务的锦衣卫都尉傅添银。

朱元璋进入大殿,等众臣坐定之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刚才在大殿门外,锦衣卫都尉傅添银对上不恭的事严加痛斥。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那些久历沙场,杀人不眨眼的勋臣们,尚且在他面前恐惧异常,何况此刻激起他满腔怒火的是一个年轻人。

蹇义正在为添银担心哩,坐在右边武将席第一排的傅友德“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也不说话,脸上一副丢魂落魄的样子。

蹇义心中一声惊叫:“完了,傅家今日,必有大祸临头!”

傅友德心疼爱子,也不知添银究竟犯了何事,惹得皇上龙颜大怒,厉声斥骂。他更担心皇上一怒之下斩了添银,一瞬间方寸大乱,紧张得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朱元璋一看傅友德忽地站起,口讷讷而不言,更加震怒,在龙案上重重一拍,厉声大喝:“傅友德,你想干什么?谁让你站起来的?”

被朱元璋的盛怒震慑住的傅友德满心委屈,却不敢再置一言,只好一屁股重重坐下去,不再说话。

这一明显带有强烈不满的举动更加激怒了朱元璋。

他虎地站起走到傅友德几案前,戟指怒斥:“你,傅友德,朕让你做了大明朝的国公爷,你的两个儿子,一个是御前侍卫官,一个是锦衣卫都尉,都在朕身边当差,朕对你一家可谓天恩浩**。可你儿子居然敢用充满杀机的目光看我!你——马上去把两个儿子都给朕叫进殿来!”

傅友德也和皇上斗上了气,铁青着脸,一句话也不说,虎地站起来,大步向殿门外走去。

蹇义不敢出声,以目示意傅友德,千万别在这样的场合跟皇上斗气。

可是,盛怒中的傅友德对他的暗示视而不见。

“傅友德,你给朕站住!”朱元璋更加生气了,转身去殿前侍卫官手中抽出天子剑,往傅友德脚下重重一扔,“把朕的天子剑拿去!”

宝剑触地,嗒然有声。

傅友德一愣,回头怒视了一眼朱元璋,随即拾起天子剑,大步迈出殿门。

众臣工全都被暴怒的朱元璋惊呆了,大家面面相觑,出气都不敢大声,偌大的武英殿上一团死寂。

不足盏茶工夫,只见一生身经百战,叱咤风云的傅大将军,一手提着糊满鲜血的天子剑,一手提着尚在淌血的两颗人头,昂昂然回到殿中,既不行礼,也不叩头,挺立在御案跟前,胸膛剧烈起伏,两颗赤红的眼珠子紧盯着皇上的面孔。

那两颗头颅上的血,“扑簌簌”往地上滴。

蹇义心猛地一沉,明白傅友德今天决心以死相拼了。

几名殿前侍卫“嗖,嗖”拔出刀来,挡在傅友德身前。

如此血淋淋的一幕显然也震惊了朱元璋,但他马上就恢复了威严,双眼瞪着傅友德,厉声喝道:“俗话说虎毒不食子,这么残忍的事情,你居然做得出来!你这不是和朕斗气,分明是想和朕拼命了!”

“哼!”傅友德把两颗头颅扔到御案前,一声冷笑:“你不就是想要我们父子的人头吗?我这么做,不正好遂了你的心愿吗!”

话音落下,他横剑一挥,鲜血“噗” 地射出老远,溅到了朱元璋的龙袍上,然后“哈哈”大笑着像块厚重的石碑一样,訇然倒在了两个儿子的头颅旁边。

近在咫尺的蹇义和百官全都被这如此惨烈的场面震慑住了,谁也不敢出声,只能惊恐万状地看着几近疯狂的皇上。

朱元璋也没想到傅友德会不惜用一家三口的脑袋来和他斗气,搞的他手足无措,下不了台,心中怒火如焚,传旨:“将傅友德满门家产充公,灭三——”族字尚未出口,愣了一下,又随即改口,“罢了,念他也曾为朕立下累累战功,还是将家眷发配云南吧!”

今天日刚下了初冬第一场雪,雪浅浅的、薄薄的,不到傍晚大部分便消融了。金陵城里的街面上、房顶上,还东一块西一块残留着片片白雪。

蹇义骑着马,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把刘春儿、白氏和蹇贤吓得够呛。

刘春儿见他脸色煞白,目光呆滞,不说话,只是一味悲嚎,吓得不轻,赶紧摇着蹇义的双肩大吼:“你这是怎么哪?男子汉,大丈夫,天塌下来昂起脑袋顶着,也用不着嚎哭连天的呀。”

蹇贤也道:“二爸,侄儿长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看见你放声大哭啊。”

蹇义悲痛得连连摇头,哽咽着把今日发生在紫禁城里的血腥一幕告诉了家人,哭道:“武英殿上一顿御宴,三颗血淋淋的人头啊!颍国公是我素来敬重的前辈英雄,添金添银是我最好的朋友,说没就没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今天才算是真正领教了。”

白氏被惊得目瞪口呆,愕然叫道:“这个朱和尚,一顿饭逼死颍国公父子三人,他是厉鬼,还是魔瘴啊?”

刘春儿也吼道:“天哪,一国之君,怎么能够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干出这种伤天害理、惨绝人寰的事情啊!”

蹇贤切齿怒骂:“这老贼杀人如麻,哪有资格做天下共主?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蹇义痛哭不止:“颍国公分明是不想活了呀,他拿着天子剑从我案几前走过时,我用眼招呼他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更别赌气吃眼前亏。他分明看见了,还盯了我一眼,两只眼睛都充了血,红通通的,可他还是……唉!”

刘春儿担心叫道:“蹇义你也要小心哪,天天待在那杀人魔王身边,谨防哪天一不小心惹恼了他,你这颗脑袋也让他砍了,我们这一家子,就全完了呀!”

蹇义道:“我现在不是为我而哭,为我这颗脑袋担心,我现在最害怕的是,怎么去给润玉报这个凶讯哪?”

一想到这事,刘春儿也忍不住哭起来:“对呀,几个月前,娘家人男丁被斩尽杀绝,女人被充作军妓。今天在武英殿上,婆家人又遭此飞来横祸,这人世间,还有比润玉更悲惨,更凄苦的女人吗?”

白氏自告奋勇:“都说报喜不报忧,你和蹇义开不了口,这个天大的凶讯,就让我去对润玉说吧。”

刘春儿道:“娘,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得给马山两口子打个招呼,叫他俩夜里把润玉盯紧一点。这才多长的日子啊,这么多的事儿,全压在她一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大户千金身上,哪能受得了哟。”

蹇贤说:“二婶,这黑灯瞎火的,我陪你们去吧。”

三人出了院子,向着金川门方向而去。

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影从湖边古梅树下闪出,远远地跟着前面的人。

三人很快来到四川饭馆,小川也在家,看见蹇贤一行,问了声婶子来了,就把蹇贤邀到堂口坐下,自个儿去案板上拿来酒菜,一边悄悄说话,一边和蹇贤对酌上了。

小川听蹇贤一说,惊得来瞠目结舌,愣了一会儿才骂出声:“紫禁城里竟然出这样的事?当今皇上,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啊!”

笼罩在夜色中的金川河两岸一派繁华,各家饭馆商铺都已掌起了灯,炒勺碰得铁锅咣咣响,香味飘了一条街。临街窗口全打开了,不断飞出说话划拳之声。飘**在河上的画舫张灯结彩,往来游弋。船娘站立船头,一脸媚笑地招徕着那些偏偏倒倒,左脚踩右脚,酒醉饭饱后从酒店饭馆跨出来的男人。

刘春儿和白氏把正在灶屋里干活的润玉叫出来,进了后院润玉卧屋。

“出什么事了吧?看你们急慌慌的。”润玉已经感觉到不对劲。

母女俩虽然在路上已经商量好,由妈妈开口报凶讯,可真到了小饭馆,见了润玉的面,却面面相觑,勇气滋地一声没了。

这下把润玉弄紧张了,赶紧问:“出大事了?”

“润玉呀,你真是个苦人儿啊!”刘春儿还没说事哩,自己先就哭上了。

白氏抱着润玉的肩膀,压着嗓子说:“润玉,你,你……你公公,你男人添银,还有添银的哥哥,一家三口……今天饷午……全都被皇上杀了呀!”

润玉身子一软,瘫到地上。

“刘春儿,快,快,快把她弄到**去。”

母女俩把润玉抱上床,不小心碰着了孩子,孩子“哇”的一声哭叫起来。

润玉被孩子的哭叫声惊醒过来,一看到眼前的刘春儿母女俩,这才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

堂口上的蹇贤和马小川听得清清楚楚,却无可奈何。

蹇贤沉下脸,端起酒杯,重重一碰:“来,小川,喝!”

灶房里的马山两口子听见润玉的哭声,也放下活儿赶往后院。

乍然飞来的嚎哭声惊动了正在堂口上吃饭的顾客,大家都扭头向后院张望。

马山赶紧出来赔着笑脸招呼:“各位客官,没事,没事。大家好好吃,好好喝。”

一客人嚷:“哭得像家里死了人似的,怎么还说没事!”

几个女人正守着润玉伤伤心心地哭,一个人影突然闯了进来,叫道:“殷润玉,你让我找得好苦啊!”

马山老婆转身一看,是个陌生人,心中害怕,赶紧把他往屋外推,口里还喝道:“你谁呀?出去,快出去!吃饭的客人请上堂口,别往我这后院里钻!”

马小川坐这位置恰好能看见后院天井的情形,看见母亲把一个戴斗笠的人往润玉卧室外推,蹭一下跳起来,把帘子一掀,冲进后院去赶那陌生人。

蹇贤不知出了什么事,也跟了进去。

刘春儿一看来人,赶紧从卧屋里出来,板着脸道:“周灵非,这儿没你的事,你跟来干什么?”

周灵非喊道:“水妹子,我知道你信不过我,不告诉我润玉在哪里。我已经在你家院子外面等了好些日子了,今天终于跟在你们后面,找到了润玉!”

灵非一边喊,一边往卧屋里钻,却被挡在外面,不准他进去,他急了:“水妹子,你们为什么要排斥我呀?我跟你说过,我是来帮润玉的,她现在需要帮助,我也能够给她帮助!”

刘春儿道:“有我们在,润玉用不着你帮。”

周灵非道:“我是真心的,你要相信我!”

就在推来搡去之际,白氏突然一声喊:“呃,润玉呢?润玉怎么不见了?”

大家一听润玉不见了,赶紧进了屋子,一看,不单是润玉不见了,连**的孩子也不见了踪影。

白氏叹道:“呃,出了这么大的事,谁受得了啊!”

刘春儿大叫:“这殷润玉,千万别想不开呀!大家快出去找,快找呀!”

蹇贤嚷道:“马小川还愣着干啥,快去叫你的巡捕找人呐!”

刘春儿骂周灵非:“都怪你闯进来添乱!”

周灵非伤心得直哭:“怎么能怪我呀,我是一片好心想帮润玉啊!”一头冲出屋子,又出自本真地伸出了兰花爪,带着女腔哭喊,“润玉,殷润玉,你可千万别干蠢事啊!”

偌大的金陵城已经睡着了,初冬的深夜,冷不可挡,夜雾浓得来十步以外就看不见人,连那些摆小摊儿买吃食的都已经收了活儿。

殷润玉抱着孩子在金陵的大街小巷踽踽独行。

刘春儿告诉她的消息让她瞬间魂飞魄散,脑子里全是一幅幅血淋淋的画面,添银添金一对双胞胎兄弟和他俩的父亲全倒在血泊里。三颗脑袋滚得老远,添银的眼睛像死鱼眼睛一样白煞煞地大睁着,望着她和孩子。

巨大的痛苦已经把殷润玉的神经彻底摧毁,她浑浑噩噩,脑子里像煮沸的开水,白汽缭绕一团迷茫。

她当然不知道,这一夜有多少人在寻找她,除了周灵非,马山一家子,刘春儿还赶回家去叫上蹇义、蹇英、蹇芳父子,连家仆也分头出去寻找润玉,连马小川手下的巡捕也出动了。

耳听得樵楼上打过两更、三更,殷润玉不知道自己在街巷之中已经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

她突然发现街上人影幢幢,热闹起来,有坐轿的,有骑马的,骑马的比坐轿的多得多,大都穿着袍服,腰间勒着玉带,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赶去。

殷润玉猛想起这些早行人全都是去紫禁城上朝的官员,以前父亲就是这样的,每天凌晨寅时就要赶到午门前等候。到了卯时,听得五凤楼上景阳钟声一响,官员就得上奉天殿参加朝会,谁迟到,谁受罚。轻者罚俸,降职,重者廷杖,把屁股打烂或把人活活打死。

她跟着上朝的官员们走,一直走到了午门下面。

参加早朝的官员从全城四面八方赶来,全都聚集在这里,卯时一到,城楼上的景阳钟一响,宫门打开,大家才能进去上朝。

殷润玉是冲着午门前这面巨大的登闻鼓来的。

就在听说丈夫一家三口惨死在武英殿那一刻,润玉就有了主意:恳求皇上,让自己为三位亲人收尸,把他们的头颅和身子缝合在一起,让亲人能够全尸成敛,入土为安。

她知道自己的三位亲人都是死在皇帝手里的,她这样的行为分明是逆天而行。她不愿让关心她的人卷进来,给他们也带来灭顶之灾。所以,她才趁乱抱着孩子,从马山的饭馆里跑了出来。

她现在连死都不怕,还怕皇帝发怒么?

她听父亲说过,登闻鼓就在午门外面,鼓很大,鼓面比人还高,若是敲响,连紫禁城后苑都能听到,更别说外廷的内阁、六科了。还有大明门外的各部衙门同样也能够听到。即便皇帝听不到,只要登闻鼓响了,也会有人告诉他的。因为皇上关于登闻鼓订得有一条规定:“击登闻鼓,轮值御史随即引奏,敢阻告者,死。”

拂晓时分,天光黯淡,浓雾弥漫,再加上官员们全都被高大的午门投射下的阴影所遮挡,彼此之间难以看清容貌。就在大家感觉到冷得来僵脚僵手的时候,忽然听见登闻鼓“咚咚咚咚”敲响了。

众官正闲极无事,听得鼓响,便围上前去。

见那击鼓之人,竟是一年轻女子,头上斜扎着一根雪白的孝带,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娃娃。女人20来岁模样,双眸如水,琼鼻如玉,红唇清嫩,神情清冷,是一个十足的美人。

一听登闻鼓响,今日五凤楼上的轮值御史金桐马上赶下楼来,问这击鼓女子,有何冤屈之事,需得向皇上奏告。

润玉道:“小女子殷润玉,乃已被皇上赐死的前吏部右侍郎殷绛之女。昨日,奴家的夫君、锦衣卫都尉傅添银,御前金甲侍卫官傅添金,还有奴家的公公、颍国公傅友德全都死在了武英殿上。奴家此刻前来敲击登闻鼓,只想请求皇帝恩准,允奴家领回亲人遗体,让他们完整入土为安。”

待殷润玉这番话一说罢,官员大吃一惊。

他们全都是昨天武英殿上那一幕血案的目击者。

金桐仅是一个六品御史,没有资格参加昨天武英殿的御宴,但昨天武英殿上发生之事,百官中早已传开,所以他也知晓。正因为知晓,他才清楚这事凶险,岂敢放这女子进宫去面奏皇上,要求领尸?

殷润玉刚开始说话之际,蹇义已经由蹇昆陪着,骑马来到午门前。

蹇义在人丛中听明白润玉意思,马上吩咐蹇昆:“快回去让他们别找了,润玉已经在午门前敲了登闻鼓,要找皇上领尸。你马上带着我的坐骑,去把周灵非接来,越快越好。”然后挤上前去对金桐说,“金御史,此事不难,让这女子到旁边等一等,接下来怎么做,且听我给你慢慢道来。”

金桐一看开口之人是他最敬重且有大恩于他的蹇义,并且蹇义所言,并不违反宫禁,自然照他说的办。

不一会儿,周灵非飞马赶到。

此时正好五凤楼上敲响了景阳钟,所谓晨钟暮鼓是也。

蹇义对周灵非道:“周大人,一会你见了皇上,可以向他请求,兑现当初他在朝堂上当着百官之面,对你许下的承诺。”

金桐不解:“皇上对周大人许下的承诺,哎呀蹇大人,小臣实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蹇义道:“我告诉你吧,大明天下无敌的神龙火炮,全是出自周大人之手,前番**平北漠残元,周大人居功自伟。可班师回朝后,皇上给他官,他不做,赏赐金银府第,他也不要,弄得皇上都不知道奖赏他什么才好,就当着百官的面许了一个宏誓大愿:他周灵非几时想起需要什么了,只要开口,皇上定会满足他。”

殷润玉一听,哭得来梨花带雨,哽咽着说:“灵非,你呀……何苦来哉!”

周灵非慨然道:“我对水妹子说我愿意帮你,可她不相信我,始终不告诉我你在哪里,让我找得好苦。”

还是蹇义会处事,为了让皇上下得来台,他让周灵非别在朝堂上提这事,散朝之后,他把周灵非带到谨身殿西暖阁,由他先去向皇上讲明再传周灵非进去见驾。

在蹇义的精心安排下,事情办得来一马平川。

昨日在武英殿上来了这么血花四溅、惊天动地的一出,朱元璋心里本也十分懊恼。此刻再听蹇义和周灵非这么一说,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

当周灵非提出他要娶这个女子为妻时,他甚至觉得这个长着一副女儿相的周灵非,其实有着一颗义薄云天的侠士心肠,故而不再把殷润玉发往军中充作军妓,而是当作犯官家眷,作为官奴,由刑部拨付给周灵非,为奴为妻,任由他自行处置。

朱元璋越老,猜忌心越重。为了替皇太孙创造出一片干净、稳固的天地,另一个军事大佬冯胜的末日很快也就到了。

傅友德被杀不久,朱元璋得到密报,说周王朱橚擅离封国开封,潜往凤阳,密会了赋闲的岳父冯胜。朱元璋大怒,剥夺朱橚在河南的封国,将其全家迁往云南蒙自。冯胜则以白绫赐死。

谁能想到这个来自皇室的女婿,竟成冯胜灾星,要了他这老岳父的性命。

“蓝玉谋反案”结案后,蓝玉被判灭族。涉案勋臣被判处决。而且这批勋臣死得极其惨烈,全部被剥皮实草。

杀蓝玉那日,为了以壮刑场声威,朱元璋还下令拉来八门佛郎机大炮摆在河坎上。

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七月初四午时稍过,朱元璋此生最后一次跨上了坐骑,虽然他的身体早已不复当年之勇,也不适合骑马,但是当他跨上座骑,挥动马鞭,一股熟悉的驰骋山河的感觉油然而生。

是的,一切又回来了。他纵马驰奔,重新体会到江河大地被他踩在脚下,锦绣山川被他抛在身后那种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的感觉。梅殷、李琪两位驸马,蹇义、黄子澄、齐泰也都跨上座骑紧随在他身后。太子孙朱允炆因伤风感冒,服了太医院开的药,正卧床发汗,未能前来参加。

刑场设在三山门外面临秦淮河的一大片江滩上,五城兵马司下辖的各个巡警铺也派出兵卒,维持全城秩序。

马小川骑着马,带着一队巡捕前来三山门外刑场当差。

待朱元璋等人一到,蒋谳立即呈上名册禀报。朱元璋与众臣这才知道,这一天上了死册的大小官员有两千余名,加上他们的家属,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近万人,沙滩上黑压压挤了一大片!

朱元璋前日已经下诏,命京城内七品以上官员,统统到三山门河坎上观斩,以受警训。

蹇义一看这阵仗,情知大事不好,赶紧离了人群,悄悄来到马小川身边,低声道:“快把马牵来。”

马小川赶紧将坐骑牵来,蹇义跃上马背,向着城里飞奔而去。

朱元璋在行刑现场提审了此案中最高级别的臣子蓝玉和知道蓝玉贪腐内情最多的中军侍卫长蓝超。两位已经被剥去袍服,摘去纱帽,蓬头垢面,身着灰色囚衣,脖子上套着板枷的待死之囚,在刑场上的表现大相径庭。

朱元璋端坐在太师椅上,从嘴里拔出烟锅子,伸出脚,在鞋底上重重敲了几下,恨恨道:“你们这帮贼娘养的杂种,仗着手里握着刀把子,一个个腐化变质。杀人伤人、恃强凌弱、霸占土地、逃税漏税、**妇女、吃喝嫖赌、贪污纳贿,甚至造刀枪、穿龙袍的都有。如此骄悍之将,自以为非常之辈,朕今天便成全你们,给你们来一个非常之死,以后即便收你们入史,连皮带肉还挂红,史官写起来也多几分颜色,好看一些。”

蓝超哭喊连天,磕头磕得来额头上鲜血淋漓。

蓝玉则举眼向天,把腰杆挺得笔直,既不跪,也不求饶。

朱元璋下令后,刽子手上前将二人剥光衣服,按在沙滩上,很快便将二人变成两具血尸。

活剥完蓝玉和主要勋臣,接下来对涉案官员以及家属进行的这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在朱元璋眼里竟然变成了一种独特的精神享受。他不仅亲临现场视察、参与杀戮,甚至还命一帮近臣,抵近参观他如何指挥大规模杀人。

命令一下,只闻呼号之声,惨绝心目,偌大沙滩上,尸积如山,血流成渠。

正在大砍大杀之际,突然听得蹄声沓沓,从东向西,由远而近,举眼一看,竟是太子孙朱允炆和蹇义飞马奔来。

朱允炆服罢药,正在龙榻上掩被发汗,便有蹇义飞马赶来禀报,说城中无数涉蓝玉一案官员与家属,已被军队驱往城外。看今天这架势,除了近两千名涉案官员必死无疑,数倍于官员的家属,也必然会死于非命。

朱允炆一听,赶紧叫人备马,即刻赶至三山门外的长江边上,到得朱元璋跟前,翻身下马,急声问道:“皇爷爷,为何今日,又要大杀涉案官员的家属?”

朱元璋回他:“朕待勋臣最好,而勋臣每每要反,负朕之极,朕恨这帮忘恩负义的畜类,故而尽屠之。”

“蓝玉和一帮勋臣谋反,杀掉他们便是。把这么多家属也一并斩尽杀绝,这对我大明王朝,有百害而无一利呀!皇爷爷天纵英明,怎么能够做出如此糊涂的事情?”

朱元璋恼了:“给朕住口!”

“皇爷爷——”

朱元璋拿眼瞪着蹇义:“蹇义,朕一眼看出是你跑回宫中,去太子孙跟前聒噪。朕暂不治你搬弄是非,离间我爷孙关系之罪,你还是赶紧把太子孙劝回宫中,让他安心养病吧。”

蹇义道:“达人大观,放眼长远。皇上已不是寻常人,而是统驭天下的大英雄,心胸应当比一般人,更加宏远豁达才是。”

朱元璋大怒,用烟锅子狠敲蹇义:“我看你真是不想活了!”

朱允炆无言,悲苦地望着爷爷,自言自语地说了两句话,然后转过身,摇摇晃晃地向着自己的坐骑走去。

朱元璋扭头问几位近臣:“太子孙刚才说什了?”

方孝孺、齐泰呐呐不敢言。

只有正欲随朱允炆离去的蹇义转身奏道:“启禀皇上,太子孙的意思,无非就是劝皇上息怒止杀,千万不可干出因小失大的事情来。”说到这里,蹇义索性伏地哀求,情词恳切,声泪俱下,请求朱元璋不要滥杀无辜。

朱元璋反而下令:“把这个搬弄是非,离间我爷孙感情的家伙斩了!”

惊得一旁的马小川魂飞魄散!

正欲上马的朱允炆一听,赶紧转身奔往朱元璋跟前乞求:“皇爷爷做事,真是任性得没边儿了。今天你若硬要斩蹇先生,那就索性把孙臣也一并斩了吧!”说罢踉跄而上,奋力将蹇义从侍卫手中夺回。

朱元璋怒不可遏,大步走到孙子跟前,伸手将蹇义从太子怀中拉出来:“给我打入刑部大牢,待朕收拾了这帮反贼再来处置他!”

几名侍卫上前将蹇义带下。

朱允炆痛呼:“皇爷爷,蹇义无罪有功,万万不可抓他呀!”

朱元璋昂昂然落座:“为何还不动手?”

此时被拘无数家属,尽皆跪伏于地,齐声悲哭求赦,云:

“皇上万岁!皇上是我等之天子,我等是你的百姓,我等未犯国法,何故屠杀无辜?”

“我等乃是守法良民,乞皇上开恩,赦我无辜小民!”

朱元璋听得呼喊求饶之声,不独无哀怜之意,反而厉声痛骂家属共谋造反。他越骂越气,离开座椅,高声狂吼,令军士急速动刑:“该死该杀之反叛!一个不剩,全给咱砍了!”

呜呼哀哉!无罪家属齐遭残杀,终则息静无声。长江边上,果真是尸积成山,血流成河,逐处皆尸,河为之塞,不能行船。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朱允炆回首望去,魂飞魄散,泪流满面。

这一刻,仿佛是故意和孙儿赌气一般,朱元璋“哈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由低到高、由小到大、由悲怆到疯狂,笑声从他胸中喷薄而出,仿佛殷殷卷过空旷田野的一串滚雷。就在这时,恼怒过甚的衰迈老翁一声大叫,口吐鲜血,手一扬,烟锅飞出老远,重重扑倒在沙滩上。

朱允炆惊惶叫着,掉转马首,策马飞奔,上前一看,朱元璋面色蜡黄,气息微弱,瞳孔大张,已经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