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五日晨,日军各部队依然向江防军猛攻。第三十九师团攻占偏岩。第三师团攻占津洋口。守军曹金轮第十三师失去建制,溃兵退往白果坪一带被收容。
日军野地支队经激战突破谭道善第十八师月亮岩阵地后,被阻于雨台山阵地之前。
五月二十六日、二十七日,日军依然连续发起猛攻。江防军方面战况激烈,第一三九、第六十七、第五、第十八师阵地正面尤为剧烈,日军付出极大的伤亡代价才能推进几十米。由于日军炮火的轰击和航空兵的轮番轰炸,守军阵地多被摧毁,人员伤亡也极大。
二十七日,江防军总司令吴奇伟下令向三汊河、木桥溪、曹家畈沿石牌之线撤退。
同日,日军控制下的船舶约五十艘,从宜昌附近出发,经沙市、监利,浩浩****驶向武汉。
同日,日军在突破十八师阵地后以第三十九师团的两个联队开始向要塞前沿之十一师三十一团防守的三百峰阵地猛攻。
骄横无比的步兵三千多人铺天盖地地向着阵地猛扑上来。
第三十一团沉着应战,在要塞炮兵的支援下,多次打退日军的进攻,在山谷中,到处可见敌人的尸体。
敌恼羞成怒,飞机轮番轰炸,阵地上一片火海。
残阳如血,将滚滚长江染成一片酱紫色,与周围炮火,交织成一幅惊心动魄的壮丽场面。
三百峰打得激烈时,胡琏亲往火线,指挥督促三十一团各营反击。
可实在是实力不如人,加上日军飞机压制得太厉害,战至第二天傍晚,仍有数处阵地为占据优势的日军夺取。
天黑以前,在三十一团右后侧,友军防守的阵地被日军攻破,导致三十一团腹背受敌,该团第九连全部阵亡,阵地一角陷于敌手。
太阳落山后,满山遍野红光闪烁,枪炮声依然不绝于耳。但随着天色黑尽,千山万岭,枪炮声逐渐稀疏下去,直至再也听不到一声炮响,一记枪声。厚重的夜色像帷幕一样掩盖了一切,甚至让人怀疑,这里真是在打仗吗?
三百峰犹似三支巨笔并排竖立于千山万壑之中。峰岭上古树森森,枝丫交错,山风乍起,便恍若大潮骤至,涌**不息。
胡琏睡不着,步出松林,缓步来到峰顶上。
一轮银月高悬在岭尖上,给遍山松林,镀上了一层银白月辉。夜风在草尖上轻拂而过,发出一阵阵细碎如语的声响。枝叶间筛下零碎光斑,在酣睡的士兵们身上、脸上粼粼闪闪地跳**。
松林中,战马不时打着响鼻。
山下,苍山若海,小河如带。鸡不鸣,狗不吠,天地宁静空蒙。而在远处,一串串火光在夜色中闪烁跳动,恰似猛兽的眼睛。
胡琏赶在日军杀到之前在碑槽要道布下的一营奇兵,对保卫石牌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刘正坤利用奇险陡峭的五里山道,居然将隶属第十三师团指挥的针谷支队四千余人马,堵在了尹宗岳的三十一团防守的三百峰战场之外。
二十七日,突破十八师防线的第三十九师团的两个联队合力向三百峰发起猛烈攻击。
胡琏与尹宗岳利用地利,将火力配置得十分巧妙,能够相互支持不说,而且每一条上山的必经之路都不存在死角,这才以一团之力,竭尽全力顶住了两个联队的轮番进攻。
如果刘正坤的特务营没能在碑槽堵住针谷支队,让这四千人马投入到对三百峰的进攻,三十一团不仅可能丢了三百峰不说,全团官兵,恐怕也都命丧荒岭了。
针谷支队由长阳一路杀过来,进至两边都是悬崖绝壁的一条崎岖小道,即遭高踞两侧洞穴之中的我特务营官兵用手榴弹兜头一顿狂炸,再加上一通机枪猛扫。
敌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两边均是陡峭溜滑的岩壁,无处藏身,只剩下挨打的份,针谷只得丢下一路士兵与骡马的尸体退出谷中。
半日之内,针谷支队三次进入夹道,三次被特务营打了回去,真真成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入的奇险绝地。针谷随即再也不敢进攻,只得掉头它去,但左右全系刀劈斧削般的雄岭高岩,既无路,更无法攀登,在大山深谷里绕了好几天也无法西进。
六月初头,等到中国军队全面大反攻的号声响起时,才不得不沿原路仓皇撤逃。
刘正坤这一仗打得很机巧,很出彩,他带着两名战士,待在碑槽入口处的一个洞穴里,用两箱手榴弹和一挺重机枪便挡住了日军的进攻。日本人冲进夹道多少死多少,尸体在他们三人防守的洞穴前面摞了好高好高一层。以至于打了半天仗,待在后面无数洞子里的国军士兵一枪也寻不着机会放,对刘营长好大意见。
这一厢打得不错,可另一厢尹宗岳防守的三百峰阵地,却出了状况。
已经连夜回到石牌要塞的胡琏严令他夺回失守的阵地。
尹团长亲自率领突击队向日军冲锋,并且夺回了两个阵地。但是由于十一师右翼友军溃退,又被迫放弃了已夺回的阵地,而且连三百峰也被溃兵冲垮了,在那样的情况下,再沉着的人也稳不住了,只有丢下阵地,跟着溃兵向石牌要塞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宜昌县志》载:“(日军)二十五日在宜昌西岸投入两万兵力,在空军掩护下,发起全线攻击,一部突入偏岩,陷于第五师、十八师、十一师的口袋。二十六日在馒头嘴至峡当口死伤千余。二十八日,日军进至曹家畈、闵家冲、高家堰,第三师团战斗司令部进入曹家畈;三十日进至木桥溪、花香溪、三岔口、小朱坪及四方湾附近。日军集中步兵、炮兵、空军全力向石牌进攻。”
五月二十八日黎明,石牌大血战正式打响。
日本海军企图从水路轰开石牌要塞的大门,拂晓时分,十艘日军军舰和炮艇借着蒙蒙夜色掩护,驰离宜昌码头,向上游偷偷驰来,刚过三游洞,便被我守卫在西陵峡口的部队发现。
顿时,大峡中枪炮轰鸣,打得来惊天动地。
日舰艇沿途鸣枪放炮,一路上驰,不顾死活地冲过了西陵峡口。
此段江面,几乎与石牌要塞成一直线。方荣总台长按照战前测算好的射击诸元,一声令下,巨炮轰鸣,震得大三峡地动山摇,浪卷波涌,两艘日舰当即起火。
两岸中国军队官兵,也不管不顾,从阵地工事中踊跃而出,枪炮齐鸣,一齐向敌舰打去。
有的军舰离岸太近,我军战士居高临下,甚至将手榴弹直接扔到甲板上、炮台上爆炸,打得日军水兵鬼哭狼嚎。
日军舰炮向着两岸守军阵地乱轰,不少战士被高高抛起,坠入江中。
对战的结果是,一艘日舰被击沉江中,另一艘日舰被打得半沉不沉,率先掉头向下游逃去。其余舰艇也都伤痕累累,跟着掉头遁去。
从那以后,日本军舰再不敢来石牌作非分之想。
九时左右,日军第三十九师团两个联队越过三百峰,紧跟着向石牌后撤的尹宗岳三十一团紧追而来,一路突破平善坝,一路越过沈家嘴,一直杀到了石牌要塞前沿阵地。
中午时分,日军阵地后面平善坝一带突然升起一只艇形氢气球,观察石牌要塞阵地,为其炮兵指示目标。过了没一会儿,敌炮数十门循其气球指示,对石牌要塞连续射击了将近一个小时,其炮弹落在要塞前沿阵地上时,自右而左,复自左而右,巡回不停。
敌炮停射时,随即派大队步兵,用密集的队形,向我军阵地蜂拥而来。
日军以为我军守兵即使未死殆尽,也已被吓跑,岂知当他们接近我军阵地四百公尺内外时,即遭到我军散兵坑中和各掩体内轻重机枪的突然交织射击,敌死伤累累,逃脱者为数寥寥。
这一仗获胜的主要原因是,自胡琏接受防守石牌的任务后,率十一师官兵早已经把要塞建成了坚固堡垒,高高低低的山头上遍布工事与各种纵横交错的掩体。由钢筋水泥筑成主堡,每一主堡有地道与各处工事相通。机枪阵地外,储有粮草弹药。阵地与阵地间有盖沟、交通沟,均有射击设备。前沿遍布地雷、铁丝网、拒马、鹿寨等物。
此外,敌军打过来的炮弹多数被我军的伪装工事所吸引,而散兵坑中的官兵,都按胡琏师长的命令在坑底挖一斜洞,称之为“蛤蟆洞”藏身,当敌炮击时,则伏处其中,敌炮停射后,则起而射击。
两个小时后,密集的大队步兵又猛冲过来,复遭到我阵地内各种火器交织射击,将其打退,如此战斗,持续一日之久。敌人一日所耗炮弹,将近万发。而我方布置在最前面的十八师刘格民一团兵力,最后整编时,也仅剩一营人马了。
日军还有对付中国军队最有效的杀手锏,二十八日黄昏,成群的敌机呼啸而至,将一排排炸弹倾泻在要塞之上。一批方罢,一批又至,在长达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将石牌要塞笼罩在一团浓烟烈火之中,到处土石横飞,死尸飞掷。
在方荣总台长的指挥下,要塞上的各个炮台上的大小火炮也全都开了火,阵地上空浓烟滚滚,炸弹爆炸声,大炮轰击声震耳欲聋,飞机俯冲时发出的尖啸声刺激得人简直快要发疯。
第十一师三十一团、三十二团、三十三团阵地也分别与紧追而来的日军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后来在淮海战役中成为解放军俘虏的三十一团团长尹宗岳将军,晚年在《一九四三年参加石牌作战经过》一文中回忆说:
军辖之第十一师,负要塞之守备,第十八师掩护侧翼阵地。战斗于五月二十八日拂晓展开,首二日,日军第三十九师团数千人,在大炮及飞机交相掩护下,向要塞前国军阵地猛烈进犯。国军凭险应战,双方厮杀惨烈,日军屡攻不逞,死伤遍野。国军也有两个连伤亡殆尽,且有营长、连长、排长数人壮烈牺牲。(2)
二十九日,石牌大血战全面开始,日军攻势更为凶猛,地面炮火与空中轰炸,轮番交替进行,战况空前惨烈。
前一天才从三百峰退到石牌要塞的三十一团同样压力不轻,尹宗岳用电话向胡琏报告危急情况,胡琏命令:“对敌强行逆袭,将狗日的揍回去!”
尹团长当即命令吹冲锋号。
在激动人心的军号声的激励下,官兵纷纷跃出掩体,呐喊着向敌人猛冲猛杀。
这一个反冲锋,倒将日军吓得不轻,一时间猝不及防,手忙脚乱,相持一阵,便退了下去。
这一股敌人并未死战便退下去,与日军的风格大不相同,原来,这其间有阴谋。
尹宗岳回忆说:
敌人被击退后,马上又用山炮向我团阵地轰击,但爆炸声明显不似稍前响亮。下午四时左右,团部的炊事兵送晚饭(3)来时,阵地上死人太多,红头绿翅的苍蝇也就多得不得了,白米饭一盛到碗里就爬满了苍蝇,变成了黑米饭,拿筷子一赶,嗡的一声全飞跑了,黑米饭又变成了白米饭,那就赶快大口大口地刨上两口,要不,眨只眼睛又变黑米饭了。
这时,我见不少官兵作呕不止,怀疑炊事兵误用桐油炒菜,正拟派副官聂某前去查询,忽见卫士跑进来说:“报告团长,毒瓦斯!毒瓦斯!”
此时大家又流眼泪,我也呕吐流泪了,我这才确信是敌人施放毒瓦斯所致。我命卫士将我的防毒面具取来,然已来不及了,我在呕吐流泪之后,鼻孔及胃腔内,觉得热辣辣的,痛如火烧。从而断定敌人所施放毒瓦斯,系窒息性和催泪性两种。
时近黄昏,敌炮已停止射击,我忆及毒瓦斯比空气重,当即令众人迅速离开低凹的指挥所,登上高处,用浸湿的毛巾涂以肥皂蒙面,暂作抵御。并用电话通知三十二团张滌瑕、三十三团刘声鹤两团用我发明的这个土办法来对付日本人的毒气弹。
次日天明后,敌人的炮击较稀,步兵也不见冲过来。是日东风微吹,敌人在东,我阵地在西,相隔不过三四十米,敌人又企图再借风力,用唧筒将毒瓦斯向我方喷射过来。这一招很厉害,毒气果然弥漫我军阵地,晕倒的官兵很多,经过迅速抬离阵地后,始苏醒过来,便又重上火线战斗。(4)
战至三十日,三十三团第二营在坚守要塞南侧要隘时,营长游国桢被飞机炸成重伤,但一批一批的敌人蜂拥而来,眼看隘口将失。游营长咬紧牙关,不下火线,裹创力战,与日军在阵地前沿短兵相接,厮杀纠缠成一团,双方在嘶吼声中不断中刀倒下,阵地数番失而复得,两军尸体混杂于阵前。等到援兵赶来时,游国桢营长已经血洒大峡,为国捐躯了。
《陈诚回忆录》之“鄂西会战篇”中载:六战区接奉委员长的电话指示:“石牌要塞须独力固守十天,希望成为我国之斯大林格勒。如无命令撤退,即实行连坐法。”
最高统帅这短短的指示里,既有“希望成为我国之斯大林格勒”之鼓励,又祭出“连坐法”加以警训。
石牌一战,牵动着多少人的心!
二十九日,蒋介石夜不能眠,深夜从重庆打电话给恩施的陈诚,陈诚马上将电话打到了正在石牌指挥作战的胡琏司令部里,急切问道:“胡师长,怎么样?有没有困难?有没有把握?”
胡琏的回答成为了中华民族震古烁今的经典:“请陈长官放心,我誓与要塞共存亡,以保持十八军荣誉。成功虽无把握,成仁确有决心!”(5)
陈诚既欣慰又感动地说:“很好!我马上把你的决心报告委座。”
胡琏说:“此刻前线正在全面拼杀之中,我军虽然孤军奋斗,但官兵士气旺盛,敌人若想突破石牌要塞,必须踏着我十一师八千官兵的尸体才行!”
陈诚道:“但请胡师长放心,十一师绝不是孤军作战,我已调精兵正在途中,战局很快可以改观。”
当日晚,胡琏下令将师部移驻石牌要塞的最高点白石岩,这里到处都是岩石,站在岩边,整个石牌要塞,尽在眼底。
胡琏对各团官长说:“老子先把丑话给你们说在前面,要塞如果被敌攻陷,大家就跟着我,一个个从这岩上跳下去,以死谢国人。从明天起,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与日本人短兵相接,望各就本位,尽其职守,战至最后一人,将敌人的枯骨和我等的英名与血肉,涂写在石牌的岩石上!”
三十日,整个石牌要塞的守军都在和日军血战。
上午十时左右,由于负责掩护三十一团右侧的友军全线崩溃,几百名溃兵退进四方湾。
这里是要塞核心到三十一团之间的一个要冲,部分日军乘机跟了进来,形势极为混乱。
此阵地如果失去,第十一师将被截成两段,而三十一团的后路将失,搞不好,要塞主阵地也有被敌楔入的危险,情况危急万分。
三十一团团长尹宗岳晚年深情地回忆起他的袍泽李树兰:
在本日之战斗中,最值得叙述的,是四方湾之战的奇特险胜。原来配置掩护要塞右后侧的友军,由于全线崩溃,日军乃集中全力,向十一师阵地猛攻,致战线数处被突破。情况更糟的,是因友军的溃兵散卒涌向四方湾,日军也跟着追杀上来。而四方湾是要塞核心到第一线我三十一团与相邻友军间的一个要冲,如果此地有失,十一师将被截成两段,同时也切断了三十一团之归路,要塞主阵地就有被敌人楔入的危险。在这千钧一发危急时刻,胡琏师长无计可施,突然想到了勇将李树兰。就命他以副团长之尊,从激战的阵地中抽调了八名枪兵,限三十分钟内赶赴四方湾,将那里的敌人赶出去,抢先扼隘,负责防守。(6)
“什么?你给我一个班!”李树兰是员虎将,以打仗凶狠出名。这次却心里发毛,“师长,人太少了,你是不是多给些?”
胡琏火了:“你的眼睛又不瞎,没看见全线都在激战吗?从哪里抽人?我只能给你一个班。”说着照李树兰的肩膀上重重一拍,“动动脑子,那里不是还有溃兵吗?枯木朽株都能杀敌!”
李树兰挨了训,却很高兴:“明白了,师长瞧好吧!”他敬了个礼,扭身大步流星向外串。
胡琏在后面喊着:“活着回来,老子还要请你喝白干!”
李树兰带着八个战士,在炮火中连蹿带蹦,躲闪腾挪,终于在规定的时间里赶到四方湾,来不及喘口气,便上气不接下气地用电话报告:“师长,你的表几分了?”
胡琏在李树兰走后,心急如焚,不时地看表,接到电话,长出了一口气:“还差一分钟。”
“师长放心吧,耽误不了。”李树兰放下电话,朝天放了两枪,像兔子般的溃兵都震住了。
他大声嚷嚷:“我奉胡琏师长指派,负责此地的防务。你们不管是哪一军哪一师的,此刻全都归我指挥,听我命令,如有违反,一律军法从事!”
尹宗岳回忆说:“军人一向崇拜英雄,他们看见李将军威风凛凛,英勇无惧,一副不可侵犯的气势,就都服服帖帖听命于他。于是这些溃退杂乱的散兵,顷刻间都变成了勇敢的战士。”
乱哄哄的溃兵一下子全被威慑住了,李树兰把这些人分别编组,划分地区,分配任务,部署成阵。并严格规定,敌人未到有效射程内,不准开枪。
这时大约一个小队的日军嗷嗷叫着,端着明晃晃的三八大枪冲了过来,端着枪向上仰攻。
待敌人进入有效的射击范围之后,随着李树兰一声“打!”阵地上手榴弹、机枪、步枪一齐开火,子弹便雨点般地打过去。枪弹打不到的死角,战士们就抱起石头往下猛砸。打得鬼子措手不及,落花流水,大部分成了釜底游魂,其余残敌惊慌失措,曳尾而逃。
友军给十一师造成的漏洞,总算给堵住了。
尹宗岳回忆说:“这一战对中国军队固守石牌要塞能否成功,关系至为重大。因为当日在要塞前血战的三十一团,受到此一胜利的鼓舞,也就反扑成功,入夜方能转进入塞整顿。于是胡师长重新调整部署,划分防地,规定责任,准备迎接即将来临的短兵相接之激烈苦战。并且通令各部,务必各就本位,尽忠职守,奋勇杀敌,决与石牌共存亡。”
五月三十一日凌晨,陈诚给胡琏打来电话:“委座已下令陈纳德将军的十四航空队前往助战;七十九军已夺回渔阳关,即向石牌前进,不久就可与敌决战;十八师已恢复元气。胡师长,你要对得起十八军这块牌子啊!”
胡琏慨然道:“陈长官万请放心,我师苦战数日,虽伤亡惨重,但士气仍极旺盛,石牌绝可无虞……”
电话未完,便被惊雷般的炮声打断,敌人又攻了上来。
三十一日之全面激战,其惨烈情况更胜于前三天。
日军不断冒死仰攻,守军凭险沉着应战,日军死伤累累,尸横遍野,械弃满地。
接连攻打三天三夜后,日军似乎已知道前面横亘着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志在必得的信心发生了动摇。虽仍然不断冒死仰攻,但在十一师凭险力战,不急不躁的打击下,死伤累累。
于是,报复性的狂轰滥炸比前两天更加凶猛。
胡琏的第十一师在石牌一战中死了多少官兵,就如同我军在八年抗战中死了多少人一样,这世界上绝对没有一个人清楚,即便地位再高的人说出来的数字,因种种后面笔者将会谈到的原因,也是与真实数字相去甚远的——恐怕离殉国的第十一师官兵这个数字最近的,要算至今仍生活在黎家湾的老寿星龙灿高了。
纪念“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六十周年”那一年,自小养在深山人未识的龙灿高,没想来了一出“夕阳红”,陡然间成了媒体的宠儿。
龙灿高家住在石牌要塞与三斗坪之间一个叫黎家湾的村子,村子原本很小,只有二十三户人家。等到一打仗,黎家湾就一下子热闹起来了,十八军军部、辎重大队、随营教导大队,都集中在这个小地方。原来在石牌的两所野战医院(笔注:十八军和十一师各一所),在日本人占了渔洋关、偏岩以后,也都迁到了黎家湾。
龙灿高那年十六岁,和爷爷、爸爸、大舅、二舅整天只忙着干一件事,就是帮国军埋尸体,每天的报酬是一块法币。
老人得意地对笔者说:“那时候一个当兵的每月才十二块,一个连长的月薪也不过四十块。我一个农民,一天能挣一块钱。不少了!我一家出三个人,每天就能尽捡三块钱,我妈拿这钱去赶三斗坪,买只羊子回来,还有剩。”
不过,龙老那钱也挣得不容易,他们埋的死人,经常都被炮弹炸得没形了。打死的打伤的兵,民夫长流水似的往黎家湾运,轻伤员住轻伤室,重伤员住重伤室,死了的就交给他们马上埋。
军医院里也是缺药少医,一般到了重伤室的战士,差不多就算进了鬼门关了,少有能活下来的。
起初对死去的还能用白布裹一下,一人一个坑,坑里垫点谷草,埋了后还在坟头上插块木牌牌。后来石牌打凶了,抬下来的尸体太多,大家就顾不过来了,干脆几个人一个坑或几十个人上百人一个坑地埋。
但是国军等级还是很严的,凡排长以上的军官都单独刻了块有搓衣板大小的石碑,凡士兵都把姓名集中刻在几块大石碑上。
龙灿高记得其中一块大石碑上刻了八百多个士兵的姓名。
龙老还说:“我记得有一天,医院一次就死了一百六十个伤员,挖坑挖得我们手上起血泡,整了个通天亮才埋完。”
龙灿高埋了这么多国军官兵,里面当然有不少是十一师的,但他也同样说不清楚他们到底埋了多少人。
为配合陆军作战,中国空军和美国盟军联合组成的战机编队频频出动,在战场或战场附近对日军进行攻击,断敌增援和补给。
据《抗日烽火中的宜昌》载:“五月二十九日,我空军攻击了宜昌城,炸死、炸伤日军三十余人;三十日又攻击了宜昌东之日军土门垭机场,炸死日军二人,炸毁飞机一架;五月三十一日,在石牌大战的最后时刻,我空军与地面部队联合作战,同日军飞机展开激烈的空战,击落敌机六架”;“六月二日,中国空军机群猛烈轰炸败退的日军”。其间,“石牌要塞的海军官兵,除不断向长江江面布放漂流水雷阻止日军舰船溯江西上与陆军协同外,他们坚守炮台战斗岗位,沉着应战,任凭日军飞机、大炮猛烈轰击,临危不惧,下决心与炮台共存亡”,“鄂西地区人民积极帮助国军修筑工事,运输战备器材,并供给粮草,慰劳军队”。
重新部署后的三十一团负责防守北斗冲阵地。
日军飞机尖啸着掠过天空。从平善坝通往石道要塞的山道上,日本军队的步兵、骑兵,用驮骡拉着的火炮浩浩****。
日兵架起火炮,接连向北斗冲阵地轰击。
日军通讯兵用电台呼叫空军支援。四架日军飞机顷刻间赶到,向着东、西庄一带的山头上狂扔炸弹。
刹那间,北斗冲阵地很快变成一片火海,附近的房屋纷纷垮塌,树木倒得遍地都是。紧靠在战壕内壁的一个个防弹洞里,挤满了国军战士。
尹宗岳提着驳壳枪,紧贴在洞口处:“让小鬼子的飞机炸吧,等它那几颗蛋蛋下光了,咱们马上出去揍他狗日的!”
敌机飞走。大批日军离开山道,分成几个集团,向北斗冲山顶发起冲锋。
尹宗岳手枪一挥:“这下看我们出彩了!弟兄们,跟我上!”
战士们飞快地进入了阵地。
日军快接近山顶时,我军阵地上打出一通手榴弹,把敌人炸得血肉横飞。
尹宗岳:“冲锋号!”
嘹亮的号声冲天而起,我军战士跳出战壕,像猛虎扑羊一样呐喊着扑进了敌群,一瞬间就和日军展开了白刃战。
旁边山头上的张滌瑕急了:“尹宗岳这家伙动作比我还快。弟兄们,别落在三十一团后面,快给我冲啊!”
石牌要塞前沿的山坡上、公路上、田地里、草丛中,到处都是刺刀击撞声和两军士兵的怒吼声、惨叫声。遍地尘土弥漫,两军士兵滚在一起肉搏,不时从崖头滚下沟谷,从野地滚下河滩……
日军士兵在火炮与机关枪掩护下,再次向我军阵地发起进攻。
张涤瑕一声令下:“打!”
霎时间,三十二团阵地上杀声震天,炮火纷飞。
不断有战士倒在敌人的炮火下,可一个倒下去,又一个冲上来。
日本人同样顽强,不畏枪林弹雨,不管地上挣扎惨叫的战友,不要命地往上冲。有的阵地被突破了,双方厮杀在一起,枪托飞舞,刺刀闪光。炮弹落到三十二团阵地上,到处响起了“哧、哧”的声响。灰黄的烟雾立即笼罩了山头。战士们脸色痛苦,吭吭咳嗽,四肢无力,有的人开始呕吐,有的人已经昏迷过去。
“快用毛巾接上尿,捂住鼻子和嘴!”
张涤瑕双眼血红,提着手枪猛地站了起来:“弟兄们,鬼子放毒气啦!让鬼子这么活活地熏死,不如冲上去捞个本钱!跟我冲啊!”
已经接近山头的敌人被吓呆了,灰黄色的毒雾里,突然冲出大群怒目金刚般的我军官兵。双方官兵再次厮杀在一起。
刘声鹤挥舞着驳壳枪边冲边喊:“只许冲锋,不准打扫战场!”
旁边散卧着十几个血肉模糊的伤员,他蓦地停下:“弟兄们,对不起呐,把鬼子打下去,我再来接你们。”
惨烈的战斗就此在整个石牌要塞拉开。中国守军的炮火猛烈,日军的反击同样锐不可当。双方士兵表现出来的巨大的精神力量无法理喻,把白布成十字交叉披在**的身子上的日军敢死队更是一排排地倒在了中国守军的大炮和机关枪下,每一个人都简直是狂歌乱舞着迎接死亡的到来。双方的官兵都死得那样毫无畏惧,那样气壮山河。刺刀拼得嘁哩咔嚓,手榴弹冰雹一样猛炸,炸药包轰开一堵堵墙壁一道道工事。被炮弹打着的建筑物熊熊燃烧。夜里火光冲天,亮如白昼。白天浓烟滚滚,满眼火红和血红。墙上溅着血,路边沟里和路上坑洼处汪着血。炮台前原本有几层台阶,此时堆积的尸体已经高高地漫过了台阶的高度,鲜血汇成的湖泊在炮台上恣意汪洋。
六月一日,全天仍在激战,但日军进攻的规模却已大不如前,屡次攻坚不逞,已呈强弩之末,并已显露出退却之象。
初夏的太阳已经热辣,惨烈的战况和焦煳的空气让人喘不过气来。横陈在阵地前沿的双方士兵的尸体,经过数天烈日暴晒,全都像充了气一样肿胀了许多,面目也十分狰狞。当枪炮声暂时停息的时候,无数只乌鸦便从长江两岸的峰岭上俯冲下来,把尸体啄得皮开肉绽。整个石牌要塞,于是便笼罩在一团极其难听的乌鸦们欢乐的聒噪声中。成堆的红头绿苍蝇,则聚集在每一处伤口上,让每一位活着的军人不敢产生联想。而且活着的官兵长达七八天时间不睡觉,烟熏火燎,每天两顿伙食,人人半饥不饱,全都像脱了水,一个个若非眼珠转动,已和骷髅无异。
是日午夜,胡琏却来了个“敌疲我扰”,命令各团组织小分队,每队十人,向敌营不间断地发动袭击。他鼓励官兵们说:“军人应具有英雄气概,三国时东吴的甘宁以百骑劫袭曹操百万大营。我要求你们放胆奋斗。我已备下重赏,能不能领到手,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耐。”
这天夜里,各小分队均给日军造成极大的心理恐慌,几乎一夜到天明都不敢睡觉。
六月一日,由石牌败退之第三、三十九师团各一部,在宜昌以西黄柏河抢渡回巢时,船只遭我空军轰炸,死伤累累。
中央社二日电称:“我追击败退之敌之各部队,发展神速。宜昌方面溃败之敌,沿途狼嚎豕哭,其幸窜达江岸者,多被击落入水,或覆舟溺毙。无数日军葬身鱼腹,江水为之赤。”
二日傍晚,胡琏得知敌军悄悄向后移动,于是把李树兰副团长和几名正副营长,部分连长召集拢来,组成突击队,每队一挺机关枪、配两千发子弹,每人一支冲锋枪,配六百发子弹,再加四个手榴弹。
胡琏的战前鼓动也别开生面,实话实说:“大家都看到了,小鬼子他也是爹生娘养,也是肉做的,攻了我们这么些天,他们也攻不动了。这一仗,李副团长已经立了大功,就看你们各位能不能抓住剩下的机会了。把仗打好了,加官晋级,吃香喝辣,全都在里面了,打不好,啥好事也没你的份,军队就是这个样。本师长明察秋毫,不会埋没任何一位英雄。”
众人都说:“长官放心,我们一定会像李副团长一样,拿命去赌!”
胡琏说:“这就好,大家出发吧。”
这一晚,胡琏更派李树兰副团长率两营步兵,配属重机枪、迫击炮各一连,往敌后方进行搜索或偷袭,一整夜在敌后炸开了锅,稍后两天,在日军撤退途中又毙敌甚多。
李树兰因此役战功突出,晋升为三十三团上校团长。一九四九年底,继被俘的尹宗岳担任十八军一一八师师长的李树兰随胡琏撤往台湾,于一九七〇年四月二十二日病逝于台北。
直至六月三日,日军溃败后撤,已不具威胁要塞之安全,十一师也因连日战斗,亟待休息整顿,故停止追击前进。
进攻石牌要塞的日军终于力不能继,分路彼此掩护着向平善坝方向退去。
胡子拉碴,军装破烂,一身臭气,眼中布满血丝的胡琏出了工事,独自兀立在高高的白石岩顶俯视着脚下的石牌要塞。
看到无数面青天白日旗帜在阵地上、炮台里挥动飘扬时,他重重地在岩边的一礅石头上坐了下来。
参谋、副官、卫士全都站在高岩之上,看着纵情欢呼胜利的守卫要塞官兵,一个个高兴得眼泪汪汪。
这时,他们听到喜欢做诗吟唱的胡师长又用略带嘶哑的嗓子高声吟出:
胡骑濒临凛风起,
战士军前半死生;
大漠穷秋衰草凄,
孤城落日斗兵稀。
这次可不是胡琏做的诗,他是借用出自湖北江陵的唐代大诗人岑参的著名边塞诗句,来抒发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胡琏和从开战以来与他形影不离的这帮官兵,全都倒在了地上——当然不是中弹、受伤。
眨眼之间,高岩之上,鼾声四起,粗细搭配,悠扬婉转,如歌行板。
从五月二十五日至六月三日,在这长达八天的日日夜夜里,十一师全体官兵无时、无人不在战场上,从师长到炊事兵,没有一个人睡过一觉!
战至六月三日,石牌要塞之围已解,可各路大军,仍源源不断地抵达指定作战位置,向着仓皇向东败退的日军穷追猛打。
只不过,接下去在鄂西大地上继续上演的一幕幕厮杀,已经不关胡琏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