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石牌外围,杀声震天(1 / 1)

最后的国门 罗学蓬 7760 字 1个月前

日军同样没有闲着,横山勇也在干着和陈诚完全一样的事情,只不过地点在宜昌城里的海关大楼,也就是两年前陈诚的军队打得内山英太郎和手下幕僚差“十分钟”便剖腹自杀的第十三师团司令部,召开旅团长以上的高级军事会议,研讨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海关大楼顶上,血红的太阳旗迎风飘扬,旗下,有持枪士兵站岗。

司令部大院里,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警戒异常森严。

横山勇将自己的司令部从沙市推进到了宜昌,而他或许还来不及知道,他此时的对手已经从孙连仲换成了陈诚,陈诚已将长官部前移到了三斗坪黄陵庙,与吴奇伟的江防军总司令部合二为一,从宜昌溯江而上,也不过三四十公里的距离。

横山勇一到宜昌,便召开了旅团长以上将领参加的军事会议,对下一阶段的攻击计划进行部署。

横山勇总结了前期行动战果后宣布:“本次作战的目的最初仅仅是歼灭支那六战区野战军主力,打通长江航道,使长期停在宜昌的五十多艘轮船为我所用。但是,鉴于前阶段作战的顺利,战果令人鼓舞,原拟的作战计划必须因势利导,作适当的修改和补充。我军下一步的行动,当在占领三峡,以为皇军今后攻略支那战时首都重庆,迫使华府早日投降做准备。”

内山英太郎的继任者,第十三师团司令官赤鹿理中将提醒道:“进攻三峡,作战多在山地间进行,部队行动当以分路展开为宜。”

横山勇说:“军部命令:以赤鹿理君之第十三师团为主力,向北进击,沿渔洋关、都镇湾、木桥溪一线,包抄石牌侧后,切断支那江防军之退路;以山本君之第三师团为主力,自茶园寺、聂家河,北取长阳,捕捉消灭支那之第十集团军;以澄田君之第三十九师团为主力,沿宜昌以西之长江防线,正面攻击石牌要塞。各部应克难奋进,不畏牺牲,达成最后目标。”

五月十日以前,日军的行动大都以吸引中国军队往常德方向集中为目的,他们的计谋在一开始阶段令人鼓舞,但后来发现不行了,中国人分明识破了他们的计谋,第六战区野战军主动向西转移,在日军打算西进的路上,构筑起一道又一道长长的防线。

甚至包括已经向着常德方向师行途中的野战军,也都掉转头来,背离常德而去。

《宜都县志》载:“十二日晚,江北日军炮台整日轰击江南阵地,傍晚该小股武装偷袭江防前沿阵地驻薛家祠堂的一个排,除少数突围外,余皆被刀杀。十三日晨三时正,日军十三师团两万余人乘帆布机动船由沙碛坪下强渡,于枝江城(今枝城镇)东石鼓登陆,攻势甚猛,突破五十五师江防阵地。一路由茶园寺、观音桥下松滋刘家场;一路由磨基山、石马坑出萧家隘;另一路则驰进湘西边界,以大包围形势夺取五峰渔洋关。十六日,日军又以三十九师团及伪十一保安大队共三万余人增援洋溪。枝江日军则向北进犯。”

此处提到的伪保安大队是听命于汪精卫伪政权的伪军,在湖北的最高统帅则是伪湖北省政府主席兼全省保安司令杨揆一(1)。

倘若此时沿长江而下,从空中俯视,可见长江以北,虽然兵车辚辚,队伍杂沓,在北面随、枣、襄、樊一带枪炮声不停——那是李宗仁第五战区野战部队乘日军南渡、后方空虚之机,主动向日军发起进攻,以资减缓六战区压力——沿长江一带,却稍显平静。

而长江之南,高山、平野、湖泽、城镇、河川,处处摆开了战场,枪炮轰鸣,杀声震天动地。所有被日军攻占的城镇、乡村全都燃起了冲天大火。

日军此战的战略指导思想是歼灭第六战区的野战军主力,并不打算占领地盘,所以他们进行了疯狂的破坏和屠杀。

此时的鄂西大地上,遍地是涌**不息的难民,和一批接着一批迎着敌人开上去的国民党军队。

战局并未因陈诚的归来而有丝毫好转。

十九日,日军由暖水街、刘家场、茶元寺等地,全力向西猛攻,国军节节后退。

赤鹿理率十三师团继十三日半夜突然强渡长江,连陷我公安、松滋后,于五月十七日又分兵向暖水街、刘家场集结,意在西取五峰渔洋关,然后北进,配合第三师团等敌从侧后背攻击我江防军,夺取石牌要塞。

五月十九日凌晨,赤鹿理分兵两路向渔洋关进犯。主力第一一六联队从暖水街经风厢坪向渔洋关;一部从刘家场经仁和坪、全福寺向渔洋关,形成夹击渔洋关之态势。

当日下午五时,中美空军飞机第一次四架、第二次六架分向宜都茶园寺及以西地区的日军第三师团集结地飞来,并投弹袭击,炸得日军鬼哭狼嚎。

绝大多数中国官兵和日本人打了这么多年仗,长期遭受日军飞机的欺侮,痛叹中国空军没有还手能力,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空军赶来助战,简直开心极了!

而宜昌城里的横山勇司令官的心境就截然不同了,他致电南京城里的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忧心忡忡地哀叹道:“敌机今后的活动,可能就此猖獗起来。”

五月十九日凌晨,敌第十三师团首先行动。经过几天恶战后,五月二十二日,日军占领渔洋关的同时,南北两面的日军也倾巢出动,牵制江防军。

其南面,高品彪独立混成第十七旅团由公安出发,佯攻常德,掩护其北进部队,保护其右翼之安危。

其北面,五月二十二日午夜时分,日军第三十九师团在师团长澄田睐四郎的率领下,由宜昌古老背渡江,直扑对岸的红花套。宜昌东南地区,一时杀声四起,战火遍燃。

红花套是一个临江小集镇,头靠宋山,背枕红花岭,半弧形的红花岭宛如母亲的臂弯,护翼着古镇上的数百户人家。很明显,日军欲借红花套攻击石牌,必先夺取宋山,越过红花岭方能采取下一步的行动。宋山是红花岭的制高点,战前第八十六军即在山上布置了一个营的兵力,日军进攻时,这一营的官兵与敌反复搏杀,战至最后只剩下四十余人时才撤出阵地。得势后的日军遂尾追第八十六军西略清江北岸之鄢家沱,北攻长阳,及长阳东面的花桥、罗家坪、纱帽山阵地,目标直指军事要冲偏岩。

偏岩位于长阳与宜昌交界间之丹水南岸,是通往第六战区江防的战略要冲,对保卫石牌要塞至关重要。

如果溃兵越过偏岩,冲到集中了许多重要军政机关和后勤商贸单位的三斗坪,后果将不堪设想!

此消息传到后方,恩施城内人心惶惶,省府各机关都在秘密收拾档案物件,做转移准备。

山镇渔洋关是进入鄂西大山的重要关隘,北经长阳达石牌,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九十四军军长牟廷芳派第一二一师在此把守。

进犯渔洋关之敌由于沿途受到我军阻击,进展缓慢。十三师团主力二十一日晨经界碑、城墙口向渔洋关推进。是日午夜,日军第一一六联队先头部队约两千人窜抵渔洋关东北两公里处,我守军发现后当即予以阻击。

然而,日军后续部队源源到达,第二天,一场争夺战在渔洋关附近展开。我军奋勇抵抗,与敌激战竟日,终因众寡悬殊,我一二一师遂撤离渔洋关,转守于长阳川心店、龙潭坪一线。

一九四三年春,第九十四军全部调驻松滋县刘家场至长阳右岸一带,以第五十五师担任江防。

就在这时,饶启尧被调到第九十四军一二一师第三六三团任上校团长。

刚上任,正在团部吃接风酒。日军就发动了渡江作战。筷子一丢,新上任的饶团长带着弟兄们全上了战场。

饶启尧老人晚年回忆道:

两天之后,我一二一师见渔洋关地形有利,重新布阵,勉力应战。日军追到渔洋关,见形势险要,仰攻不易,便将主力改向,溯清江而上。终因清江两岸隘路重重而止。

敌人急欲夺取资丘,割断第九十四军与从野三关方面赶来增援部队的联络,但因我军一二一师取大道先行占领资丘,而未得逞。

敌又改道横越天柱山,意在指向野三关,直叩恩施大门。而天柱山海拔两千余米,峻岭绵延,蜿蜒上下,六十里行程,全系沙石小道,山顶部分,倾斜陡峭,步兵行走极为不易。敌兵脚穿皮鞋,连爬行也极困难。敌之军马、辎重经此山而跌死者,沿途可见。敌军装备虽然优良,但进到这样的地方也无法解决重武器的运输和后勤补给,轻率冒进,终以失败告终,只得转向长阳撤退。(2)

日军兵分三路渡江,天上飞机丢炸弹,河对岸的远程大炮不断狂轰,攻势极为猛烈,一举突破了第五十五师江防阵地。

有两路敌兵围攻第五十五师第一六四团,该团团长谢世钦只率领一个被打残了的营突出包围,其余两营弟兄非死即被俘。

另一路敌军向着三六三团驻地奔来,饶启尧率全团冲出驻地,在刘家场至松滋地区,凭借有利地形与敌激战竟日。

第九十四军战斗一日后,不支后撤,退入渔洋关一带崎岖山地,敌人衔尾追击。

要冲渔洋关失守,震动全线,三斗坪的陈诚为之焦虑万分。

他意识到渔洋关之失,恩施门户洞开,石牌也将受到威胁,当即决定动用战略预备队赶往建始、野三关一线布防,以防不测。

然而,日军出于整个战局考虑,攻占渔洋关后,仅留下一个大队(步兵第一〇四联队第二大队)驻守,第十三师团主力于二十三日转兵北上都镇湾。

江南的胜利使横山勇信心倍增,下令宜昌以西部队,强渡黄柏河,协同江南部队合力向西进攻,江南江北之敌,刀锋均直指石牌要塞。

从五月五日拂晓日军强渡长江打到二十四日,长达二十天过去,六战区长官部总算弄清楚敌人的兵力部署。计有:第十三、第三十九两师团全部,第三、第六、第三十四、第四十四等师团各一部,独立第十七旅团及其他特种部队,总兵力约十万人。山野炮一百四十五门。另有飞机百余架,分布江陵、荆门各地机场,参与此次作战。

而此时陈诚手中的可用之兵,也不过六个军,共十四个师,十四万人左右。且各军作战已久,兵力早疲。临时由李宗仁五战区调来增援的一个军,由薛岳九战区调来增援的两个军,正紧急行军途中,尚未到达指定地点。

正当中日双方军队在长阳东部鏖战之际,日军第三十九师团一万余人在宜昌附近长江北岸之古老背集结。迹象表明,日军将向这一带的中国江防军发动攻击。

果然,敌三十九师团于五月二十一日夜晚开始,陆续向江南中国江防军正面强渡,分向第八十六军十三师茶店子、红花套阵地及沙套子海军要塞炮台发起攻击。十三师及要塞官兵奋起抵抗,与渡江之敌激战竟日。由于宜都的江防早已被赤鹿理的十三师团于十二日强渡长江时突破,威胁着十三师右翼与后方,师长曹金轮不得不下令全师放弃阵地,转向浪子口、西流溪一线固守。

五月二十四日,日军吉武部队(步兵第二三三联队)紧追不舍,十三师官兵利用险要顽强抵抗,敌前进受阻。这时三十九师团之滨田部队(步兵第二三二联队)从长阳方面折返,向偏岩方面推进。

该部队窜抵西流溪以南地区后,会同吉武部队夹击我十三师。十三师官兵勇敢抵挡敌之吉武、滨田两个联队的进攻,经连日苦战,伤亡甚重的十三师,哪里是日军两个联队的对手,战至五月二十五日,队伍完全被打垮了,曹金轮派出督战队开枪驱赶战士继续与敌作战,仍无济于事,督战队反倒被汹涌溃逃下来的官兵打趴下了。幸存官兵,争相向着偏岩方向逃命,日军滨田联队,紧追而来,意在全歼我十三师。

自五月中旬开始,宋肯堂的第三十二军一四一师向宜昌西北面日军外围据点龙泉铺、营盘岗等处发起攻击。

龙泉铺、营盘岗、凤凰冠一线之敌守护着汉宜公路,这是通往宜昌城内唯一的进出要道,为日军补给生命线。日军在这一带的山地制高点构筑有坚固的防御工事,并派重兵把守。各碉堡间互设侧防火力,战壕外架设带刺的铁丝网三五道,并在四周铺设地雷。

我军在距日军仅数百米的阵地上长期与敌对峙。

龙泉铺为敌一大据点,有军用公路经土门垭直达宜昌。此番一四一师四二三团衔命出击,形势更为严峻。自一九四一年九月我军反攻宜昌后,敌又在这一带据点加强了战地工事,其铁丝网深度达五六层,外壕也较前加宽,要想攻破,无异从老虎嘴里拔牙。

该团于攻击前首先集中火炮向敌据点发射了五百多发炮弹,但仅摧毁其表面工事。

他们又几度组织敢死队顽强冲击,但均被敌阻于碉堡前之崖壁下面,未能攻破碉堡。

于是,该团便改变攻击目标,派出由两百名战士组成的敢死队,绕道袭击日军营房。

这一招果然奏效。到达目的地时,我军战士勇如猛虎,径直冲入营房,敌军仓促应战,经过一阵拼杀,三十多名日军成了刀下鬼。

日军得知后院起火,危及军用物资,即派出飞机向我军阵地投弹、低空扫射。

四二三团立即组织交叉火力网对空射击,顿时敌机一架被我击中,飞行员打开了降落伞,降落在我一四一师师部附近。

林作桢师长的卫兵郭魁光不待令下飞步冲下山去,奋力追赶企图逃脱的日军飞行员。

敌开枪拒捕,郭魁光以枪迎击,敌中弹后仍拼命挣扎。

郭魁光竭尽全力将其按倒在地,捆绑押回。

在四二三团向龙泉铺之敌强攻的同时,四二二团也向营盘岗日军据点发动进攻。

几经争夺,我军一度占领了营盘岗,并毙敌十几人。

然而,大批增援日军乘坐军车很快赶到,双方展开激战,终因敌众我寡,营盘岗得而复失。

就在四二二团与敌激战之际,四二三团又于这天下午向龙泉铺日军据点发起强攻,我军不幸遭受很大伤亡。

入夜,林作桢师长令参谋主任朱静波赶到四二三团,要他们撤回原阵地,伺机袭击敌人。

刘荣宗团长悲痛欲绝,在阵地上失声痛哭,死不下山,任凭朱静波如何劝说,刘荣宗仍死死地待在阵地上。

两年前即一九四一年,刘荣宗也是在这一带率领官兵参加反攻宜昌之战,不过,那时四二三团攻击的目标是土门垭日军野战仓库。当时,反攻战打响后,他们带领全团官兵如一把锋利的尖刀插入敌人的心脏,身先士卒,予敌以沉重打击。这段战斗经历他们久久未能忘怀。而今,刘荣宗又带领官兵强攻龙泉铺,见那一个个鲜活的面容顷刻间离他而去,怎不令刘荣宗痛哭不已!

此刻朱静波甚是着急,几乎用命令的口吻说:“走!回去开个追悼会,悼念亡灵,在此痛哭,会影响士气。”

这样刘荣宗才勉强随他下山。

渔洋关失守,偏岩方面的情况,同样紧张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第八十六军作为这一线的防守主力,承受着日军一个师团的正面冲击。

第八十六军也是陈诚属下的一支老牌部队,军长朱鼎卿始在贺龙部下当过上尉参谋,后在陈诚任军长的第十八军中当过团长。

朱鼎卿长得剑眉虎目,四肢粗壮,指挥作风也颇为硬朗,因而他带出的队伍也多少带着他的影子,很能打硬仗。

偏岩地处丹水北岸,往北有公路通石牌,向东有山路到达长江边,隔岸可观望宜昌市内灯火,战略地位可想而知。

陈诚深知此地对石牌要塞的重要性,严令朱鼎卿务必守住该处阵地,同时令三十二军第一三九师守备资丘、马连、都湾镇地区,屏护第八十六军右翼;令第十八军固守长岭岗、平善坝一线,防备第八十六军左翼,以共同拒敌于清江南岸、宜昌西侧。

对老长官的命令,朱鼎卿向来是谨遵不逾的。第八十六军下辖第六十七师和第十三师两个正规师,他将六十七师布防在都湾镇以南,协助第三十二军、第四十四军阻击由渔洋关北上的日军第三师团和第十三师团;将第十三师部署在长阳附近,右与第一三九师联系,左与第十八军接触。整个战线从津洋口、板桥铺到乌龟山,全长约四十里地。

然而,现在的八十六军经过近二十天的战斗,早已损兵折将,疲惫不堪,加上四十里地的战线拉得太长,兵力不敷,朱鼎卿纵然有三头六臂,也难挡日军的锐利攻势。所以,当五月二十四日凌晨敌以步骑炮兵,并以飞机向第八十六军发起全线攻击时,第六十七师在都湾镇不支,被迫渡清江北移;第十三师苦战天坑坪、永和坪不敌,只得弃守长阳,转守长阳郊外的向家河、凤凰冠一带。

次日上午,气势如虹的日军第三十九师团,又得其第三十四师团针谷支队的援助,呼啸着向长阳郊外扑来。

中国军队溃不成军,慌忙后退,撤向偏岩。

江防军顿时感到事态严重,急调第三十二军第五师南下增援。

第三十二军本为六战区的总预备队,留着用在决战之时。但事已至此,陈诚和时任第六战区副司令长官兼长江上游江防总司令的吴奇伟顾及不了许多,只好先调该军去灭火。

吴奇伟甚至赶赴前线,亲临指挥。

可实际情况远比陈诚、吴奇伟掌握的要严重得多,日军早已抢先占据了几处高地,中国军队虽匆忙布阵,杀伤了一些日军,可终究没能阻止敌人的攻势,日军很快向着偏岩涌来。

在这紧要关头,邱行湘副师长率第五师先头部队十四团,抢在日军之前占领了偏岩旁边的馒头嘴高地,掩护彻底被打垮打残的十三师安全通过。

这时,邱行湘接到了江防军总司令吴奇伟派传令兵送来的命令,云:蒋委员长亲自下令,命第十三师师长曹金轮死守偏岩。

吴说他已经和曹师长失去联系,如果十三师退往偏岩,要邱行湘速将蒋介石的命令转告曹金轮,再失偏岩,必将军法从事。

邱行湘下到大道上向溃兵一打探,果然找到了曹金轮。

让邱行湘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曹金轮好像受伤不轻,连路也走不动了,让两个卫兵架着。

邱行湘将蒋介石的命令给曹师长一转述,曹的目光发呆,神吉也不太清醒了,像个热昏病人一样,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杀了我吧……杀了我吧……部队全打光了,我这个师长……没脸再活在世上了……求求老兄,给我一枪!”

邱行湘这才明白曹师长是精神崩溃,而非肉体受伤。

顿时,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以一个副师长的身份,居然重重扇了兄弟部队的一师之长曹金轮将军两耳光,暴怒如雷,大喝道:“你他妈的混蛋,这是蒋委员长给你曹金轮的命令,这是你曹金轮祖宗八辈替你烧了高香,为你求到的一支上上签!这一仗打好了,你他妈的呼的一下就蹿上去了!你明白吗?你想死,好,那就让我把你的部队收容起来,我两个手牵手一起去找日本人拼命!打死了大家都做烈士,打不死咱们都当英雄!”

对邱行湘的怒骂狂吼,曹金轮师长充耳不闻,仍翻着眼白一个劲地念叨:“杀了我吧……求求你……我不活啦……给我一枪!”

邱行湘只好摇摇头,冲曹金轮的卫兵道:“狗日的,他这辈子完了,没救啦,带他下去吧。”

已经被日本人打得灵魂出窍的曹金轮带着他的十三师西走了,主动把人生大舞台让给了刘云翰、邱行湘。

接着,便要看他们怎么表演了。

至此,第五师接替偏岩一带阵地,以策应石牌之决战部署。

第五师是一支攻强于守的部队,曾参加过桂南战役和反攻宜昌之战。

曾任陈诚参谋处长的师长刘云翰带兵严格,他时时告诫属下:“想生不活,必死不死”、“宁为玉碎,不求瓦全”。因此,第五师官兵都能做到临阵不乱,临危不惧,信心坚定,沉着应战。

第五师接过偏岩这一带阵地后,刘云翰未雨绸缪,以第十四、十五两团守卫偏岩,将康步高的第十三团派往天柱山,为必将到来的日军再设一道铁闸。

五月二十五日,第十三师西撤以后,敌人尾追,刘云翰与邱行湘即率第五师与敌人激战。

敌在空军的掩护下,疯狂进攻,第五师偏岩,左翼雨台山、月亮岩暂编第三十四师第二团阵地被敌突破,并有大部友军按计划由津洋口、都湾镇向高家堰陆续西撤。

在这一带地区和中国军队交手的是日军第三十九师团的梶浦部队。

二十四日十八点正,第三十九师团澄田睐四郎师团长根据横山勇的指示,给梶浦下达了新的作战命令:“梶浦部队占领雨台山后进入偏岩方面,配合师团主力战斗。”

二十五日梶浦部队经过整日激战,占领了标高五七六米的雨台山,然后向偏岩方面追击。

关于攻击雨台山的战斗,梶浦联队长留下了如下回忆:

雨台山为宜昌附近一座引人注目的山,五月二十四日日落之前先占领了雨台山前面的要地,即通称的黑岩阵地,接着攻击雨台山阵地。但由于该阵地坚固,并且有侧面防御火网,战斗没有进展。于是命令第四中队熊野小队准备夜袭,同时命令其他各部队准备明天早晨再次攻击。由于士兵自前天夜里以来一直进行战斗,不得休息,过于疲劳,因而熊野小队的夜袭也没有成功。

二十五日午前,虽然对雨台山奋力攻击,但没有进展,而且炮弹中有不少是废弹。十五点以后,得到友军飞机的协助,进行两次轰炸,从而使迫近敌阵的第三中队教重小队突入并夺取敌阵。继而部队主力果敢进行突击,夺取了该阵地,旋又转向追击,经龙王洞附近向偏岩前进。

在攻击雨台山一带阵地过程中,有服部少尉以下数人战死,十几人负伤。(3)

梶浦部队于二十五日黄昏时分亦向偏岩方向前进。

长野部队突破我柳林子阵地后,也挥兵直指偏岩。

至此,日军第三、第三十九师团以及野地支队正向石牌外围我江防军侧背后——偏岩一带聚集。

一场激战迫在眉睫。

五月二十五日下午,日军在飞机掩护下,向偏岩发起攻击。

刘云翰第五师两团官兵奋力迎战,阻击日军。由于第五师偏岩左翼暂编第三十四师之雨台山、月亮岩阵地陆续被敌突破,同时又有第八十六军之六十七师、三十二军之一三九师等大批友军从鸭子口、都湾镇方面向偏岩上首之高家堰撤退,转移至木桥溪、贺家坪一带构筑阵地。

敌变我变,据此,江防军总部作出调整部署,以刘云翰第五师守备偏岩—馒头嘴、第十八军覃道善十八师守备峡当口,加强石牌要塞之外围防御力量。

当敌人在空军掩护下由偏岩向馒头嘴、峡当口突进时,第五师第十四团在馒头嘴占领了侧面阵地,第十五团在峡当口与第十八师并肩作战,拒敌西犯。

在清江两岸宽广的开阔地里,敌以密集队形向第五师阵地扑来。

第五师沉着应战,待敌接近阵地前沿,出其不意发起攻击,打得敌人死伤枕藉,敌机整日轰炸,施放毒气,给第五师也造成相当大的杀伤。

2012年七十九岁的李盈华所住馒头嘴山坡上的古旧老屋,为当时国民政府一个警察分所的驻地,原是当地大地主李仁洲的一所宅院。

李盈华老人回忆,过去馒头嘴是商贾要道,两边房屋有小餐馆、杂货铺、栈房、骡马店等,住有几十户人家,小集镇很是热闹。七岁的他和父母住在邻近的金家坪。

二十六日晨,山冲里雾霭茫茫,第五师搜索营正在警戒搜索,尖兵发现不远处人影绰绰,还有马匹嘶鸣。日军抵达生姜坪向馒头嘴进犯。李盈华随父母一道躲进离馒头嘴约十公里之外的野人山坛儿岩屋。日军用飞机和大炮向馒头嘴发起立体猛攻。第五师将士浴血奋战,展开肉搏,致日军“尸横遍野”。

李盈华说,日本鬼子从正面进攻天柱山未果,进而向南转到山背后,致中国军队腹背受敌。中国军队在夏百溪吃早饭时,日本鬼子从丘家坡抄小路经何家垭至夏百溪,双方展开血战。

八十四岁老人谢晓年回忆,他和父母三天后从躲藏处出来,看到夏百溪一带国军阵亡将士倒在地上还与日军尸体交叉在一起,有的咬着敌人耳朵,有的死死抱住敌人。

敌人久攻馒头嘴不下,又打起了鬼主意,日军照例用飞机对馒头嘴阵地进行轰炸,爆炸声还在空中震**,官兵们躲在临时挖就的避弹洞里还没来得及出来,便听观察哨扯着嗓子拼命喊:“快些出来呀!鬼子从天上下来啦!鬼子从天上下来啦!”

洞里的官兵们一听,全愣了,鬼子咋个会从天上下来?真成天兵天将了!

那时候的绝大多数中国兵别说和伞兵打仗,连听也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个兵种。

大家一窝蜂从洞里钻出来,抬头一看,蓝天白云间,飘着一朵朵大菌子似的东西,待到离得近了,才猛地看见那白菌子下面吊得有个鬼子兵。

来不及听命令,枪声刹那间就像爆豆子般响成一片。

国军官兵“哗啦”一下全倒在了地上,有的中了鬼子兵从天上射下来的子弹,有的是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举着枪对准天上的鬼子兵打。

刹那间,步枪机枪冲锋枪全开了火。有的鬼子飘飘袅袅地落下来,脚还没挨着地,就已经死了。有的鬼子刚落到阵地上,马上就有几十个中国兵不顾死活地围上去,没几下响动也死了。

刘云翰负责守阵地,让邱行湘带着整整一个营像打猎一样满山遍野去寻找从飞机上落下来的鬼子兵。

结果,阵地没让鬼子夺去,飞机上扔下来的一百来个空降兵,一个也没能活着回去。

有个鬼子兵的降落伞挂在了一根水桶般粗壮的南竹梢上,将竹梢压得弯下头好长一截,随着阵阵疾猛山风,在空中飘来**去,阵地上的中国兵没事就拿他来练枪法,把鬼子兵打成个血糊糊的筛子。

日本人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对士气影响甚大,第二天专门派三架飞机来丢炸弹,把那空降兵连同大南竹全炸飞了。

邱行湘晚年很得意地把打鬼子空降兵这事,写进了自己的回忆录:“其空降部队降落后,随即被我带十四团一个营消灭,就在偏岩到馒头嘴这个开阔的山冲里,我第五师毙伤敌人千余人。”

五月二十六日早晨,日军长野部队以密集的纵队向偏岩亘馒头嘴第五师阵地突进,被刘云翰第五师主力及覃道善第十八师协力同心,团团包围,我军向敌展开猛烈攻击,打得日军在丹水两岸的山冲里挤作一团,展开、疏散都无法施展。

向柳林子附近攻击的长野部队,于二十六日进入该地附近,可是被反攻的敌大部队包围。特别是其中广濑大队,在该处西北高地(标高约三百米)陷入孤立状态,处境危险。

堤参谋(笔注:军部派到长野部队指导作战的堤至二参谋)就当时的状况曾有以下回忆:

二十六日夜间,接到长野部队电告:“决定奉烧军旗,全员玉碎。”

我立即向野地支队长建议。结果支队长命令长野部队要确保现地,令桥木部队驰往救援。桥木部队昼夜沿山峰急行(我也与之同行),对敌阵地连续强行突击,以减轻敌人对长野部队包围的压力。

经过长野部队苦战及桥木部队救援,终于解围,并且迫使敌人后退,但长野部队伤亡严重,广濑大队长以下多人战死。(4)

偏岩—馒头嘴之役,是鄂西会战中打得相当漂亮的一仗!

进攻日军在此惨败,嚣张气焰顿时遭到重挫。

然而,第五师亦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共有五〇八位官兵壮烈殉国。

后来第五师和当地民众为缅怀英烈,在英雄的馒头嘴山巅树起了一座不朽的丰碑。

陈诚将军为此碑题写上联:“可贯日月”,代司令长官孙连仲题写下联:“碧血千秋”。

刘云翰师长在碑文中写道:“本师奉令自他处驰援于此。先头到达未几,寇骑已犯阵前,我军士气无伦,奋起应战。馒头嘴之役,歼敌无算,遂大挫其锋。本师虽一度奉命转战高家堰、木桥溪等地,诱敌深入,然敌之失败,实以此役为主因。”

五月二十五日晚,日军第十一军司令部下达向木桥溪、石牌进攻的命令。

于是,日军各路大军逐渐向石牌外围我军阵地步步逼近。第三十九师团向朱家坪附近;渡过清江的第三师团经牵牛岭西麓向泡桐树附近;唯第十三师团滞后,此时还在北行途中,正艰难地跋涉于天柱山。

天柱山位于长阳中部,海拔两千余米,四周陡崖峭壁,地势险峻,易守难攻。

其南麓有一沙石小道,是日军北犯的必由之路。第五师十三团进驻该线后,即以第四、第五两连布防于天柱山隘路口,设伏天柱山。

日军第十三师团从都湾镇渡清江后,遭到我九十四军第一二一师的阻击,便改道横越天柱山北上,向木桥溪进犯。不意在天柱山又遭到康步高十三团的阻击。

五月二十六日夜间,敌十三师团以海福、新井两支部队为前锋,打着灯笼、火把从山下往上爬,企图攀越天柱山。

负责指挥第四、第五两连的第五连连长姚树开见状即向各连传递口令:“敌人不到一百米不准开火!”

时间一秒一秒缓慢地过去。当登山之敌进入我火力圈时,姚树开一声令下:“打!”顿时步枪、机枪齐射,弹无虚发,打得日军哇哇乱叫,仓皇丢下灯笼、火把,胡乱地向山上开枪,进行抵抗。

战斗持续到第二天拂晓,我毙敌三四百人。

天亮后,日军增援上千人,向天柱山我军阵地发起强攻。我第四、五两连迅速撤出阵地,向五龙观团部靠拢。

此时,日军人马艰难地向天柱山爬行。

由于天柱山峻岭绵延,达六十里行程,且概属沙石小道。山顶部分,小道陡峭需手脚并用,方能前进,一不小心,便会坠下数百米深的悬崖。敌军脚穿皮靴皮鞋,爬山十分困难,人马坠亡,辎重掉落甚多。

天柱山战斗打响的同一天,日军一个联队向五龙观我十三团主力的高山阵地进攻。敌在十余架飞机的掩护下,向我几次发起冲锋,阵地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经过数回合的争夺战,是日下午,五龙观的制高点被敌占领。十三团主力退守五龙观西侧半山腰一线固守。

这时敌居高临下,以猛烈的火力向我阵地射击。

十三团官兵奋力还击,坚守了一天一夜。

二十八日凌晨三点,十三团康步高团长奉命向木桥溪转移。

中途,在城子口同天柱山阵地撤回的第四、五两连会合后,向木桥溪方向前进。

当部队进入一个峡谷时,不幸遭到十多架敌机的追踪轰炸,死伤三四百人。

当天下午五时,部队到达香花岭至太史桥一线。该团第一营在木桥溪后侧的桐包山占领阵地,二营在墨坪一线占领阵地,三营则在香花岭一线占领阵地。

当时任香花岭村甲长的向志安每天忙着给国民党军筹物资,当向导。邓月清当时年轻,当的是邮差。他们亲眼目睹了这场战斗,“从五月二十九日至三十一日的三天三夜里,这一带枪声没有断过”。

香花岭是个只有七八户人家的小山村,第五师当即从南北两侧高地封锁路面。其中一个连防守香花岭东侧的下马石山间。连日苦战,中国军队饥疲难忍,仍拼死抵抗成倍于己的日军的猛烈攻势,终因火力悬殊,该连大部牺牲,日军也损失惨重。后来村民管该处叫“死人子坡”。

日军凭借飞机、大炮等压倒国军火力的优势,突破香花岭。

五月二十九日,占领香花岭、三岔口、小朱坪、四方塘等地的敌军四千余人,在十余架飞机支援下向墨坪进犯。

日军押着几十名老幼无辜百姓在前面作挡箭牌,向我阵地步步逼近。全排官兵眼看着敌已进入火力圈,但由于乡亲们走在最前面,都不忍开枪射击。敌人越来越近,为了乡亲们的生命安全,战士们仍然没有开枪。结果,日军用机枪、冲锋枪、手榴弹突然向我阵地进攻,来势凶猛,一排官兵全部阵亡。

当日晚,第五师奉命放弃馒头嘴,由高家堰、墨坪移驻木桥溪、下元溪、石头垭一线,把日军引进木桥溪至太史桥大峡谷,让日军进退无路。

从天柱山方向撤下来的康步高十三团,在此与第五师归建。

木桥溪是石牌前面的一个战略要冲,刘云翰把防守木桥溪的任务交给了康步高团长的十三团。

五月三十日晨,日军第十三师团海福、新井两支部队步骑四千余人,迂回墨坪,沿小河两岸向木桥溪十三团阵地猛攻。

第一营营长王嵩高率机枪连和步兵连全体官兵迎战。敌我反复争夺,战况激烈。开始,第十三团一营在木桥溪下奋击日军,接着撤至木桥溪石桥附近凭险据守。待日军冲到桥东时,我即予以阻击。敌又缩退到山嘴背后,用直射钢炮向我炮击,随后再发起冲锋。当日军冲到桥头,我军步、机枪齐发,又把敌人压了回去。敌见久攻不下,便调动空军前来助战。一阵震耳欲聋的炸弹爆炸声过后,日军又发起冲锋。我军前仆后继,打得十分艰苦。营长王嵩高见前面的战士倒下,把手一挥,数十名勇士又跃入前沿阵地,继续战斗,打得日军尸陈阵前。然而日军亡命抵抗,众多敌人向我军阵地涌来,王嵩高营长不幸中弹牺牲,两连守桥战士全部阵亡。

战斗结束后,刘云翰师长作诗以记:“木桥溪上作干城,厮杀声声神鬼惊。弹雨横飞均不顾,山河幽咽奠王营。”

现木桥溪村党支部书记向定锐的八十二岁母亲戚遇芝老人对那场残酷的战斗记忆犹新:“在中国军队的掩护下,我和乡亲们都躲到离家四五里的窑湾山上,每天枪声炮声,就没个停下来的时候。”

康步高遂率领十三团其余官兵转守木桥溪北侧高地,继续与日军对峙。

日军突破木桥溪后,三十日下午敌一千余人直犯太史桥。

太史桥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当木桥溪激战之际,第五师十四团、十五团以及师直属连已占领了太史桥北侧高地,与木桥溪北之十三团连成一片,形成口袋状火力网,对东边之木桥溪则网开一面。

进犯太史桥的日军不知道中计,以密集的纵队向前直冲。

这时,我军火力从三面射向敌群,日军见势不妙即退缩到姚湾嘴背后,敌我双方呈胶着对峙状态,双方都有很大伤亡。

日军的确训练有素,应变迅速,射击精准,打得相当顽强。

不久,日军又发起冲锋,到太史桥的东端时,石桥已被拆除,我军利用桥头并立的三块大石板为掩体,向敌人展开猛烈射击。同时,太史桥山上我军藏在战壕密林里,也不断往下扔手榴弹。随着手榴弹的爆炸声,隐蔽于密林和山洞里的我军官兵即跃入桥东狭道,与日军展开白刃战,霎时杀声震撼山谷。我军凭借天险,与敌搏杀,愈战愈勇,接连打退日军十几次冲锋,杀得敌军尸横遍野。

戚遇芝老人回忆,日机虽有数十架飞机支援,却因山谷狭窄不敢俯冲,在高空盲目投弹以助威,炸弹却大多掉在丹水河中。

邱行湘回忆说:“三十日,敌占香花溪、三岔口、小朱坪及四方塘各地,拂晓前后,向墨坪第五师阵地猛攻。上午九时许,敌四千余人,在飞机掩护下,攻我第五师防守的墨坪、木桥溪附近高地。我第五师主力之第十四、第十五两团及师直属营退守太史桥与木桥溪北高地之第十三团阵地连成一片,太史桥为战略要地,这座大石桥早经破坏,桥底可以渡涉,但石桥两头陡峭绝壁,通过十分困难。”

戚遇芝回忆说,深夜,日军收集丢在木桥溪山谷中的一千余具尸体拖到木桥溪大地主戚华甫有五个天井的大屋内,里外堆积达几尺厚的死尸,日军将受伤士兵也丢进去,闭门后用汽油焚烧两天才熄灭。该屋场至今仍在。

由于第五师官兵英勇作战,日军第十三师团终于被阻于太史桥、木桥溪一带,使横山勇企图使第十三师团迂回天柱山、木桥溪,然后与北线之第三、第三十九师团协同,从侧后袭取三斗坪,攻击石牌要塞的作战计划破产。

刘云翰、邱行湘因此役双双立功,刘升任第十八军副军长,邱升任第五师师长。

会战以来,两军厮杀,日落日出,转瞬近月。

长官部的工作人员们喜欢跟着孙连仲打仗,不喜欢跟陈诚。

陈诚这人太威严,不喜庆随和,不管前方仗打得如何厉害,他坐在长江南岸的黄陵庙里,一动不动,就像那大殿上多出来一尊菩萨。

整个长官部里谁也不敢高声说话,连走路脚步都放得很轻,害怕打扰了陈长官指挥作战。

大殿里整天不停的,就是电台工作时发出的“嗞嗞”的电流声、通讯人员大声的喊叫,以及作战参谋们向陈诚诵读战报的声音。

偶尔,也会响起陈诚发布命令的声音。

孙连仲和陈诚的指挥风格全然不同,其一面听取战报,及时指示机宜;一面与秘书长张志韩、高参张知行几人说笑话、讲黄段子,弄得长官部笑声不断。

张等想走孙也不准,还说讲黄段子说笑话也是战斗力,也是打仗。

等到战事获胜之后,孙连仲则说:“你们立了大功!”

众人不解地问他,孙连仲才说出讲黄段子说笑话也是打仗的道理:“作战指挥,经常是几天几夜不睡觉,最怕心绪不宁,精神烦躁。若有二三好友,谈谈笑笑,使头脑始终冷静轻松,指挥就不会凌乱,这是制胜之道,你们岂不是立了大功?”

所以大家背后不无赞扬,孙长官临危不惧,指挥若定。

眼下,坐镇第六战区长官部的不是喜欢说笑话听黄段子的孙连仲,而是不苟言笑,面冷如铁的陈诚。

陈诚在黄陵庙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根据战场上敌我双方瞬息万变的情势,对正在各地激战中的部队及时作出反应和调整。

当澄田睐四郎的三十九师团向偏岩进犯之际,日军又一支劲旅野地支队于五月二十三日黄昏后开始从宜昌渡过长江,在南岸磨基山一带集结。

二十四日黎明,野地支队分兵三路从五龙口、石榴河出动,并在宜昌北岸炮兵部队加农炮、榴弹炮的猛烈炮火支援下,向第十八军十八师之冬青树、枣子树阵地猛攻。

师长覃道善率全师官兵奋起迎击。鏖战终日,杀得天昏地暗。太阳落山之前,敌复增兵三四千人,继向十八师阵地压迫,冬青树右翼阵地首先被敌突破。桥木部队于当天晚间进入雨台山东侧一线,并向偏岩方向进击。十八军副军长罗广文带着预备队赶上去增援,打了一夜,仍没将失去的阵地夺回。

闻知十八师告急的战报,陈诚不为所动。他的心,一直在琢磨怎么样把渔洋关和偏岩夺回来。夺回这两处要地,整盘棋才有可能走活。

仗打了二十来天,这就如同一场重要的国际足球比赛已经踢完上半场一样,赛前实施的一切用以蒙蔽对方主帅的遮眼术,施放的烟幕弹,全都已经完成了作用。

至此,陈诚对日军的作战意图已经一清二楚,横山勇这次是将十万大军兵分三路,向鄂西地区发动进攻:一路沿宜都聂家河、渔洋关,强渡清江向巴东野三关方向前进:一路经枝江、宜都、长阳向三斗坪西进,采取两翼迂回的战略;一路由宜昌出动的主力部队,不惜一切牺牲,冲破中国方面沿途部署的阻击部队,直向石牌要塞杀来,企图三路配合,打破长江上游防线,一举摧毁重庆的东大门。

三路日军的攻势均异常猛烈,第六战区四个集团军和江防军,几乎已经全部投入激战。

令陈诚大感欣慰的是,池峰城的第三十军已经赶到宜昌以北,分数路向日军发起攻击,在横山勇的后院燃起一把大火,必将动摇已杀入江南日军继续攻击的信心。从湘北赶来的王耀武第七十四军,王甲本第七十九军眼下正一路狂奔,即将赶到鄂西地区指定作战地点。

战前泾渭分明的防线,此时已经打乱,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彼此捉对厮杀,死缠烂打。

陈诚调兵遣将,在渔洋关失守六天后,命王敬久第十集团军不惜代价向渔洋关、天柱山方面侧击日军。该集团军之八十七军新编第二十三师奉命主攻渔洋关。

师长盛逢尧采取“引蛇出洞,三面包围,放弃一面,伏击逃敌”的战术,对日军展开攻势。

盛师长以第六十八团任主攻,第六十九团打伏击,并将六十九团置于渔洋关外六里之有利地形处。

五月二十六日,六十八团以第二营为先锋,从驻地出发,为避开白昼日军飞机的侦察,他们星夜行军,二十八日黎明前到达渔洋关附近,迅即占领山头。

营长姚行中经过一番观察,发现日军并无防守工事,而是困踞于街内。该营决定立即对敌展开进攻,他们先用重火力居高临下向敌炮击,大约十分钟光景,步兵便发起进攻。

从睡梦中尚未清醒过来的日军,听到我军猛烈的枪炮声,一时惊恐万状,仅与我二营对战约一小时,便仓皇逃命。

姚营长立即将战况报告团、师部,盛师长旋命第六十九团做好伏击准备。

当溃退的日军逃至我伏击圈时,即被团团围住,双方军队在此弹丸之地激战竟日,我军毙伤日军两百多人。皆冢大队长率一股日军侥幸冲出包围圈,夺路北窜。

此次皆冢命不该绝,老天让他多活了七天。七天后,皆冢连同他带出的这股敌人一起被我追击部队歼灭于长阳磨市。

二十八日晚,第八十七军收复渔洋关,截断了赤鹿理的第十三师团退往宜昌的道路。

一支从湘北远道赶来的中国精锐之师日夜兼程,向着渔洋关一路疾进。

这是王甲本将军的第七十九军,这支齐装满员的部队被重庆统帅部指定为机动军,常常驰骋于赣、湘、鄂三省之间,哪里战况吃紧,就到哪里作战。

徐光宇当时是第七十九军一九四师副师长(师长龚传文),晚年回忆说:“鄂西会战开始,军委会命令我军:‘着该军克日兼程驰援鄂西会战,限六日之内到达湖北五峰县以东地区,堵击由宜都向渔洋关进犯之敌。’军部奉命后,军行六日,到达渔洋关以西地区(距渔洋关二十华里)集结待命。”

说起来也可怜,机动军唯一的交通工具,竟然是草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