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韵午只能站在坝子边当观众,他不是一二八师七十二勇士,没有资格参与抢老婆。
一九三九年年底,一二八师悄悄渡过长江,进入鄂中时,乐韵午还在鲁小垸教私塾。王劲哉为了培养抗日军事骨干,号召不愿做奴隶的青年人报名参加一二八师学生队,他是第一批报名参加的。
同年十二月,学生队随师部迁驻仙桃,住进了三国时因刘备来此招亲而名垂千古的甘露寺,接受正规军事训练。
王劲哉经常来学生队视察军事纪律和训练作风。有时,还同学生们一起席地盘坐用膳。
如今的乐韵午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翁了,他回忆说,王师长一到,大家“哗”的一声起立,王师长坐下大家才敢坐下,王师长动筷子,大家才敢动筷子;王师长吃罢停筷子,大家不管吃完没吃完,也得停筷子。吃饭时不准随便讲话,不准东张西望,王师长离开用膳地,大家又是“哗”的一声站起来,注目恭送师长远去。
在乐韵午的印象中,王劲哉中等个头,猴形脸,人长得干瘦干瘦的,不吸烟,不喝酒,衣着朴实,常穿一双圆口大布鞋。讲话不拖泥带水,干脆果断。
打陶家坝那一仗时,乐韵午已经在王劲哉手下当了个小参谋,整天待在王劲哉身边,没机会上战场。
他在《回忆王劲哉的几件事》中说:
一九四〇年夏季,盘踞仙桃的日军从武汉增加一个甲种兵团和几个混成中队,由日军大佐古贺太郎(后晋升为少将)指挥,向王劲哉之东荆河和洲河防线发起进攻。
这次战斗前,王劲哉从各方面的情报判断:武汉、仙桃、白庙的日军,将会从东、北、南三个方面向陶家坝发动进攻,直指百子桥王的司令部。
据此,王除了重点加强几个地方的暗堡地道外,直接抽调作战勇敢、屡战屡胜的七六三团、七六六团和独立一团的连、营部队到司令部训话,背诵师长的“训条”口号。“誓死不当亡国奴”、“贪生不生,怕死必死”、“听师长的话,服从师长的命令”等口号响彻营地的上空。每个被抽调的团、营、连的官兵,都要在司令部门前接受王的检阅,并向师长宣誓。然后斗志昂扬地开赴阵地。
我记得很清楚,七天七夜的战斗,都是王劲哉亲自部署,亲自指挥的,一个排一个班的兵力调动都是他直接下的命令。我所在参谋处和王的指挥所,仅仅一壁之隔,王的一举一动,我都一清二楚。特别是陶家坝的“白刃战”,是王亲自调兵遣将亲自指挥的。
六月十一日的拂晓战斗刚结束,我送一份重要的公文给王批阅时,只见王第一次露出了笑脸,我知道战斗胜利了!这时,我打量王,他虽然两眼布满红丝,声音嘶哑,但精力却十分充沛。
六月十五日上午,王劲哉命令副官处张允明处长带领司令部直属官兵到陶家坝参观。我们怀着喜悦的心情,从早上六点钟出发,步行了五十多华里到达了陶家坝战场。离陶家坝三里地远,就不见一个老百姓,房屋全是一片焦土,残缺的大小碉堡还在冒残烟。我们踏进陶家坝防区,地上尽是弹坑,大的一米多深,直径二米多,大坑小坑一个接一个。这些大小弹坑不知消耗了多少发炮弹。地面上到处是一摊摊血迹,一辆坦克仰面朝天地翻倒在战壕边。我们走进碉堡,一米多粗的暗道树木也被烧焦了,暗堡也炸平了,还有埋在暗堡下面牺牲了的战士的尸体。由此可以想见这次战斗的激烈程度。
在陶家坝战斗中,日军被打死四百多人,光割下头,用石灰腌了送到日军据点白庙,再运回日本国的就有三百多个。陶家坝抗日大捷,大灭了日寇的威风,大长了中国人民抗日的声气。
乐韵午还说:
王劲哉审阅公文很过细,陶家坝大捷,杀死日本寇子四百多人,俘虏日军四人,缴获武器五百余件。他要参谋处向国民党第五战区长官部写一份报捷电报,电报云:“陶家坝大捷,系遭遇战之果……”王将“遭遇战”三个字用红笔连画了几个大“×”,痛斥拟电报人唐兴隆参谋一顿,还命令三个卫士打了张允明处长四十大板屁股。他说:“陶家坝战斗是老子亲自布置的一场阵地战、白刃战,娘的,哪里是什么遭遇战!”
日军遭到痛击败退后,专门从武汉派飞机到百子桥上空投放由日军驻武汉警备司令古贺太郎署名的传单。
传单上画了一个铁笼,里面装着一只老虎,用中文写着:总有一天非把王劲哉装进铁笼里不可!
蒋介石得知一二八师大败日寇的消息后,立即派他的中将参议马青苑送来金质抗日勋章一枚。
王劲哉扫了一眼蒋介石授他的勋章,轻蔑一笑,对马说:“俺现在四面受敌,无日不战,急需的是军费枪弹,拿这东西对俺有啥用!”拒绝受勋,马青苑只得扫兴而归。
李宗仁堂而皇之地向世人宣布,此战据核实数:日方死尸为一千四百零五具,其中,佐级军官尸体九十具,显系为扩大政治影响而习惯性的夸大之词。而从当时的具体战例来看,一战能“打死日军四百多,割头三百多”,依照规律伤者数必然在战死者二至三倍。伤亡近两千,那可算是相当骄人的战绩了!
日本人究竟有多难打,看了即将在后面写到的一系列战斗,读者自会有更加清醒的认识。
被历史的尘埃湮没了半个多世纪的王劲哉,又被当下的人们像挖掘文物似的挖出来展览。
连湖北这块土地上成长起来的著名女作家池莉也把王劲哉当作了自己笔下的典型艺术形象:
那是一个初秋的下午,晚霞红艳艳金灿灿,远处的汉水,近处的水塘都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遍地是绿中透黄的茅草,风一吹,呼啦啦仰头倒去,一片连一片倒去,一直到天的尽头。王劲哉就从这波澜壮阔的背景中走向王腊狗。
王劲哉一身戎装,两眼精光闪闪,一双圆口黑布鞋。
看看,浓墨重彩,笔底含情,大作家把所有的灯光都凝聚到王劲哉身上了。
前些时候热播的电视连续剧《中天悬剑》、《长江一号》中的男一号,也都是根据王劲哉为原型来改编创作的。他的家乡——渭南市区正南约二十公里处的一个从不起眼的小山村,如今也因为这两部电视剧的热播,而长麻吊线地不时有媒体记者前去采访。
将军的亲侄孙王拴也得着机会上电视台、上报纸去讲讲他老伯公。
由于王劲哉的战斗经历大多在外省,王拴讲述的更多是将军的生活逸事。
王拴对前去采访他的记者说,出生于一八九七年的王劲哉一共弟兄四人,将军为首,王拴的爷爷排行老二。
将军年少时,家里所在的旱塬上,坡陡沟深,常有狼、獾等凶猛野兽出没。每当日落西山,村民们就赶紧闭门关窗,而小名“虎子”的王劲哉对此却不以为然。
为此,爷爷总是骂他“混小子,当心被狼叼去”。
每次,他都不服气地顶嘴说:“走着瞧,看是狼啃俺还是俺啃狼。”
后来,他在一远近闻名的猎户手里,讨得一副套狼的铁夹子,偷偷安放在野兽经常出没的松林里。
一日,在家睡觉的他,听见村民呼喊“夹住狼了、夹住狼了”,就拿起一把锄头,没命地朝安放夹子的松林跑。到现场后,看见一头狼被自己安的夹子夹着了,村民们只敢围在狼四周评头论足,没人敢上前打狼。
他着急地喊:“打死它,打死它。”见仍没人响应,就挥起锄头,向狼头猛打一气。最后,野狼被他打死了,人们都说他“有能耐、胆子大”。
虎子想起在爷爷面前夸下的海口,就借旁人的斧子砍下一条还有余热的狼腿,猛啃一口,噗地吐了出来,苦着一张猴脸说:“这狼血怎么是臭的?”
爷爷见状,猛一跺脚:“老王家怎么出了个你这样的精怪。”
王拴说,王劲哉原名王步礼。父辈给他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他长大后读书识字施行义礼。但他却偏偏对舞枪弄棒产生了兴趣,学得一身好武艺后,进入西北陆军讲武堂学习。
一九二五年,王劲哉追随孙中山先生,加入于右任、胡景翼领导的陕西靖国军并任连长。一九二九年,王劲哉入杨虎城部十七路军任营长,一九三〇年在乾县剿匪中,王劲哉因战功卓著升为团长。一九三二年随十七师孙蔚如师长驻甘肃,攻打定西城时,王劲哉搭云梯攻城,三上三下,口叼大刀,城上敌匪惊呼:“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兵。”慌忙弃城逃走。
五十一旅旅长赵寿山赞他:“像老虎一样凶猛。”
从此,“王老虎”的威名,响彻秦陇大地。
一九三五年,王劲哉被杨虎城提升为三十八军十七师四十九旅旅长,驻防陕北富县、甘泉。
其间,西北军、东北军与红军关系改善,言和休战。四十九旅硬是设秘密交通站为中共输送物资、人员,在富县暗地为红军架设电台。
一九三六年,西安事变爆发,时任西安警备旅旅长的王劲哉力主杀蒋。
得知张学良送蒋介石飞往南京后,王极为不满,当面问杨虎城为何放蒋。
蒋介石被送回南京不久,西北军四分五裂,杨虎城也被逼着出国考察去了。部队人心惶惶,不知何去何从。王劲哉召开营级以上军官会议,说:“最早,咱们跟随杨虎城在陕西地面上和北洋卖国贼斗,现在中国乱成一锅粥,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真蠢啊!看看咱们的邻居,朱毛红军穷得响叮当,可人家不打内战。中国人该有这个脑子。”还说:“裤裆里带把儿的都跟老子打日本去。”
这样,王劲哉率领自己的部队,渡过黄河,开赴晋南中条山抗战最前线。
王劲哉带领的四十九旅两千余名将士,大部分是和他同时期弃家别子的关中冷娃。在日本法西斯大举侵犯中国,东北、华北大部分地区失陷,潼关、渭南、西安告急的危急关头,他们在中条山上和日寇展开血战。
在攻打沅曲城的战役中,王劲哉部面对人数相当的敌人,先在城外伏击了小股日寇,然后强攻龟缩在沅曲城内的敌人。
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一名营长身披一床用水淋湿的被子,抱着炸药包去炸城墙,敌军射手用机枪射中了这名营长。他三处受伤倒下,怀里仍死死搂着炸药包。
战斗打了三天,双方均死伤很多士兵。此后,敌人调兵遣将,从河南、河北抽出兵力到晋南对付四十九旅。
面对时局,王劲哉适时提出“游击战”的战略思路,将部队化整为零,把每个丛林、村庄都变成了日寇丧命的战场。在中条山附近的五战区里,王劲哉率领的四十九旅将士,和日军共进行了大小战役二十余次,王劲哉逢战必身先士卒、赤膊上阵,斩敌首百余。他们和其他抗日部队沉重地打击日军,打破了日本法西斯进犯陕西关中的美梦。
一九三七年冬,长腿将军刘峙失守保定、石家庄。
被日本人打得溃不成军的刘峙,欲借王劲哉部队壮大自己的声势,遂托陕籍将领关麟征,邀王劲哉编入他的部队。
王劲哉提出条件:“要编为正式国军,并任开封警备司令。”
刘峙连忙答应。
王劲哉即赴开封,改换装备,领取粮饷,职务军衔为三十五师少将师长,并兼任开封警备区司令。
王劲哉部驻防开封,遭遇一枪未放丢弃山东的韩复榘和南京失守溃退下来的国民政府政要眷属。这些人在开封为非作歹,发国难财,强占民宅,奸污妇女,焚烧商店,作恶多端,不服管教,弄得开封市民叫苦连天,无法生存。王劲哉为整顿开封抗日环境,先后下令捉拿为非作歹者数百人,在开封广场集中起来,让士兵一一捅死。
此举果然奏效,不久开封便成为模范城市。
在开封的日子,王劲哉命令部队驻扎在城外,命令官兵们无事不得进城,不能扰乱市民的正常生活。凡进城办事的官兵须持“入城证”方能进城。
王劲哉一下子成了群众拥戴的“老虎将军”,名震中原大地。
一九三八年春天的台儿庄大战,李宗仁以四十万绝对优势兵力与日军决战,战斗异常残酷。
日寇动用飞机、大炮、坦克强行占据台儿庄城三分之二,李宗仁部死守三个月,弹尽粮绝,斩杀日寇上万。
日敌认为李宗仁丢了他们的脸,派出大部队追杀李宗仁。
王劲哉闻讯后,率数千将士,支援台儿庄外围,阻击追杀李宗仁部日军,终使李宗仁将军安全脱险。
在国民军的抗战史上,此战役称之为“曹州解围战”。
王劲哉的赫赫战功得到了蒋介石的青睐,蒋不计西安事变时王力主杀蒋的前嫌,将王部改编为国民革命军陆军第十三军第一二八师,王劲哉任师长。
将其改编为一二八师,也就是纪念之前的“一·二八”淞沪会战的意思,是一个荣誉番号。
一二八师被划入豫鄂边区总司令汤恩伯的第三十一集团军序列。
多年的杂牌军摇身一变成了中央军,那种感觉就如同猛一下从糠篼跳进了米箩里。
王劲哉率部先后参加了上海、南京、九江、武汉等会战,出生入死,战功卓著。
一九三八年十月,武汉被日军占领后,在九江乌头镇阻击日军战斗中损失惨重的第一二八师王劲哉部奉命开赴鄂南的咸宁、蒲圻(今赤壁市)一带自行休整补充。
就在这时候,汤恩伯连招呼也不给王劲哉打一个,径自一道命令,便将王部已经被打残的四个团调往河南,补充自己的部队。
靠枪杆子起家的王劲哉这下尝到挖心剖肝之痛了,可他此刻手中只剩下师部机关和轻、重伤员,两者加起来不过千把号人,成了个光杆司令。
玩枪杆子玩到这个份上,王劲哉一提起汤恩伯便咬牙切齿,恨之入骨。
他强忍怒气,看似一声不吭,心里却开始拨起了自己的算盘。
王劲哉来到鄂南不久,汤恩伯又命令他撤到湖南浏阳训练新兵。
王劲哉暗想,待在前方还有机会和日本人拼命,翻盘会容易很多,像只丧家犬似的躲在后方练兵,这辈子就算彻底玩完了。他索性来了个抗命不,坚持待在鄂南拒不撤离,坐等转机。
这边汤恩伯发现了苗头,一边将王劲哉升任副军长,实则想夺他的军权,一边派自己的亲信毛仁彪去担任一二八师副师长。
结果王劲哉认为汤恩伯此举就是想赶尽杀绝。
你不仁我不义,胆大包天的王劲哉索性派心腹李保蔚在行军途中打了毛仁彪的黑枪,同时拒绝去湖南上任副军长一职,更不理睬汤恩伯要他马上将部队开拔到湖南浏阳整军的命令,决心留在湖北单干。
汤恩伯得知自己派到一二八师当副师长的人莫名其妙地死在王劲哉的队伍中,一气之下,断了一二八师的薪饷。
既然双方已经撕破了脸,王劲哉就啥也不顾了。十一月,他自行从嘉鱼北渡长江,乘虚进入当时日军还没占领的洪湖(当时是沔南地区)、沔阳(今仙桃市)地区,一头钻进鄂中的湖河港汊芦苇深处休养生息,屯兵买马,无论谁想动他他就打谁;国民党、共产党、日本人他都打,有一条,就是不打老百姓。
这一带虽然是国军第五战区的辖地,实则处于三不管地域。
历时五个月的武汉会战是一次规模空前、悲壮惨烈的大战役,双方先后共投入了上百万的兵力。
战役结束后,以武汉为圆心的广大战场上丢弃了大量的枪支弹药,很多武汉会战后的溃散部队、土匪利用这些武器拉起了队伍。不到半年的时间,在长江两岸中日两军的交错地带冒出了几十股大大小小的地方武装团体,规模较大的有几千人,小的有百十来号人,最小的也有几十人。这些武装力量都不约而同地扯起抗日救国的旗号,有的开展敌后游击战;有的成为鄂中各县政权的保安部队;其中也有一些土匪性质的武装,拥兵坐大,而且杀人越货,胡作非为,老百姓深受其害。
看到这些武装割据、群龙无首一盘散沙的局面,在军界摸爬滚打近二十年的王劲哉深知这正是扩军壮大自己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