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艺术家们给日军官兵送上的精神食粮弥足珍贵,也让更多的日本青年成为了中国军人的枪下之鬼。
谢英他们此刻听到的,就是一支正在野战医院进行慰问演出的演员小分队发出的声音。因为不断地有重伤员被飞机送往武汉,又不断有伤员被送到这里,野战医院成为了艺术团频繁光顾的重点单位。
在身体不同部位缠着雪白绷带的伤员们,有的站着、有的席地而坐、有的被卫生兵搀扶着、有的躺在担架上。他们在校园操场上围成一个半圆圈,在没有节奏的枪炮声中,饶有兴味地观赏着来自故土的艺术。
妆化得很重的青年男女舞蹈演员们表演起民间最为流行的舞蹈,舞到一程,漂亮的女演员躬身请起卫生兵和尚能活动的伤兵参加进来,于是和服与军装相杂,绷带与笑容映照,岛国情调的优美音乐与金属破碎的枪炮声汇成一片极不和谐的交响。
最后,秋鹤指挥士兵和演员高唱起在前线流传最为广远的《同期的樱》:
“我和你是同期的樱,
绽放于同一兵学校的庭院,
早已有了一开即谢的觉悟,
为了国家,从容散落吧!”
两天以后秋鹤再次带着一支小分队来到这里。那是十月六日天亮前的黑暗之中,震天动地的炮声将小城宜昌密密地包裹起来,四下里的喊杀声如决堤的江河狂潮。
浅草艺术团的少男少女们看见一队队的担架飞快地抬着残肢断臂的伤员们进入野战医院。
秋鹤的学生,十六岁的舞蹈艺伎美蕙子流着泪问老师:“夫人,我们还能回到东京吗?”
秋鹤用高分贝的回答鼓舞在场的每一个人:“当然能!内山司令官告诉我,英勇的阿南将军正挥师向宜昌赶来,马上就要到了。孩子们,为我们大和民族的武士祈祷吧!”
十月八日中午,谢英的二连打进了邮政局日军汽车兵驻地。里面除了几十个汽车兵,楼上还有十几个侨民在里面躲战火。二连弟兄拼命往里冲,围墙被打得七裂八塌,不少汽车起了火。当中国兵冲进去时,所有日本人,包括侨民全都拿起枪迎上来打,没枪的也上房揭瓦往下砸,拼命将潮水般涌进来的中国人打出去。双方激战了几乎一个通宵,整个邮政局被打了个稀巴烂。到天亮时,二连终于攻进了停车场,坝子上停了至少有三十辆军用大卡车,日本人与中国人短兵相接继续拼杀,双方都表现出决死的勇气,彼此绕着汽车追杀、射击,许多人从地上杀进了车厢,又从车上杀到地下,白刃战、手榴弹、枪托对打、军刀砍、剌刀戳、满地上扭抱翻滚,彼此像野兽一样张开血盆大口疯狂撕咬。天亮后一看。停车场边上一条干河沟都让双方的尸体填满了。
这场残酷的肉搏战进行了半天,到傍晚时,二连终于把日本人一个不剩地干掉了。谢英再检查自己的人,还剩下五十来号,其他不管受伤的没受伤的,一个个身上全糊满了血。
天黑下来时,谢英带着二连弟兄沿着长江边的大道进入了一处围墙环绕,庭院当中立着一栋色彩艳丽的四层洋楼的宽敞院落。
气派的门楼上写着“宝泉汤”三个中国字。
谢英以前从这道大门前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他知道这写“宝泉汤”三个字的地方以前挂的是一块长方形的“怡和洋行”的红铜牌子,隔着靠街面的镂花铁栏杆,不时还能看到在庭院中的游泳池里洗澡的男女。说是英国商人开的公司,其实谢英看见在这道大门进出的英国人少,中国人多。但他完全不知道宜昌沦陷以后,日本人怎么会把英国人的怡和洋行变成了宝泉汤,宝泉汤是个啥玩意儿,谢英不懂,其他的弟兄更不可能知道。
宝泉汤是日本侨民在宜昌城里开的数所妓院之一,只不过这里比军队自办的慰安所要讲究得多,条件也要好得多,妓女也比尉安所里的漂亮,更重要的是,这里还有日本人最喜欢的“温泉”,所以成了日军将佐们理想的休憩场所。
据宜昌老人讲,宝泉汤的日本老板脑瓜子很聪明,他在怡和洋行宽敞的庭院里大兴土木,建了好几口形状各异的露天浴池,用明渠把清澈的南湖水引入汤池,再用半截埋在地下半载露于地面的瓮灶将池水加热,冒充温泉。浅底铺上鹅卵石和厚厚的沙子,再在浴池外面挖条水沟,安了部水车,用人工将脏水车入水沟,通过暗沟排入长江。宝泉汤的特色服务更是宜昌城一绝,不仅在露天浴池里光着身子给日本军官捶背、按摩,男男女女聚在一起,连在光天化日之下寻欢作乐,也习以为常旁若无人。日本妓女肯定是世界上最敬业的,只要给够了钞票,她们不仅百依百顺,而且花样翻新,每一次都把将佐们调理得舒服透顶。能在出征之前先去宝泉汤痛痛快快地享受一夜,是再惬意不过的事情。
由于担心楼上有敌人,谢英带着剩下的五十来名弟兄端着枪,小心翼翼地进入庭院。如血的火烧云映照在一汪蓝盈盈的水面上,池中波光粼粼,清澈见底,池边还立着几把红红绿绿花里忽哨的太阳伞,弟兄们七嘴八舌的惊叫起来:
“这水好清亮,一眼能看到底!”
“呃,池子里咋没鱼啊?”
“妈哟,这是个啥地方?好洋盘哦!”
谢英说:“这是英国人住的地方。”
一士兵嚷:“嗨,连长,你咋知道?“
谢英说:“我就是这宜昌城里土生土长的人。”
另一兵嚷:“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伞哩。”
谢英说:“那叫太阳伞,不是用来遮雨,是遮太阳用的。”
就在这时,一架日军飞机尖啸着俯冲下来,几乎是贴着树梢飞过,冲中国兵头上下了两个蛋蛋,只听“轰、轰”两声响,楼房被炸塌了一角,残砖碎瓦飞上天空,又“稀里哗啦”地坠落下来,游泳池里也掉进许多,池水溅起老高。
这时,所有中国人都听到了小楼上骤然发出的一团尖叫——那是许多女人同时发出的声音!
中国兵立即冲上小楼,楼上居然躲藏着一大群身着五颜六色和服、头上绾着云津高岛式发髻的日本妓女。
十三个,没有男人,宜昌城的日本男人全都被紧急征召上了战场。
中国兵用枪口对准妓女们哇哇叫,可语言不通,没法交流。
没法交流那就无需交流。亢奋不已的中国兵像扛麻袋一样把日本妓女往肩膀上一搭,扛起来就是一路小跑,楼里楼外,游泳池边,草地上,到处都是光胳膊光腿光屁股蛋,犹如摆开了肉案,到处像杀猪一样叫得来惊天动地。
谢英蓦地跳起来,举枪放了一响,满脸通红地喝道:“强**们中国女人的日本兵是禽兽,根本就不是人,难道你们这帮狗杂种,也想做衣冠禽兽?”
中国兵全都被怔住了。
谢英下令:“抓起来,马上把她们送到后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