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九月中旬,自从第二次长沙会战打响,蒋介石便没日没夜地泡在军委会作战室里,几乎是足不出户。
战局严重不利,由于阿南惟几的凌厉攻势和国军几支劲旅纷纷被日军挑落马下,心高气傲的薛岳将军不得不连番向重庆统帅部告急,要求将第六战区的部队再调几个军过去。
蒋介石在宽大的作战室一侧来回踱着步。
严峻时刻,幕僚们全都注视着自己的统帅,等着他拿主意。
幕僚中唯一一位黄头发、大鼻子的外国人是苏联军事总顾问崔可夫。和所有的外国军事家一样,他一定对中国的《孙子兵法》倒背如流,研究颇深。
此刻,他从幕僚群中走出,来到蒋介石身边,抬手指了指墙上的军用挂图说:“蒋先生,《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中的第二计,说的不是‘围魏救赵’的故事吗?湘北陷于被动,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解围,那就另选一个军事要地,动一动脑筋。”
“哦,崔可夫将军,请说下去。”蒋介石蓦然抬头望着自己的顾问。
崔可夫的手指在地图上游走,最后落在了宜昌上。
他具体建议,如果以第六战区兵力攻击日十一军所辖的宜昌第十三师团,阿南惟几一定不会无动于衷的。
蒋介石停住脚步,双手交叉抱于胸前,举眼向天。
稍顷,他独自离开作战室,走上了阳台。
所有幕僚都屏气凝神地望着他的背影。
崔可夫欲言未尽,跟了上去。
一九四〇年六月中国军队丢了宜昌,不但长江水路被日军控制大半,而且宜昌机场成为距重庆最近的轰炸机起落基地,整日袭扰重庆的敌机大都是从宜昌起飞。第十一军自攻占宜昌后,便集中重兵紧紧看守,故重庆统帅部一直未能轻言收复,何不乘此时机打它一下?
没有人知道蒋介石和苏联总顾问在阳台上谈了些什么,大约五分钟后,两人一起回到作战室。
最高统帅当着众幕僚的面,首先表示感谢崔可夫将军的建议,紧接着指示军令部长徐永昌拟定邻近第六战区的各个战区策应湘北作战的实施计划,其中第六战区反攻宜昌并务必攻克。
自前一年宜昌失陷后,陈诚非常清楚蒋介石交给自己的重任是守住宜昌这最后一道国门。
但军人的勃勃雄心让他绝不会把目光拘泥于已经变成一地残砖烂瓦,万户萧疏鬼唱歌的宜昌城区。他着眼的是如何将手中的十几万大军和奇险雄绝的三峡天险合为一体,构筑起一道日寇万难逾越的铜墙铁壁。
当然,陈诚也并非一味防守,一年来小打小闹不算,兴师动众主动反攻宜昌,他就亲赴前线指挥部队打了两仗。
打得第十三师团长内山英太郎流眼抹泪安排后事,差点儿剖腹自杀,打出了国军赫赫声威的,正是一九四一年九至十月里的这一仗。
日军于一九四〇年六月十二日攻占宜昌后,即在南、北、西三面构成外围据点。北面在小溪塔(今宜昌县治所在地)以北至长岗岭之间的山地。西面在南津关要塞附近,南面在与宜昌一江之隔的磨基山、谭家台子等地构成桥头堡阵地,以宜昌市北端高地东山寺迄大娘子岗、二娘子岗一线为主阵地。
第二次长沙会战打响后,新任华中派遣军司令兼第十一军司令的阿南惟几(圆部和一郎因上高战役虚报战功被免职)立即调兵遣将,支援和策应长沙方面。
八月下旬,驻守宜昌的第十三师团也奉命抽出第一一六联队另附两个山炮大队,共七千七百七十一人组成早渊支队,开赴湘北作战,宜昌地区的守备兵力因此减少了三分之一。
防守汉水以西的第四师团将防务交归独立混成十八旅团后,也奉调参加长沙会战。
因此,第六战区当面的日军兵力一时大为减少。
重庆统帅部看准了这一有利时机,于九月二十、二十一、二十二日,连续电令第六战区司令长官陈诚,集中兵力攻克宜昌,并限于九月二十三日发起进攻。
在蒋介石看来,这一行动既可策应长沙方面的作战,又可解除日军对大后方的巨大威胁,有一石二鸟的作用。
为了加强第六战区的力量,军委会命令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将位于远安、南漳一带的第三十三集团军,暂时划归第六战区指挥。
为确保宜昌,日军在宜昌周围构筑的工事星罗棋布,主阵地设在东山寺及外围大娘子岗、二娘子岗及土城一线。其工事构筑异常坚固,碉堡群之间连接有掩盖的交通壕,并有暗堡延伸于主阵地之前的障碍物内,伪装得异常巧妙,不易发现,其阵前还设置有鹿寨、铁丝网等障碍物数道。据点外有电网、围墙(有说周围有无数个水泥地堡,每个地堡里还养有一条狼狗)。各制高点之间有强大的交叉火力网。宜昌北部小溪塔、毛狗洞一线和其东端牛鼻子岗、杨岔路,均有坚固据点;北郊的黑虎山、烟墩堡为敌前哨据点,亦有坚固工事。宜昌东北之当宜、沙宜公路干线以及慈云寺—龙泉铺—双莲寺及通往紫荆岭南部的军用公路之沿线高地,也构筑有半永久性的防御工事。碉堡均有外壕、铁丝网及地雷等障碍物,各碉堡之间射向互相交叉,火力封锁极为严密。白天敌机由宜昌机场起飞,四出侦察;夜间以探照灯、照明弹向碉堡四周照视,以防国军夜袭。
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驻宜昌的日本军队里想必没有蔡继伦这样的将军,宜昌的城防工事换作他们来修,那就完全不一样了,不说是固若金汤,至少也是难以逾越的——不知将有多少中华好儿郎,即将倒在这些密如蛛网,质量上乘的工事前面。
驻宜昌内山英太郎的第十三师团,是日军中的老牌甲种师团之一,兵员来自仙台,号称仙台师团,装备较精良,战斗力较强,在十一军所属部队中,也是一个大师团,有人员二万六千二百一十四名,马九千二百八十八匹,与第四师团全员为一万二千三百七十七名,马三千一百零一匹相比,多一倍以上。
一九一〇年十二月至一九一一年十月,蒋介石(蒋志清)从东京振武学校毕业后,以“士官候补生”身份进入第十三师团野炮兵第十九联队入伍实习。
所以说,该师团与中国最高统帅也有点缘分。
陈诚手拿望远镜,久久地向着这个坐落于浩瀚长江岸边,已经与过往的美丽无缘的小城观望。
自打他九月二十日接到军委会和蒋介石两份电报始,他的脑子里就装满了宜昌。
他当然不会落于人后,宜昌是从他手里丢掉的,他最有责任把宜昌夺回来。
更何况,蒋介石还把薛岳的第九战区交由他节制。
陈诚对那一仗中国军队二十个作战军不敌日军三个师团,丢失宜昌而耿耿于怀。
打那一仗时总指挥是李宗仁,但是背黑锅的则是他陈诚,甚至有人给他取了个“三昌将军(1)”的绰号。为了高层的团结,他忍了。
所幸的是,现在终于有机会由他来雪这丢失宜昌之耻了。
接到命令当天,陈诚就召集幕僚们进行策划,二十三日又制定反攻方案,作具体部署。
九月二十三日,军委会同意陈诚电报请示,将第五战区第三十三集团军划归六战区指挥。
如此一来,陈诚手中已经多达二十二个师,而宜昌城内只有内山英太郎第十三师团(欠早渊支队),和驻防荆门的澄田睐四郎的第三十九师团,共四万余人,即便将装备和兵员素质打些折扣,中国军队仍占绝对优势。
在会上,陈诚将自己的设想和盘托出:先由右岸开始攻击,以期吸引日军第三十九师团主力南移,然后以三十三集团军主力攻击荆门、当阳,把日军三十九师团与宜昌坚决彻底地隔离开,再投入十四个师的兵力围攻宜昌日军十三师团。
显然,这一方案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它能够将兵力最大限度地集中于宜昌方面,在主攻方向形成绝对优势兵力,以泰山压顶之势,将凶顽的第十三师团砸碎、全歼。
这一计划几乎无懈可击,所以,得到了幕僚们的一致首肯。
进攻宜昌的战役即将打响之际,为了激励部队努力作战,陈诚于三十日从恩施赶到巴东以东的沙镇溪就近指挥。
车是没法使了,参谋卫士给他准备了滑竿,坐骑,但他几乎不用,绝大多数时间都是靠“11号”翻山越岭,登高涉水。
他这人也怪,不打仗时总觉得这儿那儿不对头,炮声一响啥病都没了。其实他这一年才四十岁出头,年富力强,精力充沛,能吃能睡,身体倍儿棒。
日军严阵以待,准备给予中国军队迎头痛击。
凛冽秋风,红了三峡枫叶。
长江两岸,大江南北,随着陈诚将军一声命令,即将变成炮火连天的战场。
长江两岸的千山万壑之间,已经囤积着几十万整装待发的国军将士。
万里破碎河山,沦陷区人民痛苦不堪的凄凉景象像刀子一样剜着每一位官兵的心。中华民族心灵中的屈辱已达极限,中华民族心中复仇的怒火像火山一样爆发,其势锐不可当!
陈诚这些日子里很忙,很累,但他知道,蒋介石比他更忙,更累,而且一大半日子都是和幕僚们一起在军委会的作战室里度过的。
自己与蒋不同,他只需要一刻不停地注视着六战区,关注着湖北省就算是恪尽职守。而蒋不仅仅要紧盯着全国各个战区的战局发展,在蒋的头脑中转动的远不只是中国抗战这盘棋,还有更大的一盘棋,即这个战火四起、烽烟弥漫的世界。
在欧洲,苏联和德国这两个世界强国已开战三个月,打得难解难分。从七月开始的列宁格勒和基辅两大会战,双方投入的总兵力达三百余万,而更大规模的莫斯科之战又将拉开帷幕。
斯大林向丘吉尔提出在欧洲大陆开辟第二战场遭到拒绝,而美国介入战争首先针对的对象,便是积极南进的日本。
七月,美国红十字会以上百万美元价值的药品援华。
八月,美国百余名已退出现役的飞行员和机械师结伙援华抗日。这支在中国取名“飞虎队”的武装空军部队成立时其发起人和领导者、生性乐观浪漫的陈纳德,第一次将从中国大陆起飞轰炸日本本土列入作战计划。
世界动**、天下大乱,中国全面抗战已经走过了四年艰难历程,走出了亡国的危险,走出了孤立无援的困境。如果过去高呼胜利存有为自己和下级打气的成分,那么现在终于可以挺起腰杆认为,对中国来说,胜利已经不是一句空话。
陈诚虽然身在鄂西小城恩施,但蒋与他的每一份电报,每一次电话,都在向他传递着对抗战的必胜信念。当下大战在即,他作为六战区最高统帅,当务之急就是要把这种必胜的信念和信心,灌输、扩散到每一个即将走上战场的官兵的脑海中。
陈诚整天奔波在一处处营房,在长江边,在高山上,向着犹如铜墙铁壁一样矗立在他眼前的将士们作战前训示:
“从‘七七’卢沟桥事变抗战打到今天,日本的国力、日军的进攻能力已经被我军大大消耗,胜利的天平已经向着我国倾斜,其进攻的锐气已被我顿挫,只有招架之势,穷途末日。与此相反,我强大的国军已经完成重建和整训,战力倍增,转守为攻的时机已经到来了!我们每个人都有为反攻宜昌见危受命的责任,每个人都要以空前的努力,无比的忠勇来准备奋斗牺牲。捐身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我全军抗日将士,要发扬决战决胜精神,奋勇杀敌,收复失地!”
这是上一年重庆统帅部发起冬季攻势前,蒋介石对全军作的训示。陈诚认为这个训示极好,极有鼓动力,于是下足功夫,把精彩的句子倒背如流,再加上自己的一些想法,台下鲜有官兵能听出他是在照本宣科。
九月二十三日夜,陈诚一声令下,十几万雄师同时在各个地点出动,箭上弦,刀出鞘,铁马金戈,气吞山河如虎。
骤然响起的枪炮声把长江上的宁静之夜变成了台风肆虐般的狂暴景象,连绵起伏的群山恰似无数片树叶在惊涛骇浪上颠簸。
根据第六战区的作战计划,牵制方向的部队最早开始行动。
九月二十八日,霍揆彰将军第二十集团军所属五十三军赵季平一一六师附洞庭支队向白螺矶发动进攻,威胁岳阳、临湘。十月五日,该师攻克五家店,冲入白螺矶市区,击毁日军飞机数架。
二十九日夜,周喦第二十六集团军开始攻击,宋肯堂第三十二军进攻马鞍山并围攻凤凰观,五、六两日进攻丰宝山、土门垭;施伯衡第七十五军攻克仙人岩,并进攻东烟墩堡、双莲寺等高地,于十月三日进至鸦雀岭东北,与当阳西进增援之敌激战;刘和鼎率第三十九军五十六师进攻当阳西之茶店子,断敌后路。
九月二十九日夜,部署在江南的彭位仁七十三军也由江口以东地区渡过长江,对宜当公路进行攻击。
第二天,郑洞国将军的第八军也开始进攻,当时军参谋长潘华国正在恩施开会,因军情紧急,郑洞国遂请戴罪军前的高参舒适存代理参谋长之职,协助他指挥此次作战。
六战区长官部给第八军的任务是“相机攻略沙市,以主力切断汉宜公路,阻止日军增援”。
三十日深夜,李弥率荣誉一师及一〇三师一个团,由江陵郝穴一段,利用夜色掩护神不知鬼不觉悄悄渡过长江。
十月二日,荣誉一师在第七十三军彭士量暂五师协同下,以突然行动袭击沙市,经激战歼灭了外围之敌,守敌第三十九师团步兵二三一联队联队长尾浦银次郎大佐被打得措手不及,急忙收缩兵力,退进沙市固守。
但日军火力凶猛,工事坚固,荣誉一师与暂五师拼尽全力,也砸不烂这颗铁核桃。两师即改变攻击目标,相互协同,将日军另一重要据点岭河口包围。日军尾浦联队长亲自率队向岭河口增援,被暂五师和荣一师打得灰头土脸,狼狈逃回。
重庆梁平县人、荣一师师部特务营二连副连长周钦晚年回忆说:“我们从啥子地方过的河,过了河是哪里,啥子都不晓得,摸黑过河后,就去打沙市,一路上打了好几个小仗。到了沙市,我们一攻,日本人赶紧把兵力收缩了。我们深夜组织敢死队,悄悄去摸日本人的‘夜螺蛳’(夜袭),敌人在城边上每隔百十米就有一个大地堡,还有迫击炮、野炮、重炮从两边的山丘上交叉轰击。我们拼着命钻过封锁线,我右手腕被子弹打穿了,枪都没法拿,但我还是咬着牙,提着把刺刀在黑暗中与敌人拼杀。真叫人痛心啊,看着弟兄们一个个倒下,后续部队被敌人的大部队抄了后路,也在苦战,赶不上来。我们伏在地上等待天亮,天亮后马上又投入了战斗,从天亮又一直打到天黑。这场混战持续了三十多个小时,敌我双方的尸体堆成了小山。一滴水没喝,一颗米没吃,人累得昏过去了。醒来后我一看,一名士兵在与敌人对刺时倒在我身边死了,还有几个部下刺杀敌人时自己也倒下了。活着的没有一个人身上不挨一两颗子弹,或者被捅上一两刀的。你说说,这算不算得上一场激战?”
郑洞国和舒适存趁机亲率主力一〇三师主力和第五师渡江出击,将临时军部设在浩子口。
何绍周率一〇三师(缺一团)过江后一举将后港拿下,缴俘甚丰,再以一部佯攻沙洋。十月三日,一〇三师攻克砖桥,乘虚将汉宜公路彻底破坏,并使日军位于鸦雀岭的十三师团所属一〇三旅团部因与各方联络中断而陷于瘫痪。
第五师在陈为韩指挥下侧击汉水敌水上交通,同样大有斩获。
五日,第八军又袭击了土门垭机场,击毁日机两架,击损十架。
战役结束,第八军奉命撤回长江南岸。
第八军获得嘉奖,郑洞国的记过处分也宣布撤销。
一〇三师师长何绍周(何应钦侄子)因指挥得力,战果颇丰晋升为第八军副军长。但舒适存仍然戴罪军前,未获宽宥,直到一九四三年才被免除刑役,调任驻印军新编第一军中将参谋长,军长就是与郑洞国同样威名赫赫的孙立人将军。
为了策应第八军作战,八十七军新二十三师六十九团和挺进第一纵队也先后在李埠、问安、资福寺、草市等地袭击日军,歼敌数百人,缴获了大量军用物资。
三十日深夜发起攻击的还有吴奇伟江防军下辖的李及兰第九十四军、李延年第二军。
冯治安第三十三集团军则从宜昌北面发起攻击,第五十九军于九月二十九日进攻三陡坡、团山寺,十月一日,袭击荆门南之掇刀石机场,焚毁日军仓库后,续向沙洋进击。
第七十七军于十月八日以一部进攻胡家集、桐木岭,阻敌西犯。
此次参加反攻之各部,均因日军凭借坚固工事死守,致攻击部队牺牲重大。
解云祥本是李延年第二军第九师二十六团一营营长,临战前,团长龙汉涛对他说:“部队马上要打仗了,团副龚国辉一个人忙不过来,派你来协助他掌管阵中日记、作战命令、通报等工作,也可学些实际作战的知识。”因此,他对当时全团的行动、兵力部署、战斗经过知道得比较清楚。
部队开始行动后,解云祥一直跟着团长团副跑。他回忆说:“这天正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月圆,晴空万里,月明如昼。宜昌日军的主阵地设置于宜昌北面高地的大娘子岗、二娘子岗之线,俗称土城。为了达到固守的目的,其阵地工事构筑得异常坚固,碉堡群之间有掩盖的交通壕连接,并有暗堡延伸于主阵地之前的障碍物内。伪装得异常巧妙。宜昌西部小溪塔、毛狗洞一线和其东端牛鼻子岗、杨岔路,均构筑有坚固据点,宜昌北郊的黑虎山、烟墩堡为敌前哨据点,也筑有坚固工事固守。”
按作战计划,第九师担任主攻,任务是利用宜昌东北面敌人各据点之间隙,于夜间钻进去,在宜昌东北面烟墩堡以东,土门垭以西,穿过日军警戒阵地,进攻土城和占领飞机场。
第三十三师和第七十六师以主动向敌佯攻来为第九师打掩护。
第九师官兵屏息前进,在小溪塔上游徒涉过溪,向分乡场前进。
到达分乡场,官兵们饱餐一顿后,乘夜继续向宜昌推进。
拂晓前通过烟墩堡、黑虎山附近时,第七十六师已先到达这一线掩护阵地,一面防止当阳日军向宜昌增援,一面掩护第九师安全通过烟墩堡、黑虎山的日军外围据点,钻隙向宜昌守敌的主阵地进攻。
这时黑虎山据点内的日军似乎对中国军队的行动有所发现,在宁静的深夜,不时发出步枪射击的声音。
龙团长命令官兵互相传递口头命令:“不准讲话,迅速前进。”
天亮前,先头部队第二十六团、第二十七团到达养儿河前沿潜伏起来,师部和师直属部队及用作预备队的第二十五团停止于养儿河。
天亮后,宜昌对岸磨基山上的日军炮兵观测所已经发现第九师各团位置,整天不断地向中国军队的潜伏地域炮击,并随时发射毒气弹,黄烟起处,一股辛辣味儿随风飘散,闻到味儿的官兵马上就打喷嚏,流眼泪,各团的消毒排虽对中毒的官兵进行紧急消毒处置,但为时已晚,战斗还未开始,伤亡和中毒的官兵就已经不少,使部队的战斗力受到很大削弱。
第二十六团的指挥所设在一所宅院内,接连几颗炮弹砸下来,团部的传令兵被炸死了十几个。传令兵不够派,急得龙汉涛直跺脚。他问解云祥:“你在学校学过军官传令吗?”解答学过。于是,在战斗开始后,他就跟随在龙汉涛身边,执行军官传令的任务,来往于炮火纷飞的火线上。
下午,师部召集正副团长及正副营长到养儿河师指挥部接受攻击任务。黄昏后,各团、营按师部作战命令所指定的前进路线和攻击目标,把部队展开后,开始前进。担任第一线攻击部队的是二十五团和二十七团,按师部命令指定的战斗地境,直扑宜昌市区北面的大娘子岗和二娘子岗日军主阵地。
第九师攻击部队利用夜色作掩护,迅速接近敌阵地,师工兵营协助第一线攻击部队破坏了敌人一道又一道的铁丝网和鹿寨,步兵旋即向敌既设的坚固阵地发起猛烈进攻,官长身先士卒,士兵前仆后继。气势十分勇猛。
让中国官兵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日军阵地上安装了数不清的探照灯,探照灯当然不是武器,可它对中国人杀伤之重是任何武器也无法相比的。
原本黑夜给前来进攻的中国人的心理上增加了很大的安全感,“刷”的一下,所有的探照灯同时打开,那种突然且巨大的震撼,那种让夜袭者猛然被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所造成的惊恐与慌乱,无法用语言表述。
而且除了探照灯,还有曳光弹,在天地变得忽明忽暗的当儿,曳光弹恰似无数条红色的毒蛇在尖啸着乱窜,与探照灯同心协力地将施以中国人的恐怖营造到了十二万分!
当雪亮的探照灯犹如定身法一样将瞠目结舌中国官兵定在原地不知所措时,日军将强大的火力发挥到了极致。一瞬间,仅仅是一瞬间,前来偷袭的上千名中国突击队员就被打倒了。
即便过了许多年,解云祥仍然在他的回忆文章里把当时的情景描绘得惊心动魄:“整个阵地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我军的隐蔽行动顿时暴露无遗,敌人看得见我们,我们却被照得眼花缭乱,摸不清方向;这时敌人以交织火力向我攻击部队猛烈射击,在二十六团团长龙汉涛指挥下,我军仍然士气旺盛,斗志昂扬,不顾牺牲,向日军大娘子岗阵地猛扑。曾一度突破大娘子岗敌人的主阵地,敌乘我立足未稳之际,对我军进行猛烈的逆袭,我进攻部队与敌短兵相接,反复冲杀,卒因后续部队不能及时增援第一线,陷入敌阵的官兵,处于孤立无援的困境,无力继续向前扩张战果。左翼第一线攻击部队第二十七团通过二娘子岗敌主阵地时,也受到敌猛烈火力的射击,伤亡惨重,被阻于敌阵地前,全线攻击受挫。”(2)
战斗的进展远没有陈诚预想的那样顺利,日军有着精良的装备,坚固的工事,笔者以为同时还具有比中国士兵高出许多的军事素质,以及极其强壮的体魄与建立在综合因素之上的超强战斗意志。
日本军人分明把战场当成了赛场,各个团队正在进行一场比赛,小岛寡民特有的争强好胜之心表露无遗。他们等级森严,令出即行,纪律严明,在战场上极其英勇,人人视死如归,具有强烈的献身精神。这同时也是蒋介石、张群、蒋百里、何应钦、罗广文、郭汝瑰等太多太多曾到日本学习军事的中国军人梦寐以求、无比渴望的中国军队所应具备的素质、精神与装备,他们为此作出了不懈的努力,却因种种原因离他们的理想还十分遥远。
技不如人,国力不如人,怎么办?中国人绝不会因此而举手投降,中国人唯一的本钱就是以十当一,甚至以百当一地和日本人拼——“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绝不是一句形容词,而的的确确是既落后又英勇的中国军队在战场上面对强敌时的真实写照!
中国军队的攻击进展缓慢,但在浴血苦战中总算一步步地向着宜昌城逼了上去。
反攻宜昌作战中感天动地的场面比比皆是,笔者以李延年将军麾下第二军张金廷第九师第二十六团在此次作战中的表现为例,便足以证明当时的战斗场面是何等惨烈。
王惜时当时是第九师二十六团第二营营长,安锡钊是第三营营长。
第一天夜晚,王惜时率领第二营钻过日军警戒线,拂晓前,在日军未驻守的地区分散潜伏起来,准备天黑后向土城发起突然袭击。
但这一行动被日本人发现了,他们向我二营潜伏地带进行试探射击,打了些催泪瓦斯弹,官兵有少数伤亡。
土城日军利用原来中国军队构筑的工事堑壕和铁丝网,加筑了碉堡,守备坚固。
王惜时带着第二营通过荒野沟埂,接近土城前斜面,利用乱坟丘冢接近并剪开铁丝网,越过堑壕,一部突入土城。
日军以机枪和掷弹筒配以曳光弹、照明弹和多处探照灯,压制着第二营的进攻。
安锡钊带着第三营弟兄高一脚低一脚刚赶到烟墩堡左侧路口的小碾房位置,烟墩堡上日军工事里的山炮,还有东山寺日军主阵地上的火炮一齐向他们打来。
他们赶快移动,避开这个炮击区。
师部给安锡钊第三营的任务是:首先驱逐烟墩堡之敌,然后在大娘子岗一线做好攻击准备,向土城进攻。
烟墩堡半坡上工事里的守敌是一个加强排,配有迫击炮。营部指派有战斗经验的九连连长许家春利用山上茅草较高处隐蔽潜袭。
烟墩堡在半山坡,九连在山脚,攻击开始后,许家春带着九连仰着头往上冲,日本人向呐喊着攻上前来的九连放了两炮,“稀里哗啦”扔了几十颗手榴弹,竟然一声呼哨溜之乎也,主动退守到了山顶上的工事里。
九连冲进工事,日本人留给他们的战利品是太阳旗一面,战刀一把,迫击炮盘一个。
付出的代价是:九连七八个弟兄躺在了地上。
究竟打没打着日本人,谁也不知道,天黑,咱又没有探照灯,啥也看不见,即便打着了,不管死的活的,也一准被日本人拖走了。
安锡钊也带着队伍冲上来了。
这时,不少进入日军工事搜寻战利品的战士出来后都在嚷嚷眼睛痛得厉害。黑暗之中,也不知道是咋回事。眼睛痛的战士很快便丧失了战斗力,使劲揉着双眼痛得在地上打滚。
有战士嚷:“刚才看到往山顶上跑的日本兵好像戴着防毒面具,小鬼子不会放毒吧?”
安营长急坏了,看上去是中了毒的样子,但到底中的啥毒,他也实在弄不明白。只得派人把这几十名战士扶下烟墩堡,赶紧送往养儿河,请军医治疗。
到天亮后一看,不得了,中毒的五十多名士兵眼睛全都又红又肿,像长红斑狼疮一样溃烂了。其中十几个战士变得来惨不忍睹,眼睛犹如烂掉的杏子,红潮潮的烂肉一块块往下掉。有的两只全烂了,有的烂了一只眼。脸颊也变得像糊满了红鲜鲜的西瓜瓤子,露出了森森白骨。
一个小战士痛得“哇哇”大哭,不想一颗眼珠子“噗”地掉在手板心里,就像一颗剥了皮的亮晶晶的龙眼。小战士用剩下的一只眼珠子看着掉在手板心里的自己的另一只眼珠子,“哇”的一声惨叫,把手板心里的眼珠子往天上一扔,当时就疯了!
军医检查了,说估计这是日军撤离工事时故意投放的一种糜烂性毒液,但到底是什么毒液,他也不知道,他也不晓得该怎么治。当然,也有可能是细菌武器……中毒的一个没死,包括那个掉了一只眼珠子的小战士。不过,有十几个战士的眼睛全瞎了,眼睛凹得来能放进一枚鸡蛋。
日本人施放毒气毒液对中国军人的杀伤并不在于肉体和生命,更严重打击的是精神。这在不久后的战斗中将会得到证明。
坚守在宜昌北郊烟墩堡、东山寺和土城一带阵地上的一〇四联队在联队长海福三千雄大佐指挥下让中国军队第九师吃够了苦头。
第九师持续不断地用各种火炮向日军据守的各个山头轰击,但效果并不理想,日军全部龟缩在洞穴里,等到火炮刚一延伸,他们便像一大群一大群的耗子一样,又重新钻出洞口,回到阵地上,并用山炮和迫击炮还击。
晚上十点,王惜时的二营与安锡钊的三营按部署偷偷向着烟墩堡山顶运动,上了山顶便可俯瞰日军的核心工事东山寺和土城,日军火力组织得非常严密,当全线射击数分钟后,稍停一两分钟,又开始全线射击,压得弟兄们趴在低洼处根本就抬不起头,只能利用敌人火力间隙前进。离山顶还老远,队伍已是负伤累累。好不容易到达前沿,天已拂晓。
发起冲锋后,安锡钊的三营首先跳起来往前冲,可没想到日本人不但不望风而逃,反而端起刺刀来了个反冲锋。
那天拂晓时分原本月亮很大,可双方都让山影挡着,黑漆漆的我看不见你,你也看不见我,就这么像演《三岔口》似的杀成一团,杀没杀错,也只有老天爷知道。
小鬼子老狡猾,又组织力量,向着正在往山顶冲锋的国军部队左侧进行突然逆袭,一下子就把进攻部队的建制打乱了,各营弟兄们混在一起,乱喊乱叫,当兵的看不见自己的长官,当官的找不着自己的士兵,这仗还怎么打?
先头部队打成这样,师长张金廷也急了,马上命令担任预备队的第二十五团迅速开上去增援。
当二十五团接近敌阵地时,日军等他们进入火力有效射程后,枪炮齐发,二十五团虽两面受敌,仍奋不顾身,立即疏散队形,利用地形地物,迅速接近敌人。
正在与敌人激战的二十六团运气糟糕透顶,阵地不远处的几间独立茅草屋被敌烧夷弹击中起火,一时火光冲天,二十六团完全暴露,敌利用大火作为照明,向着二十六团官兵猛烈射击。右翼第三营营长安锡钊受伤,连排长军官伤亡三分之二,士兵伤亡更大,全营随即垮了下来。
团长龙汉涛把军帽揭下来一扔,亲率第一营冲了上去。
解云祥也赶紧抓起一把带刺刀的步枪紧随其后。他们刚到达日军阵地前,敌人的探照灯和照明弹又“刷”地亮了,官兵们置身于敌碉堡群的火力交叉射击之下,四面受敌,死伤甚众。
二十六团一营二连陈杰庵连长很快被机枪打倒。
副连长谢英一看队伍要乱,立即举枪高呼:“连长牺牲,大家听我指挥!”
不到十分钟,一排长李子贵、二排长李雨辰、机枪排排长任相民非死即伤。第三连除连长梁镜吾外,三个排长二死一伤,士兵死伤更是惨重。谢英数了数,全连原本一百四十二人,现在还剩下八十七个。
守敌极有经验,一直要等攻击的中国军队近到最短距离才集中火力突然射击,攻击部队前进一步也十分困难。
等到天大亮以后,地上到处都是国军尸体,躺地下的日本人也有,但十具尸体里难得见着一具。
担任夜袭的第九师全部暴露于日军阵地前,虽再度组织进攻,仍未奏效,只能在地上多铺一层尸体。
于是张金廷师长下令各团脱离敌阵地,向安全地带转移,当然并非就此落荒而逃,而是稍作休整后再战。
攻击受挫的二十六团士兵们和他们的长官龙汉涛、解云祥、王惜时、安锡钊、谢英一样,看上去个个目光呆滞,全像热昏病人。后方送上来的饭菜,闻着就想吐,顶多也就只能喝点汤。所有人的眼睛都红了,不觉得饿,也不觉得累,就想打,就想杀人……那一刻,就连懦夫也变成了勇士,在所有军人的意识里,生命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东西——他们终于找到军人勇敢的真谛,原来勇敢的最高境界就是如何把人训练到对生命麻木的状态,日本人通过武士道已经做到了,中国人通过和日本人拼命也做到了。
陈诚在战后总结时说:“此次作战,我军兵力雄厚,与敌军相较,成十与一之比,故兵锋所指,几如泰山压顶。敌军在此种情形下,只能困守据点,不敢与我对战。但因工事构筑坚固,准备充足,我军每攻下一据点,均须付出相当重大之代价。”
陈长官此言不虚,烟墩堡半坡工事里的守敌只有一个加强排,顶齐天也就五十个人,加上山顶工事里的日军——根据解云祥当时的观察,总数不会超过四百人。后来知道是两个中队——也就是两个连的编制,那就是说,守敌还不到三百人。
而进攻的中国军队是一个师!
不过,老话说西方不亮东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中国军队既然如陈长官所说,以十当一,泰山压顶,靠的是人海战术,那总有乱拳砸死教师爷的时候。
就在日本人把烟墩堡变成了担任主攻的第九师前进路上不可逾越的鬼门关时,领命为第九师打掩护的王凌云第七十六师却是福星高照,顺手牵羊,发了点意外之财。
七十六师同样是利用夜色掩护,向宜昌东郊的牛鼻子岗、杨岔路方向前进,准备到那儿去鼓捣鼓捣,把防守宜昌城的日军吸引一部分过去,减轻第九师攻城时的压力。
该师急匆匆赶到鸦雀岭西南地区,由当阳赶来增援宜昌之敌的一个步兵炮队,正好被七十六师的尖兵先行发现。
王凌云师长当机立断,马上指挥部队将敌包围,一番激战后,当场击毙数十名,生俘两名,缴获九二步兵平射炮两门,骡马十二匹,残敌在牛鼻子岗守军的策应下夺路向当阳逃去。
七十六师迅速攻占了牛鼻子岗附近各据点,先头部队攻占了杨岔路,有效切断了宜昌市区敌人与土门垭之敌的联系,按部署为第九师钻隙进攻宜昌创造了有利条件。
由于七十六师完成掩护任务出色,不久李延年军长升任第三十四集团军总司令时,王凌云则提升为第二军军长。
担任主攻宜昌城区的张金廷师在此战中付出的牺牲不知比王凌云师大了多少倍,然出师不利,受阻于烟墩堡。在此后的战斗中,他们在敌阵里杀进杀出,如是者三。
但由于始终受到烟墩堡和大娘子岗、二娘子岗守敌的顽强抵抗,第九师在烟墩堡前与敌缠斗,耽误了太多时间,除了在激战中失散的二十六团一营二连在代理连长谢英的指挥下,稀里糊涂杀进了城里,其余部队直到十月三日日军主动向宜昌城区收缩兵力后,才跟着兄弟部队进入了城区,未能达成战斗任务,张金廷也因此受到警告惩戒。
更让张金廷师长冤上加冤的是,他手下第二十六团第一营二连代理连长谢英在这次反攻宜昌作战中打得极其漂亮,可荣誉却不属于他,谢英和他手下的五十来个从尸山血海中冲杀出来的兵,嫌第九师名声欠佳,全部火线跳槽,改投到了第七十五军傅正模的预四师,让傅正模捡了个落地桃子。
九月二十三日,战役一打响,陈诚就投入了十四个师,此后随着战况的变化不断增加,战至十月二日,参加攻击宜昌的部队已达到二十二个师。
那就是说,陈诚现在是以二十万兵马,对付四万日军——五打一!
毕竟,日本人再凶顽,军事素质再精湛,他也不是天神附体,更不是刀枪不入的神兵天将。中国人的子弹打在他身上照样穿个窟窿,中国人的炮弹一样炸得他血肉横飞。
事实也的确如此,事后得知,防守第一线的日军部队因势单力薄,对中国军队的攻击的恐惧甚至达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一遇风吹草动,即盲目射击,白白消耗了不少弹药。
最先被打得手忙脚乱的是第十三师团师团长内山英太郎中将。
十月三日,各部的告急电报不断传到设在宜昌海关大楼里的第十三师团司令部,内山顿感中国军队的这次攻势不同一般,轻易出击只会招致更大的损失,遂命令各部放弃次要据点,集中兵力,在主要方向“坚守各阵地,在阵地前最近处予以摧毁”。
于是,战斗的激烈程度进一步升级。
是日,七十五军第六师即进到鸦雀岭东北的王家店,并于次日以一部协同三十三集团军阻击由当阳向西出击赶来增援宜昌的第三十九师团一部,从而完全切断了第十三师团与第三十九师团的联系。
重庆城里的蒋介石信心满怀,整日在作战室中看着幕僚和参谋人员忙忙碌碌。第九、第三、第五、第六战区正在按照他的命令同时展开行动,这其中他更为重视的是第六战区的反攻宜昌之战。
他时不时到负责六战区的小组去关心关心,看参谋人员在一幅巨大的鄂西南地图上标标画画,听听关于战况的报告,一站就是半天。
宜昌之战不但与湘北战场关系密切,而且还有它自身的重要性。
在蒋介石心中,长沙与宜昌,形成了一九四一年秋天中国抗日战争的两大焦点。
在中国军队不顾死活,不计成本,前赴后继,死缠烂打,排山倒海地轮番攻击之下,日军全线告急,阵地不断向宜昌城区收缩。
十月二日,蒋介石得知宜昌前线的进展彻底打乱了日军的防御阵线,第三十九师团已被完全阻断,对第十三师团的包围即将形成,而不妙的是长沙方面战事已经结束,日军早渊支队正日夜兼程,向着宜昌回撤,这让他既喜又忧,担心反攻宜昌有可能功败垂成,遂于当晚二十二时正,向正在沙镇溪指挥所密切关注着战场动态的陈诚下达了“湘北日军已开始回撤,令你不惜一切牺牲,务于三日内攻克宜昌”的命令。
陈诚拿着电报呆了许久。
宜昌之战已进行数日,各部队顽强攻击,已付出相当惨重之伤亡代价。谁都清楚,如果日军回援,则前功尽弃。
而就在这一天,宜昌城里的内山英太郎也接到了来自武汉第十一军军部的两份电报。
第一份电报内容为:
来自本土著名的东京浅草艺术团即启程来宜昌慰问战地官兵。南京中国派遣军总部指示,出于政治原因,不能以作战为由拒绝慰问团前往,该团来此就是进行火线慰问的。
第二份电报即蒋介石于二日二十二时发给陈诚的电报。
十一军军部通讯队破译了这份电报,然后马上转给了宜昌城里的内山师团长。
内山及其参谋长秋永力大佐看了蒋介石给陈诚下的这道命令后,意识到宜昌今后的情况将会日趋严重。
当日夜二十二时三十分,陈诚向各攻击部队发出手令:
一、敌军极度分散,孤守据点,为我各个歼灭之最好时机。各部应不顾一切,猛向敌后突进,务使敌军不能集中防御,即应将各该集团攻击地域划分地区,指派突击部队,以面的占领,先将敌全部据点各个围攻或监视之,使其陷于无法援助,并集中炮火逐点击灭之。
二、各部突进后,立即将敌之交通、通信彻底破坏,并于交通要道敷设地雷,凡可供敌利用之物资及建筑物,全部焚毁之。
三、各部尤以突入敌后之部队,需有找敌打、与敌拼之精神与决心,务使一兵一卒、一械一弹无一时一刻之游闲,随时随地找敌打。至围攻敌据点时,尤须不分昼夜,轮番攻击,使敌无喘息调整之余暇,乘敌变乱之际而击灭之。
四、战防炮为直接射击敌掩体之最有力武器,务希巧为使用,发挥其效能。
五、在敌后部队须严禁扰民,以争取民众,发动民众,协助我军,破坏敌军。
同日晚,陈诚将所有老本全押了上去,派上了急得嗷嗷直叫的战役预备队——整整八个师!
如此庞大的生力军如狼似虎地向着宜昌四周压上去,战局顿时大为改观!
包围圈在十月四日中午十二时最后合拢。
陈诚下达命令:
十月六日凌晨四时发起总攻!
以江防军为攻城主力部队,限于十月七日前夺取宜昌,其余各军也限于十月七日以前攻占指定目标。
由荆门赶来增援的日军三十九师团被李延年第二军主力,和从北面杀过来的冯治安第三十三集团军一部牢牢挡在包围圈外,与其十三师团的联系完全被切断。
围攻宜昌的中国军队二十万官兵利用短短的一天多时间,进行攻城之前的最后准备:
一支支小股工兵部队前出清扫城外工事,爆破地障、铁丝网等障碍物。
一百四十门远程大炮退去了炮衣,炮兵用向着敌军据点发射炮弹的方式来修订射击偏差。
马背上的传令兵沓沓飞奔,传递着长官的命令。
山中谷地上密密麻麻地坐着全副武装头上扎着草圈子的士兵,他们把枪靠在肩头抽烟或谈笑,等待着出击的命令。
前些时候被工兵破坏的狭窄公路正在抓紧抢修,工兵们舞锹弄镐汗流浃背。性急的汽车兵不断地鸣响喇叭向着工兵战友发泄他们的不满。
山林平坦处,立起一排排绿色的军用帐篷,篷顶依照国际通行的做法铺上了大大的红十字……
从阿南在这样严峻特殊的时刻仍然决定派遣东京浅草艺术团到炮火连天,已经陷入重围的宜昌城慰问第十三师团官兵表明,日军在对待战地宣传方面的意识,远远超过了他们的对手。
单是为了运送三十名团员和二十名第十一军军部军乐队的队员,驻汉口的第三飞行团长远藤三郎少将就出动了五架飞机。
与东京浅草艺术团和十一军军乐队同时到达宜昌的,还有一位身份特殊的女人。
拿破仑曾说:一支鹅毛笔能抵三千毛瑟枪。
延安的毛泽东赠诗丁玲:纤笔一支谁与似?三千毛瑟精兵。
日本人不傻,他们同样深谙此道。
这位身份特殊的女人叫林芙美子,山口县人,“七七”事变那一年三十四岁,在日本是一位家喻户晓的大作家。
林芙美子出身贫寒,高中毕业后当过女仆,做过女工,当过店员。是文学改变了她的命运。她创作的长篇小说《流浪狗》是她在社会底层苦苦挣扎十年的生活记录,出版后使她一举成名。
类似题材的《风琴和渔镇》与《清贫的书信》也给她带来极大的声誉。一九三二年在上海通过内山完造引荐,得以与在中日两国均大名鼎鼎的鲁迅先生见面。
这次见面,也极大地提升了她在中日两国的社会影响与知名度。
从明治时代开始,无论是早期对“大东亚共荣圈”的鼓吹,还是后来“大陆开拓文学”对满洲移民侵略活动的粉饰,都可以看出日本文学家在军国主义思想及侵华“国策”的形成和实施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和所起的巨大作用。
而在侵华战争时期,日本更是不遗余力地实施“文坛总动员”,召集大批文人、记者,组建了一支“笔部队”,发动声势浩大的“笔征”。
这支表面上文质彬彬的“笔部队”与穷凶极恶的“枪部队”互相配合,双管齐下。“枪部队”在战场上源源不断地杀人,“笔部队”笔征四方,不停地煽动日本国民的战争狂热,为侵略战争摇旗呐喊,为“枪部队”喝彩打气。
一九三八年八月二十日晚,东京的许多作家收到了日本文艺家协会会长菊池宽的快递明信片,上面写着:“内阁情报部和文艺家们有事相商,请于二十三日午后三时,前来首相官邸内阁情报部开会。”
二十三日,内阁情报部,以菊池宽、林芙美子、久米正雄为首的十二名作家前来赴会。
会议上,陆军省的松村中佐指着墙上挂的大幅军事地图,讲解完武汉攻坚战的情况后,提出:先派二十名左右的作家到支那前线,近距离目睹侵华战争,然后创作出一批他们需要的“战争文学”作品。
八月二十六日,内阁情报部公布了派遣作家名单,共二十二名,包括林芙美子、久米正雄、泷井孝作、菊池宽等当红作家。
此后,日本新闻媒体对这批作家大肆宣传,称其为远征中国内地的“笔部队”。
有些本来默默无闻的作家,一跃而成为知名人物。他们从军部领到了高额津贴、军服、军刀、手枪、皮裹腿等,俨然是出征的将军。临行前,军部和媒体为他们举行了隆重的欢送会。之后,他们分“海军班”和“陆军班”两路,乘飞机前往中国战场。
自此之后,日本许多报刊杂志争先恐后地登载“笔部队”作家的从军记、报告文学、小说等,形成了侵华战争期间所谓“战争文学”的一次**。
各报刊杂志仅在十二月份发表的就有《中支战线》、《扬子江之秋》、《上海的暴风雨》、《战场就在眼前》、《汉口溯江入城记》(《大陆》)等一大批讴歌军国主义,美化日本侵略的文艺作品。
这些作品尽管所写的内容、表现的方法有所不同,但是都不同程度地完成了军部要求他们完成的使命。
在“笔部队”中,林芙美子是一个特殊的人物。
因为她是“笔部队”中唯一的女作家。
女作家从军出征,这本身就具有特殊的宣传价值,当时的报刊也对此大加鼓噪。如《东京朝日新闻》一九三八年十一月三十日的一篇文章说:
作为唯一的一位日本女性、林芙美子女士参加了汉口的入城……跟随快速部队继续进行决死的行军。日本女性到战场来啦!使全军官兵大为吃惊,如在梦境。
林女士去了那荒凉的武汉平原,简直是战场上的一个奇迹。她一下子成为战场上众口皆碑的中心,她的勇敢和谦虚使全军将士从心底里尊敬和感动。她风尘仆仆,风餐露宿。汽车随时都会碰上地雷,但林女士置生死于度外。林女士的汉口入城,是全日本女性的骄傲。
作为从军的收获,林芙美子回国后发表了书信体从军记《战线》和日记体的《北岸部队》。
试看《战线》中的一段描写:
战场上虽然有残酷的情景,但也有美好的场面和丰富的生活,令人难忘。我经过一个村落时,看见一支部队捉住了抗战的支那兵,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我真想用火烧死他!”
“混蛋!日本男人的做法是一刀砍了他!要不就一枪结果了他!”
“不,我一想起那些家伙死在田家镇的那模样就恶心,就难受。”
“也罢,一刀砍了他吧!”
于是,被俘虏的中国兵就在堂堂的一刀之下,毫无痛苦地一下子结果了性命。
我听了他们的话,非常理解他们。我不觉得那种事情有什么残酷。
林芙美子的军事题材作品,就在于极力把残酷的战争加以诗化和美化,不仅对亲眼目睹的侵华战争毫无反思,而且努力把自己或日本读者的价值观与日本侵华士兵的所作所为统一起来。
“真想把武汉长满棉花的大平原据为日本所有!”(《战线》)——这位著名的女作家就是如此的浅薄和狂妄。
也正因为如此,在“笔部队”中,林芙美子被誉为陆军班的“头号功臣”。本人也深得军部的赏识,被军国主义宣传机器奉为“国民英雄”。
“笔部队”对侵华战争负有不可推卸的罪责。战争结束后,这些作家被送上了文化战犯的审判台,重的以“文化战犯”论处,分为A到G七级战犯,最低的G级开除公职。
不过,林芙美子这一次到宜昌,倒还真有点儿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巾帼气概”。
与浅草艺术团和军乐队的人不同,她是得知这一消息后,主动要求到宜昌前线采访的。
在宜昌各条防线上,国军的进攻全面开花,日军处处告急。
五日,第五师占领了杨岔路—土门垭之间的公路两侧山地,并将该公路完全切断。
这条公路是宜昌通往土门垭飞机场的重要通道,是被围后的十三师团的生命线。
因此,内山英太郎得到这条公路被切断的消息后,焦急万分,速令野村部队打通并确保这条公路的畅通。
但当这支部队进到杨岔路附近时,突遭七十六师二二六团攻击,当场被打死十八人。
当晚,第五师十五团袭击雷家冲,与守敌十三师团骑兵大队(队长铃木保大尉)战斗数小时,将该地完全包围。
六日凌晨,一四一师袭击了土门垭。驻守该地的日军步兵、工兵、辎重各一个小队陷入苦战。日军一〇三旅团长柴田卯一少将急忙调兵增援,才于次日晨保住了阵地。
天亮后,刚刚捡了落地桃子的王凌云第七十六师向丰宝山进攻。守敌第六中队和援敌第十中队陷入重围。第十中队长藤岛镰吉当场被击毙。
战斗进行到最激烈时,日军一架九七式侦察机从宜昌铁路坝机场赶来助战,进行低空扫射。
王凌云师长当即组织机关枪火力对空射击。日机多处中弹,当即在空中爆炸。
七日凌晨,第二军奋勇队三百余人突袭石板铺南侧日军据点,打得日军手忙脚乱,甚为狼狈。
天亮后,第一三九师加入对丰宝山的攻击,与援敌植山讨伐队激战,毙敌五十九人。
晚,一四一师四二三团二营尖兵连再次夜袭丰宝山,攻占敌阵地一部,缴获六零炮三门,轻机枪四挺。
张金廷指挥第九师残存官兵越过烟墩堡、二娘子岗、大娘子岗阵地,奋勇追击,于天明时到达东山寺与土城前沿。日军以猛烈的炮火进行拦截。国军则充分利用炮火的射击间隙和死角,向前进攻,多次突入日军阵地,与敌肉搏。
大娘子岗守备队长铃木善太郎看到形势危急,竟无视手下正与中国士兵拼刺刀的日本士兵的生死,命令炮兵“立即以山炮轰击冲进阵地的敌军”。
很快,日军前沿阵地上就响起了一阵阵炮弹的爆炸声。
正在进行殊死肉搏的中日双方士兵相继倒在了血泊之中,
原本担任主攻任务的国军第九师一开始受阻于烟墩堡、大娘子岗,继而又被挡在了与宜昌城咫尺之遥的东山寺前。
二十六团一营二连代理连长谢英在连长牺牲时一声吼,把自己从副连长提拔成了代理连长那一刻起,就一直带着全连剩下的七八十名弟兄在战场上没日没夜地厮杀。
全连一百四十二名弟兄打没了一半,其间又火线补充了一次。补充上来的大都是从川鄂交界地区各县保安团、警备队抽调出来的团丁和警察。年纪大肚子挺不说,一杆枪使得溜熟却没有战斗经验,开始一见敌人的炮弹飞来就把脸杵地上屁股撅得老高,身体颤抖得像豆腐脑一样。打了两天仗,多死上几个弟兄,血往身上一溅,一下就感觉命贱了,没死的全都脱胎换骨,变得像煞神一样,见了日本人就争着冲上去拼命。
谢英提着支冲锋枪带着二连弟兄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奔跑。连续多日每天头上顶着个大火球般的太阳在战场上跑来奔去,不洗澡,身上又是汗,又是血,再加上硝烟灰尘一裹,人人脸上像上了一层釉子,只剩下两颗眼珠子转,想想那是个啥味道?啥形象?
二十六团从昨天夜里开始进攻东山寺,打到天快亮也没能攻下来,急得龙汉涛团长嘴皮上满是血泡。
国军调兵遣将,全面出击,轮番攻打东山寺和紧挨着的土城。
内山遂向正在湖南岳阳指挥攻打长沙的阿南司令官告急:“六日晚至七日,敌总兵力为北正面九个师,西正面三个师,南正面两个师。敌的一部由我配备的空隙潜入,内外呼应,正在企图夺回宜昌。”
七日,驻汉口的日军第三飞行团长远藤三郎收到内山英太郎的求援亲笔信。
八日凌晨,岳阳的日第十一军参谋长木下勇也接到内山的紧急电报“请求空运兵力”。
是日破晓,远藤乘坐一架轻型轰炸机飞抵宜昌,在国军的重炮轰击下不顾死活地降落在宜昌机场上。
正在桃花岭抵前指挥作战的内山飞车赶到机场,与远藤会面。
内山紧握着远藤的手声泪俱下地恳求说:“全师团上下已经做好不惜牺牲的准备,医院的伤员也已投入战场,司令部里死伤者继续在增加,对士气有很大影响,希望在机场尚能使用之前,哪怕给空运一个分队的兵力也是好的。”
远藤飞行团长极感震撼,立即登机飞往荆门机场,与澄田睐四郎师团长商调一个重机枪分队共四十五人,由福岛少尉率领空运到宜昌。下午十八时即投入到东山寺高地作战。由于整个宜昌外围战斗已非常激烈,福岛小队当晚即发生较大的伤亡,福岛亦被击毙。但远藤的第三飞行团仍继续支援十三师团作战,攻击、轰炸宜昌外围的第六战区部队,对宜昌及外围的阵地进行空中直接掩护,十月八日出动了六十四架次,九日出动了一百二十五架次。
然日军兵力仍不支,内山只好敲锅边补锅底,从驻在鸦雀岭的步兵第六十五联队抽调三个中队来宜昌,加强东山寺土城防线;九日,又将驻龙泉铺的一个中队,也调来配备在镇境山附近。
十月八日晨,九十四军约两个连的兵力,分乘五只大型民船,于西岸从上游绕过葛洲坝,在黄草坝北端上陆,随即推进至南端宽约五百五十公尺的长江分水道,与宜昌城隔水对峙,以轻火器、迫击炮向东岸的宜昌市、西岸的二郎庙敌防守阵地进行射击,并封锁敌宜昌经江上至对岸五十八联队的水上交通。
此时的宜昌城,东面的东山寺一线遭到第二军第九师、西面遭到第九十四军一部在黄草坝南端的威胁,形势更趋紧张。
黑夜里,谢英带着二连弟兄边打边绕开东山寺日军阵地往前冲。
天亮后一看,乖乖,他们居然已经打进了宜昌城区——街面上空无一人。
顺着大街望过去,一座洋里洋气的大教堂耸立在两百米远处的空中。
而且,这群中国兵惊讶地听到了欢快的歌唱声,还有乐器声。有人说是教堂里传出来的,有人抄着一口重庆腔嚷:“肯定不是,我自小在重庆读的求精中学就是美国卫理会办的,唱诗班唱的歌我还能听不出来?听那调调,是日本歌。”
中国兵糊涂了,小鬼子都被咱们打成八瓣了,还有心唱歌?还唱得这样气壮如牛?
重庆兵说对了,小鬼子还真在唱歌,不单唱歌,还跳舞,这会儿就待在前面不远的明德中学的校园里。
日本人打进宜昌,见明德中学这地儿有花有草有池塘,漂亮不说,房子毁得也没其他地方厉害,就把第十三师团野战医院安在了这里。
正在日军野战院里唱歌跳舞的就是东京浅草艺术团的演员们。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日本,军国主义和武士道的教育宣传铺天盖地,深入每个人的骨髓,日本政府对侵华战争的渲染就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做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
被军国主义与武士道精神教化得半人半鬼的绝不仅仅是军队,当时的日本民众对侵略中国同样达到了癫狂的地步,为支持在中国作战的大日本皇军,他们在后方把力量发挥到了极致。攻陷上海、攻陷南京、攻陷武汉,看看日本人那时候拍的纪录片,一个捷报就让整个日本彻底地疯狂一次,一次连一次的发疯,你还能说这个民族的脑子正常吗?
秋鹤淳子不仅是闻名全日本的舞蹈家还是东京浅草艺术团的创始人。东京浅草艺术团自一九二七年成立后,能在日本演艺界享有盛名与秋鹤的付出紧密相关,秋鹤追求的完美结果使演出既能迎合日本平民阶层的口味,又能争取到王宫贵族们的首肯。秋鹤的努力成功了,当美丽的裕仁天皇皇后也驾临到浅草艺术团的观众席上时,秋鹤与浅草艺术团的辉煌便达到了巅峰。
中日战争爆发后,日本政府将浅草艺术团作为鼓吹侵略战争的工具,由政府全额拨款,以服务军队为主。歌颂军国主义主题的“演歌”成为每场必上的节目,并三度远涉大海来慰问在中国作战的官兵。此次来华,是政府对于帝国内渐渐抬头的悲观情绪采取的一系列对策中的一项。慰问团一行三十余人,到达武汉十一军司令部时,军部为壮行色,又让军部二十人的军乐队陪同前来宜昌。
浅草艺术团于十月二日深夜降落在宜昌机场时,接连好几发炮弹就在机场上爆炸。受到前线士兵与中国军队作战的表现所感染,演员们把生死置之脑后,强烈要求深入到最前线去慰问演出。
宜昌的战况已经紧张到不可能举行一场正式的演出的地步。
秋鹤将全团一分为三,全部深入到第一线阵地上为官兵们慰问演出。短短几天时间里,他们几乎是毫不休息,演遍了各个阵地和军事单位。所有观看演出的日军官兵无不感动万分,热泪盈眶,快近花甲之年的秋鹤与演员们同样是哭着唱,哭着跳,哭着吹,哭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