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日本军方曾有如此评论:“中日战争八年中,蒋介石总统最感到危机的时刻,就是宜昌作战的时候。”
宜昌地处长江三峡西陵峡口,上控巴蜀,下引荆襄,素有“川鄂咽喉”之称,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抗战时期,这一战略地位又一次凸现在世人面前。抗战全面爆发,国民政府西迁重庆,中国民族实业也西迁入川,致使宜昌成为西迁人员和物资的转运基地。宜昌战略地位的凸现,引起日军的极大关注。一九三八年十月下旬日军夺得武汉后,立即对宜昌实施了疯狂的轰炸。一九四〇年四月三十日,日军为了控制长江交通、切断通往重庆运输线,集结二十万大军发动了枣宜会战,致使宜昌于同年六月十二日沦陷。为把宜昌作为轰炸重庆的中转基地,进而切断内地和武汉周围与中原及长江南北交通;以支援政治谋略的成功,引诱或是迫使蒋介石投降,日本天皇裕仁下达了“确保宜昌”的旨意。
宜昌易手,震惊重庆!
蒋介石急得坐卧不安,他手下虽然将星如云,此时此刻却无一人能主动站出来替他挽回败局。万般无奈之际,他只能把目光投向最为倚重的陈诚。
这天上午,陈诚由周振强陪同,到重庆南郊的綦江县“战时工作干部训练团”作训示,上千名男女学员,见识了一位真正军人的风采与神韵。陈诚那一天的讲话,激起了学员们阵阵掌声。他以前不久因操纵粮价,囤积居奇而引发抢米风潮,被蒋介石下手谕送军法处会审后,在重庆公开枪毙的成都市长杨全宇一案为例,痛斥眼下党政军各界贪污腐败的行为是抗战建国的第一大患。为表明自己的公正清廉,陈诚提议:“你们分派到部队以后,可以把克扣军饷、虐待士兵的不法行为,直接写信给我,一经查实,鄙人定当严惩,甚至枪决!”陈诚还说:“你们这一期学员可以选派几个毕业生,给我做副官或是秘书,监管我的家庭生活收支,若发现我陈诚有贪污情况,也同样告发!如若查到半点证据,就把我陈诚一家老小押上法场,满门抄斩!”
就在精瘦矮小的陈诚挥动手臂,滔滔不绝的讲话赢得学兵们阵阵掌声时,突然空袭警报长鸣,所有官兵都显得很紧张。
周振强发出口令:“就地卧倒!”
上千学兵,立即伏卧在操场上。不多久,九架敌机飞临上空,轰鸣声震天动地。学兵们惊慌得心都在颤抖,可偷眼一望,陈诚将军依然肃立台上,巍然不动。
官兵们目送敌机带着尖啸声掠空而过,随之重庆市区响起闷雷般的连续爆炸声,到处冒出浓烟火团,连近在咫尺的綦河里也落下了几颗炸弹,炸起高高的水柱。过了两三分钟,空袭警报解除,像根石柱子一样挺立在台上的陈诚一声口令:“全体——起立!”那一刻,天地间寂静得虫鸟都不敢作声。上千名男女学兵霍然跃起,怀着比刚才更为强烈的崇敬心情,继续聆听陈长官的训示。那一刻,他们总算是亲眼见到了书上所说的“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大将军。
陈诚在训话时所讲选派几个学员跟他当副官一事,大家都以为只是讲讲罢了。没想才过了两个月,居然兑现了。毕业时,绝大多数学员都被分到部队,只挑选了五个学员,分配到政治部当见习副官,他们有三男,安徽枞阳人童长庆,浙江诸暨人黄道南,安徽芜湖人许知为;两女为江苏淮阴人朱复权,回族、安徽宣城人宋才娟。没想到衙门深似海,三男二女兴高采烈去浮图关上的军事委员会政治部报到,恰逢陈诚去了前线视察。因这五名青年学员是陈诚要来的人,总务厅厅长朱代杰不明白他们与陈长官有何关系,不敢自作主张分配工作,说要等陈部长回来才能定。这一等,五名青年便在政治部招待所里等了一个多月。
这天一大早,总务厅通知他们去听陈部长训话。
一进会场,陈诚便指着五位青年学员对在场的众官员说:“你们僚气十足!这五位同志来了一个多月,也不管不问,太不重视青年工作!你们不要以为资历深,经验多,就瞧不起青年人,我们毕竟年纪大了,好比日过中天,开始走下坡路。他们青年人虽然还幼稚,好比出土的新苗,总是生长向上,日渐发展、壮大、成熟起来。我们终归要让位给青年人!你们想一想,你们还能够上前线去摸爬滚打吗?打仗还得靠他们青年人。”
这是五位青年人第一次参加政治部的朝会,挨训斥的人竟是毕恭毕敬地站在第一排的厅处长们。陈诚严厉的训斥,使大家不知所措,神情尴尬。
会后,朱厅长通知五位青年:“下午两点正,陈部长在公馆召见你们。”
青年们一听召见,而且是在部长公馆,顿时又激动又高兴又紧张,心想,陈部长以严厉出名,说话从来不留情面,要是应答有误,就麻烦了。最后大家想出一个主意,召见时由能言善辩的童长庆一人作答,其他人不插嘴,以免出错。还约定,部长公馆,必然是富丽堂皇,进去后不要好奇,更不许东张西望,显得小家子气。
时候一到,吉普车把三男二女送到了曾家岩陈公馆。所谓的陈公馆,不过是求精中学校园里的一座平瓦房教室。那时,日寇飞机对重庆狂轰乱炸,重庆城里的各级学校都迁往远郊行课,学校原址就让给西迁到渝的各个机关、社团使用。曾家岩的求精中学,除了作为陈公馆,还有宋美龄领导的“全国妇女指导委员会”和“中国战时儿童保育会”,两个机关,一套人马,宋庆龄则是中国战时儿童保育会的名誉理事长。
陈公馆进门就是会客室,几张课桌拼成长台,铺上蓝色台布,两边排列木椅。会客室一边有门通内室,挂着门帘。两个青年副官送上开水,陪来客们闲聊。他们也是军校和政干团毕业后分来的,只管家务,不跟部长出差。
墙上的挂钟刚走到两点钟——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只穿着军便服的陈诚掀开门帘跨了进来,和五位年轻人面对面地摆谈起来。陈诚问大家是什么地方人,哪一年入的川,现在生活怎样,显得十分亲切随和。
没过多久,学员们事前定下的规定便被打破了,陈诚问谁谁说,也不拘束了,嘴巴也就不再把门了。俗话说言多必失,许知为就捅了个不大不小的娄子。他说从綦江到重庆,一路上看到公路两边的市镇,都有很多茶馆,一到晚上,戏子挂牌卖唱,茶客花钱点曲,人头攒动,灯红酒绿,吆喝连天,乌烟瘴气,与战时紧张气氛不合,应当明令禁止。
陈诚认真听完后说:“抗战以来,老百姓出人、出钱、出力,还有的离乡背井,流亡谋生,真够苦的了。他们忙了一天,晚上休息,吃吃茶,听听戏,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要禁止呢?”许知为后悔多嘴,满脸通红。
谈了二十多分钟,最后陈诚说:“你们年纪轻,缺少阅历,还不能做什么事,要努力多读书,充实自己。要订出一边工作,一边继续读书的计划,持之以恒。身体是本钱,你们远离父母,今后一切都要多加小心。”召见完毕,五人都分到陈诚身边担任见习副官,无论男女,待遇一样,每月见习津贴费十六元。
陈诚奉召,连夜从市中区赶到长江南岸黄山云岫楼。
上了楼,陈诚刚走进蒋的办公室,便听到蒋在打电话呵斥人:“江防军一兵一卒也不能调走,这是我给你下的死命令,你居然让李德邻调走了两个军!”
陈诚一听便知,此刻挨训的肯定是江防军总司令郭忏。
或许是郭忏的解释、申辩更加引起了蒋介石的愤怒,蒋猛地大喝道:“强辩!强辩!我警告你,宜昌沦陷,你是有重大责任的!”随后重重放下了电话。
蒋介石浙江官话的发音中,“强辩”和“枪毙”差不多,在国民党的高级将领中,戴笠和孙元良都曾因当面挨训时对这两个字听岔了音,吓得魂飞魄散,跪地求饶,弄得蒋介石哭笑不得。
蒋介石余愤未息,气呼呼地踱开了步子。
陈诚怕余火溅到自己身上,坐在沙发上,连大气也不敢出。
稍顷,蒋介石情绪稍微平静了些,对陈诚说:“到阳台上坐吧,外面凉快些。”
陈诚跟着蒋介石来到阳台上,在竹椅上落座。
眼前是由虎皮斑纹松组成的大片林海,涛声阵阵,夜风凉爽宜人,各国大使馆修建的一幢幢风格迥异的别墅散落其间。
云岫楼的位置就在现在重庆的著名观景平台“一棵树”附近,蒋介石站在顶楼办公室的窗户前,便可远眺渝中半岛。白日,长江如带,奔腾东下;入夜,则是万家灯火,恰似繁星点点。
蒋:“你坐吧,坐下慢慢说。”
陈诚落座,急迫地问:“校长通知我深夜上山,是为宜昌的事吧?”
一直在阳台上不停走动的蒋介石突地停在陈诚面前,瞪着他说:“刚才我给郭忏打电话,你都听见了。李宗仁、郭忏无能,丢掉了宜昌,重庆极有可能成为敌人下一次攻击的目标。辞修(陈诚字),我只有靠你了。你明天就赶赴宜昌,趁敌人立足未稳,尽快把宜昌给我夺回来!”
陈诚神情一震:“校长……”
蒋介石突地坐下,身板挺得笔直,目视陈诚一字一板地说:“宜昌是陪都的东大门,是扼守四川的最后一道防线。辞修,宜昌的重要性我不说你也清楚,从现在起,我就把这道最后的国门,交给你来拱卫了!”
陈诚霍然起立:“谢谢校长信任,辞修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