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历史在这里显出模糊与暧昩(1 / 1)

冬天的夜来得早,晚上十来点钟,本来就幽静的玉沙街一带,已是落叶沙沙,万籁俱寂。刘文辉在他公馆后院的密室里,不时同邓锡侯小声交谈着什么,又不时站起绕室徘徊,忧思重重。壁上挂钟的嘀哒声,每一声都令他们心惊。时间所剩无几,明天就要见分晓,今晚务必离开成都,去邓锡侯95军控制的彭县!可是,自前天潘文华成功出走后,毛人凤加强了对他们的监视,根本走不脱!墙上的挂钟已“当、当!”敲响了十二下,标志着第二天已经来临。正当他们感到计穷力竭,焦灼无比时,刘文辉的赔身副官李金安来在门外隔帘报告:张先生来了。

“谁?张先生?”刘文辉一惊,停下步问。

“张群先生!”

“快请进!”刘文辉一喜。很快,门帘一掀,张群进来了,他看了看刘、邓二位,拱拱手道:“两位都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华阳相国”、“高级泥水匠”张群,与他们关系不错,平素走得也勤。不过,夜已经这样深了,又是在这非常时期非常时分,张群贸然前来,还是让他们感到诧异。

“两位仁兄,在密谋啥子?”张群显得很随意,进门脱了大衣,揭了头上的博士帽,一一挂在衣架上,故作亲热地打了一串假哈哈。

“我们哪有啥子密谋的!”刘文辉让下人进来给张群上了茶点,观察着他的神情问:“岳军兄不是奉蒋先生之命到昆明处理要务去了吗,咋个这时候来在舍下?”

“我前天是到昆明去的,不过,又回来了。”张群说时叹了口气,喝了口茶,放下茶碗,看了看在坐的刘邓二人,说:“我们不是外人,这里我不妨给你们透露点机密,我去昆明是向卢汉传达蒋先生的意思。因形势所需,蒋先生要卢主席把云南省政府和云南绥署搬迁到滇西的大理和保山。可是,卢主席不仅不肯,而且酸不溜秋地说,‘蒋先生叫我把昆明给他腾出来,不用说,蒋先生是想进驻他的中央有关部门’!卢汉强调,云南民穷财尽粮缺,担不起这样的重任。并且,还不无威胁地说,蒋先生若是硬要这样作,只怕云南人民不答应!”

刘文辉和邓锡侯相视一眼,只听张群接着说:“我回来向蒋先生报告了详情,蒋先生并不改变主意,要我带第8军军长李弥、22军军长余程万明天再去云南找卢汉商量此事。”

“商量?!”邓锡侯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看蒋委员长是在对卢汉作武力威胁!”

张群不置可否地又一声叹息:“蒋先生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卢汉未必是好惹的?但是,我又不能不去。弄不好,我们这次去就回不来了。卢汉的脾气二位仁兄是知道的。”

“岳军兄这个时候还来,是不是有啥事要给我们交待,要我们帮忙?”反应很快的刘文辉端刀直入问。

“实不相瞒!”张群说:“我这一去,凶多吉少,我来确有一事相求二兄,不知二位仁兄肯不肯帮忙?”

刘、邓表现得相当义气,他们拍着胸脯说,我们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了,有事尽管吩咐!

“家中老母我放心不下。”张群是个孝子,说着垂泪:“老母八十有余,桑梓之情甚深。多年来,除了成都,她哪里都不肯去。我恐怕这一去,就不再能为她老人家送终了!”张群说着哽咽。

刘邓二人完全明白了原委。对张群的嘱托,他们当即慷慨答应,再三保证。张群谢过,深有感触地说:“两位仁兄,我们共事多年,相交不错,又是老乡。对于当今时局,没有啥好遮掩的,时局是无可挽回了。值此千秋存亡之际,希望两位仁兄贯彻始终,与蒋先生一心,共支危局。因为国家有办法,我们才有办法。”

“可是,蒋先生信不过我们!”邓锡侯火爆爆地说,“他想把我们弄到台湾去框起。这样,还谈得到啥子共支危局?”说着指了指刘文辉:“明天是蒋先生给自乾限定的最后一天,可是蒋先生也不想想,西康省那么分散,荒僻,道路又不好,有些地方根本没有路,24军和几万民军哪能在短短的几天内运到成都集中?”

张群笑笑,挥手制止了邓锡侯的牢骚,大包大揽地说:“晋康说得是,我等一会回到蒋先生那里,对蒋先生好好谈谈,疏通疏通。我想,他不会太为难你们的。他还在黄埔楼上等我。”

“岳军兄!”刘文辉乘机跟进:“你明天一早就走了,你一走,我们咋办?”邓锡侯干脆挑明:“岳军在这里说的话让我们安心,不过,如何保证兑现?”

“肯定兑现。”张群信誓旦旦地说:“凭我与蒋委员长这么多年的关系,感情,我想我给二位保证的两条是肯定兑现的。”说着,搬起两根指拇一一道来:“一、让蒋先生给自乾再宽限几天;二,无论如何在这一期飞台湾的人员名单中没有你们!”说完,他看着“多宝道人”和“水晶猴”,显然,他是以此作刘邓二人替他照看老母的交换条件。

邓锡侯没有话了,他看着刘文辉一脸的征询:看来,也只能如此了?!然而,“多宝道人”名不虚传,他适时向张群提出了一个要求,“岳军兄!我们想向你借一样东西,不知舍不舍得?”

“舍得、舍得!”张群哽都不打一个:“啥东西?”

“我们想借你的专车用用。”

张群看着刘文辉,一时没有回话,面露猜测和犹豫。

“我们被毛人凤那个狗东西派人盯死了。”刘文辉打明叫响地说,“我们想出门办点事很不方便。我们想借你的车用用。你是委员长身边的大红人,权高位重。那些狗东西一看是你的车,哪个还敢妖言,更不要说阻拦!”

“今晚上就用吗?”

“是。”

张群似乎明白了一些,期期艾艾地问刘文辉:“自乾,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做啥子?”

“岳军兄,你就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刘文辉一句话封门。

虽然张群不一定完全清楚刘文辉借车的目的,但他一定知道他这车借出去,大有蹊翘。但是,没有办法,张群低下头去略为沉吟,随即抬起头来,十分无奈地看定站在面前的刘邓,哑声道,“好!我一回去,就派车来供你们用。反正这车,我到云南也不用不上了。”他临走时,又对刘邓二人说了一句,“望二位仁兄好自为之!”

随后,邓锡侯打电话回去,对他的妻田德明说,他这晚就不回家了,宿在刘文辉家。又对他去后之事,对田德明作了一些含含糊糊却又是一想就能明白的交待叮嘱。

之后,刘文辉作了一些安排回到房间,三姨太杨蕴光早睡了。刘文辉不声不响睡下后,因为事关重大,哪里睡得住,烙饼似地在**翻来覆去,虽然动作很轻。杨蕴光并没有睡着,她转过身来,极温柔地抚摸着丈夫瘦骨嶙嶙的身子,关切地问:“自乾,你有心事?”

刘文辉略露还藏地说,“天不亮,我要同邓晋康出趟远门。”

“啥时候回来?”

刘文辉轻轻咳了一声,“这,你就不要多问了。只是记住,我走后,你立马回雅安去,雅安比成都安全。我已经安排好了,有人送你。”

“路上兵慌马乱。”三姨太撒娇:“我不走,要走,我等你回来一起走。”

刘文辉把三三姨太的手一捏,“听话,听我的话不得拐!”

“咋个呢?”

“就不要问了!”刘文辉说着将身子朝里一翻,背过身去,好像重新入睡,不再说话。三姨太也不再问。她是个机灵人,将丈夫的话细细啄磨一番,大体明白了,打定了主意。

五点半钟,刘公馆小客厅的灯早早亮了。刘文辉邓锡侯在小客厅里等张群的专车。乳白色的灯光下,只见他们身穿大衣,博士帽在头上压得很低,而且都戴了副墨镜,显得有几分神秘。

三姨太杨蕴光在厨下安排下人给丈夫和客人做早点。

门帘一掀,三姨太带着丫寰小芬给刘文辉和邓锡侯送早点来了,屋里飘起一阵劳糟蛋的甜香味。

邓锡侯接过,一边呼噜噜地吃,一边抱歉地对三姨太打趣道:“哎呀,少奶奶,这么早把你从热被窝里燥起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得很!”

“邓公你说到哪里去了?”三姨太是个初中毕业生,很会说话,她说:“你那么大个将军,我们平时请都把你请不来呢!”

刘文辉接过劳糟蛋,却没有急着吃,看着三姨太说:“我给你说的话,可都记住了?”

“记住了。”

他们放下碗时,壁上的挂钟正好敲响六下。应该是张群专车来的时间了,四周很静,巷道里却没有响起他们期望的汽车马达声。

是张群说话不算话吗?还是又发生了什么意外?壁上挂钟嘀嘀哒哒的走时声,将他们的紧张的神经绷得快要断了。这时,他们听到了幽静的巷道里传来的汽车马达声。

“来了!”邓锡侯陡然来了精神。

门帘一掀,副官李金安进来向刘文辉报告:“张院长的车来了,接你们的人在车上等。”刘文辉吩咐李金安,请他们进来,进来的是张群的副官李成,还有一个司机。

刘文辉简明扼要对地对他们说,请司机留下睡个回笼觉,房间被盖都准备好了,只是李副官要辛苦一下。他让他的司机开张院长的车去个地方,请李副官陪着去一下,然后将车开回。说着喊了一声“蘊光!”正在里间屋子作些什么的三姨太应声而出。

刘文辉让杨蕴光将准备好的大红包,分别给李成和司机。

“这怎么行、这怎么好!”一身戎装,佩少校军衔,个子不高但墩笃的李诚假装一惊,站起身来推托,说:“我们来时,张院长是交待过的,‘刘主席咋说咋办。’这是我们应该办的!”

“拿着,拿着,一点小意思。”刘文辉说。

“刘主席让你们拿,你们就拿着嘛!”邓锡侯也这样说。

“尊敬不如从命。”看来,李副官是读过些书的,抛了一句文后,不再推托,他和司机爽快地收了红包。

很快,刘公馆的两扇黑漆大门再次打开,刚进去不久的张群专车,头上亮着雪亮的车灯,缓缓开了出去。深深的幽巷中,雪亮的车灯光中闪出两个特务,他们身穿黑皮卡克,鸭舌帽歪戴头上,挥着手枪,喝叫停车。

轿车缓缓停下,坐在副驾驶坐上的李成将车窗缓缓摇开一条小缝,厉声喝问:“张(群)长官的专车,你们也敢拦吗!?”

挡车的特务是个小头目,连说不敢,却用手遮着灯光,走上前来,想探头进去看却探不进去,不过他看明了坐在司机旁边的果真是张群副官李成。李成他们是认识的。这时的小头目想不到也不敢想,黑魆魆的车后坐竟坐有他们严密监视、决不可放走的刘文辉邓锡侯。这些保密局的特务都受过严格训练,他们在受到特务技能训练的严格的同时,思想上也受到严格训练。这就是: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不该想的不要想;下级坚决服从上级!这样一来,他们的思想上受到了桎梏。张群是何等样人?是“华阳相国”,是蒋委员长身边的第一红人,是他们上级的上峰,顶顶上峰!既是张群专车,从稀开的缝中看进去,坐在副驾驶坐上的确是张群副官李成,他不该留难,也不敢留难。但责任重大,特务小头目又不放心地问李成:“李副官,你的事这么快就办完了么?”

“废话!”李副官有些起火地喝问,“我办什么事,我什么时候离开刘公馆,未必还要请示你,经过你的同意吗?耽误了公事有你好看的!你叫啥子名字,给我报上来!”特务小头目吓住了,赶快挥手放行。

因为张群事先交待过:刘文辉要到哪里就送哪里,别的不要问不要管。李成想,天大的责任自有张群担着,他全部照办。他任由司机将专车开到皇城后面一个僻静地白果林,刘文辉邓锡侯下了车,让司机开车李副官送回玉沙公馆。专车去了,在这里,中共成都地下组织派有人来接他们。刘文辉、邓锡侯在这里换了车,顶着暗夜而去。

黎明到来时,刘邓乘坐的专车,已出盛文控制的成都,快到郫县唐昌镇95军军部驻地。担着心,一夜未睡的95军代军长黄隐闻讯喜不自禁,快步迎上去。在光明与黑暗交替的清亮晨光中,见到正从车上下来的邓刘二人。黄隐在他们面前胸一挺,给他们敬了标准的军礼,大声说:“军长来了!刘主席来了!太好了,我们成功了,老蒋的末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