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黄埔楼上 19、蒋介石一到成都就盯紧刘文辉(1 / 1)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

1949年9月中旬的一天,成都近郊风凰山机场沐浴在明丽的秋阳中。然而,这天风凰山机场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平时脚步甘贵的四川省政府主席,绰号“灵官”的王陵基和成都市警备司令严啸虎都来到了这里,好像在迎候什么要人莅临。

王陵基在飞机跑道侧的茵茵草地上,不无焦燥地踱步,若有所思。他瘦高的个子,穿件浅色风衣,不时抬腕看表,黄焦焦的瘦脸上戴副墨镜,神情莫测高深。严啸虎高大魁梧,穿一身黄色将校呢军服,紫酱色的脸上疙瘩饱绽,鼓棱棱的大眼睛中不时闪过职业性的攫取意味。

远远停机坪上,停着好些架美制“空中堡垒”;还有三三两两的轰炸机、侦察机、驱逐机排列在一起。

九月的阳光下,秀丽清翠的凤凰山连绵起伏,逶迤而去,像一幅油画。机场之前,是一望无际的成都平原,点点村落,小桥流水,隐映在团团浓阴中的农家茅舍全都静静的,富有诗情画意。眼前情景,完全没有一点国共决战逼近的气息。

忽然,他们精神一振,手搭凉棚朝天上望去。开始,只能听到东边天上隐隐传来的飞机轰鸣声。接着,一架银灰色的四引擎大飞机率先从云层中钻了出来,十一时,蒋介石乘坐的“中美”号专机,在四架美制E—18型战斗机的护送下平稳降落在凤凰山机场。

王陵基、严啸虎大步迎上前去。

蒋介石此行很有些秘密。他是在广州临上飞机前才给王陵基打了电话,嘱咐不要张扬声势,尽可能地秘密。

机门开处,蒋介石出现在舷梯旁。他穿着草绿色美国哔叽呢军常服,手上戴着白手套,他微笑着向王陵基、严啸虎点头挥手,缓步走下舷梯。跟在他身后,鱼贯而下的有头戴鸭舌帽,身穿夹克衫和漏斗形马裤的蒋经国、高级幕僚陶希圣、秘书曹圣芬和侍卫长俞济时等。

王陵基、严啸虎赶紧向蒋介石立正、敬礼、问安。

“嗯,好好好!”蒋介石微笑着频频点头:“四川一直是我心仪之地。这里人杰地灵,沃野千里,物华天宝。当年,汉昭烈帝刘备因之而成帝业。抗战八年,四川是党国赖以图存,并最终反攻取得胜利的精神、物质双堡垒。今天,政府戡乱救国,取得最终胜利也要以此为基地……”说话间,八辆小轿车挨次开了过来,待蒋介石父子上了中间那辆克拉克流线型防弹轿车后,一行人也上了车,轿车首尾衔接向城内疾驶。

十多分钟后,蒋介石一行进入了成都市区。初秋的阳光照耀下,大街两边的芙蓉花、夹竹桃盛开,像天边漫卷的红霞。从车窗内看出去,街上各类店铺鳞次栉比。成都表面仍然繁华,细看却看出了萧条。大街上,好些店铺都关了门。有的店铺将存货拍卖。有的将贬了值的大额金圆券用线穿起来,吊在竹杆上斜挑在店铺外招摇,好像招魂幡。街上不时有拉响尖锐汽笛的警车驶过;还有大批从前线撤下来的国民党中央军,往城内各处调动,他们一式美式装备:头戴钢盔,手持美式冲锋机、卡宾枪或掷弹筒,身上裹满战争的硝烟风云,显出一种紧张。

蒋介石明显感到,在一种久违了的、迎面扑来的历史文化名城氛围中,有大廈将倾意味,他不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想起四年前,抗战刚刚胜利,他在陪都重庆接受几十万人热烈欢迎的情景。当时,侍卫官们从安全考虑,请他无论如何坐防弹车出巡,理由是,“陪都百万军民莫不渴望瞻仰领袖丰彩,可是难免保证没有异己分子混杂其中!”但是他不!他心中有数,他觉得自己是深得民心的,没有人敢杀他,也没有人杀得了他。他毫无顾忌地坐上敞蓬军用吉普车去同陪都广大民众见面了。巡行路线是:从军事委员会所在地出发,经南区公园、两路口、中二路、中一路、民生路、民权路、民族路和林森路返回原地。

侍卫官们神情紧张地坐在几辆小车上开道押后。他身穿陆军特级上将军服站在中间那辆敞蓬军用吉普车上。车开得很慢。他手上戴着白手套,微笑着,一手扶着挡风玻璃,一只手举起来,不停地向两边人山人海夹道欢迎的人们挥手致意。那是何等样地志得意满啊!那是何等样地盛况空前啊!虽然经过的路上,每隔三五步就有一个宪兵和警察维持秩序监视人群,但欢迎的人委实太多了。他乘坐的敞蓬军用吉普车,只能在人群中蜗牛似地慢慢爬行。笑逐颜开的老百姓们不停地向他鼓掌,有的大喊:“拥护蒋委员长!”“蒋委员长万岁!”然而,曾几何时,蒋委员长却是江河日下,声名狼藉。今天,他是偷偷摸摸进入成都的。

胜者为王败者寇!一种悲哀悲凉,顿时涌上心头。这时,车队风驰电掣过了北门大桥,一拐,进入一条幽静的长巷,秘密进入了北较场中央军校成都分校。

夜幕弥合了天地。

夜幕中的成都军校在,像一艘在危机四伏的黑洋上飘浮不定的巨大军舰。历史上著名的、占地300余亩的演武场,好像是军舰上空旷的甲板。若不是周围团转、隐藏在浓密的树荫后不时闪灼的灯火和指挥军校师生作息的军号声间或响过,谁也不会相信这里竟是容纳了上万名师生的军校。军校笼罩着一层外在的诗情画意。其实,这是一种假象,外松内紧。

军校这晚暗中加强了戒备。在平地兀立,山虽不高,却是全校制高点的武担山下,一片幽篁翠柏簇拥中的一幢精致的法式三层小楼――黄埔楼上,这晚有一星灯光一直亮着。黄埔楼是蒋介石下榻处。灯光是蒋介石屋子里的灯光。

二楼正中一间屋子里,身姿笔挺的蒋介石站在窗前,处于一种观想中。乳白色的灯光下,可见红豆木地板上铺着波斯绿绒地毯。墙边,摆放着一排雕龙刻凤的中式书柜,书柜里摆放着蒋介石爱读的《曾文正公全集》《史记》等典籍。

灯光从侧面把蒋介石的身影投在地毯上,显得有些怪异。

局势再清楚不过了,也再严峻不过了。紧追不舍的以刘(伯承)、邓(小平)解放军二野为主力的数十万共产党大军,正以排山倒海之势,雷霆万钧之力向他最后盘踞的以四川为中心,以云南贵州为两翼展开的大西南席卷而来。长江以北的国土已经全部丢失。搞不好,这回,他这个被美国人称为“不倒翁”的蒋某是真的要倒了。这一切转变得太快,就像是在做噩梦。他怎么也想不到,曾几何时,第二次世界大战胜利后,他还作为中美英苏四大国领袖之一,同美国总统罗斯福、英国首相邱吉尔、苏联大元帅斯大林相提并论,却很快一落千丈,被他先前瞧不起,称为“痞子”的共产党快彻底打倒在地了。

思绪绵绵,像是一团理不清扯不断的线,别有一种苦涩。

浙江省奉化县溪口镇是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浙北山区小镇。风景很美,交通便利。8岁以前,他的家境富裕,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他是溪口镇上有名的“孩子王”,常把同他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们打得鼻青脸肿。为这,母亲王采玉不知向别人陪过多少礼,道过多少歉。8岁那年,他父亲大盐商蒋肇聪突然病故,不仅很快家道中落,而且作为填房嫁过去的母亲和作为“拖油瓶”的他受到蒋家人欺负。母亲忍气吞声,从蒋家分得三间楼房,30余亩田地和一片竹林,带着他们兄妹单独过日子,窘迫艰辛。12岁时,母亲将他送到离家100华里的嵊县葛溪村的外祖父家,就读于姚宗元开设的私塾馆。这时,他家孤儿寡母实在凄凉。每当他离家去读书时,母子二人总要抱头痛苦一场。1935年,他为一国之尊后,在一篇《报国与思亲》的文章中,很有感触地回忆过这段生活:“中正(蒋介石又名蒋中正)9岁(虚岁)丧父,一门孤寡,茕孑无依。其时清政不纲,吏胥势豪,夤缘为虐;吾家门祚既单,遂为觊觎之的,欺凌胁逼,靡日而宁,尝以田赋征收,强令供役”,“产业被夺,先畴不保,甚至构陷公庭,迫辱备致;乡里既无正论,戚族亦多旁观,吾母子含愤茹痛,荼孽之苦,不足以喻。”一种强烈的出人头地,改换门庭的欲望与愤世嫉俗交织在一起,成了他愈挫愈奋的动力。他发誓要成为一个人上人,抓军权,完成改朝换代大业。

1906年4月,19岁的他,毅然辞母别妻,只身飘洋过海去日本学习军事。但当时大清学生在日本学习军事须由清政府陆军部保送才行。没有办法,他只好在日本学了半年日语回国。

同年冬天,他抱病考入保定军校的前身,通用陆军速成学堂;过后留学日本东京士官学校。凭着顽强的个人奋斗,在以后孙中山领导的推翻清王朝的斗争中,他终于露出峥嵘并受到孙中山先生赏识、重视。他一直很看重四川,认为从各方面看,四川都是中国首省。就是放在世界上看,天府之国四川也是不可多得之地。1911年,辛亥革命刚刚成功之时,他对孙中山先生提出,想到四川抓军事。孙中山欣然同意,并给四川督军熊克武写了封亲笔信,推荐他入川担任四川省警察厅厅长。入川前夕,他征求好友张群意见。张群告诉他,熊克武不易共事,你一个外乡人,入川肯定会受到排挤;不如留在广州,留在孙中山身边发展!于是,他取消了入川念头,张群提出,不如让他这个四川人顶他回去当四川省警察厅厅长。他愿意成全张群。张群与他关系不一般。张群与他是保定军校和日本士官学校的同学、密友。而且,到日本士官学校后,他学的是步科,张群学的是炮科,为了同他在一起,张群主动要求改学了炮科。在保定军校时,他因爱脸红脖子粗地与人争论,有“红脸将军”之称。有次,一个日本老师在课堂上拿了一块泥,指着这块泥说,这块泥就像中国,里面寄生了4万万细菌,就像同样数字的中国人。他听了十分气愤,当即冲上讲台,从日本老师手中抢过这块泥,掰成几块,指着其中一块说,这块泥就像日本,里面寄生着5千万细菌似的日本人。全班同学为他鼓掌喝彩,其中最来劲的是张群。过后,训育主任要处分他,说他不尊敬老师。又是张群组织许多同学为他打抱不平,据理力理,结果争赢了,学校开除了那个日本老师。这样动人的事例很多,更不要说张群是他政治上的良师益友。

不过,当他为这事去请示孙中山时,孙先生显得不高兴;却又碍于他的面子,给张群写了封推荐信,只是将原先拟定给他的四川省警察厅长职降为成都市警察局长,张群不高兴,嫌职务小了,最终没有成行。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就在他想到这一节时,侍卫长组长陈希曾进来报告,西南军政长官公署长官张群,连夜从重庆赶来见委员长。

“唔,张长官来了,快请进!”无论什么时候,对于张群,他总是很客气的。门帘一掀,张群进来了。张群有点发福了,他个子不高,宽面大耳,鼻正口方,西装革履,缓行鸭步,风度不凡。张群额头上有颗醒目的朱砂痣,蒋介石认为张群有福相,这是一颗福痣。

“委员长真是日理万机!”张群笑嘻嘻的、态度谦恭地向蒋介石请安问好,很是得体。

“岳军兄,请坐!”蒋介石指了指对面的沙发,他打量着张群说:“我正要请你来蓉有要事相商。”说时让陈希曾从隔壁叫来儿子蒋经国作陪。

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蒋介石,也不问张群由重庆夤夜而来找他有什么事,反而找到了最好的发泄对象。在儿子和张岳军面前,他自顾自地,怨天尤人地说下去。

现在全世界,尤其是西方世界,其中,又特别是美国人,密切注视着我们在成都的动作。年前,夫人(宋美龄)到美国去争取美援。这次夫人在美国的境况与抗战期间那次去,有天渊之别。夫人这次赴美受到冷遇。

美国历届民选总统都比较有远见,而罗斯福总统突然病逝后由副总统继任的总统杜鲁门,缺乏政治远见。他不仅不给我们援助,而且在白宫,当着夫人的面,用了我们中国古代一句“天助自助者”讥讽嘲笑我们无能!

杜鲁门更可恶之处还在于,本年4月21日共军发动大规模的渡江战役之前,我们有70万大军隔江与共军对峙,军事上我们不弱共军。而且我们还有飞机,军舰,完全有阻击共军南渡的军事能力。而这时,困难的是,我们的财政已近乎崩溃。杜鲁门隔岸观火,不仅不给我们任何援助,就是我们请他发表一个从道义上谴责共军共党,支持国府国军的声明他都不肯。经国在上海搞的金圆券,虽然最后因种种原因失败,但至少支持了国府国军一年以上的开支。

说到这里,蒋介石面露深重的惋惜之情,旧事重提,他说,如果当初不是张学良不懂事,放过了共党共军,哪有今天!最坏的还是日本人!八年抗战之后,红军由八路军而解放军,军力飞速提升,由最初的3万余人澎涨到抗战后的两三百万人,战力也强,与当初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纵然是到了现在,局势也不是就不可为!在说出之所以局势还不至于不可为后,蒋介石激昂起来,挥了一下手,我们就是要在四川,在成都,同共党共军作最后决战,创战争史上奇迹,让全世界大吃一惊,战中待变!说到这里,激昂慷慨的他,似乎才突然想起,问张群所为何来?

张群说,现在西南局势的好坏决定着党国生死存亡,而局势又是瞬间万变。这个时候,应该由一个德高望重的将军出来接替他这个文官作西南军政长官公署长官!

蒋介石一听,一切都明白了。

蒋介石问:“岳军兄,你想好了?”

“想好了。”

“那你看,由谁来代替你出任西南军政长官公署长官合适?”

“报告总裁!”张群不慌不忙,胸有成竹地说:“当然是国防部参谋长顾祝同将军莫属。”

“你来蓉前征求过顾默三(顾祝同字墨三)的意见吗?”

“来蓉之前,我对默三将军稍稍提了一下,说是准备在委座面前保举他担任这个要职。他当然很客气地推,后来我一再对他说,‘闻鼙鼓而思良将’,现在西南局势非默三兄出来担起这个重任不可,他的意思就活动了。”

“好吧!”蒋介石同意了。其实,中央政府月前由渝迁蓉后,他就有心让顾祝同兼起这个要职,现在由张群提出来,正合他的心意。他顺势骑驴下坡地说:“岳军兄也该休息一阵子了,况且我身边也确实需要你这个智多星来为我出谋划策。川局你熟悉,同川中实力派们关系也好。这事就这样吧!”

随后,蒋介石对张群蒋经国再次谈到起他的战略构想:在成都像征性地打一仗,成都,守是守不住的。然后,将国军有生力量集合起来,从新津、邛崃、雅安方向沿川藏线向康藏徐徐后退,对跟进的共军作迭次有效打击。国军退进康藏地区以后,利用那里特殊的地缘,那里的高山峡谷,交通困难,历史上遗留下来的民族矛盾等等与共党共军周旋,用空间换取时间。等待、争取国际形势有利于我的变化!

看张群蒋经国连连点头赞同,他提到了刘文辉。刘文辉是他现在最不放心的人,是他的心病。历史上,刘文辉从来都与他作对。在1930年事关他生死的中原大战中,刘文辉通电反蒋。红军长征路过西康时,刘文辉对他敷衍,并不真正阻击,为保存实力,好些地方都是“礼送”红军出境。抗战中,他多次调刘文辉出川抗日却根本调不动,刘文辉是抗战中,他唯一调不动的川中将领。现在,身为西康省政府主席兼24军军长的刘文辉至为关键。如果届时刘文辉有变,顿时就会置他于死地――刘文辉断后,与从前面打进来的解放军对他形成前后夹攻之势!

在如何看待、评价刘文辉的问题上,蒋经国和张群完全不同。

张群认为,刘文辉无论如何都不会投向共产党,委座多虑了。原因很简单,说时他搬起两根指拇一一例举:一、打红军刘文辉虽不积极,但毕竟打了,他的手上沾满了红军、共产党人的鲜血。二、共产党革命,就是要革刘文辉这样大地主大军阀的命。刘自乾哪怕就是脑壳进了水,也不会自投罗网的。

蒋经国的看法截然相反。他早年在苏联留学时加入过共产党,还当过相当一段时间共产党干部,最了解共产党套数。他说,中共与苏共一样,但好些地方中共比苏共高明。比如,他举例,毛泽东发明的“三大法宝”。这就是毛泽东说的,“党的领导。人民军队。统一战线。”其中,统一战线最可怕。傅作义、程潜这些党国要人,不就是在关键时期被共产党统了过去吗?他们对党国造成的危害是致命的!刘自乾完全可能被共产党统过去。统过去了,这个关键时期,他对党国造成的危害比任何人都大。

综合权衡,蒋介石认为应该稳妥从事。不如找个借口让刘自乾上成都?看他来还是不来?如果他来,说明他对中央没有二心。他来,他就被我们握在手中,稍有不对,我们可以捏碎他,再将西康一刀切!蒋介石说时,咬紧牙关,伸手做了个捏碎的姿势。如果不来,就说明他有异心。再收拾他,端他的老窝子不迟。目前在四川,我们要注意民心军心,注意四川地方实力派人物,尽量团结争取他们。如果我们贸然对刘自乾出手,不好!刘文辉与邓锡侯、潘文华这些人多有交往,关系盘根错节。刘文辉在川康都是一个有影响的人物。对他,我们要慎之又慎。

蒋介石一锤定音。蒋经国和张群都没有就此事再说。

张群适时起身告辞,说夜已深了,请委员长注意休息。他现在回成都炉锅巷老家去住,顺便看望老母,明天一早赶回重庆与顾祝同将军办交接。

“好的,好的。”蒋介石很客气地把张群送到门边。

之后,蒋介石他让儿子休息去后,又在室内缓缓踱起步来,他在想张群。

在他的高级幕僚中,张群确实要有政治眼光些。就说1947年,东北战局吃紧。长春丢后,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将张群叫去商量对策。

“岳军兄!”他牙疼似地说:“像这样下去,我们在东北很快就要站不着脚了。你看,有什么办法没有?”

张群慢条斯理地说:“我看东北目前的情况,我们仅凭军事力量是无法占到上风的。”

蒋介石皱起眉头,“可陈辞修(陈诚字辞修)再三向我保证,他在军事上是绝对有把握的。”

张群在人际关系上向来圆滑。抗战刚刚胜利,蒋介石就将“军政部长”这一要职,从何应钦手上拿过去,给了他的亲信大将陈诚。并不是陈诚在军事上比何应钦行,而是因为陈诚既是他的浙江老乡,又是黄埔军校毕业生,蒋介石用人,最讲究这些关系。可事实证明,大话连天的陈诚不行。陈诚不仅受到何应钦这样人公开私下的攻击,就连他看重,信任的浙江老乡、黄埔军校毕业生胡宗南、军统局局长戴笠也攻击陈诚,骂陈诚是草包。中央核心大员中,唯一不骂陈诚的只有张群。不骂陈诚,并不是说张群对一败再败的军政部长陈诚有什么好感,而是说明张岳军油滑,会处事;是在给他蒋委员长留面子。

张群对陈诚不作评论,只是说:“我看,我们当前最要紧的是向世界披露、强调中国共产党在东北有苏联作后台。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要求美国给予更多援助,甚至可以请美国出面干涉,将东北交给联合国托管。”他闻言大喜,连说:“嗯,好的好的。”又问张群,有什么具体的办法没有?

张群建议,让孙科出面发表一篇反对苏联干涉中国内政的谈话。因为,孙科是代表民意的立法院长,新近又兼了国府副主席,有地位,说话有份量。他是孙中山先生的儿子,又是有名的亲苏人物。由他出面发表反苏讲话,一定可以在世界上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依计而行,让孙科出面,开了个新闻发布会,代表国府指责苏联在东北支持共党共军云云,果然在国际上引起了各方面反应,特别是美国。多家在世界上有影响的报纸都把孙科的讲话刊登在头版头条。东北虽然最终没有被联合国托管,但美国却向蒋介石增援了一亿三千万发子弹,2700万美元的救济款……

张群真是有些神出鬼没的手段,不过,猾了些。淮海大战失利后,眼看局势急转直下,他将行政院长职推给了阎锡山。现在,西南局势危急,他又赶快将这一烂摊子推给顾祝同。不过,这样也好!让一手制造了“皖南事变”的反共老手顾祝同主持西南军政工作,要好过张群。让张群解脱出来,发挥他的长项,专事四川和西南事务;让“华阳相国”、“高级泥水匠”张群代替他去与“多宝道人”刘文辉、“水晶猴”邓锡侯这些人打交道,周旋,也不失为一举两得的好事、好棋。

夜已经很深了,看父亲还没有睡,蒋经国又进屋来劝父亲休息。

望着刚进不惑之年,酷似生母毛氏,微微有些发胖,自己现在一时一刻也离不开,足智多谋,沉着冷静的儿子,蒋介石很感欣慰。他临睡前给蒋经国交办了两件事:一是通知刘文辉上成都;二是明天的两项活动,他交待得很细。

成都南郊古柏森森的诸葛武侯祠戒备森严。这天上午九时,蒋介石蒋经国父子由王陵基、严啸虎陪同而来。

下了车,蒋介石站在门外,将古色古香,红墙黄瓦的武侯祠端详了一阵。这天,他着民国大礼服,蓝袍黑马褂,头上戴顶黑呢博士帽,手中拄根拐杖,给人偃武修文的印象。其实,他是完全不需要拐杖的,时年63岁的他,耳聪目明,精神健旺,身手敏捷,手中拄根拐杖,不过显示一种派头而己。

蒋经国是第一次到成都武候祠,很想细细看看,可父亲带着他,很简略地看了看,就转到了隔壁南郊公园,专门去看刘湘墓。刘湘墓地很是宏伟,四周苍松翠柏环绕,拱卫。蒋介石轻步迈上台阶,从随侍在侧的侍卫组长陈希曾手里接过一束鲜花,恭恭敬敬地摆放在“故上将刘湘之灵”墓碑前,低头默哀,一副很沉痛的样子。

“委员长节哀!”陪同而来的王陵基上前劝慰。

“爹爹,”蒋经国搀扶着神情悲痛的父亲步下石阶……

中午,蒋介石在励志社稍作休息后,在小客厅先是接见刘湘、李家钰、许国璋等在抗战中英勇捐躯的四川军政要人遗孀,对她们问长问短,嘘寒问暖,关怀备致,并赠以钱物。接着,接见地方有名望的绅士熊福锦等九人,就川事问题接受垂询,接着,去春熙路市政大礼堂出席有300多社会贤达参加的“省垣各界人士欢迎总统莅蓉茶话会”。

会上,蒋介石发表了动情的演讲,他首先感谢四川人民在八年抗战和最近四年的戡乱中作出的重大贡献。然后,他把内战的责任推给共产党。他说,抗战胜利后,国家元气大伤,长城内外,大江南北,哀鸿声声,饿殍遍野,政府正欲着手重建山河之时,不意在抗战中坐大的共党为一党之私利,置国家民族利益于不顾,竟发动了全面的武装叛乱,政府逼不得已,乃忍痛戡乱……现在,大局维艰……就在蒋介石将内战的板子向共产党一板接一板打去时,座下有位穿长袍、头戴瓜皮帽,鼻尖上吊副老光眼镜的土绅,将头向旁边一位西装革履,腆起肚子的熟人、胖子凑过去,悄声说:“老蒋凶喃!他把内战的责任一钉耙全打到了共产党头上。那,现在国民党战败的责任又该哪个负呢?”

胖子听了,挤挤眼睛,揉揉鼻子,还他一口浓郁的川话:“他老蒋是癞疙宝(蛤蟆)打呵嗨(哈欠)――口气大。”

“他老蒋现时是说的比唱的好听,目的是想要我们四川人为他卖命讪!”

“磨子上睡觉――他老蒋想转了”……

就在他们用一口四川话大展言子时,蒋介石的话也到了结束部份,也是实质部份。

“四川自古以来就是人文荟萃、物殷民丰的宝地,是举世闻名的天府之国。现在四川更是政府赖以反共戡乱的最好基地。值此非常时期,中正切望巴蜀父老和政府精诚团结。抱有匪无我,有我无匪之决心,共赴国难。如此,胜利有期!”

蒋介石话完落坐,王陵基站起身来,率先带头鼓掌。礼堂内响过一阵寥落的掌声。戴瓜皮帽的土绅这又对身边的西装胖子一笑:“他老蒋同王灵官(王陵基)硬是稀饭泡米汤――亲(清)上加亲(清)。”

一位当年打过红军,后来解甲经商发了大财,个子瘦高的省参议员,感到心里不踏实,霍地站了起来,不合时宜地发问:“现共军正兵分两路向成都压来,不知委员长有何对策?”

蒋介石显得很是有些尴尬,王陵基看着这位发问的省参议,马起一张青水脸,恨声训道:“这是军事秘密。诸位,不该问的不要问,只是多多表示我们川人拥护委员长在四川反共戡乱的决心就行了!”

王陵基这一暗示,真有几个马屁精应声而出顺杆爬起来。说些坚决拥护蒋委员长戡乱救国、反共必胜云云类废话。

“啪!”那位因为手上粘有红军的血,心虚不已的省参议,上了些年纪,被王灵官一训,又气又恼又虚,端起四川人爱喝的盖碗茶揭盖子时,手一哆嗦,将茶盖摔在地上打碎了。很煞风景。场上一时不太安静,人们交头接耳起来。

“请大家安静、安静!”王陵基看太不像话了,这又站起身来挥了两下手。场上倒是安静下来了,但蒋介石父子已经走了。

蒋介石上演的这一出,第二天图文并茂地上了《中央日报》等国民党主要媒体显要版面。当然,这些报道都是裁剪修饰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