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铩羽而归 10、老牛吃嫩草和“刘神仙”统军(1 / 1)

“诸位!”在成都将军衙门偌大的作战厅里,身躯高大,戎装笔挺,佩金光闪闪上将军衔的新任四川省府主席兼川康绥靖公署主任又兼四川剿共总司令,时年43岁的刘湘,站在长条桌上首,调过头去,指着挂在墙上几乎占了半壁的四川地图,对坐下的将军们指点道分配作战任务。铺了雪白桌布的长条桌两边坐满了川中高级将领邓锡侯、田颂尧等。除了刘文辉,该到的都到了。

从地图上可以清楚地看出来,总面积约60万平方公里的天府之国四川的川东川北一带一派赭黄、褐红。就在靠近大巴山、靠西陕西的通南巴一线,插满了标志红四面军占领的多面小红旗。

刘湘将握在手中的一根小杆往地图上点点,分派作战任务:第一路驰赴广元、昭化、剑阁向南江进攻。第二路由苍溪、阆中向巴中进攻。第三路由蓬安、南充向巴中进攻。第四路由岳池、蓬安向南江青江渡进攻,占领青江渡。第五路在开县、开江集结后向万源进攻。第六路在达县、宣汉一线据守,阻敌向东南方向窜逃。在坐的将军们都站起来接受了任务。

刘湘动用了全省兵力,计约110个团,20多万人。其间,邓锡侯18个团,田颂尧24个团,李家钰、罗泽洲15个团,杨森15个团,刘存厚12个团,刘湘自己24个团。

“这次剿共与以往不同,还不单是完成中央交办的任务!”刘湘着意强调:“剿共乃当务之急。不能像过去一样,‘能战则战,不能战则不战‘,而是非战不行,非力战不行!因为剿共之战一旦发动,就是生死存亡所系,须抱有我无(共)匪,有匪无我之决心作战。而且!”他强调:“这次决战,由我21军为主干!”将所有方面交待后,他问在坐各位,还有问题吗?

军中大佬们不约而同把胸一挺,站起身来齐声响应:“没有问题。”

刘湘指挥的六路围剿红四方面军之战1934年秋天打响。

当年刘湘倾全力围攻红军的具像,我们可以从万源保卫战的资料图片,从一个方面窥见那仗战争的规模和残酷。当年的万源保卫战是一个焦点,一个缩影。

当时,万源地区人口不足20万,却有8万多人投入了战斗,其中有不少是老人、妇女和儿童。当红军撤离川陕革命根据地,也就是通南巴革命根据地北上时,万源的人口锐减到了不足5万。仅刘湘用在大面山作正面突击的部队,先后就达90个团。这支川军配备最为精良,也最能打,由刘湘的21军唐式遵和张斯可两个主力师组成。这支部队攻击大面山主阵地时,刘湘还不惜出动了空军助战。

海拔一千多米的大面山是万源的门户、屏障,此战至为关键。攻守双方自然都各自动用了最为精锐的部队,坚守大面山的是许世友的红25师。

面对四五倍于己的红25师,不仅守的住,盯得牢,而且往往实行反冲锋。他们冲出战壕时,奋勇当先,唰地一声抽出背在身上的大刀。他们的大刀是纯钢的,能连砍十多个铜元不卷刃;但在反复的厮杀中,有的大刀也砍卷了刃。残酷,惨烈的战斗往往从清早打到天黑,打到深夜,打得天昏地暗,火光闪闪。山谷里枪声噗噗,就像开了锅。

红军伤员很多。白天来不及运送,就在傍晚抬。而且这些担架队,好些都是万源人民自发组织起来的。红四方面军打到后来粮食短缺了,只好杀军马充饥;通南巴地区人民,把节省下来的粮食送上山来,支援红军。

善于总结的红军总指挥徐向前摸到了敌人规律,变化战术。让各部在夜间派出小部队去扰困敌人;用近战夜战消灭敌人。弹药缺了,到敌人遗尸中去取。红30军265团曾在一次夜袭中一次歼敌一个旅。

刘湘的主力部队也真是能打,有韧性。他们虽然损兵折将,却还能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锋、攻击。有时竟能一下展开十多个团,密如蜂蚁。红四方面军的的短兵武器这就更能发挥作用,特别是马尾巴手榴弹,拔了保险针,一甩出去就炸翻一大串。敌人伤亡惨重,最多时一天伤亡上万。没有人能准确统计出双方究竟死了多少人。一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尸体,断崖边,树梢顶,山坡上,草丛里,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残肢断臂。往往,当一场异常激烈的战斗结束后,当地群众都要将红军的尸体从大面山上及时弄下来,但后来实在太多了,多得就像山坡上随处可见的石头,密密麻麻,难以尽数。在大面山的一个重要隘口,是战争中两军的反复争夺地,其间有一个十几丈长的掩体工事,约有半人高,这工事竟然是红军用尸体垒砌而成的。那些年轻的尸体就像一块块坚硬的山石,牢固地相互重叠起来,连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坚固的矮墙,形成了战斗的掩体。为了尽快将这些尸体运下山去,当地人民不得不采用伐木滚山的办法,这些已然僵硬的年轻的尸体在山石间滑行时,身上沾血带洞的灰军服与山坡上的石头和野草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声响。滑久了,多了,这些尸体竟在山坡上磨出一道道深深的满是血肉的沟壑。夜深了,山风吹起来,空气中飘散着呛人的硝烟和血腥气息,当地许多老乡都忍不住哭泣起来。他们自己的亲人死了,他们没有哭,这时他们哭了。他们还没有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他们将滑到山脚下的尸体收拢起来,又一具具地抬到万源河边,轻轻地放进河里。河水渐渐地将这些血肉模糊的尸体冲洗干净了,露出一张张年轻的面孔,这些面孔都仰望着万源山区特有的蓝天。当地老乡无法弄清楚这些年轻指战员、战士们的姓名、籍贯,万源人民只得和幸存的红军一起,将这些年轻的红军指战员的尸体集中起来埋葬在了山间的红军公墓。

其间有一个插曲,上演了一场中外战争史上从来未有过的滑稽戏,同时改变了战争走向。主角是在二刘决战中立下大功的王陵基。

初战,第五路总指挥王陵基连连得手,部队逼近万源时,1934年的年关将到,原先进攻甚急的王部出现了令人疑窦丛生的停顿。原来,王陵基这只爱吃嫩草的老牛,梭回万县老窠吃嫩草去了。年前,他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妾“金蝴蝶”,“金蝴蝶”是万县一个唱川戏的名角。就在王陵基前脚一走时,情报侦察工作做得非常好的红军谍报部门已经将这一切侦得清清楚楚,并且为总指挥徐向前掌握。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徐向前指挥部队,如一把锋利尖刀从王部中间挑开、撕开,扩大。立刻,群龙无首的第五路军溃不成军,兵败如山倒。一个战线垮了就连带其它,垮得一踏糊凃。

历时10个月的源保卫战胜利之后,徐向前指挥红四方面军,乘势由东至西横扫敌第一,二、三、四路军,收复了巴中、南江,旺苍,直逼广元城下,并攻克阆中、苍溪;嘉陵江东岸地区均被解放。刘湘指挥的六路大军死伤官兵6万余人,被俘2万余人,被红军缴枪3万余支,炮100余门,最终以红四方面军的彻底胜利,刘湘的彻底失败而结束。南京震动,蒋介石十分震怒,他决定严惩败将,杀一警百。之前,刘湘已经撤消了王陵基的一切职务。蒋介石不想太为难刘湘,只是乘机将田颂尧撤职,遗职由他早看好的,副军长孙震继任。对第六路军总指挥、国民政府军第23军军长刘存厚蒋介石毫不留情,以“违令渎职轻弃重地”为由,下令撤职查办。

事后,徐向前曾经这样总结这次战斗:“反刘湘的六路围攻,是我们在四川打得时间最长,最艰苦的一个战役。在红四方面军的历史上,也可以说是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久,战绩最辉煌的一个战役!”

刘湘回到成都,羞愧以极,向蒋介石要求辞去“四川剿匪总司令”职,而蒋介石的回电却对他百般扶慰,谓:“兄为乡为国,均应负责到底,虽至一枪一弹,亦必完成任务。此实为大局所关,亦即大义所在。中央眷念前功,倚畀尤为殷切,讵可轻率引去,动摇军心。”并在电文中对刘湘的“剿匪”失败表示理解:“……然战线过长,部队复杂,自属事实难题,中正年来赣、鄂督师,实有同感。故兄之痛苦,亦唯中正知之最深。

“除电川中各路将领恳切告诫,责以此后务须秉承兄之命令,协同作战,不得再存观望”云云。同时,拨给刘湘现款五十万元,炮弹若干发,枪械若干,以示安慰。就在刘湘收回辞呈,重订剿匪计划,上报蒋介石批准之时。蒋介石再杀鸡吓猴,又以第三路军副总指挥罗泽洲“谎报军情,望风奔逃”为由撤职查处。之后,蒋介石又拨子弹二百万发给刘湘,以资鼓励。

刘湘见状,把剿共这个烂摊子扔给了他的模范师师长的刘神仙刘从云,让刘神仙接替他作剿共代总司令。

一轮红日正在西沉。通红的太阳有一半滑到了嘉陵江上,于是宽阔的嘉陵江浩渺的江波上,漾起一片血色的红晕,东面的光线渐渐黯淡下来,就像一支蘸满了墨水的毛笔,给耸峙在南岸的那座雄峻而通体葱翠的西山,给沿江矗立,万瓦鳞鳞的江城涂上了一层黑。

顺庆(南充),是嘉陵江畔的一座川北名城。这里有广柑的芳香,有丝绸的绮丽,历史上被称为果城,又被称为丝城。从古至今,这里名人辈出,灿苦星辰。有写出了《三国志》的陈寿;有在三国蜀后主时,作过光禄大夫,通晓天文地理的谯周;有在西汉景帝和武帝时,首创浑天仪,用简单的铜漏水原理证明了某种天体运行规律的天文学家落下闳;有在楚汉相争时,楚霸王项羽在河南荥阳将刘邦围困后,冒充汉王着刘邦装束,勇于代替刘邦而死的纪信;有在《三国演义》中“诸葛亮挥泪斩马谡”的历史悲剧中,表演出卓越军事胆识的王平。近代,诸多川中名人宿儒也出生在这里,如:朱德、张澜、罗瑞卿、罗瑞卿等。

可惜,在这样一个美妙时分,四川剿总代总指挥刘神仙正在离嘉陵江很近的一个大院里升帐点兵,气焰之诡异龌龊,实在是渎犯了这样一个山明水秀的历史名城。

一间长长方方的屋子里,烛光昏暗,香烟缭绕。神龛上,供着一尊似人似鬼又似神的塑像,真人般大小,很吓人。据说,这是一贯道的祖师爷。刘神仙信奉的是一贯道,他是靠一贯道起家的;一贯道的道义是什么,一贯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没有人说得清。

刘神仙请神的整个过程,同四川乡间随时随处可见的巫师驱邪捉鬼没有大的区别。神龛上,供着三牲水果,蒙着红布的长条形供桌上,点着两只棒槌粗的大红蜡烛。这样的场面,不能不让人怀疑刘神仙是从《三国演义》中“出陇上诸葛妆神”、“五丈原诸葛禳星”中学来的。四川,无论是在城市还是乡村,都充溢着浓郁的三国文化气息,特别是四川的军人,对《三国演义》,更有一分独到的感情和认识。刘从云刘神仙虽然大字认不了几个,但说起《三国演义》,说起诸葛亮,也是头头是道,而且,有他独到的体会。

“出陇上诸葛妆神”中有如此精彩的场面描写:诸葛亮“皂衣跣足,披发仗剑,手执七星皂旛”;“时值八月中秋,是夜银河耿耿,玉露零零,旌旗不动,刁斗无声。姜维在帷外引四十九人守护。孔明自帐中设香花祭物,地上分布七盏大灯,外布四十九盏小灯,内安本命灯一盏。”……

身材高大,驴头马脸的刘从云这时依葫芦画瓢,他披头散发,着一领改装过的道袍,闭着眼睛,挥着利剑,指东划西,口中念念有词。在昏暗的灯光中,缭绕摇曳的烛光映照下,室内的气氛显得朦胧而又神秘。一个道童服伺在侧,随时准备听从吩咐。

其实,刘从云心里相当空虚。到顺庆后,他试着通知几路大军的总指挥邓锡侯、孙震、李家钰、杨森、唐式遵等来顺庆商量会剿大计。几路大军总指挥根本不买他的帐,他们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只派了一个联络副官来。刘从云心中清楚,这些将爷们派一个联络副官来,都是看在刘湘的面上。没有办法,他只将得将他的会剿方略,写成信,一一交给几路总指挥派来的联络副官带回去。

大战前夕,刘神仙升帐请神,祈祷老天保佑他打个胜仗,即使输,也不要输到底。收刀捡卦后,刘从云给他的麾下21军模范师主力旅旅长李苞苞发出了一道命令,让他即日从马渡关左翼进攻,拿下王维舟游击队控制的宣汉县。刘从云想得很简单,也执著。他想,反正我的命令是下达了,你几路大军听不听,何时进攻,进攻何处,要达到的目标,其实都是甫帅的意思,我不过是个传声筒而己。至于你们执不执行,执行得如何,以后自有甫帅找你们算帐。我刘从云管不到别的队伍,总可以管我自己的部队吧?他存了奸心,将硬骨头给别人啃。他给他的这支约五千人,配备也好的模范旅旅李苞苞找了一处软肋。在他看来,由他的主力旅旅长李苞苞率部去攻打王维舟的地方游击队,随便咋个都打得赢。

刘从云对李苞苞下达了命令后,假横作样看了看挂在壁上的那幅通南巴军用地图。其实,他根本看不懂地图,李苞苞要攻打的宣汉县马渡关,在地图上连一个小点都没有。顾名思义,他以为马渡关,大不了就是一处关口或是渡口,李苞苞率部过了马渡关,一路杀过去就是。殊不知马渡关其实一处悬崖绝壁,结果可想而知。李苞苞部被王维洲打了一个伏击,一千人的部队,非死即降,李苞苞被当场击毙。从来没有打过仗的刘从云这才知道锅儿是铁打的,吓着了,立即在电话上向甫帅请辞,辞意坚决;他在电话上痛哭流涕,声泪俱下,控告邓锡侯、李家钰、杨森、唐式遵们不买他的帐。他挑拨离间,上纲上线,他说,这些将爷们不买他的帐,其实就是不买甫帅的帐,他是一个光杆司令云云。

刘湘在电话中略为沉吟,答应了他辞职,说:“好。你回来吧,回成都,到将军衙门,我让参谋长郭昌明等你说话。”

就在刘从云灰溜溜从前线回到成都之时,向来消息灵通,影响很大的《大公报》,在头版显著位置发了如下一段报道:

“此次川北剿匪各军或裹足不前,或征讨失利,让匪势越发坐大,主因实由于不知军事而妄为计划,胡乱指挥之刘神仙(从云)致误。刘原属巫教,籍四川威远县,尝为人算命看相,刘湘极信奉之,以其为军师,并兼领三旅之众(模范师)。无论内战、剿匪,靡不由刘从云观天星、卜吉凶。近年从云竟轰动全川,虽妇孺亦莫不知有其刘神仙其人。至今竟公然良充当剿匪前方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负剿匪全责,并发滑稽怪诞不经之命令,故使进攻各部徒遭损失,匪祸愈形披猖。”

消息经各报转载,全川震动,骂声一片,在全国传为笑谈。

代人受过的刘从云一回到成都,立刻被21军参谋长郭昌明软禁在他宽巷子家中,他想找甫帅说理,可是甫帅不见他,到重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