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强龙难压地头蛇(1 / 1)

刘神仙窝在家里,哪也没去。午后金箔似的阳光,照在雕龙刻凤的窗棂上,一束金阳照进屋来,在地板上旋转,包裹着的灰尘给了他一种幻灭感。他懒躺在**,双手垫在头下,一双驴眼久久地打量着窗户,显出呆滞。夹江宣纸裱糊的窗户上,疏枝横斜。突然,他惊讶地发现,窗纸边上,有一只黑蜘蛛在快速编织蛛网。蛛网编成了,黑蜘蛛躲在一起静静地等待。一只蜻蜓飞过来,突地撞在若有若无,柔韧万端的蛛网上,蜻蜓先是剧烈地挣扎,可是到后来筋疲力尽,不能再动了。那只呆在一边以逸待劳,看来个子也不大的黑蜘蛛,这才不慌不忙地沿着蛛网慢慢爬过去,爬到那只身量比它大出许多倍的蜻蜓身上撕扯吞噬。这无比惨烈的一幕,给了他强烈的震撼和启发。是的,他想,难道我刘从云起先不就是那只黑蜘蛛吗,而最终,我岂不是又像那只被大黑网网住,被躲在一边的大蜘蛛吃掉的蜻蜓吗?我刘从云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可是,最终,还是撞在了蛛网上,任刘湘、严啸虎、郭昌明们这些蜘蛛将我撕扯得稀烂,吞噬!

不行!想到这里,他直想跳起来去找刘湘说理,去找郭昌明、严啸虎打架拼命。可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小巫见大巫,他原本就是人家刘湘手中的一个工具,一个垫脚石。人家现在不要你了,你敢咋的?就在刘从云怒火中烧,不知所以时,只听一阵高跟皮鞋响。他的小夫人玉蓉找他要钱来了。瞬间,他的思绪转到小夫人身上。

从威远县一个贫困的农家出身,混到今天四十多岁的刘从云在老家中是早就娶了妻的。长得驴头马面,原先很穷的他,在老家能找到一个女人就不错了,所谓贫不择妻是也。发迹之后,他根本就不回家,只是给家中一些钱财而己。好在糟糠之妻也不计较这些,在家伺奉公婆,抚养女儿,两下相安无事。多年不回家,表面上不亲近女人的刘从云,其实是不缺女人的。多年来,在他发展的一贯道道徒中,不乏年轻女人,而且还有些颇有姿色。对这些头脑简单,没有知识,信奉一贯道的女徒,他以点传师的名义经常在深夜召来他看中的女子以恩宠,以单独召见的方式,叫这些女子在什么时候去他的密室,说是让为师与你念动真言,并与你修双身。而“念动真言”,“修双身”说穿了说白了,就是**。然而,他一切都是做得那么光冕堂皇,合情合理,水到渠成。

玉蓉原先是成都一个小有名气的川剧演员,嫁给刘从云后,不唱戏了,当起了少奶奶,住有公馆,出有私包车,呼奴唤婢;她常常白天出去打麻将,不到深夜不回,花钱如流水。刘从云虽然将家安在成都宽巷子,但平时很少回来,因为21军一直驻扎在重庆。年前刘湘打败刘文辉,完成了四川统一大业,当上了四川省主席移师成都,21军模范师也拉到了成都龙泉驿,成都这个家才真正成了他的家。

与小夫人玉蓉真正住到一起了,他才发现,以往他听到的一些闲言碎语完全可能是真的。玉蓉在外面有人。玉蓉相当年轻,才二十岁出头,年龄比他小一半还多,相貌属中上等,可身材却是第一流的,皮肤好。旗袍一穿,越发显出鹅颈、溜肩,长身玉立,脸上水色好,桃红李白,身上该凸的凸,该凹的凹,走起路来娉婷有致。

“从云,你拿到军饷了吗?”小女人玉蓉珠摇玉翠地走近来,小鸟依人般偎坐在他身边,轻轻问了一句,身上暗香袭人。

“什么军饷?”刘从云一愣,不知小女人此话从何说起。

“咦?”小女人小嘴一嘟:“你不是当了一盘围剿通南巴红军的代总指挥嘛,刚才将军衙门的剿匪司令部不是打电话叫你去了嘛,你颇命打了那么大的仗,未必刘甫澄不给你发饷?”

“说不得!”刘从云对小女人诉苦:“他虾子刘甫澄打不赢红军,溜到重庆去了,倒让我去替他背黑锅。他不出面,让他手下郭昌明、严啸虎出面理抹我,把屎盆子朝我头上扣,说我乱指挥,损兵折将。结果,错都是我的,我不仅没有拿到一分钱,还被撤了一切职务,他们还不准我在成都行一贯道,你说,你说,这还有天理吗?”小女人越听脸色越冷,烦了,打明叫响地说:“我不管你这些。刘从云你听着,俗话说得好,养得起猪来打得起圈,娶得起婆娘供得起饭。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现在天气说冷就冷了,我要钱,去春熙路买一件海虎绒大衣。”

“海虎绒大衣,要多少钱?”刘从云忍住气。

“春熙路《胡记》皮货店新进了一件海虎绒大衣,法国巴黎的最新款式,明贵暗相因(便宜)!”说时伸出如藕似的一只纤纤玉手,亮开五根葱指:“就五千元现大洋。”

“就五千元,好大口气!”刘从云生气了:“你说得轻巧,佬根灯草!”说时一下弹坐起来,很恼火地说:“老实告诉你,从今以后,我没有职务了,也就没有薪饷了,严啸虎、郭昌明这些烂心黑肺的坏家伙斩尽杀绝,还不准老子在成都行道找钱。你说你说!”他巴掌两拍:“这个样子了,你还要我给你五千大洋去买那么高档的大衣,亏你说得出口!”

“我咋说不出口?”小女人噘起小嘴,嘲讽道:“当初,你要想娶老娘时,话是咋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刘从云显出无赖:“老子记不得了。”

“记不得了?你这样的人,裤子一提,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刘从云哼哼两声,越骂越怪:“你以为老子不晓得,老子以往十天半月难得回来一次,老子不在时,是哪个在提裤子?”

“你背时!哪个叫你是个银样蜡枪头,是个漏壶呢!”小女人居然振振有词!

刘从云霍地一下站起来,怒不可遏地一巴掌扇去,在玉蓉桃红李白的嫩脸上留下了五根深深的血红指印。小女人本是个泼妇,冲上来揪住刘从云又骂又打又掐,鼻涕口水糊了他一脸一身。刘从云不胜其烦,一把掀开小女人,冲了出去。刘从云冲出了家,去了祠堂街上的少城小餐,寻一雅间,叫店小二将好酒好菜尽管上,心中泼烦,他要汹酒买醉。

深夜,少成小餐打烊了,吃得二麻二麻的刘从云才回家去。下了楼,冷风一吹,清醒了些。走到家,只见两扇黑漆大门已然关了,在晕黄的路灯照耀下,嵌在大门上的两幅黄铜兽环,也似乎在吓唬他,嘲笑他。

他冲上去,两手握拳,在大门上叮叮咚咚一阵狠捶。

门开了,睡眼惺松的王二站在门后,揉着眼睛。王二是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才从乡下找来的,专做栽花担水类粗活,穿件粗布短褂,人很老实。也许睡昏了,王二竟敢嘟囔着小声抱怨:“才回来?”

气正没处出的刘从云一听这话鬼火起,随手扇了王二一个嘴巴,骂道:“老子才回来又咋个?你烦了吗,烦了就给老子爬!”

后院一片漆黑,只有正厢房内还亮着灯,绿窗灯火浮在暗夜里,透出几分温馨。那是他和小女人的卧室。他想,她还在等我,算是小贱人还有点良心。

进了屋。随手将门一关,只见**,小女人和衣而卧,头下垫着一个松软的大白枕头,正就着床头灯在看一本闲书。显然,小女人在等他。屋内温暖如春,厚重的金丝绒窗帘低垂。他将身上的大衣脱了,挂在衣架上,转过身来,小女人也不起来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像不认识他似的,握在手中的一本发黄的线装书丢在了一边,那是一本《绣图西厢记》。

小女人翻身坐起,“你坐下。”小女人反客为主,对他摊牌道:“而今当前眼目下,你官也没有了,找钱的路子也断了,我不跟你了!”

“我早晓得有这一天。”刘从云忍住气:“你既然不跟我了,那你就走吧,我不留你。”

“说得轻松,我就这样屁股一拍就走吗?老娘陪了你这么多年,你刘从云就是嫖娼妓,也总得陪我点青春钱!”

“要多少?”

小女人伸出五根葱指:“少说也得这个数。”

“五千元?”

“想得好,五万元现大洋。”

“五万元?宽巷子的公馆都要买几座了。你胃口不小,你想得好,你拿到老子这笔大钱,去同你的老情人同享富贵,门都没有!”

“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嗦?”小女人的话中已经有了威胁意味。

“你能把我咋个?”

“你看,这是啥子?”小女人说着从绣花枕头下摸出一个黑皮本子举起来。

刘从云一看,眼都大了,也惊了。他这本黑皮日记中,记的全是秘密。其中有则《刘湘狡兔三窟记》,详细记录了刘湘背着蒋介石,在私下进行的一些旨在同蒋介石抗衡的秘密活动。比如,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刘湘秘密接待了桂系李宗仁、白崇禧和云南龙云派来的秘密使者,还有延安中共中央派来的代表等等。并且,刘湘正在私下秘密筹组一个同中央对抗的地方性组织。他这是要拿刘湘的把柄,以后万一有事,作为投靠蒋介石的卖身本钱。这本日记如果交到刘湘或郭昌明严啸虎这些人手里,会马上要了他的命。

“好说,好说。”刘从云吓着了,一脸假笑:“你要的五万元钱我负责给你,你把这本日记先还我!”说着,就要上前拿日记。

“你不要过来!”小女人变脸变色,将手中的黑皮日记本往绣花枕头下一藏,摸出一把锋利的王麻子剪刀,举在手中喝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不要过来。你过来,我对你不客气!”

“你不要乱来,我不过来就是了。”刘从云退后了一步:“日记本你现在先给我,钱,我明天给你。”

“不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小女人一点也不让步。

“现在深更半夜的,我哪里去找这么多钱,我的小姑奶奶!这样,我给你打张欠条。”

“刘从云你少来这套,我不是瓜(四川话,傻)的。不行!”小女人坚持要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刘从云毛了,又带了点酒意,怒从心上起,恶从胆边生,“嗖!”地一下从身上摸出一把小手枪,把子弹推上膛,咬牙切齿道:“小婊子,你不要逼我。你今晚黑最好不要逼老子演《水浒》中的宋公明杀阎婆惜一出戏!”

“你敢!”小女人横眉怒目。

“砰!”地一声,带了些酒意的刘从云下意识地扣动了板机。他手中的枪虽小威力却不小,枪声在静静的夜里响得惊天动地。一团硝烟飘起,刘从云和小女人都脸色惨白。只见小女人倒在了**,慢慢用手扪着她高耸的胸脯,一缕缕玫瑰红的鲜血从指缝间涌了出来。

“你、你、你!”小女人睁大眼睛,惊愕地看着刘从云,一只手指着他。与此同时,刘从云发现院子里,这里那里都拉亮了灯。他赶紧上前,从小女人手中夺过她握得紧紧的黑皮日记本,夺门而去,趁夜逃遁。

刘宅的佣人们很快赶上房来,发现倒在血泊中的玉蓉。管家老梁怕出人命,立刻报了警。小女人很快被送到隔街的实业街一家法国人办的医院就医,但因子弹洞穿心脏,小女人当晚死去。

成都警备司令严啸虎得报,第二天,派人抄了刘从云宽巷子的家,遣散所有佣人,房产充公;并在成都的大街小巷遍贴缉拿杀人嫌犯刘从云的布告。

每到年底岁末,位于成都西郊的青羊宫都要办庙会,热闹非常。青羊宫是全国著名的道观,不仅珍藏着丰富的道家典藏,建筑上也颇具特色。无论是它重檐大屋顶的大门,还是里面的座座宫观,无不巍峨壮丽。观里有道长道徒约两三百人。青羊宫的主要建筑有灵祖楼、八卦亭、三清殿、斗姥殿,殿内供奉着太上老君等精美雕塑,一年四季,香烟缭绕,红烛高烧,祈求保佑的信徒络绎不绝。大殿外有尊青铜神羊,龙角、虎爪、牛鼻、鼠耳、蛇尾、马嘴、免背、羊胡、鸡眼、猴颈、狗腹、猪臀,没有人能说得出它究意是何方神圣。据说,求儿的妇女只要摸摸它的肚子,求财的人只要摸摸它的耳朵,无不如愿以偿,逢凶化吉,心想事成。这尊神羊,因为年深月久,摸的人多,已然周身发亮。到了民国年间,观中道人人用一道铁笼子将它围起来,不是想摸就可以随便摸的了。

每到阴历二月十五日的花朝节这天,恰逢道教始祖老子生日,原先的青羊宫花会,注入了新的内容,举办劝业会,展销各种商品,交流物资,还有武术擂台赛;各种名小吃,跑江湖的、唱戏的,也都可以在里面摆摊设点。这样一来,青羊宫更热闹了。每天从早到晚,自通惠门到浣花溪畔,人群摩肩接踵,杂声盈耳,蔚为壮观。

这天上午九时左右,蒋介石派驻四川的特派员郑大冲,慕名去青羊宫赶花会。因为是军人,他最终停留在比武台下,他对比武感兴趣。比武的擂台赛已经摆了三天,擂主是栾炭花,如果今天再没有能胜过他的,他就要鸣金收兵了。

擂台上,穿一身乍衣箭袖,腰间系一条宽宽的黄绸丝带武打服,个子不高,不胖不瘦的栾炭花不到三十岁,显得挺精干。在四四方方,三丈见方,高约一米的擂台上,栾炭花打一套峨眉拳。他挥拳蹬腿,腾挪跌跃,嗖嗖生风,招招式式都是杀着。擂台下人山人海,有身穿黑色警服的警察,手拿红白相间的警棒往来梭巡,维持秩序。这时,一位银须飘髯,身着棉夹袍,精神癯烁的老者快步来在台上,往前一站。喧闹的场上顿时鸦雀无声。郑大冲挤了上去。

郑大冲挤到在台前站定,指着台上的老者问旁边人,这老者是何人物?

这是刘博渊裁判。旁边的人告诉他,他裁判最是公正精彩好听。这时,银须飘髯的老者对台下众人拱拱手说:“今天是打金章的最后一天,今天向栾壮士挑战的共有三位。他们是郫县的‘流星锤’张飞龙;彭县的‘燕钻天’晏振武;成都的‘铁人’马宝!”

刘博渊宣布后刚刚退下,台前一堆人忽地起哄,都是些歪戴帽子斜穿衣的人,一看就是些地痞流氓。他们给台上的兄弟伙栾炭花楂起;“炭花,好好打,哥子们给你楂起!”

四川话的“楂起”,就是撑腰的意思。郑大冲心想,打金章靠的是真本事,这腰怎么撑?就问旁边懂行的人。人家告诉他,打金章不仅靠本事,也得靠关系。栾炭花同底下这帮烂滚龙是结了帮的,好些上台打擂的高手都不敢惹这些人,也不愿惹,最后只得假装输了走人。不过,听说今天向栾炭花挑战的三个人都不简单,不是那么轻易可以吓退的,尤其是“铁人”马宝,是个回民,为人性格刚直,武艺超群,经常在成都皇城坝上卖艺。栾炭花这帮哥们,之所以拼命起哄,是因为心虚。我看马宝不得虚这帮烂流氓的。你哥子有眼福,今天怕是有好看的了。

“铁人”马宝的大名,郑大冲当然是听说过的。他身高八尺,面黄无须,武艺了得;手当大刀砍砖,手到砖碎。特别是气功了得,可以在三尺之外吐气吹熄蜡烛,他刀枪剑戟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这些,他也是见识过的。委员长特使郑大冲,这会儿之所以站在这里津津有味地看打擂,一是兴趣,二是可以借机观察民情。还有一个就是,看能不能冷不愣丁间得到什么意外的收获。人生有时的收获,往往是意料之外的。

比武正式开始以前,四名武林高手在台后用餐。比赛前的壮士用餐很是别致,郑大冲转到后台,只见两位胖大师傅,手中端着大蒸笼走到四位武林高手面前发“壮士包子”。“壮士包子”每个足有西瓜大,相当惊人。这些“壮士包子”有甜有咸,任高手们自取。高手们吃壮士包子时,又有厨师送来鸡丝汤。

台下观众不耐烦起来。这就有一个穿白色紧身服的壮汉闪出台来,打了一趟拳。接着,又上来两人,分别表演了气功;还有枪械对练,都是表演性质的。

千呼万唤中,主角终于上场动真格的了。

栽判刘博渊走到台前,亮开嗓门唱道:“时辰已到,先请擂主栾壮士上来。”话音刚落,栾炭花雄纠纠走到台上站定,面向大家拱起双手:“请大家捧场!”声如洪钟,一脸的骄矜。说完退到一边,等着挑战者上来。这会儿他换上了赛场发给的正式赛服,结实的身板上穿一件短襟白褂,腰上系一条宽宽的红绸带。春寒料峭的季节,他敞开短襟白褂上的所有攀扣,露出铁板似的身躯,胸大肌鼓起,一双胳膊上块子肉块块饱绽;剪一头短发,头发根根立,有如钢针。郑大冲注意到,擂主栾炭花有相当的功夫,不是个等闲之辈。

栽判刘博渊要栾炭花自报家门。家伙又是双手抱拳道:“兄弟打的是僧门。”郑大冲知道,“僧门”以擒拿短打见长。第一个挑战者彭县“燕钻天”晏振武上场了。他在栾炭花对面一站,两人对比强烈。栾炭花身高八尺,而“燕钻天”又矮又瘦。

晏振武同栾炭花相互抱拳一揖,表示有礼,这就转过身来自报家门:“晏某打的是岳门,诸位父老乡亲请多多捧场。”郑大冲知道,这路拳法是由南宋名将岳飞的老师周同首创,以后由岳飞带到实战中发挥提高,发扬光大,传诸后代。特点是低桩小架,讲究贴身短打,打好了十分了得。

两人报完家门,刘博渊走上前去,很负责任地检查二人披挂,看他们的手、脚指甲是否修剪,身上是否藏有暗器,是否按赛场规定着装,是否穿了短襟白褂,腰束宽绸带,是否脚蹬软底布鞋。验核无误,又让二人抽签。“燕钻天”抽到上签,这就在腰上拴了根红绸宽腰带,栾炭花换上根蓝绸宽腰带。

栽判让二人分别站到擂台两边,当众宣布规则:“不准攻击对方档部,不准叉眼锁喉,三打二胜。”刘栽判宣布完毕,说了声:“较!”退到一边。

两名对手按部就班:先上前一步握手,再后退一步,相互拱拱手。台后副栽判摇响铃铛,示意开始。只见栾炭花扯起把势,用一双怪眼罩着“燕钻天”,欺他身小,运起武步,贴上前去,猛出一拳打去,疾如闪电。“燕钻天”不慌不忙,身轻如燕,躲过杀着,突地跃起空中,在空中扯了一个倒提,脚比手还灵活,只听“啪、啪!”两声,栾炭花脸上已挨了“燕钻天”两脚。

“精彩!”郑大冲兴高采烈,同场上的人们一起鼓掌,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刘博渊适时走到台前,指着“燕钻天”这一着,很风趣地适时发挥:“这叫春风拂面。”

人们大笑。栾炭花当众丢了面子,气得变脸变色,连出恶拳,口中“嗨、嗨”有声,逼向“燕钻天”,一双脚将擂台上的厚厚的木板蹬踏得蹬、蹬有声,急欲打回来。栾炭花出拳刚劲,“燕钻天”灵巧躲避。双方你来我往,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十多个回合后,栾炭花看“燕钻天”被他逼到了死角,咬紧牙关,用尽力气,狠劲一拳打去。而“燕钻天”见栾炭花被自己逗弄得心浮气燥,露出破绽,迎拳不躲反进,以四两拨千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出一记漂亮的“凤眼锤”,刚刚顶上栾炭花的手腕下端时,不意台下那帮栾炭花的兄弟伙喊“看倒起!”

“燕钻天”一惊,功夫不到,被醒悟过来的栾炭花顺势拿着手腕,陡地举在空中,狞笑着转了两圈,顺势往台下猛地一摔。

“嗨呀!”就在人们的惊呼声中,“燕钻天”好本事,在空中扯了两个倒提,没有落地,而是稳稳地落在擂台边上,场上掌声四起,栾炭花一时傻了眼。郑大冲以为这样的精彩场面还要继续下去,不意“燕钻天”不满地看了看站在台前那帮栾炭花的兄弟伙、烂滚龙,将拴在腰上的红绸腰带一解,说:“不较了、不较了,我怕赢了走不脱。”说完,扔下红腰带,跳下擂台,扬长而去。

接着,郫县的“流星锤”张飞龙上来了。他不高不矮的个子,身材笃实,浓眉下有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报他打的是“赵门”。此路拳法相传为宋太祖赵匡胤所创,风格类似于少林拳,动作刚劲舒展。两人交上手后,初看张飞龙的动作似乎有些变形,但栾炭花也把“流星锤”无可奈何。细看,“流星锤”是在避实就虚,“引蛇出洞”,并不主动进攻,只引对手来攻。一、二十个回合后,栾炭花又焦燥起来,动作频频露出破绽,凭“流星锤”的功夫,该是攻上一攻了?可“流星锤”腾挪跌跃间,像一块胶,粘在了栾炭花身上,把个已然累得气喘吁吁的栾炭花上上下下摸了个遍;“流星锤”是在戏弄栾炭花。台下的人们看出了名堂,哄堂大笑起来。

刘博渊站在一边,开始还能报出点子,什么“风抚荷柳”、“黑虎掏心”、“顺水推舟”……后来词汇用尽,只好站在一边幽默起来。四川人本来生性幽默,场上有人就喊:“栾炭花,你打的啥子拳,底下都被人家摸热了!”

哈哈哈!人们的哄笑声快把擂台抬起来了。围在台前的那帮栾炭花的兄弟伙,烂滚龙觉得大丢面子,其中一个梳水分头,穿黑色香云衫的家伙,看来是他们的一个小头目,把手招招,那帮烂滚龙凑过去,商量了什么,他们就要动手使坏时,只见“流星锤”突然挥拳往自己鼻子上一击,鼻血流了出来。赛场有规定,“见红为输”。在人们的惊愕中,“流星锤”抱拳向台下观众一揖,什么都没有说,又是跳下台后扬长而去。台下一片嘘声,台上的栾炭花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副金章非我莫属的得意神情。

最后一个挑战者“铁人”马宝上台了。马宝身高一米八,脸瘦、眼亮,肩宽、腰细,身材结实匀称,相貌俊朗。成都人都认识他,看他上台都欢呼起来了。郑大冲曾经在皇城坝上看过他最了得的一手“金罩罩功”。一般而言,胸部是人体的薄弱部分,可马宝却能经受超级攻击,两个人抬起一根木柱猛力撞来,他动都不动一下,这是他的软功。硬功更是了不得,他躺在地上,运起气,一辆载重大汽车从他身上压过去根本没有事。曾有好事者上去,摸过他运了气的身板。他身上无骨的地方好像罩了层铁幕,硬得惊人,而有骨的地方反而摸不出骨头,摸起来硬,打起来软。就是一只锋利的长矛顶在他的喉咙上,不仅毫发无损,反而会被他的喉咙顶来弯起。

马宝台上一站,朗声报道:“我打的是化门拳,师承新都赵麻布。”此话一出,台下哗然,因为好些人都知道“赵麻布”的赫赫大名。“赵麻布”是清代嘉庆年间的大侠马朝柱,志在反清复明,曾邀集同门师兄弟数人刺杀嘉庆皇帝未成。过后,朝廷悬榜四处捉拿他,他最终亡命四川,隐姓埋名,以卖麻布为生,教出了许多高徒,如原清军四川武官教习周玉珊就是他的高徒之一。

台上,马宝已经同栾炭花交起手来。马宝丝毫不手下留情,也丝毫不受台下影响,亮出“一狠二毒”硬功,精神抖擞,步步紧逼,志在必得。马宝一拳击中栾炭花左肩。“哎哟!”栾炭花负痛退后,输了第一局。

栾炭花毕竟不是等闲之辈。第二局开始,他求胜心切,对马宝频频发起攻击;他身高力大,两个碗钵般大的拳头使得风车一般转,口中“嗨!嗨”有声,指着马宝的要害处打去。

马宝改变战术,以绵软的太极拳迎上,摆出三角步一一化解。没有真正领教过马宝厉害的栾炭花,以为马宝的功夫不过如此,出手愈急愈快,殊不知一急就露出破绽、空档。马宝瞅准时机,左引右打,连发三拳,拳拳命中;打得栾炭花站立不稳,在台上趔趔趄趄后退,他仗着身高力大,好容易才抱着一根柱子没有跌下擂台。

第二局,栾炭花又输了。

稍事休息,第三局开始。这一回,栾炭花近乎疯狂,使出看家本领,扬长避短,改用腿功。栾炭花的腿功着实了得,他能站在小小一块砖上原地连连打出五十个旋风腿,而且腿腿力重千钧,素有“铁腿”之称。在栾炭花旋风般的腿攻下,马宝采用“砸根”、“砸梢”法都不能化解,眼看被逼到了台角。已经退无可退,马宝心一横,以硬对硬,他运用起他的“金钟罩功”。当自以为得计的栾炭花,狠命一腿向马宝的腰际横扫过来时,马宝硬接一腿。只听“梆、梆!”两声,刘博渊在旁适时解说:“这叫膝上栽花”、“轮身边脚”!

台下众人喝彩,就在栾炭花面露得意之时,马宝快步贴上,迅如闪电,肩撞肘击,连挤带打;不容栾炭花起腿,马宝突然移步抢背,上步关着栾炭花双腿,一记劈山靠,顺势一个牵带;栾炭花还未醒悟,已被打起腾空,滚到台下一丈开外处,连腰上拴的蓝绸宽带也被摔扯开来飞了出去,非常狼狈。

在众人哗笑声中,德高望重的刘博渊当即举起马宝一只手,宣布马宝挑战成功,为本届擂台赛金章获得者,并激动地称马宝为十余年来未见之高手。掌声雷动中,台下一帮栾炭花的兄弟伙,烂滚龙上前扶起栾炭花,狼狈而去。

就在郑大冲因为高兴,揭了他戴在眼眼睛上的墨镜时,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回头一看,这人不是刘从云是谁!?刘从云手中也拿着副墨镜,显然是发现他后才揭去的,原来这家伙也是化了装的。郑大冲喜从中来,却又故意压抑着喜悦,轻声说:“跟我来!”

郑大冲将刘神仙带到青羊宫后面一个很少有人来的密林中,问刘神仙:“你胆子大喃,他们在到处抓你!”

刘从云说:“我就是不想当冤死鬼,到处找特使!”

“找我有什么事?

刘从云哑着嗓子:“事大了!我要向特使报告刘甫澄不服从中央,在四川自行其事,另搞一套,图谋不轨的许多问题。”

郑大冲用审视的目光将一副倒霉相的刘神仙好一番打量,略为沉吟。“好!”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明天上午十点你到郫县望丛祠等我,我们详谈!有关刘湘的相关把凭你都带来。”又叮嘱他,“可要小心,严啸虎到处捉拿你,拿到你就完了。”

“特使放心!”刘从云重新戴上墨镜,二人分头而去,很快出了满带苍古气息,游人少到的后院,像两条鱼儿,融进熙熙攘攘的人群的大海中,不见了踪影。

郫县望丛祠离成都不过三十多里,离郫县县城有四五里,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葱绿色的原野中。矮矮的一圈红泥围墙环绕,平时门可罗雀,是个秘密接头谈话的好地方。

望丛祠里的茶馆不止一家。按照约定的时间,刘从云到了后,找了两家茶馆,最后在一家竹林掩隐中的《望园》茶馆找到了郑大冲。郑大冲要了一个单独的茶室,略为寒暄,郑大冲要“刘神仙”抖真纲。

刘神仙先是向特使交待刘湘的“武德学友会”。他说,在四川,许多大军阀都有类似的团体,比如,刘文辉的是“学友互助社”、田颂尧是“尚志社”、邓锡侯的是“眉(山)保(宁)浮(图关)成(都)同学会”……郑大冲截住,让他专说刘湘。

刘从云说:刘湘的“武德学友会”组织严密,是刘湘的发家部队――21军的灵魂、纽带。这个组织是1919年刘湘刚刚发家,任川军第二师师长时组成的。成员绝大多数与他一样,都在四川速成学堂毕业,成员起初都是旅长以上高级军官,以后逐渐向下,发展到连一级。因此,这个组织越渐庞大,刘湘用这些人为骨干,起先在合川办了一个军官传习所,也就是一个军官训练班,专门培养忠实于他的中下级军官,后一般称这个传习所为“传帮’。”

“传帮?”郑大冲边记边问:这很像一个会道门组织嘛,你继续说,往深里说。

刘从云继续说:到了1925年,步步高升的刘湘任四川军务善后督办兼国民政府第21军军长时,“传帮“中的不少人已是21军中坚人物。刘湘以此为班底,在重庆组织”武德学友会”,会址设在重庆后伺坡一个独院内,主要负责人先后有:钟体乾、傅常、张斯可、乔毅夫、张龄九。下设干事若干,这些干事有:郭昌明、潘文华、刘树成等。这时,刘湘的全部军官,都已经是“武德学友会”会员,每个会员须按月缴纳会费。这个组织日常事务有两项:一是联络所部军官情谊,如驻防外地的军官回到重庆,就由干事出面请吃饭,解决一些具体问题;二是办好《武德月刊》,会员们撰文在刊物上发表,既谈军事理论,也探讨政治时事。刊物上经常刊载刘湘的文章。

二刘之战后,刘湘到了成都,“武德学友会”也迁到成都,一如既往地开展工作,刘湘对这个组织更为重视,着意经营,让“武德学友会”在21军在四川军界无孔不入。现在,进不进“武德学友会”,往往决定了一个人的前程命运。

“你进‘武德学友会’了吗?”郑大冲问一句。

“进了,当然得进。不过,”刘从云得意地说:“在刘湘的21军,甚至全川军队中的高官,没有一个不是入了我的门的。”说着一一点了诸如刘湘,田颂尧、刘文辉、邓锡侯等军中大佬被他赐的法名。刘湘叫玉宪,刘文辉叫玉猷,邓锡侯叫玉斋等等。

对于这一段,作为委员长特使的四川人郑大冲岂能有不知的?如果刘从云“刘神仙”没有这样的背景经历,今天也休想同他坐在这里谈话。郑大冲很不客气地要“刘神仙”捡要紧的说,捡他不知道的说。

刘从云“刘神仙”继续说刘湘的“武德学友会”。

刘湘规定,凡参加这个“会”的人,必须要有两个会员负责介绍,经刘湘亲自批准后还要宣誓。誓言是:“余誓以至诚,拥护会长(刘湘),忠于团体,服从命令,遵守纪律,严格保密,努力工作。如有违反,愿受处分(以下各自填写处于程度,大致是从开除到枪毙)。”

等刘从云叙说完这一节后,郑大冲“啪”地一声合上了手中的黑皮日记本,对刘从云说:“这些,我们已大体掌握。你谈的这些,对我们仅是有些参考作用,作用有限。不知你手中有没有拿到刘甫澄的钢鞭?我想,你不会就掌握这点东西吧?”说时,用手中的派克金笔在合上的笔记本上敲打两下:“你这些毛毛草草的东西,还算不上情报,没有太多的价值。我们需要的是情报、情报!”这里,特使强调“情报”二字。

刘从云不得不从身上摸出了那本宝贝日记,翻开,拍在特使面前,指着其中那则《刘湘狡兔三窟记》,身子前倾,不无讨好,也不无得意地说:“这是重要情报。为了这个情报,我连命都差点搭进去了,这里面详细记载了刘甫澄这些年来同中央离心离德,另搞一套的所有一切。”

特使伸出手,一把抓牢日记,像是深怕刘从云反悔,收回日记似的。他将日记拿过来,贪婪地俯下身去看,《刘湘狡兔三窟记》记得很长很具体。刘从云觉得委员长特使那贪婪的目光就像照相机似的,又像钉子,在日记上过得唰唰地响,一字一句都恨不得吞下肚去。

“好!”郑大冲浏览完了刘从云带来的《刘湘狡兔三窟记》,合上日记本,从身上摸出一本支票,填了一张五千大洋额度,撕下交给刘从云:“日记暂时留给我用一用,这是我给你的第一笔情报费。”

刘从云一惊看着特使:“莫非就这五千元就把我打整了?”

“那倒不是。”特使会意地说:“我知道你要什么,先是要保命,后是要钱要官,对不对?”

刘从云哼哼干笑两声,算是默认。

“这样。”特使对眼巴巴的刘从云说:“我现在是孤家寡人深入四川王刘湘虎穴。你的安全我目前无法保证。你只有自己注意。至于下一步你要的,没有问题。但我得将你这个‘宝’交上去,以此换来你要的一切,你说是不是?所以,我现在只能给你第一笔情报费,嗯?!”

刘从云想是这个道理,可怜兮兮地连连点头,说:“全看特使看顾。”伸出手收了支票,作拱打揖。

接下来,委员长特使问刘从云有何打算?刘从云说,他想在政治上有所发展,就是说,他想秘密加入有关反蒋组织。

郑大冲要他说具体些。刘从说,他想在川内暗中发展一些反对成员,为中央入川作些准备工作……

“好吧。”特使夸奖了倒霉透顶的刘神仙两句:“我晓得你在这些方面有些办法。不过,我要提醒你,要谨慎从事。”并对他再三嘱咐,你是命案在身的人,成都警备司令部到处张榜拿你,像你昨天那样到青羊宫找我是相当危险的。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吧!”

看特派员就要收刀捡卦了,刘从云赶紧问:“以后我有要紧事请示特使,怎么找?”

“不要找我。”郑大冲神情俨然地说:“有事我找你。别看我是委员长特使,刘甫澄他们对我另眼相看,其实,他们对我防贼似的,在我下榻的少城饭店里,他们就给我安有尾巴。”

“人海茫茫,我野鹤闲云一只,行踪不定,特使到哪里去找我?”

郑大冲哈哈两声:“你刘神仙小看我了不是?你这么些天的行踪,我掌握得清清楚楚的。”

事后,郑大冲在望丛祠选了一家不错的餐馆,招待刘从云吃了饭分手而去。

座落在成都西郊三洞桥畔的“带江草堂”,是家有名的菜馆,鲢鱼做得之好,有口皆碑。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家老板慧眼独具,就地取材,截取浣花溪三洞桥到餐馆处约五百米的一段活水,两头筑上篱芭,水中泱的大都一斤来重活鲜鲜的鲢鱼,客人来了,现捞现做,加上多年独到的烹饪技术,鱼没有不鲜美的。“带江草堂”在建筑上也有特色,一楼一底,茅竹芦舍,门前斜插着一副古色古香的幌子,显得特别的雅致,走近这里,就像走进了唐诗宋词。因此,“带江草堂”,是成都文人们最为青睐最喜欢聚会之地。尤其是在春和景明的日子,明月皎皎的夜晚,“带江草堂”生意好得出奇,往往要营业到深夜。可到了冬天,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显出萧索。四川是个盆地,省会成都就是盆底。冬天,成都的天色总是压得很低,阴云漫漫,连月不开,故有蜀犬吠日一说。冬天,成都平原偶尔出个太阳,狗们看到不高的天上,挂着一轮红通通的太阳,感到惊异,不知是何物,因而吠叫。“带江草堂”的顾客既然主要是文人,而文人们都多愁善感,很讲究时节心绪。到了冬天,文人们没有到这里来聚会的雅趣,因此,到了冬天,就是“带江草堂”的淡季,一般到下午五、六点钟就关门打烊了。

可是,这个冬日的夜晚有些例外。天黑了,西郊的田野和田野上稀疏的人家,都早早瑟缩在了如漆的夜幕里,只有从浣花溪方向传来单调的汨汨声,这就越发显出夜的深和冷。然而,座落在三洞桥畔的“带江草堂”这晚却在营业。奇怪的是,楼下一层漆麻打黑,楼上一层却是灯火闪烁,所有的窗户又都紧拉窗帘。楼下有三两个人,幽魂似地在巡视,游**,显得很有些诡祟、神秘。

刘从云刘神仙这晚在“带江草堂”,请客,他要与栾炭花一帮36人举行结拜仪式。因为要避人耳目,他特意选择了这样相对冷僻的地点,这样的时候。当然,他给“带江草堂”是付了大价钱的。

“弟兄们可都到齐了?”坐在楼上一间不大的贵宾室里的刘从云,不知为什么,显得有些心神不定和着急,看了看表,问。

“齐了,大哥。”栾炭花随即手一比:“请吧!”

刘从云由栾炭花陪着来在大厅,36人都到齐了,黯淡的灯光中,这些人围坐了四桌。等一会儿,举行了结拜式后,他请他们在这里吃饭。

“好。”谙熟地痞流氓结交方式的刘从云,数了数人头,说:“就开始吧!”这就引栾炭花等36人过到隔壁一间权作香堂的笺花厅。已经布置好了。香堂正中挂一张关圣帝君神相,神相下的神龛香案上点一排大红蜡烛。这方面,一贯道点传师出生的刘从云,是有经验的。他这是要仿昔日梁山泊好汉36天罡星,72地煞星,共一百单八将忠义厅金兰结拜式,今天先来个36天罡星金兰结义。

结拜仪式,分四批进行,每批九人。第一批,刘神仙让栾炭花等九人填了金兰谱,开具了生辰八字、祖宗三代,然后,齐齐跪在关圣帝君像前,从“刘神仙”开始,分别报名毕,他领着大家宣誓:“今与众家兄弟,愿效桃园结义结为兄弟。虽非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从今结拜以后,誓愿效忠,团结弟兄。如有不忠不孝,上不认兄,下不认弟情事,有如此香!”说着,用手将一枝香折为两段,然后率先端起地上的一碗鸡血酒,一饮而尽。跪在他身后的九人齐声应道,“转祸成祥。”也端起鸡血酒来,一饮而尽。

如此进行到最后一批九人时,只听楼底下一声惊呼:“不好、严啸虎的人来了!”

随即,楼上楼下一片噪动,惊呼声,脚步声轰轰传来,像天垮了似的。刘从云情知不好,飞起一脚,踹灭蜡烛,掣枪在手,一个箭步来到楼梯口,向楼下开了一枪。“砰!”,正往楼上冲的警员中有人中枪,一声惨叫。

“砰、砰!”警员开枪还击,楼上灯光完全熄灭,异常混乱中,刘从云飞身而上,跳上一张临窗的桌子,一脚踹推开窗子,纵身而下,融入了黑夜。

与此同时,楼上有人惊喊:“不要开枪,我们投降。”执枪在手的警员们,这才探头探脑地接踵而上。

上楼来的几个警员,看楼上三十多个人,像顾头不顾尾的秧鸡四处躲藏。他们用枪指着这些“秧鸡”,高声大喝:“跪下、统统跪下,身上有家伙的甩出来,双手抱头!”

随即有手电筒光射来,发现其中没有刘从云。“刘从云呢?”一个着便装,手拿一支张开机头的可尔提手枪,个子瘦高,像个小头目的麻子,感到有些意外,走上前来,大声喝问:“哪个是栾炭花?栾炭花站起来!”

用手抱着头的栾炭花,在电筒光的照射中战战兢兢站起了起来。

“你虾子就是栾炭花?”麻子喝问。

“是是是,长官,不关我的事。是刘从云刘神仙请我们来的!”不意那天在青羊宫打擂赛上那么横跳马绊的栾炭花,这会儿见到这个阵势却如此软蛋,架势推托责任。

“刘从云呢?”钢筋火溅的麻子大声喝问,手中的可尔提手枪一挥。

“他从这里跳下去了。”栾炭花上前,指了指打开的窗户。

麻子冲到窗前,往外一看,外面一片漆黑,犹如一口黑咕咙咚看不透的深井。

“狗日的跑得快!”麻子骂了娘,手枪往外一甩,“砰、砰、砰!”麻子朝黑咕咙咚的窗外甩了一梭子子弹。

“把这些龟子东西统统给我绑起来,押回司令部审讯!”恼羞成怒的麻子队长一边吩咐楼上的警员,自己带上两个警员,快速下楼,绕到后面,拧亮手电筒一路寻去,哪里还有“刘神仙”的影子?见地上有一丝血迹,显然,这是刘从云受伤留下的。可是,这丝血迹很快没有了踪影。漆黑的夜幕中,空旷的田野,汨汨流淌的小溪,溪边那些麻柳树被寒风吹得像披头散发的女鬼,发出阵阵凄厉的呼啸。刘从云“刘神仙”逃了。

刘从云从此消踪叵迹,渺无踪影。他以后是死是活,是继续混迹江湖,还是隐姓埋名聊此残生,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