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地一声,刘文辉在桌上猛拍一掌。那只平素他爱不释手,价值连城,栩栩如生的翡翠镇纸奔马被摔在地上打得粉碎。他脸红筋涨,暴跳如雷,大骂刘湘:“杂种,他说话不算话,硬是把我的20船军火打来吃起了!”
刘文辉这种剜心剜肝的痛,还有暴风骤雨般倾泻而下的愤怒,是多年来随军长南征北战打天下,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军参谋长田北诗和麾下心腹大将冷寅东从来没有见过的。
三天来,他们简直把刘文辉这间办公室当成了作战指挥部,足不出户。不分白天黑夜,紧张地注视着那幅挂在墙上几与壁大,20万之分一军用地图上的长江――那一条蓝色蜿蜒的细线,指点着,议论着溯江而上的20船军火到哪里了!三天下来,他们面无人色蓬头垢面同,极度的疲惫,眼睛网满血丝,灰头土脸,然而等来的结果却是这样。
日前在安仁老家,刘湘答应得很好,但刘文辉一方面担着心,一方面抱侥幸的心理,不这样,又能怎样呢!?他期望奇迹发生。然而?!
刘文辉回到成都后,为了排遣心中的忧虑、担心,又专门将心腹大将冷寅东从雨城雅安召来,与军参谋长田北诗一起陪着他“熬”!冷寅东是他的大邑老乡,麾下主力师师长兼川康边防军副总指挥,在军中向有“小周瑜”之称。多一个亲信,多一分信心。
然而“熬”到现在,他那20只装满了军火的大船进夔门,过白帝城……一路上顺风顺水。不意一进万县,进了21军第三师师长“王灵官”王陵基管辖的地盘就被全部扣下了,这真是要命!
看着忽然一下瘫倒在办公桌后那张硕大的皮转椅上闭着眼睛假寐的军长,田冷二人觉得,原先虽然长得瘦小,却是肝精火旺的军长,这会儿就像一枚突然缩了水,缩得脱了壳,缩得很小,只剩下核的的干果。
“军长!”冷寅东小心翼翼地问:“未必当侄儿的刘甫澄在老辈子面前就这么做得出来,连一船军火都不肯放过来吗?”
刘文辉很不屑地看了冷寅东一眼,苦不堪言地展了一句言子:“他刘甫澄是老鹰吃麻雀――毛都不留一根。”有言道,“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这时,副官李金安急匆匆而来,给他们送来了一个对刘湘而言是天大的噩耗,对他们而言天大的喜讯。
“军长!”副官李金安手中拿着一张标有24军公用函字样的稿纸,喜滋滋地一下撞进来,站在闭了眼睛假寐的刘文辉面前报告:“巴壁虎刘甫澄的妈昨晚去世了!”因为高兴,他声音都变了;一双猴子眼不断眨巴。
刘文辉闻讯就像顿时打了一针强心针,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双目放光,要副官再说一遍。
刘文辉确信消息是实后,精神大振。他和田北诗、冷寅东立刻商定,如果刘甫澄回来吊孝,就把他扣了,让他拿王陵基扣下的20船军火换人。
刘文辉一高兴就要抽水烟,他让李金安把白铜水烟袋给他拿来。这种水烟袋,现在可能只有某个博物馆里才有,最具中国特色,一般是由黄铜或白铜铸就,零零碎碎的结构也复杂,要将其叙述清楚,很要费些笔墨。这么说吧,如果夜晚将这种水烟袋放在灯光下,使其投射到墙壁上,那黑黑的,缩成一团的影子,很像是一个低眉顺眼,拱腰曲背精心服伺主人的婆子。它主要由三大部件构成:烟袋、烟盒、烟斗。
刘文辉接在手中的是一只锃亮的白铜水烟袋,他二郎腿一跷,“啪!”地一声,用左手大拇指将烟盒弹开。右手两根瘦指,从烟盒中抓起一绺切得细细的,黄金杠色的什邡烟丝,按在烟斗上。尖起嘴“噗”地一吹,将用新津大草纸捻成的纸捻吹燃,拄到烟斗上时,嘴将那弯弯细细的烟嘴一叨。“咕嘟咕嘟”,就像水煮沸了,水烟通过烟袋中部,经过过滤的水烟发出愉快的声响。在他烧罢第一袋烟,将烟斗抽出一磕,磕去一个烟锅巴时,两个鼻孔中同时喷出一缕蓝色的香烟来。
刘文辉是一个很知道节制的人。他抽大烟也抽水烟,总是适可而止,从不上瘾。抽水烟,对他而言,其实是一个缓冲、一个过场、一种把玩、一个道具、一种审美,一种放松。而填烟丝,吹纸捻、点烟抽烟等一系列繁琐的过程,也非常切合他某个时期需要的节奏、氛围……
他抽了两袋水烟,让田冷二人下去休息。
可是,接下来,一连两天过去了,重庆方面并没有任何动静。刘文辉沉不住气,打电话向大哥问询,大哥告诉他,刘湘给他去了电话,说是他有急事,无法脱身回家料理老母丧事,就不回去了,委托大哥帮他料理。
“你就答应了?”电话中,他掩饰不住失望。
“我答不答应有啥关系!”大哥听出了他的不满,“我答不答应,他都不回来。”
刘文辉稳不起了,也等不起了,他将一摊子事交给田北诗后,当即带了李金安并两个弁兵,心急火燎驱车赶去重庆李子坝21军军部。
两叔侄见面,都显得非常沉痛。他们的左臂上都佩戴着一圈黑纱,刘文辉快步走上前去,两手握住刘湘的手架势摇。
“甫澄,节哀。想开些,公私不能两顾,你已经尽孝了,人都是要到这一步的。”刘文辉说时,似乎不忍看侄子的哀痛,将头调在一边,满面哀切,显得很为沉痛。
“幺伯,这边请!”刘湘手一比,示意幺伯先行,他将刘文辉让进他的书房。
刘湘办公的地方雅致而别致,是偌大的军部后面的一个小独院。月亮门,雕砖墙。小院里瓜棚满架,花草芳菲,满目葱翠,雀鸟啁啾,平时就贴身副官张波一人跟在他身边,很是幽静。不仅远离尘嚣,恍然间,觉不出一丝军营气息。
刘文辉注意到,刘湘的办公室大气简洁。迎窗摆一张硕大锃亮的办公桌,桌上堆满了小山一样待处的公文,桌上摆有一部红色载波电话。屋子正中,一排真皮沙发摆成品字形,靠壁是一溜顶齐屋顶的中式书柜,书柜里的书以军事类书为多。窗户开着,素绿色的蜀绣暗花窗帘低垂,在轻风的吹拂下,飘冉翩跹得像只彩蝶。屋内光线很好,办公桌对面墙壁上,挂一幅硕大的几乎占了整个墙壁的军用地图。只不过这幅军用大地图,现在是用黑布遮住的。刘文辉特别注意到,门前阶沿下庭院中有一株树身盈尺,枝繁叶茂,高擎云天的大楠木树,看来很有些年轮了。楠木树遮住了午前的阳光,投下了一地阴凉。刘文辉关注到这里时,绿眉绿眼地,样子有点诡。
一个清秀弁兵进来送了茶点,还打来热洗脸帕请刘幺伯揩脸。
“甫澄!”刘文辉绷起一副老辈子的架子,对刘湘说:“我这次上重庆,一是专程上来祭祀我二嫂(刘湘的母亲);二是说说我那批被王方舟(王陵基字方舟)扣留的军火事。”
“正好,我就是说要当面向幺伯解释这批军火事。”刘湘的样子显得很诚恳,看起来比刘文辉还急:“这些天,我不晓得给王方舟打了多少电话,他却抠起,不理我。”
“这就怪了!”刘文辉冷笑了一下,笑得很有些难看:“都晓得甫澄你治军得法,令行禁止。这一点上,我们都不如你。王方舟不过是你手下的一个师长,他算老几,敢不听你的命令?”
刘湘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幺伯你是晓得的,我上军校时,王方舟当过几天我的老师。虽说他现在是我手下的一个师长,但古人云:‘天地君亲师’,一日为师,终生如父。因此,啥事我都让着他。而他呢,仗着当过我的老师,有事无事,总是爱在我面前抠架子。他把你的军火扣了,我也问过他,他就是不还,还有理得很。‘将在外,君有命臣所不受’,我把他没法。这样吧,我把电话打通,你给他说。”刘时打通了电话:“喂,喂,是王方舟嘛,王老师嘛?”刘湘一边说话,一边看着刘文辉:“我幺伯从成都赶来了,就坐在这,我幺伯那批货究竟是咋回事情?”
电话中王方舟好像在解释什么,刘湘马起脸,皱起眉头:“那些事情以后再说!”语气是命令式的:“现在你先把我幺伯那批东西放过,给他!”也许王陵基又说了些什么,刘湘突然显得惊讶,看着刘文辉说:“啊,还有这一说?你不要放电话,我让我幺伯来同你说。”
刘文辉接过电话,刚说了两句,王陵基打断他的话,对他说:“刘幺伯,情况还不是你说的那样简单。一、这批运军火的人中,混进了蒋(介石)委员长三令五审要我们各地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掉一个的共产党人;二、这批货中,不仅有军火,还混有当局严禁严查的烟土。”刘文辉正要赶紧声辩,却被王陵基截住说:“刘幺伯,我不同你说了。我这边情况很紧,下河坝那些搬运工今天又在大规模罢工,肯定有共产党在里面煽动,人群闸断了半条街,看来要出大事,我得赶快带兵前去弹压、处理!”说着咔地挂了电话。
看着一脸愠怒的幺伯,刘湘假惺惺地说:“幺伯既然来了,就不忙走,俗话说,山高路不平,好耍不过重庆城,幺伯丢丢心心在重庆耍两天。‘王灵官’那边的话我慢慢给他说。”
刘文辉知道刘湘伙起王陵基耍他,气得什么说都没有说,拂袖而去。他在豪华的山城大饭店包了套房。
这个晚上,约九点钟左右,观音桥一带已是人迹寥寥,路灯稀疏。范绍增将军很阔气的公馆,这时被漆黑粘稠的夜幕裹紧,似乎在朝什么地方神秘地潜行。
一部推屎爬(屎克郎)状的小轿车,辗过夜幕,轻轻停在范公馆门前。灯光晕黄的门楣下,立刻上来一个持枪卫兵问询。黑影憧憧中,汽车上下来了一个长得獐头鼠目的小个子便装男人,附在卫兵耳边轻轻嘀咕了几句,这是李金安。持枪卫兵一惊,立刻后退几步,转过身去,对门前站岗的另一卫兵附耳轻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赶紧跑进门打电话去了。随即,范府出来一个副官,对随后下车,身着长袍马褂,也是小个子,却是仪态矜持的中年男人表示了欢迎,手一比,延请贵宾入内。
这是刘文辉带着副官李金安,夜访范绍增将军来了。确切地说,是挖刘湘的“墙脚”来了。这是刘文辉的惯技,也是他多年来,操练运用得炉火纯青的一着高招。蜀中军阀,如田颂尧、邓锡侯都吃够了他这一手的苦头。比如,傅渊如是田颂尧29军的宪兵司令,这一角的重要性是不说自明的。刘文辉坚信“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一人性弱点,仗着手中钱多,对傅重金收买。结果,傅渊如不仅自己倒了过去,连宪兵司令部的两团人马也一起拉了过去,让田颂尧一时惊慌失措,不知所以,一愁莫展,吃了大亏。又比如,彭诚孚、邓国璋都是邓锡侯的手下干将,可谓铁杆,却也被刘文辉的钱弹打中,把部队拉了过去,改旗换职。刘文辉这一手,着实行之有效,令川内诸多军阀防不胜防,闻之头痛。
范绍增,四川省大竹县人,绰号范哈儿,哈儿也可写作傻儿。其实范绍增一点也不傻,傻是他的表象,人其实相当精明。他的生平有些传奇性,小时贪玩好耍,洋相出尽;却不意一棵歪歪树以后长大成了才。他是绿林出身,以后投奔刘湘,打仗有一套,身上又有些绿林气、江湖气,是个“话说对了,牛肉都可以做刀头”的人。他的这些作为,在部队里最受欢迎。因此,三十来岁,就已经在刘湘麾下作到了主力师师长位置,这在刘湘的部队里是个例外。其他,不要说师长,就是旅长、团长也大都是科班出身;在刘湘的部队里,要作到旅长师长,殊为不易。
刘文辉夜访范绍缯,访了两三个小时。深夜时分,范绍增亲自送刘文辉出来,他抱拳作揖,将刘文辉送上车,一直看着小轿车消逝在暗夜里,这才转身回去。看得出来,他们谈得很愉快,范绍增心中很高兴。
刘文辉从重庆回到成都不死心,搬大哥刘升廷去重庆找刘湘要货。大哥刘升廷满有把握地对他说:我去找刘甫澄,他不能不卖我这个面子吧!我就肯信他不认我这个大伯!况且我还对他有恩。
刘升廷赶到重庆时,夜幕已经笼罩了山城。虽说重庆的电力供应要比成都好些,但一到晚上,重庆也到处一片漆黑。纵然是21军军部所在地李子坝一带,在电力供应上享有特殊,但也相当有限。上上下下的街上,相当远的距离才有一盏街灯。刘升廷是刘文辉派车派人直接送到21军军部门口的。
卫兵听来人是军长的大伯不敢怠慢,立刻打电话进去。一个叫焦师爷身穿长袍马褂,胖胖的中年人迎出来,将他迎进去,边走边说:不巧得很,刘(湘)督办到重庆大戏院看戏去了。刘升廷阴阳怪气地说,我晓得我这个侄儿平时脚不出户,勤于公务军务,他的家眷又不在重庆。早不去晚不去,我一来,他就不在了。意思好像是焦师爷他们把刘湘藏起来了。
焦师爷心平气和地解释:督办没有别的嗜好,就是喜好川戏,是个川戏迷。近日,有“戏圣”之称的川戏名角杨素兰,从成都带来了他的班子,在重庆大戏院演《情探》。别的戏,督办可以不看,而杨素兰这出戏,非看不行。
焦师爷口中的杨素兰,其实是个男人,本名清泉,字纫秋,清光绪4年(1878)出生于四川遂宁县梓潼镇一户做小买卖的人家。他幼年丧父,家境贫困,后被人贩子拐卖到戏班学戏。他因相貌好,天资聪颖,又能吃苦,很快出了名,并有了一定资产。在辛亥(1911)年四川风起云涌的保路运动中,他为了支援保路运动,竭其所能,捐田80余亩。这一壮举,受到各界人士好评。名士石声写诗赞:“登场歌舞市金钱,肖效红妆自可怜。闻道破家亡国报,伤心时局慨捐田。”著名学者吴虞则称赞他的演技“歌喉宛转,有穿云裂帛之奇;舞袖翩翩,具回风聚雪之妙……”
无论焦师爷劝他先休息,刘升廷却坚持说他找督办、侄儿有急事,让焦师爷派部车,将他送到重庆大戏院去见刘湘。
焦师爷只好照办。
刘湘一眼见到风尘仆仆,不远千里从家乡赶来的大伯时,并不感到诧异,只是躬了躬身子,请大伯坐下看戏,他旁边空着的一个座位,是专门给他留的。刘升廷坐下后,弁兵送上茶点。这晚21军包场,剧院里座无虚席。
《情探》正演到华彩部分,刘湘看得非常入迷,不时用脚点着拍子。台上,扮作焦桂英的杨素兰,甩着水袖,在台上走着轻盈的碎步,唱得映山映水,哀怨婉转动人:
“绿窗灯火……凄风苦雨扫楼台……只落得望穿秋水不见一书来……悲哀!”
刘升廷也是个川戏迷,很快被剧情吸引了进去。
《情探》原先不是这个戏名,说的是,古时一个穷书生名叫王魁,上京考试落弟,又冷又饿,差点死在丐帮头子焦家门前。丐帮头子的女儿焦桂英看他可怜,先是收留了他,后是与他有了感情,结为夫妻。在焦桂英帮助下,王魁后来高中状元。为了向上爬,忘恩负义的他,隐瞒婚史,不仅当上驸马,而且怕丑事泄露,置焦桂英于死地。然而,多情的焦桂英变了鬼仍然对他心存侥幸,出现在王魁面前,回忆过去的美好、期望唤回他的良心。最终焦桂英失望之极,变为厉鬼复仇。文才享誉海内外,在京师为官的的蜀中文豪赵熙,有次看了这出戏,觉得文词粗粝,方方面面都不能如意,重新进行改编,编得故事情节一波三折,人物人性挖掘很深,特别是文词精美,更名《情探》。这出戏成了赵熙创作的多部川戏中的经典,经川戏名角杨素兰在台上唯妙唯妙地演绎;配上袅袅的弦歌声,高亢的川戏锣鼓声,给人以相当的震撼。
刘湘似乎看得十分投入,一只手不断在腿上轻轻打着拍子,轻哼戏文。
深夜,戏演完了,刘湘带着唐式遵、潘文华等一帮大员上台同演员们见面,给赏钱等等。待这一系列俗务完成之后,刘湘带着大伯乘车回去时,夜已经很深了。
刘升廷顾不得疲倦,强打起精神,不绕弯子,将幺兄弟刘自乾托他的事全盘托出。
刘湘哄他:大伯,这事你就不晓得了,事情还深沉。如果仅仅是幺伯那批货里混有走私货还好办,麻烦的是,幺伯的事惹到了万国公约!
“啥子外国狗药?”刘升廷问,这话他闻所未闻。
“不是‘外国狗药’,是万国公约。”刘湘解释:早先年间,甲午海战清廷战败后,日本人,还有西方列强把我们中国马(欺负)干了,台湾割让给了日本。说着,随口念了早先年间读书时学过的顺口溜:“台湾糖,亮晶晶,包在嘴里甜在心。甲午一战清军败,从此台湾归日本。
“这些外国列强迫清廷签订了个很不合理、很欺负人的‘万国公约’,其中有条规定,不准任何一个国家把武器运进中国内地。我管的这条川江黄金水道,由英国人派军舰负责检查。他们规定:最多只能运进去一些警察用的短枪,象幺伯买的那些飞机大炮,根本不准运进来。当然,如果幺伯买的这批军火不被英国人发现,过去了也就过去了。麻烦的是,幺伯这批军火被英国人发现了,英国人立刻向蒋委员长提出抗议。蒋委员长怕惹英国人,叫我把这批军火扣了。你说,我敢不扣吗?蒋委员长的命令我敢不执行吗?”
刘升廷不以为然地顶了一句:“那个‘万国公约’不求合理,欺负我们中国人,干脆不求理他又把我们咋个?”
“我的族长也、大伯,你咋个开黄腔哟!这是国家大事,哪是我刘甫澄管得到的?”
“那我问你,甫澄,你的部队年年都在添置大样东西,那又是咋进来的呢?”
“这个不同。”刘湘笑了一下:“不是英国人没有发现,只是,我购买的军火都是经蒋委员长亲自批准的,他英国人想管都管不倒。幺伯不行嘛,他同蒋委员长关系不好,这,你是晓得的。”
“这么说,这事只有经老蒋特批才得行?”
“那是。”刘湘说得相当肯定。
“甫澄,你晓得的,大伯从来没有求过你。这回就算大伯求你一回。你是晓得的,你幺伯买这批军火不容易。不要说钱了,为这事,光成都就有多所大学中学联合起来,举行游行示威,又有共产党在里面拱,差点就把天戮漏了。你幺伯为这批军火,都急得病了。你就帮他一次忙嘛!你是四川军务善后督办,兼21军军长,上川东你都管完了,同蒋委员长关系又好,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帮帮你幺伯,把他这批货放了?”
“我的族长也、大伯也!”刘湘焦眉苦眼地看着抖瓜话的刘升廷,长叹一口气:“你这实在是,实在是……”话没有说完,但顺着他的口形,刘升廷看得出,刘湘没有说出口的两个字是“糊涂”。
“这么说,你幺伯这批军火是要不回来了?”
“肯定是要不回来了。”刘升廷听此一句,就像顿时落进了冰窖里。
第二天一早,气鼓气涨的刘升廷赶回了成都。
“个杂种!”听完大哥的叙说,刘文辉咬牙切齿说:“他不仁,我不义!刘甫澄你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家伙找死!”
刘湘经常办公到深夜。这个深夜,他处理完了要务,再看下午刚刚收到的一份南京蒋介石发给他的信。信中说,对于二刘决战,蒋某支持他。比如,送他多少枪枝弹药等等,都有具体数字。而且老蒋承诺,二刘之战,他胜利后,他不仅取代刘文辉作四川省政府主席,而且兼川康绥靖公署主任,换句话说,在实现了大一统的完全意义上的四川,他刘湘就成了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真资格的“四川王”。但老蒋也是有条件的,要他答应,在他当上了“四川王”后,就得统率全川川军去扫除年前由陕入川,已经在四川通(江)南(江)巴(中)地区建立了红色根踞地的以张国焘、徐向前为首的红四方面军。
他提笔在秘书替他拟好的回电上签了“同意”二字!准备明天一早发去南京总统府。不知为什么,这时,他抬起头来朝窗外那株需两人合抱,树杆笔直入云,虬枝盘杂,树冠浓密的大楠木树看去。军人的直觉告诉他,情况似乎有些有异,却又说不出有异究竟在哪里。
夜深了,他决定回家了,刚刚推门而出,觉出不好,高喊来人!顺身往门前阶沿上的一根大红抱柱后一躲。只听“噗!”地一声,白光一闪,一道暗器飞来,因为力道不够,那把锋利的匕首没有在抱柱上杀得太深,“咣啷!”一声滑落下地来。
“有刺客!”副官张波闻声而至,大声吹响哨子。立刻,杂沓的脚步声、枪械的磕碰声迅速涌进军长这间平素独居的清幽小院。
“军长,你没有事吧?”副官张波、还有卫队长朱玉堂急跑上前,用身子护住刘湘,一边执枪在手,抬起头来警惕地朝四下梭巡。刘湘坚定地用手指指小院中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楠木树示意,并迅速退回屋内。张副官和卫队长朱玉堂赶紧指挥弁兵卫兵,上房的上房,架枪的架枪,这样一来,不要说隐身树上的刺客休想逃脱,就是一只鸟也不要想飞走。
而就在卫兵、弁兵们从四面八方举起手中的枪,齐齐指向藏有刺客的大树,只待军长一声命令就开火,将藏身树上的刺客打得粉身碎骨之时,树上刺客却“啪!”地一声,像只沉重的麻袋,掉在了地上。
“不要伤他!”刘湘在窗内见到这个情况,感到匪夷所思,命令道:“把他抓起来再说。”
大块头卫队长朱玉堂迎声而上,将瘫软在地上的刺客一把提起。借着微朦的天光,可以看清,刺客长得很是精干,一身黑衣服,窄心箭袖,眉重眼深,一看就是个有功夫的人,这会儿却是病恹恹的,像是几天水米不进的样子。
“甫帅饶命!”刺客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气息很虚。
刘湘指着跪在地上的刺客说:“你只要老老实实回我的话,我就放过你。我问你,你是谁?是谁派你来杀我的?”刺客这就来了个竹筒倒豆子,让所有的人听了无不骇异。刺客名叫胡得祥,绰号“云里飞”,功夫了得,被刘文辉重金寻来谋杀刘湘。刺客潜进21军军部已经三天,因军部戒备森严,无法下手。他在军部里东躲西藏,饿了三天,想这个晚上,再不动手就完全没有机会了。刚才军长出门,隐身大树上的他,觉得这是一个最好的下手机会,遂冒险行刺。一则因为饿得头晕眼花,手上无力;二则因为军长身手了得,最终落得束手就擒。
听了刺客这一番话,在场官兵,无不义愤填膺,摩拳擦掌,议论纷纷――
“刘幺伯这样下黑手,我们也派两个刺客过去,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整烂就整烂,整烂下灌县……”
“不说那么多,也不必打那些下四烂的条,我有我的办法。”刘湘把手一挥,制止了义愤填膺的官兵们闹喳雀似的议论,吩咐卫队长朱玉堂:“把刺客带下去,给他水喝,给他饭吃。待他复原后,再好好问问。”嘱咐:“不要为难刺客,这不关他的事。”
卫队长一一答应,带着刺客下去了。
当晚,刘湘一个电话打给刘文辉,一开头就直说:“幺伯,你不是派刺客来重庆,想收我的命吗?现在刺客已被我拿获,你要不要同他说几句话?”
电话中,刘文辉半天开不了腔,想像得出刘文辉的尴尬、震惊。
“甫澄,你,你不要误会。”好半天,刘文辉才这样回应。
“没有什么误会的!”刘湘说得字字句句铿锵有力:“有本事,我们战场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