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留下的世界地图(1 / 1)

阴阳家的宇宙图景

齐学的领军人物“稷下先生”邹衍,曾经提出一种“大九州说”,其说见于《史记·孟荀列传》:

邹衍睹有国者益**侈,不能尚德,若《大雅》整之于身,施及黎庶矣。乃深观阴阳消息而作怪迂之变,《终始》《大圣》之篇十余万言。其语闳大不经,必先验小物,推而大之,至于无垠。先序今,以上至黄帝,学者所共术,大并世盛衰;因祥其玑祥制度,推而远之,至于天地未生,窈冥不可考而原也。先列中国名山大川,通谷禽兽,水土所殖,物类所珍;因而推之及海外,人之所不能睹;称引天地剖判以来,五德转移,治各有宜,而符应若兹。以为儒者所谓中国者,于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中国名曰赤县神州。赤县神州内自有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为州数。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乃所谓“九州”也。于是有裨海环之,人民禽兽莫能相通者,如一区中者,乃为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环其外,天地之际焉。

邹子属于阴阳家。从《史记》这段文字来看,邹子既能讲天地未生,窈冥不可考之事(神话),又深观阴阳消息(天文),而最终归于黄帝之道,《大圣》之篇(义理),其学说似乎直接承袭了远古巫文化的余绪,对天文、神话以及义理都有广博深邃的理解,并且能把三者融为一体,体现出“必先验小物,推而大之,至于无垠”的学术特点。

然而到西汉,史前的灵知之学早已衰微蜕变,连推崇黄老之术的司马迁都以为邹子之说“闳大不经”,而有“怪迂”之讥。但作为秦火和儒家的古文献整理运动的“漏网之鱼”,邹子以及其他阴阳、方术之士留下的只言片语,却成了我们追寻史前灵知世界的不可多得的线索。

邹子以为《禹贡》所序九州,即赤县神州内之九州,其外有裨海所环之九州,而裨海所环之九州外更有大瀛海环绕。因此,“中国”并不是中央之国,而只是处于大九州东南隅的“赤县神州”。《论衡·谈天篇》引《邹子》之言:“方今天下,在地东南,名曰赤县神州。天极为天中。”如此富有现代科学意味的说法,似乎完全超出了我们想象中古人所应具有的地理知识,无怪司马迁以为其说“闳大不经”。

与邹子之说相似,《淮南子·地形》篇也提出了一个闳大的“大九州说”:

何谓九州?东南神州曰农土,正南次州曰沃土,西南戎州曰滔土,正西弇州曰并土,正中冀州曰中土,西北台州曰肥土,正北泲州曰成土,东北薄州曰隐土,正东阳州曰申土。

九州之大,纯方千里,九州之外,乃有八殥,亦方千里。自东北方曰大泽,曰无通;东方曰大渚,曰少海;东南方曰具区,曰元泽;南方曰大梦,曰浩泽;西南方曰渚资,曰丹泽;西方曰九区,曰泉泽;西北方曰大夏,曰海泽;北方曰大冥,曰寒泽。凡八殥。八泽之云,是雨九州。

八殥之外,而有八纮,亦方千里,自东北方曰和丘,曰荒土;东方曰棘林,曰桑野;东南方曰大穷,曰众女;南方曰都广,曰反户;西南方曰焦侥,曰炎土;西方曰金丘,曰沃野;西北方曰一目,曰沙所;北方曰积冰,曰委羽。凡八纮之气,是出寒暑,以合八正,必以风雨。

八纮之外,乃有八极,自东北方曰方土之山,曰苍门;东方曰东极之山,曰开明之门;东南方曰波母之山,曰阳门;南方曰南极之山,曰暑门;西南方曰编驹之山,曰白门;西方曰西极之山,曰阊阖之门;西北方曰不周之山,曰幽都之门;北方曰北极之山,曰寒门。凡八极之云,是雨天下;八门之风,是节寒暑。八纮、八殥、八泽之云,以雨九州而和中土。

九州之外,又有八纮、八殥、八极。杨树达《邹衍九州考》以为《淮南子·地形》之八纮、八殥、八极乃邹衍遗说,应该是可信的。《淮南子》《邹子》里面所讲到的地理,虽然部分说法与现代地理知识相符(例如“方今天下,在地东南”),但显然不是完全可以实证的地理知识,而是一种与神话结合的史前灵知地理,其中提到的很多山、泽、丘、野的名字似乎都与另一部著名的神话著作《山海经》有关。

然而,“稷下先生”邹衍之说,却绝非闭门杜撰。在古老的“天竺梵典”《薄伽梵往世书》里,居然记载了一幅更具体、更神奇的灵知地理图景。《薄伽梵往世书》第五篇第十六章描述古印度婆罗多之地(Bharatavarsa)所在的瞻部洲之地理状况云:

布-曼达拉(Bhu-mandala)星系就像一朵莲花,漂浮于其上的七座大岛就像七个花瓣。处于莲心位置的瞻部洲就如一片圆圆的荷叶,其长度和宽度各为一百万由旬(八百万英里)。

瞻部洲又分为九州(varsa),长度均为九千由旬(七万二千英里),以八座大山划分疆界。

在诸州中有一州名为伊拉瑞塔州(Ilavrta-varsa),处于莲花瓣的中央。这个州上耸立着黄金堆成的苏迷卢山。布-曼达拉星系就像莲花一样,而苏迷卢山就如花蕊。这座山的高度与瞻部洲的宽度一样,换言之,即十万由旬(八十万英里)。其中有一万六千由旬(十二万八千英里)处于地下。因此这座山的海拔为八万四千由旬(六十七万二千英里)。这座山的山顶高度为三万二千由旬(二十五万六千英里),山脚宽度为一万六千由旬。

从伊拉瑞塔州向北、再向北,依次排列着三座大山,名为尼拉、西维特和旬嘎万。茹阿姆亚卡瓦尔夏、希冉玛亚和库茹三个州便以这三座山为界,三山将它们彼此分开。山的宽度均为二千由旬(一万六千英里)。它们纵长地向东西方向延伸,一直到咸水之洋海边。从南向北,每座山的长度为前座山的十分之一,不过高度都是一样的。

同样,伊拉瑞塔州的南部有三座东西走向的大山,(自北向南)分别名为尼夏达、黑玛库塔和喜马拉雅山,每座山高达一万由旬(八万英里)。它们是哈瑞州、克依普茹夏州和婆罗多州(古印度)三个大州的分界。

同理,伊拉瑞塔州的东面和西面各有两座大山,分别名为玛亚万和达玛达纳。这两座山的海拔均为二千由旬(一万六千英里),向北一直延伸到尼拉山脉,向南延伸到尼夏达山脉。它们划分了伊拉瑞塔州之地,为开图玛拉州之地和巴佳西州之地的疆界。

瞻部洲为布-曼达拉星系七大洲之一,其本身又可分为九个州,其中似乎只有古印度所在的婆罗多州可以与实际经验到的地理位置相对照,而古代的中国亦即“赤县神州”,恰好在喜马拉雅山的东南隅。瞻部洲之九州,相当于邹衍所谓的裨海所环之九州,犹如古印度之地婆罗多州为瞻部洲九州之一,中国之地赤县神州亦为九州东南之一隅。

瞻部洲,咸水之洋外又有六洲,各自为不同性质的大海所环绕,由此构成布-曼达拉星系或布珞珈(Bhur-loka)即中等星系。这部分前文已有涉及,今再据《薄伽梵往世书》第五篇第二十二章序言部分撮要讲述瞻部洲之外六洲之地理状况:

瞻部洲之外,第二个洲为普拉克沙洲,面积是瞻部洲的两倍,被甜水之洋所环绕,可分为七个瓦尔夏或地区,每个地区都有一条山脉和一条大河,以太阳神苏尔亚为主宰神。

普拉克沙洲之外为沙勒玛丽洲,面积是普拉克沙洲的两倍,被酒醴之洋所环绕,可分为七个瓦尔夏或地区,每个地区都有一条山脉和一条大河,以月神粲陀罗为主宰神。

沙勒玛丽洲之外为库萨洲(Kusa dvipa),面积是沙勒玛丽洲的两倍,被酥油之洋所环绕,可分为七个瓦尔夏或地区,每个地区都有一条山脉和一条大河,以火神阿耆尼为主宰神。

库萨洲之外为匡查洲(Krauncadvipa),面积是库萨洲的两倍,被牛奶之洋所环绕,可分为七个瓦尔夏或地区,每个地区都有一条山脉和一条大河,以水神筏楼那为主宰神。

匡查洲之外为沙卡洲(Saka dvipa),面积是匡查洲的两倍,被酸奶之洋所环绕,可分为七个瓦尔夏或地区,每个地区都有一条山脉和一条大河,以风神婆瘐为主宰神。

沙卡洲之外为普施卡茹阿洲(Puskara dvipa),面积是沙卡洲的两倍,被净水之洋所环绕,可分为七个瓦尔夏或地区,每个地区都有一条山脉和一条大河,以始祖梵天为主宰神。

每个洲上都有代表性的“神树”,例如瞻部洲有瞻部树,沙勒玛丽洲有沙勒玛丽树,并且居住着具有高度文明的各类生物。

在甜水之洋的另一边,完全环绕着甜水之洋的是一座名叫楼卡阿楼卡(lokaloka)的山,它把被阳光充分照亮的地域和未被太阳照亮的地域分隔开来。

《薄伽梵往世书》中瞻部洲之外的六大洲似乎犹在邹衍所说的“大瀛海”之外,这七大洲组成的布珞珈即是中等星系,也就是中国古代地理概念里的“地”。中等星系之上为高等星系,梵语布瓦珞珈(Bhuvah Loka),即中国古代地理概念里的“天”。“天地之际”,就在这大瀛海之外了。中等星系之下则为低等星系,梵语斯瓦珞珈(Svah Loka),如是物质宇宙一共有三大星系,梵语谓之“三珞珈”(loka-traya)。

古希腊第一大哲人苏格拉底在临终时的最后一次谈话中向他的追随者揭示了地球的奥秘。他认为“真正的地球”比我们所想象或经验的要大得多,也丰富得多,我们只不过生活在地球的空穴里面:

我相信地球体积很大,而我们住在费西斯河和赫丘利柱之间的人,只居住了地球的一个微小部分;我们环海而居,就像蚂蚁或青蛙环池塘而活;而且还有许多其他的民族居住在相似的区域里面。地球表面有许多各式各样形状和体积的中空地方,那里汇集了水、雾和空气。可是地球本身是像它所躺卧的充满星星的天空(绝大数我们的权威人士称之为以太)一样纯洁。水、雾和空气是这以太的残渣,它们不断地排泄到地球的空穴里去。我们不了解我们是生活在地球的空穴里面,而以为我们生活在地球的表面。试想有人在海的深处生活,他也许会觉得他是生活在地球的表面,而且透过水看到太阳和其他天体,他也许以为海就是天空。他也许又懒又弱,以至于从来不曾到达过海水的最高层,也不曾从海水中冒出来并且把头伸出海面,进入我们这世界,亲眼看看(甚至于听听曾经看过我们世界的人怎么说)我们的世界确实比他的同胞们居住的世界要纯洁、美丽多少倍。现在我们就处于同样的情况。虽然我们只是住在地球的空穴里面,我们却自以为是生活在表面,而且把空气称为天空,仿佛空气就是星球移动的时候所穿越的天空。下面这一点也是一样的——我们太懒太弱,以至于没有向外前进到空气的上限。如果有人能到达顶点,或者插上翅膀向上飞翔,当他伸出头去,他会看到在上面的世界,就像鱼儿从海里伸出头来看我们的世界。同时如果他的本性能使他受得住他看到的景色,他会承认那才是真正的天空、真正的光明以及真正的地球。因为我们所生活的地球,它的石头,以及我们居住的区域已经被毁损了,腐蚀了,就像在海水里,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被盐水腐蚀了一样,那里没有值得一提的植物,也几乎没有任何完美的地岩层,只有大洞穴、沙、数不清的烂泥,以及大面积的黏泥(只要那里有土);按照我们的标准,没有一丝东西是称得上美丽的。可是在我们的世界之上的东西,比起我们这世界里的东西,又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接着,犹如瑜伽大师一般的苏格拉底似乎进入冥想,描述了一个奇妙、不可思议的“真正的地球”,令他的听众又惊又喜:

据说从上面看,这个真正的地球(就像我们平常看到的球一样)是由十二片皮包起来的。那些皮各有各的颜色,而跟那些颜色相比,我们所知道的颜色,譬如艺术家所用的漆,就只是有限的样品而已;可是在那里,整个地球都是由那些颜色组成的,而且它的颜色要光亮、纯粹得多。有一个部分是奇妙美丽的紫色,而另外一个是金黄色。那地球上所有的白色比粉笔或雪更白;而其余部分,同样是由其他比我们所看到的颜色种类更多、色彩更鲜艳的颜色组成的。即使地球里这些充满水和空气,周围有着不同色彩的洞穴,也呈现出一种颜色在那里闪闪发光,因而组成一个有着不同颜色的连续面。在这个地球上生长的树、花和水果也是美丽而又匀称的。那里的山和石头有一种协调的光滑和透明度,而它们的颜色更可爱。在我们的世界里被视为宝石的卵石——碧玉、红宝石、绿宝石和其余的宝石——是这些石头的碎片;可是在那里,每一样东西都跟宝石一样美丽,或者在品质上更好。这是因为在那里的石头是处于自然状态,没有衰变损坏,也没被盐水侵蚀,不像我们的石头,已经被在这里堆积起来的沉积物(这种沉积物对石头、泥土、动物和植物带来变形和疾病)破坏侵蚀殆尽。那个地球本身不仅由所有这种石头,而且还有金、银和其他金属点缀着。全球各地都有它们的许多丰富的矿脉,平铺地呈现在人们眼前。对那些有福的人的眼睛来说,看到这些矿脉就是一种风景。

在这个“真正的地球”上,有着别样的生物和生活:

那里有许多种不同的动物和人,有些人住在内陆,另外一些环着空气住,就像我们环海而住一样,还有一些则住在由空气围绕着,但接近大陆的岛上。总而言之,正如水和海之适合我们的目的,空气则适合他们的目的;另一方面,空气之于我们,正如以太之于他们。他们的气候是如此温和,以至于他们没有疾病,活得远比我们长寿;他们的视觉、听觉、理解力以及所有其他感官都远比我们的强,就好比空气比水清或以太比空气清。

他们也有真正有神在那里居住的神殿和教堂;而神喻、预言、显圣以及所有其他各种与神的交流,在那里都是面对面发生的。他们看到的太阳、月亮和星星都是如实呈现;他们其余的幸福也是同一种类的。

其说似乎比邹子之说更为“科学”“深妙”。正如汉代史家之于邹子的“大九州”说,对于昔日的雅典哲学家来说,苏格拉底的地球说自然也显得“闳大不经”,以至后来响应者寥寥。但比之于韦陀地理学说,苏格拉底的地球说却只不过是一幅更闳大、详尽的宇宙地图的一部分。

中国古代科技史专家江晓原教授认为,《周髀算经》中的宇宙模式很可能来自印度。根据他的研究,《周髀算经》中的宇宙模式有如下要点:

1.大地与天为相距80,000里的平行圆形平面。

2.大地中央有高大柱形物(高60,000里的璇玑,其底面直径为23,000里)。

3.该宇宙模型的构造者在圆形大地上为自己的居息之处确定了位置,并且这位置不在中央而是偏南。

4.大地中央的柱形物延伸至天处为北极。

5.日月星辰在天上环绕北极作平面圆周运动。

6.太阳在这种圆周运动中有多重同心轨道,并且以半年为周期作规律性的轨道迁移(一年往返一遍)。

7.太阳的上述运行模式可以在相当程度上说明昼夜成因和太阳周年视运动中的一些天象。

8.阳光照四周的极限半径为167000里。

令人惊讶的是,上述八项特征竟与古代印度《往世书》和一些佛经上所记载的宇宙模型完全吻合!

色香味俱全的宇宙大水系

《薄伽梵往世书》之七大洲,其山脉、水体、动植、出产与《山海经》所描写的神明、地理特征颇有相似之处,足可互相印证。例如前文已经解读的乳海为“渤海或白海”,“甘蔗甜水之洋”之为“甘水”。《山海经·海内西经》中还提到了其他类似或者相关的水体:

赤水出东南隅,以行其东北,西南流注南海厌炼。

河水出东北隅,以行其北,西南又入渤海,又出海外,即西而北,入禹所导积石山。

洋水、黑水出西北隅,以东,东行,又东北,南入海,羽民南。

弱水、青水出西南隅,以东,又北,又西南,过毕方鸟东。

同样的描述也出自《淮南子·地形》篇:

疏圃之池,浸之黄水,黄水三周复其原,是谓丹水,饮之不死。河水出昆仑东北陬,贯渤海,入禹所导积石山,赤水出其东南陬,西南注南海丹泽之东。赤水之东,弱水出自穷石,至于合黎,余波入于流沙,绝流沙南至南海。洋水出其西北陬,入于南海羽民之南。凡四水者,帝之神泉,以和百药,以润万物。

《淮南子》以为“凡四水者,帝之神泉”,可见这些水体都不是普通的河海,而是“人之所未能睹”的仙河瑶海,与《薄伽梵往世书》中布珞珈七大洋的性质是一样的。

《楚辞·离骚》之“朝吾济于白水兮”,王注曰:“《淮南》言白水出昆仑之原,饮之不死。”《文选·思玄赋》“斟白水以为浆”,李善即引王注。《太平御览·地部》二十四,亦云:“《淮南子》曰‘白水出昆仑之原,饮之不死’,则旧本皆作白水明矣。”洪兴祖引《河图》曰:“昆山出五色水,其白水入中国,名为河也。”洪氏注《九歌·河伯》章曰:“授神契曰:‘河者水之伯,上应天河。’《山海经》云:‘昆仑山有青河、白河、赤河、黑河,环其墟。其白水出其东北陬,屈而东南流,为中国河。’”按今本《山海经》无“白水”“白河”字样,宋时则尚有之,可见《山海经》散佚之多。

《山海经》五色神水可与布珞珈七大洋相较:白水近于牛乳之洋,青水近于甘蔗甜水之洋,黄水近于酥油之洋,弱水近于净水之洋(净水至纯至净,无有杂质,以至于全无浮力载物,与弱水之意相合)。《山海经》里的五色水,如果配上五味,似乎就与布珞珈七大洋接近了,而以五色配五味,也符合阴阳家的思维模式。

五色神水皆出于昆仑,而七大洋亦源于布珞珈之中央神山苏迷卢(Sumeru)。佛教承袭了韦陀经典有关苏迷卢的神话,因此自佛教传入中国后,中国也知道了苏迷卢。汉传佛典将其译为苏迷卢山或妙高山,有人以为苏迷卢山即是昆仑,如宋陈善《扪虱新话》谓:

昆仑即须弥,亦即阿耨达,彼中又名之为雪山。有四天下,东弗子伐,西瞿耶波,南阎浮提,北郁单越,雪山在中天竺国,正当南阎浮提之中。山最高,顶有池,名阿耨达池。池中有水,号八功德水,分派而有青黄赤白之异色,今黄河盖其一派也。

“黄河盖其一派”固然出于附会,但须弥出五色水的说法显然有本于佛典。

三星堆青铜神坛:大地之巅的神山景观

神山苏迷卢的地理位置,前引《薄伽梵往世书》第五篇中已经提及。苏迷卢山位于布珞珈中心之伊拉瑞塔州,即宇宙中心的位置。而昆仑也在“天地之中”,如《淮南子·地形》所谓:

昆仑之丘,或上倍之,是谓凉风之山,登之而不死。或上倍之,是谓悬圃,登之乃灵,能使风雨。或上倍之,乃维上天,登之乃神,是谓太帝之居。榑木在阳州,日之所曊。建木在都广,众帝所自上下,日中无景,呼而无响,盖天地之中也。若木在建木西,末有十日,其华照下地。

又《河图·括地象》:

地中央曰昆仑……

昆仑之墟下洞,含有赤县之州,是为中则。

昆仑山为柱,气上通天。昆仑者地之中也。

昆仑居地之中,其势四下,名山大川,皆有气相承接。

昆仑地之中也,其外有五色弱水,横绕三千里,深十三寻。

相比于《淮南子》《河图》的简笔写意,《薄伽梵往世书》栩栩如生地用浓墨重彩描绘了苏迷卢山的壮阔景观:

在名为苏迷卢的巨山四周有四座大山,即曼达茹阿山(Mandara)、梅茹曼达山(Merumandara)、苏帕西瓦山和库木达山,像玉带一样环绕着苏迷卢山。这些山的高度和长度均计算为一万由旬(八万英里)。

各山巅上分别矗立着一棵杧果树,一棵葡萄树、一棵卡丹芭树和一棵榕树,仿佛旗杆一般。这些树的宽度均为一百由旬(八百英里),高达一千一百由旬(八千八百英里)。它们的枝条覆盖了半径一千一百由旬的地方。

在这四座大山之间有四个大湖。第一个湖水味如牛奶,第二个像蜂蜜,第三个像甘蔗汁,第四个纯水充盈。像希达哈、查茹阿纳和甘达尔瓦这样的天人,也称为半神人,享用着这些湖泊。结果便自然而然地达到了瑜伽的完美境界,比如使自己变得比最大的还要大、比最小的还要小。还有四座天堂花园,分别称为南达那园、采恰茹阿塔园、外布茹阿佳卡园和萨尔瓦透巴佳园。

半神人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与他们那如同天堂饰品般美丽的妻子一同在这些花园中嬉戏,而地位较低的半神人甘达尔瓦就在那里歌唱他们的荣耀。

曼达茹阿山的山腰低处有一棵名为兑瓦秋塔(Devacuta)的杧果树。这棵树高达一千一百由旬,大如山顶,味美如甘露的杧果从树梢落下,天堂居民非常喜欢。

当所有坚硬的果实从高处落到地上时,便会裂开,甜美芳香的果汁流淌出来,因与其他香味混合而愈发芬芳。果汁形成瀑布,从山上落下,最后汇流成河,名为阿诺达河(Arunoda),它令人愉快地流经伊拉瑞塔的东部。

夜叉们(Yaksas)虔诚的妻子是协助主希瓦之妻芭瓦妮(Bhavani)的贴身女仆。她们因为饮了阿诺达河水,遍体生香,空气中弥漫的香味在方圆八十英里之内都闻得到。

同样,瞻部树的果实,其大如象,果肉盈实,并有小籽,从高处落地时开裂成数瓣,流淌的果汁汇成河,名叫瞻部纳迪(Jambunadi)。这条发源于梅茹曼达的果汁河下落一万由旬的距离,一直流到了伊拉瑞塔的南部,使得整个伊拉瑞塔之地充盈着果汁。

瞻部纳迪河岸上的泥土被流动的果汁浸润,又经阳光和空气蒸发,便形成了大量的黄金,称为瞻部-纳迪,天堂居民用于各种装饰。因此天堂星宿的居民们以及他们年轻的妻子们头戴金盔,腕带金镯,腰系金带,享受着天堂的生活。

苏帕西瓦山的侧面耸立着一棵参天大树,这棵名为摩诃卡丹芭(mahakadamba)的巨树闻名遐迩。从它的树洞里流出五条蜂蜜河流,每条河流的宽度约为五阿亚玛(ayama,计量单位,大约八英尺)。蜂蜜源源不断地从苏帕西瓦山巅流淌下来,从西边开始绕整个伊拉瑞塔-瓦尔夏流了一圈,使得这一片土地芳香四溢。

饮过那蜂蜜的人口中的芬芳,被空气携带着,飘香了方圆一百由旬的地方。

类似的库木达山上生长着一棵巨大的榕树,因为主要枝干就有一百根之多而得名夏塔瓦夏(satavalsa)。这些枝干上又生根,根部又流淌出众多的河流。这些河从山巅一直流到伊拉瑞塔之地的北部,造福了这一方居民。奔腾的河水使得那里的居民有充足的牛奶、酸奶、蜂蜜、酥油、糖浆、谷物、衣服、床垫、座位和装饰品。他们渴望的一切都供应充分,因此繁荣快乐。

在这个物质世界里,享用这些河流的居民,无皱纹华发。他们从无疲倦之感,呼吸也不会给躯体带来难闻的气味。他们不会衰老、疾病或早夭,也不受严冬盛夏之苦,身体也不会失去光芒。他们无忧无虑,生活快乐,直至死亡。

群峰环绕苏迷卢山脚,景色秀美,恰如莲花瓣周边的细丝。它们的名字是库苏巴、外康卡、垂库塔、希西茹阿、帕棠卡、茹恰卡、尼夏达、西尼瓦萨、卡皮腊、香卡、外杜亚、阿茹地、邯萨、瑞夏巴、纳嘎、卡朗加茹阿、拿茹阿达。

苏迷卢山的东边耸立着两座大山,名为佳塔茹阿和兑瓦库塔,南北走向,绵延一万八千由旬(十四万四千英里)。同样迷卢山西边也屹立着两座大山,名外帕瓦纳和帕瑞亚恰,走向和长度与东边的山脉一样。开拉萨山和茹阿维茹阿山雄踞于迷卢山的南面,是东西走向,长一万八千由旬。垂星嘎山和玛卡茹阿山位于迷卢山的北面,东西走向,长度跟南部一致。这些山的高度和宽度均为二千由旬(一万六千英里)。苏迷卢山为这八座大山环绕,由纯金堆成,像火一般鲜明耀眼。

苏迷卢山顶的正中央便是梵天之城。四边每一方向都有一千万由旬(八千万英里)。因为全是由黄金砌成,所以学识渊博的学者和圣哲们称之为夏塔考比(satakaumbhi)。

在各个方向环绕梵天之城(Brahmapuri)的八位主要大神的居所,以天帝因陀罗为首。这些居所的构造与梵天之城相似,不过规模只有后者的四分之一。

概括起来,苏迷卢山的景观可以分为如下几类:

神山:苏迷卢山四周有四座山峰,即曼达茹阿山、梅茹曼达山、苏帕西瓦山和库木达山,像玉带一样环绕着苏迷卢山。而其外又有八座大山环绕。

印度教庙宇金字塔形的顶部象征作为大地中心的迷卢群山,上面多刻有仙人瑞兽。图为著名的坎达里耶神庙,高达35米,宛如群峰环抱的仙山(左);北京雍和宫内的须弥山坛城,佛教继承了迷卢山的传说(右)

圣树:四座神山山巅上分别矗立着一棵杧果树、一棵葡萄树、一棵卡丹芭树和一棵榕树。

仙湖:四座大山之间有四个大湖。第一个湖水味如牛奶,第二个像蜂蜜,第三个像甘蔗汁,第四个为纯水;其水源来自圣树的果实或根部,牛奶之水为葡萄树果实所化,蜂蜜之水为卡丹芭树果实所化,甘蔗甜水为杧果树果实所化,纯水来自榕树的根部。

仙人:天堂的居民,例如半神人的妻子,希瓦之妻芭瓦妮的贴身女仆,天帝因陀罗为首的八位大神,以及苏迷卢的领袖——居于苏迷卢山顶正中央的大梵天。

仙苑:四座天堂花园,分别称为南达那园、采恰茹阿塔园、外布茹阿佳卡园和萨尔瓦透巴佳园,以及山顶正中央的梵天金城。

《淮南子·地形》《山海经·海内西经》中所说的昆仑也有着极其相似的各类景观:

海内昆仑之虚,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上有木禾,长五寻,大五围。面有九井,以玉为槛。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之,百神之所在。在八隅之岩,赤水之际,非仁羿莫能上冈之岩。

昆仑南渊深三百仞。开明兽身大类虎而九首,皆人面,东向立昆仑上。

开明西有凤皇、鸾鸟,皆戴蛇践蛇,膺有赤蛇。

开明北有视肉、珠树、文玉树、玗琪树、不死树。凤皇、鸾鸟皆戴瞂。又有离朱、木禾、柏树、甘水、圣木曼兑,一曰挺木牙交。

开明东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夹窫窳之尸,皆操不死之药以距之。窫窳者,蛇身人面,贰负臣所杀也。服常树,其上有三头人,伺琅玕树。开明南有树鸟,六首;蛟、蝮、蛇、蜼、豹、鸟秩树,于表池树木;诵鸟、鶽、视肉。

昆仑虚……中有增城九重,其高万一千里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上有木禾,其修五寻;珠树、玉树、璇树、不死树在其西,沙棠、琅玕在其东,绛树在其南,碧树、瑶树在其北。旁有四百四十门,门间四里,里间九纯,纯丈五尺。旁有九井玉横。惟其西北之隅,北门开以内不周之风。倾宫、旋室、县圃、凉风、樊桐在昆仑阊阖之中,是其疏圃。疏圃之池,浸之黄水,黄水三周复其原,是谓丹水,饮之不死。河水出昆仑东北陬,贯渤海,入禹所导积石山,赤水出其东南陬,西南注南海丹泽之东。赤水之东,弱水出自穷石,至于合黎,余波入于流沙,绝流沙南至南海。洋水出其西北陬,入于南海羽民之南。凡四水者,帝之神泉,以和百药,以润万物。

昆仑之丘,或上倍之,是谓凉风之山,登之而不死。或上倍之,是谓悬圃,登之乃灵,能使风雨。或上倍之,乃维上天,登之乃神,是谓太帝之居。扶木在阳州,日之所曊。建木在都广,众帝所自上下,日中无景,呼而无响,盖天地之中也。若木在建木西,末有十日,其华照下地。

圣树计有珠树、玉树、璇树、不死树、沙棠、琅玕、绛树、碧树、瑶树、珠树、文玉树、玗琪树、木禾、柏树、圣木曼兑——挺木牙交、扶木、建木、若木(似乎接近于盘根错节的榕树)种种名色。

仙河则有赤水、甘水、黄水、弱水、河水、洋水,作为“帝之神泉”,具有“不死之药”的功能,与《薄伽梵往世书》对苏迷卢四仙湖的描述相吻合:“享用这些河流的居民,无皱纹华发。他们从无疲倦之感,呼吸也不会给躯体带来难闻的气味。他们不会衰老、疾病或早夭,也不受严冬盛夏之苦,身体也不会失去光芒。他们无忧无虑,生活快乐,直至死亡。”

昆仑阊阖之内亦有仙苑,即所谓的倾宫、旋室、县圃、凉风、樊桐、疏圃、悬圃。最高的“太帝之居”对应于“梵天金城”。

昆仑有“众帝”“太帝”,与苏迷卢之有创造主梵天及诸神相似。据《穆天子传》载,昆仑乃黄帝之宫:“吉日辛酉,天子升于昆仑之丘,以观黄帝之宫,而封丰隆之葬,以诏后世。”《庄子·天地》进一步证实了《穆天子传》的说法:“黄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还归,遗其玄珠。”此昆仑之丘,不但为黄帝登临之所,亦且有黄帝之宫。《山海经》所谓“帝之下都”,应该就是黄帝之宫。“帝之下都”,郭注以为即“天帝之都邑在下者也”,毕沅《新校正》据《穆天子传》及《庄子》,也认为“帝者黄帝”。据此推断,《淮南子》中昆仑最高的“太帝之居”即黄帝之宫,“太帝”即是黄帝。根据前文的考证,华夏神话里的黄帝为四面之神,其原型正是韦陀神话里的四头创世大神梵天。因此,苏迷卢山顶正中央的梵天金城就是昆仑之丘的“太帝之居”、黄帝之宫。昆仑“在八隅之岩”,八隅当指其形状言,隅者,方也,八隅,八个方隅也,也就是说,昆仑之虚的平面结构有八个方角,八隅之形,只能是十字形,即“亞”形。苏迷卢中峰之四面为四峰围绕,恰好也构成了一个巨大的“亞”形。

不过《山海经》写昆仑多有奇禽异兽,而《薄伽梵往世书》鲜有提及,其原因恐怕与《山海经》作为“符应书”的功能有关。在“符应”体系里,奇禽异兽是标示治乱的“祥瑞”或“凶兆”,《山海经》最早应该是配图的,这些奇禽异兽构成了“符应书”的基本内容。但从《山海经》的宏大结构和庞杂的人名、神名来看,其背后肯定有一个完整的神话世界存在,《山海经》不过是某个完整庞大的史前神话文本(以口头形式流传)的一种具有特殊性质的注疏而已。很有可能,这个未知的灵知文本就是古老的韦陀秘籍《往世书》或《宇宙古史》。全部《往世书》共有18部,《薄伽梵往世书》只是其中之一,其内容构成了世界上最丰富最完整最奇特的神话体系,几乎世界上所有地区的神话、传说都可以在这部百科全书式的灵知著作里找到影子。

《往世书》里的奇禽异兽大多是作为诸神的坐骑出现的,这方面的研究相当繁复,非本书所能涵盖。但人面兽身、多首多臂多尾的形象,却与《山海经》大致接近,“操蛇”“珥蛇”的造型也所在多有。这似乎可以解释这些奇禽异兽作为“符应”的原因,即它们的出现意味着某个御神或恶灵的出现。

印度中世纪手抄本《往世书》中的神人异兽

三星堆祭祀坑出土的一件类似神坛的大型青铜礼器将昆仑的“黄帝之宫”引向史前的迷雾之中。

此坛底部为两只独角怪兽,头尾相向而立。此兽形象怪异,长尾、带翅、大耳、独角,既像鹿也像牛,颇近于传说中的神兽角端。“角端”一名,始见于司马相如的作品。《汉书》卷五十七上《司马相如传》录《子虚赋》:“其兽则麒麟角端,騊駼橐驼,蛩蛩驒騱,駃騠驴驘。”“注:张揖曰:雄曰麒,雌曰麟,其状麋身牛尾,狼题一角。角端似牛,其角可以为弓。”瞿昙悉达《开元占经》卷一一六《兽占·周市角端》:“《瑞应图》曰:周市者,神兽名也。星宿之变而见,王者德盛则至。又曰:角端日行万八千里,能言,晓四夷之语,明君圣主在位,明达方外幽隐之事,则角端奉书而来。”角端的出现,似乎兆示了这座青铜神坛是祭献“帝”的礼器。

三星堆出土的青铜神坛及其线描图

不但如此,角端的来源也与西域以及印度有关。“桃拔,《西域传》:乌弋有桃拔,一名符拔。似鹿,长尾,一角者或为天鹿,两角者或为辟邪,一名扶拔…… 宋《符瑞志》:天鹿者,纯灵之兽,五色光耀洞明,王者道备则至。”天鹿、桃拔产于西域,应该是角端的异名。

《元史》卷一《太祖纪》、卷一四六《耶律楚材传》:“太祖十九年甲申,帝至东印度国,角端见,班师。”“甲申,帝至东印度,驻铁门关。有一角兽,形如鹿而马尾,其色绿,作人言,谓侍卫者曰:‘汝主宜早还。’帝以问楚材,对曰:‘此瑞兽也,其名角端,能言四方语,好生恶杀。此天降符,以告陛下。陛下天之元子,天下之人,皆陛下之子。愿承天心,以全民命。’帝即日班师。”角端现身于铁门关,致使成吉思汗无法西进印度,班师而还。虽然耶律楚材将角端的出现归于上天降符,但这个著名的传说却显示角端是一种保护神,为印度以及西域所崇信。事实上,这种奇异的动物作为护门神兽,至今还流传在印度以及尼泊尔等毗邻印度的国家和地区。那里每个寺庙和达官贵人的豪宅门口都会立有这样的一对神兽来镇宅第。据说它的功用可以驱鬼破邪,能守护主人的健康、运程以及所有的家业,使家道日渐昌隆,因此深受人们的喜爱。这种来源于印度的护门神兽,独角、牛尾、状如麒麟,身上居然也长着一对肉翅,与三星堆神坛底部的独角兽造型惊人地相似。而且,三星堆独角兽成对出现的表现方式也符合护门神兽的使用方法。至此,三星堆神坛底部独角兽的意义已经很明显了,它是一座“帝城”的守护神,类似于《山海经》里看守昆仑之门的开明兽。

独角兽之上是四个腰围短裙、跣足、袒裸的力士,戴冠面向四方而立,神情肃穆。其装束绝不类华夏,而与天竺极其相似。四人皆双手握物,显得极为恭谨。左右两人双手持绳状物,前后两人双手持钩状物。四人头上顶着构成神坛第三层的四座山峰,应为黄帝之佐后土。《淮南子·天文训》云:“中央土也,其帝黄帝,其佐后土,执绳而治四方,其神为镇星,其兽黄龙,其音宫,其日戊巳。”四力士力能托地,自然是土地的御神,执绳而治四方,手中的钩子似乎是配合绳使用的神器,将其判定为后土的造型,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四力士之上,第三层的造型呈圆形莲花状,四片犹如莲花瓣状的山峰分别立于四方。左右两边皆有浮雕人面。

此器第四层即最高一层的构型为四方坛形,每面有五个小铜人跪立,双手持规。四方坛的顶部中央位置突嵌四张完全一样的神面,带羽饰,顶有双角。四方坛的四角各立一鸟,展翅作飞翔状。

四方坛顶部顶有双角的神面,即是黄帝的“四面”,确有见地。《史记·天官书》云“轩辕,黄龙体”,《河图稽命徵》《汉书人表考》都说黄帝“龙颜有圣德”“河目龙颜”,由此看来,神面头上的双角无疑是“龙颜”的艺术表现。四方坛为四座山峰所拱卫,处于中央的最高位置,与“黄帝之宫”在昆仑的位置符合。

神坛四面的五个小铜人,似乎与殷墟卜辞的“帝五臣”对应。胡厚宣《论五方观念及“中国”称谓之起源》分析甲骨文中商人向“帝五臣”求雨的文字后说:“五行之观念在殷代颇有产生之可能,未必即全为战国以后之物也。”丁山说:“近代学者颇有以五行之学出于晚周诸子创说而疑其亦皆晚周人伪托者,兹以甲骨文四方神名证之,则大有商讨的必要了……顾名思义为东木,南火,西水,北金,隐然以木火水金四正配合了东南西北四方,加上社稷的主神后土,便成了五行之官。”[278]《史记·历书》则曰“黄帝考定星历,建立五行”,然则五臣即是五行之官,为黄帝所立。四方神坛四面的五个跪立铜人,应该就是中央黄帝治下的五行、五方之官。

综合各方面的因素及其考据,这座四方神坛,无疑象征昆仑之巅、天地之中的“黄帝之宫”,其原型即是苏迷卢山顶正中央用纯金打造的梵天之城。四方神坛四角的青铜立鸟,似乎暗示苏迷卢四峰的四株圣树。托着四方神坛的莲花状山峰,应该就是苏迷卢四峰,环绕簇拥着中间的苏迷卢山以及山巅的梵天金城。四峰莲花状的造型似乎暗含了梵天以莲花为座的意象。

东君行天的轨迹

三星堆青铜神坛四峰两侧的人面可能代表环绕昆仑运行的日神。《山海经·海外东经》云:

黑齿国,下有汤谷,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

《山海经·大荒东经》云: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孽摇頵羝。上有扶木,柱三百里,其叶如芥。有谷曰温源谷。汤谷上有榑木(郭璞注:“扶桑在上”),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

按照《薄伽梵往世书》(第五篇,二十一章)的描述,太阳以苏迷卢山为轴心,沿玛纳首塔尔山(manasottara-giri)运行:

有学问的人说太阳沿玛纳首塔尔山运行,周长九千五百一十万由旬(七亿六千零八十万英里)。在玛纳首塔尔山,面对苏迷卢山正东的地方是一片名为戴瓦丹尼的地方,由诸神之王因陀罗拥有;同样,在南边是一片名为桑亚玛尼(sayamani)的地方,由死神阎罗掌管;西边是一片名为尼姆楼查尼的地方,由水神筏楼拿拥有;北边是一片名为维巴瓦瑞(Vibhavari)的地方,由月神粲陀罗掌管。根据特定的时间,日升、正午、日落和子夜在上述那些地方发生,因而令所有生物从事各种赋定职责,也让他们停止这些职责。

太阳神的战车只有一个轮子,称为桑瓦特萨尔(samvatsara)。十二个月是它的十二根辐条,六个季节构成了它的辋缘,三个查图玛夏(catur-masya)期是车轮上由三个部分组成的毂。载着车轮的车轴一头搭在苏迷卢山顶,另一头搭在玛纳首塔尔山之上。车轮被固定在车轴的外端,沿玛纳首塔尔山不停地旋转,如同一台榨油机的轮子。

就好像一台榨油机,这根车轴连接着第二根轴,其长度为第一根车轴的四分之一(三百九十三万七千五百由旬或三千一百五十万英里)。这第二根轴的上端被一条风的绳子拴在杜华珞珈上。

玛纳首塔尔山东、西、南、北四面皆面对苏迷卢山,应该是一座环形的山脉。四神掌管的四个地方可能就在像玉带一样环绕苏迷卢山的四峰之上,而玛纳首塔尔山当为四峰所在山脉之总称。四峰之上的四株通天圣树,标示了太阳运行的轨迹,与《淮南子·地形》榑木、若木之说吻合。《山海经》里浴日的汤谷、甘渊,则可以从四圣树之下的四仙湖找到原型。

楚辞《九歌·东君》云: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

《离骚》云:

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

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

《九章·悲回风》云:

折若木以蔽光兮,随飘风之所仍。

王逸《楚辞章句》,《离骚》注曰:“扶桑,日所拂木也……言我乃往至东极之野,饮马于咸池,与日俱浴……若木在昆仓西极,其华照下地……以若木障蔽日,使不得过也。”可证扶桑在昆仑之东,为日出之处;若木在昆仑之西,为日落之处。扶桑和若木既是太阳出没之地,也就标示了太阳运行的轨迹,故屈子以此象征逐日而行的旅程。

长沙子弹库楚帛书,内层为有关创世神话和天文星占的两篇文字。外层分帛书四周为十六等区,其中居于四隅的四区分别绘有青、赤、白、黑四色木,其余十二区则依次绘有十二月神将,并以每三神将一组分居四方,分别代表四季的孟、仲、季三月,形成了青木统领春三月居东,赤木统领夏三月居南,白木统领秋三月居西,黑木统领冬三月居北的格局。帛书四隅的四色木,应该就是标示太阳运行轨迹的玛纳首塔尔山四圣树,同时也是四时和四神的象征。十二月神将形象奇特,极为罕见,尤其三头的造型明显还留有韦陀灵知神话的痕迹。以四神木配十二月神将,实际代表了太阳在一年之中的运行轨迹。

我们来看《薄伽梵往世书》里描绘的太阳神出巡的场景:

太阳神苏尔亚驾着独轮马车穿过天空

太阳神战车的车身估计有三百六十万由旬(二千八百八十万英里)长,其宽度为长度的四分之一。拉着战车的马是以伽亚垂和其他韦陀音步的名字而取的,它们被阿茹纳戴瓦(Aruna deva)套在同样是九十万由旬的轭上。这辆战车载着太阳神不停地运行。

虽然阿茹纳戴瓦坐在太阳神前面,驾驭着马车,但他却朝后看着太阳神。

有六万位名为瓦立克依利亚斯(Valikhiliyas)的圣人,每一位都拇指大小,在太阳神前面向他献上滔滔不绝的祷文。

同样,另外十四位圣人被分成两人一组,每个月用不同的名字,不断举行各种祭典,与乾达婆(Gandharvas)、飞天仙女(Apsaras)、神蛇(Nagas)、夜叉、罗刹(Raksas)和半神人一起崇拜至尊主最有力量的半神人苏尔亚·戴瓦(Surya deva)。

在贯穿布曼达拉的轨道上,太阳神旅行九千五百一十万由旬(七亿六千八十万英里)的距离,每一瞬间的速度为两千由旬和二扣刹(一万六千零四英里)。

《毗湿奴往世书》也记载:

崇拜最有力量的半神人苏尔亚时,乾闼婆在他面前唱歌,飞天仙女在车前跳舞,尼沙查茹阿(Niscaras)追随战车,潘纳伽(Pannags)装饰战车,夜叉护卫战车,名为瓦立克依利亚斯的圣人们环绕太阳神,献上祷文。七组十四位同游安排恰当的时间在全宇宙有规律地下雪,带来温暖,降下雨水。

这与《九歌》《离骚》中东君行天的场面简直形神俱肖: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

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

长太息兮将上,心低佪兮顾怀。

羌声色兮娱人,观者憺兮忘归。

瑟兮交鼓,箫钟兮瑶虡。

鸣篪兮吹竽,思灵保兮贤姱。

翾飞兮翠曾,展诗兮会舞。

应律兮合节,灵之来兮蔽日。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

撰余辔兮高驰翔,杳冥冥兮以东行。

驷玉虬以桀鹥兮,溘埃风余上征。

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

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

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

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

鸾皇为余先戒兮,雷师告余以未具。

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

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而来御。

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

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

马车、御者、歌舞、祭典、龙凤、风伯、雨师,以及“灵之来兮蔽日”的恢宏,都可以与《薄伽梵往世书》的记载相印证。尤其御者阿茹纳戴瓦坐在太阳神前面驾驭马车,却朝后看着太阳神,似乎是东君“长太息兮将上,心低佪兮顾怀”的写照,令人感叹楚辞之精妙。

《薄伽梵往世书》提及太阳神战车之轴与杜华珞珈即北极星相接,故而太阳亦随北极星运转。这为“金乌负日”的传说提出了另一种解释,因为在华夏灵知符号体系里,巨大的鹏鸟是北极星的象征。东君“援北斗兮酌桂浆”可能就是这个与灵知天文有关的神话的一种隐喻。

最重要的是,太阳运行的轨迹与灵魂的“升天之路”有关,此即古埃及“荷罗斯之眼”所指引的道路。沿着太阳神之车所行的“光芒之路”,灵魂将找到升向不死灵界的“天门”,“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这道“天门”可能与环绕苏迷卢的玛纳首塔尔四峰、四圣树以及四神有关。

玛纳首塔尔四神明显与华夏灵知体系里的四时、四方、五星、五帝相配,如《淮南子·天文训》篇所云:

何谓五星?东方,木也,其帝太皞,其佐句芒,执规而治春;其神为岁星,其兽苍龙,其音角,其日甲乙。南方,火也,其帝炎帝,其佐朱明,执衡而治夏;其神为荧惑,其兽朱鸟,其音徵,其日丙丁。中央,土也,其帝黄帝,其佐后土,执绳而制四方;其神为镇星,其兽黄龙,其音宫,其日戊己。西方,金也,其帝少昊,其佐蓐收,执矩而治秋;其神为太白,其兽白虎,其音商,其日庚辛。北方,水也,其帝颛顼,其佐玄冥,执权而治冬;其神为辰星,其兽玄武,其音羽,其日壬癸。

持之与《薄伽梵往世书》第五篇二十一章第七节(见本书正文第583页引文)相较,可以看出两者持有极其相似的宇宙模式。

玛纳首塔尔山四神,加上中央苏迷卢山的大梵天,与《淮南子·天文训》五帝之数相合,而且五神也与四时及五方、五星相配,虽然这种配合看起来不像经过五行学说修饰的《天文训》那样严整。但是综合两种体系的神话,可以推测,在一年中某个特定时间(凭借星宿确认)离开躯体的灵魂,将得到四神(其中之一)的接引,升入玛纳首塔尔山四峰(其中之一),进而沿着圣树攀升至太阳神之车运行的轨道,接着在灵界使者大鹏鸟的接引下,乘龙直上宇宙之巅北极星,最终离开生死相续的尘世。

然而人中之精英,即有大能的巫,以及诸神却随时拥有这种绝地通天的神秘能力。《山海经·大荒西经》:“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丰沮玉门,日月所入。有灵山,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淮南子·地形》:“建木在都广,众帝所自上下,日中无景,呼而无响,盖天地之中也。”仙山、神木的作用非常明显,它们既是不死之药进入人间的通道,也是灵魂升入不死之乡的万古“天路”。在华夏远古的宇宙观中,大地上的昆仑与天穹中的北极遥遥相对:

北斗居天之中,当昆仑之上,运转所指,随二十四节气,正十二辰,建十二月。(《五行大传》引《尚书纬》)

(昆仑山)上通璇玑,元气流布,玉衡常理,顺九天而调阴阳。(《水经注》引《十洲记》)

天神则主北辰,地祇则主昆仑。(《周礼》郑玄注)

昆仑山为天柱,气上通天,昆仑者,地之中也。地下有八柱,柱广十万里,有三千六百轴,互相牵制。(《初学记》卷五引《河图括地象》)

要之,三星堆神坛的象征寓意非常丰富,为解开昆仑、黄帝之谜提供了最具说服力的实物依据。尤其是四力士、五臣的装束以及角端神兽、莲花座状的苏迷卢四峰,透露出强烈的韦陀文化特征,留下了史前时代韦陀灵知神话向华夏神话过渡的痕迹。类似的礼器在西周还可以看到。591页图中的这件西周青铜器底座为方坛形,由四力士抬着;方坛之上为一粗壮的圆柱体,柱身雕满云鸟纹,顶部立着一只属于鹰鹏类的大鸟。这件西周青铜器明显是三星堆神坛的变异,虽然省略了神面、五臣、金城、莲花状的四峰等细节,但天地之中的昆仑神山、黄帝之佐后土和灵界使者大鹏鸟却被凸显出来,表达出绝地通天的主题。

殷商铜铸鸮形卣

在商文化中,以十日为一旬的时间计算系统,以甲乙丙丁等十日为庙名谥号,是一套深层的信仰文化。甲骨文出土以来,学者们已从祭祀先王的卜辞中发现了一项明确的规律:祭祖的日期与受祭者的日名相同。对此,王国维先生最早提出:“因之际先率以其所名之日祭之,祭名甲者用甲日,祭名乙者用乙日,此卜辞之通例也。”(《观堂集林》,卷9)郭静云认为,十日系统所表达的,不仅是十天一旬的时间周期而已,而是象征十个太阳轮流升降于天地之间,以此作为天地之间的沟通媒介。在商文化信仰中,东、西方象征着掌管大自然死生规律的奥秘:在春分之时向东举行迎日礼,欢迎日暖,祈求生机降临:在秋分之日向西举行送日礼,送别日暖,并祈求死后再生。此以信仰不仅涉及大自然的生灭循环,同时也推及人的生命历程以及死亡后可以再生的观念。是故,对十日的崇拜,其实与丧礼有密切的关系。十日谥名决定了丧祭的准则。商和西周早中期的铭文所录“日甲”“日乙”等祖先名号,其中的“日”字未必是用来表达日期,更可能是表达升天后的祖、父、兄本身已经与日合体,所以能从地下随日轮升天。因为共有十日轮流升降于天地之间,十日各有其名,所以死者所乘之日名,就成为死者的谥号。也就是说,商人对日的崇拜,包含了死者再生的信仰,他们相信死者灵魂没入地中,犹如太阳西落,夜晚过后,又将在朝霞时再生于东方并乘日升天。日名谥号即指亡者升天之日,它并非表达亡人入土之日,而是表达其灵魂随日升天的日期。商代在祭祀先王的同时,也会祭祀他所乘的日,以及与他同日升天的所有祖先,此即虞祭的神秘隐义。并且,虞祭不仅是送先王乘日升天,也是协助其升天之后能顺利地朝见“帝”,列于天中上帝左右,亦即“宾于帝”。所以殷商的王冢都是头朝北向,也即上帝北辰所在的方向。直到西周时期,青铜铭文上依然常见日某为祖名,表明乘日信仰与日名丧礼也是西周贵族文化之核心。乘日升天、御龙游历的神秘形象,早已深植于中国文化,因此自古以来,送魂、安魂、祭魂仪式都是在朝霞时进行。日本人藤田丰八在其《中国南海古代交通丛考》一文中提出,古印度韦陀文献中有“十二日迭出,烧尽大地”的记载,与中国文献所见的“十日并出”“焦火不息”很相似,因此殷商最具种族特征的十日概念很可能发源于印度。除了十日,郭沫若等学者提出了很多颇有见地的依据,证明殷商十二辰计时系统源于巴比伦的十二宫体系。但实际上,《梨俱韦陀》也讲到了十二宫体系,而《耶柔韦陀》则列举了二十八宿(Nakshatra)。[279]

改变史前历史的昆仑神话

早在20世纪之中叶,苏雪林女士于抗战时期,中华民族处于最危殆的时刻,发奋研究昆仑神话,提出了昆仑神话西来说,并且将其归为一种世界性的文化现象。她断言,昆仑之谜以及相关古文献如《山海经》《九歌》《天问》《淮南子》的破译将证明“世界文化同出一源”,“中国古史混有外来神话及历史之成分”,“战国学术思潮乃外来文化刺激所产生”,“由是则先秦史地与文化史皆将全部改观,其关系岂不诚重且大哉”。并且她还预见到,新的突破点会来自比较神话学研究:“惟窃以为伏羲、女娲、虞舜、夏禹及夫黄帝、共工诸人根源,似不能完全索之故纸堆,若觅之于两河流域、埃及、波斯、印度、希腊古史与神话,必有惊人之发现。”其名作《昆仑之谜》有云:

关于昆仑仙山之想象,不知始于何时,今日文献之约略可徵者,惟有文化最早之两河流域,故吾人亦惟有姑定两河流域为昆仑之发源地。考西亚远古传说,即谓有一仙山曰“Khursag Kurku-ra”,其义犹云“大地唯一之山”(Mountain of all lands)或曰“世界之山”(Mountain of the world),为诸神聚居之处,亦即诸神之诞生地……

笔者固不解西亚语文,以意测之,Khursag之一字或指“世界”,或指“大地”,而Kurku-ra或为“大山”,为“高山”。中国之昆仑,古书皆作昆仑。说文谓昆为古浑切,仑,卢昆切。以今日粤音读之,与Kurku-ra相差不远,殆音译其后一字也(且此仙山实为阿拉拉持Ararat,波斯人呼阿拉拉持山为Kuh-i-nuh,则音与昆仑更近)。夫西亚与中国古代之语音,一则几经转译,一则屡有变迁,而尚能保存此项对音,使昆仑之真源不昧,终能互证于数千年后之今日,此则非可喜可庆之事耶?

昆仑神话分布之广,几遍全世界。埃及相传亦有大山,为群神诞生及聚居之所,惜今亦莫考厥详。至菲里士坦人之喀密(Carmel),希腊人之奥林匹司(Olympus),北欧人之阿司卡德(Asgard),印度人之苏迷卢,殆无不由西亚“世界大山”之演化。

希腊之奥林匹司,希腊人所想象此仙山之景况,考之荷马史诗《依里亚德》及《奥德赛》,再考之希腊诸神话,则亦殊为奇丽。大概谓:此山最高处为天帝宙斯(Zeus)所居。宙斯召集群神会议亦在其处。有云母石之宫殿,宏峻无比。殿中梁柱,巨壮异常,瑰采琦光,互相映发;所有宝座,皆黄金白银所成。宙斯高踞中央之座,称为天地万物之主宰,亦称为诸神之父,万神之王。其他诸神,则各按其品级之高下,列坐于两旁。宫廷四壁,铺满凡手不能描绘之图画,谲诡奇幻,万态千形。其色则或浅绛,或殷红,或金黄,或深紫,堂皇绚丽,炫人心目,有似夕照西沉时之一天霞彩。山巅气候,四季皆融和如春。既无风雨之侵暴,亦无雪霰之飘零,既不见雾气之冥磅,亦不睹纤云之舒卷,惟湛湛青天,覆于山之四周上下,昼夜皆光明洞澈,宛似琉璃世界。满山好鸟嘤鸣,悠扬悦耳,朝夕不断;奇葩异卉,吐艳争妍,终岁无已。自山巅至山腰为“云区”(The region of clouds),为仙境与凡尘之分界。荷马史诗谓此云区为“天门”(The gate of heaven),有女神曰霍莱士(Horaes)者守之。女神者或谓为宙斯之女儿,或谓为宙斯之近侍,为数不止一人。宙斯常至此云区,麾云聚散以为乐。奥林匹司本为大丛山,故其他诸神,散居他峰,或居山谷,与宙斯不共一处。希腊人想象天空之上,乃是神域,此山之高,既直通于天,则可为登天之阶梯。故Olympus者义犹天人两界之渡口云尔。

综合上述奥林匹司、苏迷卢、昆仑诸山形况而比较之,则相同之点实不一而足。试论列于次:

昆仑之最上为悬圃,人能登此,则成为灵体,能使风雨。由悬圃再上,则登于天,成为神人;奥林匹司之巅即为天界;苏迷卢以上为三十三天。同点一。

昆仑为“帝之下都”,为禹之“下地”,可见帝之正都在天上;希腊万物主宰宙斯本居天上,特以奥林匹司为其地上离宫,以便时到大地,与人类相接触;苏迷卢亦为大妙天之居处。同点二。

昆仑除天帝外,尚有西王母居附近之玉山,又有许多神灵,散居昆仑附近各山曰昆仑之墟者;奥林匹司诸神散居此山之丛峰或山谷;苏迷卢四大天王居山腹,尚有诸天,居山之四近。同点三。

宫殿城郭,众宝庄严,瑰奇美丽,不可名状。三山之景况,大概仲伯之间。同点四。

昆仑四近之山多玉石;苏迷卢为琉璃、玻璃、黄金、白银四宝合成。又有所谓金刚、车渠(砗磲),因陀青宝,赤莲花宝;奥林匹司未言多玉多宝,然宫殿为云母石所筑,梁柱皆闪宝石之光,宝座皆为金银。同点五。

奥林匹司有四季不断之仙葩;昆仑有珠树、璇树、绛树、碧树,又有不死树及木禾等;苏迷卢有四大林,又有如意树,能随天人之愿而供给其需要,又有大树王名波利耶多,使天人于树下享受各种娱乐。同点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