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灵知到宗教002(1 / 1)

吐鲁番出土的摩尼教帕提亚文书中有一首哀悼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诗,其中写道:“高贵的主(耶稣)改变(’zw t)了他的衣服,以其神力出现在撒旦面前。天动地摇,桑迈尔(Sammaēl)深藏远遁。”桑迈尔为妖魔。如果耶稣只是日常意义上换了一件衣服,何至于天动地摇,使妖魔深藏远遁?格施威彻(I.Gershevitch)提出,’zw t 可以解释为“除去”。耶稣除去他的衣服,就是脱去他的肉身,显示出他的真身,从而使魔鬼震惊而深藏远遁。在讲到摩尼时,也把肉体比作衣服。帕提亚文书悼念摩尼的遇难,写道:“沙雷瓦月的第四天,星期一,十一点钟,当他(摩尼)站着祈祷时,脱去了肉体的凡衣。”摩尼教科普特文赞美诗集第二部第二六四首是赞美耶稣的,得救的灵魂以第一人称写道:“我把衣服——这曾伴随我的衰老病躯——抛在地上,我给自己穿上不朽的衣服……”

耶稣被钉上十字架

在诺斯替教神学中,人的灵魂要想得救,要抛弃自己的旧衣服——肉体——穿上不朽的新装,就必须获得秘密的知识。这秘密的知识就是为《薄伽梵歌》所推崇的Jnana,即有关灵魂的知识。正如《薄伽梵歌》所云:

就像人脱下旧装,换上新衣,灵魂放弃老而无用的旧身,进入新的躯体。

伟大的圣贤、奉献者们,通过瑜伽之路,摆脱了物质世界中各种业的结果的束缚。这样,他们脱离了生死的轮回,回归首神,到达一种超越所有痛苦的境界。

经历了许许多多的生生死死之后,真正处于知识之中的人会臣服我,认识到我是万源之源,是一切存在的始原,这样的灵魂非常罕见。

小智的人崇拜半神人,所得的有限而易逝。崇拜半神人的,到半神人的星宿去。但我的奉献者,最终会到达我至高无上的星宿。

灵魂超越了躯体,至尊薄伽梵超越了诸神和创世的化身。在至高无上的灵性星宿,灵魂与他的来源——至高神圣者或至尊薄伽梵——相逢。这部分知识便是有关灵魂的知识,即韦陀灵知体系中神圣的灵知义理。

只有将灵魂与躯体分离,将至高神圣者与“造物匠上帝”分离,才能超越诸神的天堂——它构成了物质世界的一部分,才能为灵魂提供一个完全不同的存在维度——灵性存在;上帝、至高神圣者、至尊薄伽梵才能彻底超越物质宇宙,获得完全独立的异质时空——灵性世界。

这种物质与灵性的彻底分离,在《旧约》和使徒所传的《新约》里被模糊了,上帝被描绘成手托宇宙或划定天地的形象;另一方面,因为没有灵魂转世的理论,要解释灵魂与肉体的关系变得非常困难,甚至使得圣徒还要带着肉体进入天堂。此外,基督教根深蒂固的对上帝的恐惧心态也来源于此。《旧约》里的造物匠上帝所展示的愤怒、嫉妒和仇恨,与韦陀灵知体系所描绘的充满了爱、宽容、理解的至尊神形象相去甚远,反而从另一个方面反映出信徒的无知和恐惧。

灵知派将造物匠上帝与至高神圣者分离,为人、神之爱及“神秘联结”提供了可能。毕竟,既然上帝已经立下了宇宙律法,并给予人类选择的自由,何必还要再去仇视、嫉妒罪人?人类将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接受大自然律法的审判,得到或好或坏的结果。最高的神,并非万物的创造者兼灵魂大法官,乃是灵魂在灵性家园的亲人。这就是灵知派所要保守的无上机密。

将灵知派理论与使徒所代表的“正统”基督教理论相比,“正统”基督教理论显得粗糙而且幼稚,显示出更多属世的品质,其原因就在于缺失了这部分将灵性与物质彻底分离的核心灵知。诚如刘晓枫所指出的:

《灵知派经书》引发的问题首先是:何谓“真正”的基督信仰,何谓“真正”的教会,何谓“异端”,何谓“正统”。《灵知派经书》中的一些篇章同样攻击“异端”,而这些灵知派所谓的“异端”恰恰是正史上所谓的“正统”派基督徒。如果说坚持《新约》、跟随使徒的踪迹就算“正统”,灵知派同样从《新约·福音书》(尤其《约翰福音》)的释经出发。如果拒绝《旧约》的上帝就算不“正统”,《灵知派经书》中的一些书卷又明显是从《旧约》出发的,以至于人们推测,基督教灵知派原本是犹太教中的一个“异端”小派。如果灵知派成为“主流”教派,这些《灵知派经书》就可能成为犹太—基督教的正典,其中不少篇章构思之精巧、识见之高超、希腊文之典雅,都不亚于《新约》书卷,就神学教义之系统性和理论性而言,更不亚于教父们的护教论著。事实上,灵知派的经书同样是一种护教文。[136]

由犹太知识精英所保存的诺斯替,与韦陀灵知体系遥遥呼应,很可能属于犹太灵知的“秘教”部分;与强调律法及仪式的旧教一样,由保罗所发扬的“正统”基督教,面对世俗大众,更强调恩赐和信仰,而非个人的灵知境界和内心证悟,在基督教里继承了犹太灵知的“显教”传统。作为“隐士派”领袖的耶稣力图向世俗大众传播“秘教”,贯通犹太显秘二教,结果招致大众和“显教”人物的猜忌和嫉恨。耶稣自愿走上十字架,正是要向大众和“显教”人物传达他的拯救意愿。在耶稣那里,“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旧约》式复仇,变成了《新约》的“要爱你的仇敌,为逼迫你的人祷告”,其原因就在于《旧约》和《新约》所启示的是两个不同的上帝和不同的人(灵与肉)。不过,在耶稣死后,犹太显秘二教在基督教里分歧更加严重,最后导致双方的仇视和诺斯替的毁灭。

从耶稣的启示来看,耶稣并不是要毁灭“律法”,而是要“成全律法”:“但我们既然在捆我们的律法上死了,现今就脱离律法,叫我们服侍主,要按照心灵的新样,不按着仪文的旧样。”也就是说,他要打破犹太显秘二教的鸿沟,让两个不同的上帝和两个不同的人(灵与肉)互相成全。这种理念在基督教的三位一体说中被保留下来,成为基督教的核心思想。而三位一体说,我们将会看到,与韦陀灵知体系密切相关。

诺斯替派的多重天和灵魂学说基本上是韦陀学说,并且它认为人由灵、魂、体三部分组成,按这三种成分的比例多少,可以把人分成三类:属灵的人、属魂的人、属肉的人,同一个人或多或少同时拥有这三种属性,此“三种品格”说亦与数论体系的“三德”说相当吻合。拉达克里希南进一步强调了印度对诺斯替主义的影响。他发现诺斯替主义和《奥义书》之间有大量的相似之处。他同意鲍塞特的说法:诺斯替的基本信条在基督教之前便得到了充分发展。诺斯替主义不是基督教之子,而是其哲学的母体。在1世纪期间,诺斯替派给基督教提供了它正在寻找的哲学。拉达克里希南认为:

诺斯替主义根本不仅仅只是试图抛弃《旧约》和将《福音书》希腊化,它所做的不是要将希腊哲学的真正精神而是要将东方宗教的概念引入基督教,到公元1世纪为止,后者已在罗马帝国的四面八方占据了席位。[137]

在诺斯替教派的福音里,我们可以看到诸多《薄伽梵歌》的奥义,甚至其表现形式亦惊人地相似。比如,《腓力福音》中说:

当邪恶的根隐藏的时候,它是强大的。但是一旦为人所认识,它就消解了;一旦为人所揭露,它就灭亡了。这就是经上这样说的原因了:“斧头已经放在树根上了。”它不只是要砍——因为砍了之后还会发芽——这斧头要渗透得很深,直到把根挖出来……但是如果我们不认识它的话,它就会在我们身上扎根,在我们的心里面结果。它就会主宰我们,我们会成为它的奴隶。[138]

相对应的,是《薄伽梵歌》第十五章开头四句偈颂:

1.薄伽梵克利须那说:据说,有一棵菩提树,根向上,枝向下,叶就是韦陀颂歌。知此树者明韦陀。2.这棵树的枝干上下展布,受到阴阳气性之滋养。其细枝为感官对象。这棵树也有向下延伸的根,与有情世界的业行相纠结。3.此树之真形,世人无法察知。无人得知,此树终于何处、始于何处、根基又在何处。但是,人须下定决心,以不执为斧,砍倒此根深蒂固之幻树。4.然后,必须找到那个至则无返的地方,在那里归命至上人格神——万物之所资始,无始以来,万物之所资生。[139]

这棵弥漫世界的菩提幻树,其根正在陷于贪执的人心——邪恶的寄生地。又比如,诺斯替经典《秀华努的教导》中,论述了神的存在:

神无在而无不在。就他的能量而言,他当然是无所不在的;但就他的神性而言,他的确不在任何地方。因此我们可以稍稍地认识神。就他的能量而言,他充满充斥万方;就他的高妙的神性而言,没有任何事物能容得下他。万物都在神里面,但神却不在万物里面。

这简直就是“有能者与能不二”的韦檀多神学了,《薄伽梵歌》第七章如是表达:

帕尔特呀!我是水之甘味、日月之光、韦陀曼陀罗中最神圣的音节——唵(om)。我是以太中的声音和人的能力。9.我是土地的原始芬芳;我是火中之热;我是一切有情的生命;我是一切苦修者的赎罪苦行。10.帕尔特呀!你要知道,我是一切存在的原始种子,是智者的智慧,强者的勇武。11.我是强者的力量,却无情无欲。婆罗多之华胄!我也是一切有情心中的情欲,但不与正法相违。12.须知,一切存有之状态,无论为中和、强阳还是浊阴,无不根源于我。但是,我不在它们之内,相反,它们在我之中。

三位一体:“显教”与“秘教”

哈拉帕文明遗址挖掘出的瑜伽士打坐(Asana)印章,证实了瑜伽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史前时期。瑜伽的梵文词是“Yoga”,源于梵文词根“Yuj”,基本意思是“联结,结合”,它意指精神联结的方法。它与意思是“绑在一起”的英文词“religion”(宗教)的拉丁词根“religo”类似。

瑜伽是一种方法,通过这种方法,个体能与潜藏在短暂现象界中的神性相联结,达到了这样的联结也就进入了完美瑜伽的境界。基督教中有一相应的术语表达了类似的观念,即“神秘联结”。

因此,就终极的目的而言,瑜伽与基督宗教合而为一。瑜伽犹如一座通向神性的阶梯,由不同的循序渐进的梯级构成。《薄伽梵歌》列出了构成这条永恒阶梯的梯级:业报瑜伽、思辨瑜伽、神定瑜伽以及奉爱瑜伽。与后世钵颠阇利的《瑜伽经》重视解脱不同,《薄伽梵歌》确立了奉爱瑜伽在瑜伽阶梯中的最高位置:“在所有的瑜伽士中,谁信仰坚定地总在内心想着我,为我做超然的爱心服务,谁就通过瑜伽与我最紧密地连在一起,就是最高级的瑜伽士。”这里的“我”,就是克里希那——至尊人格神本人。通过奉爱瑜伽的程序,瑜伽士切断了俗世纽带,获得心灵的自由和解脱,进而与至尊人格神建立了“神秘联结”,恢复了灵魂原本就具有的神圣之爱。

《新约》里的耶稣所传递的启示,与奉爱瑜伽有着惊人的一致。耶稣的教导是:最大的诫命就是爱。人最大的本分就是要尽心(heart)、尽意(soul)、尽力(mind)地去爱神与人。与此相应,5000年前《薄伽梵歌》对奉爱瑜伽的总结是:心意恒想着我,做我的奉献者,顶礼膜拜我,崇拜我,全然专注于我,你必回归我。这个训喻被称为是最机密的知识。

要获得这最机密的灵知,瑜伽士必须切断属世的一切关系,包括来自肉身的一切私欲和对世间、家庭的依恋,从而超越肉体和世俗,如《薄伽梵歌》所说:

克己自制,无所依附,轻视所有物质享受的人,通过修习弃绝,能达到远离报应的最高的完美境界。

以智慧净化自己,下决心控制心意,摈弃感官享乐的对象,既不贪恋亦不憎恨,深居幽僻之地,少食,控制躯体、心意和言语,常入神定,超脱并摈除假我、权力、自傲、色欲、嗔怒,不接受物质事物,远离虚假的所有权,平静恬然——这样的人必定升至自觉的境界。

耶稣对他的追随者提出了同样的放弃肉体享受的要求,甚至有一些门徒在耶稣的直接指令下弃绝了家庭,加入他的灵修团体。耶稣宣称:

人到我这里来,若不爱我胜过爱自己的父母、妻子、儿女、弟兄、姐妹,和自己的生命的,就不能做我的门徒。

我实在告诉你们,人为神的国撇下房屋,或是妻子、弟兄、父母、儿女,没有在今世不得百倍、在来世不得永生的。

这确实非同寻常。耶稣所指出的灵修之路超越了世俗的道德规范,与摩西的成圣之路截然不同。现代很多西方学者认为耶稣受到了佛教的影响。但基督教的神爱观是与佛教哲学水火不容的。无论从教义、修行方式还是终极目标来看,耶稣的基督教更接近一神论的、也更古老的韦陀灵知体系,尤其是将神爱作为瑜伽最高境界的奉爱瑜伽。

基督教对神的理解,核心在三位一体说。这个学说体现出耶稣对犹太灵知显秘二教的融合。现代比较宗教学大师雷蒙·潘尼卡——他既是基督徒也是印度教徒,在其成名作《印度教中未知的基督》中揭开了基督之谜。

他认为,基督并不等同于玛利亚之子耶稣,基督大于历史的耶稣,基督的道成肉身也大于耶稣的道成肉身,它连绵不断地发生着,不仅发生在身体中,也发生在所有创造物的活动和过程之中。作为三位一体中的“第二位”,人通过基督与上帝或不可知、永恒沉默的上帝接触,是上帝与人乃至上帝之外的一切之间的“中保”“联结”,基督是印度教与基督教相遇的“相会点”。潘尼卡说道:

这就是基督:他产生万物,维系万物,万物经历世事沧桑又将复归于他。他是神之恩典的体现,这恩典将每个人引向上帝;除了他以外没有别的道路。这不就是基督徒所称的基督吗?正是他给予人的祈祷以灵感,并让祈祷可为天父“听到”;正是他低声说出神的所有启示,并以上帝的身份说话,不管一个人可能拥有什么样的信仰和思想。他不正是照亮每一个来到这世界的人的光吗?[140]

圣子—基督,作为来自“第一个”圣父的“第二个”,其本身不是沉默的神性,不是不可达到的梵,甚至不是天父上帝、一切神性之源,而是在真正意义上的自在天、上帝圣子、逻各斯、基督。[141]

它好像有两张脸,两个方面。一张脸面向神,而且是它完全的表达和承担者。另一张脸面向外面,面向世界,而且是头生的,是维系者,是世界之存在的赐予者。然而,它不是两个,而是一个——同一原理,同一人格。[142]

基督“等价于”《奥义书》和《薄伽梵歌》中的自在天(Isvara)或无上补鲁莎(Purusa),即世界的终极创造、维系和毁灭者毗湿奴,也即超灵(Paramatma)。《薄伽梵歌》如此讲述超灵:

我是目标、维系者、主人、见证者、居所、庇所、最亲密的朋友。我是创造,也是毁灭。我是万物的根基,是息止之地,是永恒的种子。

超灵、基督确实创造、维系了这个物质世界——灵魂的监狱——让沦为“罪犯”的众生在其中受尽苦难。但同时,他遍透整个宇宙,进入一切众生的心中。作为灵魂的守护者、监督者和引导者,“给予人的祈祷以灵感,并让祈祷可为天父听到”,“将每个人引向上帝”,因此,他又是灵魂“最亲密的朋友”。作为灵魂的终极精神导师,“我以超灵居于众生心中”。就像一个最完美的“典狱长”,他看管、维系“罪犯”,也教导“罪犯”,让“罪犯”走上自新之路,最终离开“监狱”,回到他们的“父”身边。因此,超灵即是宇宙监狱的创造维系者,也是宇宙囚徒——灵魂的指引者、教导者。

三位一体:圣父-圣子-圣灵(以鸽子象征)

而圣父,或“第一个”,就是“第二个”、基督、超灵、毗湿奴的源头,也是一切灵魂的源头——薄伽梵或克里希那。薄伽梵、克里希那才是至尊人格神、至高神圣者,远离物质世界以及一切物质属性,在另一个完全不同、不可测度、不可思议的灵性世界——灵魂的故乡——与纯粹的灵魂一起享受永恒的爱的“美妙”。他不“做工”,但是透过其“头生子”、化身——超灵、基督、毗湿奴——“做工”而无所不能。

在三位一体的上帝之中,基督教和印度教“相会”了。但从灵知文化基因的角度来看,毋宁说,基督教在韦陀灵知体系中找到了其DNA的核心分子结构。

不过,雷蒙·潘尼卡将非人格性的“梵”(Brahman),与“第一个”等同起来,显示出他对“三位一体”缺乏真正的领悟。在韦陀灵知体系里,“三位一体”中的“第一个”是神性的人格,是灵魂的源头和归宿,灵魂之爱的终点与对象,它不可能是抽象的、非人格的。如果“第一个”是抽象的、非人格的,那么“父”和他的“永恒、全知、极乐(sac-citananda)”的“世界”将不复存在。

事实上,梵“是抽象的、普遍的、遍透一切的。似乎是从下而上的,是每一事物共有的,是每一存在物的前设”。作为“存在的基础”,等同于阿特曼——人之中最深处的精神或自我,亦即灵魂。因此,梵不是对应于“第一个”,而是对应于“第三个”——圣灵。人和万物的本质是梵,是神性的。虽然人不是上帝,却是上帝的部分和个体性的扩展,因而与上帝同质。

虽然雷蒙·潘尼卡也同意“如果梵是所有存在物的本质(ens commune),是万物的普遍基础和基本条件,那么它就不可能等同于不仅在万物中而且超乎万物的ens realissimum,即活的上帝,万物之源,绝对的实在”。但是受到吠檀多假象宗学派(Mayavadi)的影响,终于没有指认出“第一位”,因而也没有找到“第三位”。

根据韦陀灵知体系的“三位一体论”,与“第二位”一样,梵同样来自“第一位”,是薄伽梵之“光”或扩展构成了薄伽梵或至尊人格神遍透一切的非人格特征。梵处于哲学(神学思辨之终点)、处于理智之极限或就在理智背后,本质上是内在的——它就是圣灵。

就“一体”而言,薄伽梵、圣父、超灵、基督、梵、圣灵,是等同的,三者“不分,不离”,构成了合一的上帝。上帝既是人格的,也是非人格的;既是内在的,也是超越的。

主宰物质世界的超灵(下部卵形空间内),其上是灵性世界的主人薄伽梵及其梵光、无忧珞珈。

就“三位”而言,基督、造物主虽然等同于上帝,却并非就是上帝,是上帝的圣子,来自上帝的上帝;圣灵/梵虽然遍透一切,是万物的基础,却并非就是上帝,而是来源于上帝,是上帝之“光”。离开了“第一位”,梵、灵魂就失去了存在的根基和超越的目标。吠檀多假象宗学派的错误在于认为梵就是上帝,“第三位”就是“第一位”。如此,“三位一体”轰然倒塌,“上帝死了”,人成了上帝。灵知文明DNA的核心分子结构解体了。

这样的分裂和解体,不仅发生在韦陀灵知体系的内部,发生在诺斯替灵知体系(“第一位”和“第二位”的分裂),发生在“正统”基督教(“第一位”和“第二位”的混同,以致“第一位”隐没),甚至发生在华夏文明的核心结构里,造成了各大文明自身的变异和分裂。

就诺斯替体系而言,“第一位”和“第二位”的分裂,造成了对世界的仇视和冷漠。就“正统”基督教而言,“第一位”隐没,耶稣及其肉体成为基督上帝,使得灵魂无法最终独立于肉体存在并超越物质世界。与躯体的认同造成了狭隘的种族、教派分歧,从而引起了更多的仇恨、排斥和虚伪。上帝沦为赏善罚恶的道德法官,进而“彼岸世界”也失去了超越性,沦为物质享受的乐土,犹如宙斯的奥林匹斯。无论哪一种情况,“三位一体”的分裂或解体,都使超越性的上帝之爱——瑜伽的最高境界不复存在。

由于“三位一体”的分裂和解体,基督教的上帝已经分裂成许多个互相排斥的“上帝”,帕斯卡尔哲学家的上帝,与亚伯拉罕、以撒、雅各的上帝,雅典的上帝与拿撒路的上帝相持不下。西方灵知人的精神分裂难以避免,尼采的出现也难以避免。

尼采反基督的本质恰恰在于对灵魂、上帝之超越性的呼唤,对道德化宗教的厌恶和抨击。上帝之爱并非来自大众对奇迹、魔术、救赎、仪式的盲目信仰,而是来自长期身心实践(瑜伽)所引起的深刻的心灵、自我觉悟(圣灵的洗礼)。尼采如是说:

基督教掀起了一场反对古典理念、反对高贵的宗教的斗争……

我们已经误解了:

1.人的不死性;

2.所谓的另一个世界;

3.居于生存解释中心的惩罚概念和赎罪概念的荒谬性;

4.使人非神性化,而不是使人神性化,扯开了最深刻的裂缝,对于这种深刻的裂缝,只有依靠奇迹、依靠最深刻的自我蔑视的礼拜才能克服;

5.充满了毁坏的想象力和病态欲望,而不是充满了可爱而单纯的实践,不是充满了一个可以在尘世实现的佛教乐土的世界;

6.包含了教会团体、神学、崇拜仪式、圣礼在内的教会制度:总之,所有拿撒勒的耶稣所反对的东西;

7.无处不在的奇迹和迷信;相反,犹太教和最古老的基督教最引人注目的标志正好是它对奇迹的反感以及它的相对的理性。[143]

剥开教会的“神圣谎言”,尼采试图从保罗的基督教里夺回基督的真精神和自我的真价值。

宗教毁于对道德的信仰。基督教的道德意义上的上帝是不牢固的:结果必然只能是无神论。[144]

真正的宗教源于真正的超越肉体的生命,超越了世俗道德的善恶概念。

和日常的那种生命相对立,耶稣提出了一种真正的生命,一种真理中的生命:因为他所讨厌的莫过于那种笨拙的、毫无意义的“永恒化的彼得”、个人肉体生命的永恒延续。他斗争的对象就是“肉体的个人”的张狂:他怎么可能希望这种“肉体的个人”的张狂变得永恒呢?

对道德的超越是和完美的人同时出现的。[145]

没有对超越性上帝和灵魂的觉悟,基督教成了庸人的道德裁判所,“罪恶、宽恕、惩罚、奖励等等概念——这些对原始基督教来说都不值一提甚至被排斥的东西——如今都走上了前台”。[146]上帝成了庸人的奴仆,“用我们心中还残存的那一点点的虔诚,我们应该会在适当的时候,发现一个治疗伤风的上帝,或正当暴风雨来临时带我们上马车的上帝,如果存在着这样一种荒谬的上帝,我们应该扬弃他。上帝作为仆人、作为信差、作为报告时辰的人——事实上,这是用于所有偶然事件的最愚蠢的字眼”。[147]

让上帝死去的并不是尼采,尼采只是揭开了那个“神圣的谎言”,宣布了保罗式上帝的死亡:“在保罗那里,有的不再是一种新的实践(像耶稣本人指点和教诲的那样),而只是一种新的崇拜仪式、一种新的信仰、一种类似于奇迹的变形(通过信仰而得到救赎)。”[148]

在躯体和世俗道德的层面,不再有耶稣的宽容和基督之爱。相反,产生了对异端的仇恨和渴望迫害的意志,“‘后来的附加物’——整个的预言家和奇迹创造者的态度,愤怒,用魔法来召唤最高审判,乃是一种令人厌恶的败坏。譬如:何处的人不接待你们……我告诉你们说:真的,那将成为索多姆和蛾摩拉(注:《旧约》中被毁灭的巴勒斯坦的城市名)。无花果树:早晨回城的时候,他饿了,看见路旁有一棵无花果树,就走到跟前,在树上找不着什么,不过有叶子,就对树说,从今以后,你永不结果子!那树就立刻枯干了”。[149]

尼采于是大声宣告:“一个替我们赎罪而死的上帝;一种由于信仰而得到的拯救;一种死后的复活——所有这一切都不过是真正的基督徒的胡说八道。”[150]

在超人的疾呼声中,我们似乎听到了千年前巴勒斯坦荒谷中诺斯替派的苍凉回音。从文化宗教学的角度来看,尼采对基督教的批判,可以说是西方宗教内部“显教”与“秘教”之间的又一场冲突。

这种冲突和张力在韦陀灵知体系的内部同样存在,造物主上帝与薄伽梵处于不同的层面;同样,宗教活动(dharma)与奉爱瑜伽也有着完全不同的程序和目标:

至尊者作为创造者的形貌跟作为薄伽梵的形貌是不一样的。至尊者作为造物主的一些名字,有些是由物质主义者想象出来的。物质创造是至尊者的外在能力的功能,因此,了解造物主的名字并不能使人完全地觉悟到至尊薄伽梵的精粹。[151]

一般的宗教活动指向对造物主及其外在能力包括半神人或诸神的崇拜,其目标和成果是与肉体或与肉体相关的家庭、族群、国家的物质富裕及物质享受。而奉爱瑜伽指向远远超越于物质世界的至尊薄伽梵、至高神圣者,其结果与躯体及其相关物没有任何干涉,因此它的成果就是神圣之爱本身,以及与躯体完全分离的灵魂本身的喜乐。

履行一般的宗教活动跟履行奉爱瑜伽截然不同。人履行宗教仪式,可以得到经济成长、感官享乐、解脱(融入于至尊的存在中),但从超然的奉爱瑜伽而来的成果与宗教仪式而来的结果有天渊之别。[152]

可以说,以韦陀祭祀、仪式为主体的业报瑜伽,以数论哲学为主体、以梵为目标的思辨瑜伽,以及以神秘精神力量为主体、以超灵为目标的神定瑜伽,构成了韦陀灵知的“显教”;而以至尊薄伽梵为终极目标的奉爱瑜伽,构成了韦陀灵知的“秘教”。两者之间既存在冲突,也互相融摄。一方面,通过履行宗教仪式和祭祀,可以使修行者提升至奉爱瑜伽;另一方面,如果修行者未能放弃躯体化的自我认同,形式上地执行宗教仪式,对于灵魂的提升是无用的,恐惧、愤怒和贪婪仍将在宗教的外衣下制造仇恨和虚伪。

回到基督灵知的源头,借助韦陀灵知基因,我们有可能重新发现“三位一体”的神圣奥秘,让超越性的上帝之爱得以复活。

“三位一体把二元论还原成统一体(Trinitas reducit dualitatem ad unitatem)。”圣奥古斯丁如是说。比较宗教学大师雷蒙·潘尼卡认为,三位一体的实质正是韦檀多哲学的不二论。

雷蒙·潘尼卡对韦檀多不二论的理解发人深省:

被理解为具有人格的上帝,若得不到梵的概念的纠正,就会有成为神人同形同性之偶像的危险。超人格的梵,倘若丧失梵作为上帝的互补观念,就可能变成完全抽象的共同本质……人不可能满足于一个无定形的梵:他们也要一个活生生的梵,纯粹的意识,完美的喜乐和至上的存在——不是作为所有存在物的某种总和,而是虽处于一切之中但不能简单地被化成“一切存在物”的东西。[153]

如同西方的上帝需要梵的概念的纠正,我们将在后文论述的古老的华夏之“道”,也需要与薄伽梵的概念进行互补,才能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生命树和双头龙

作为犹太教里的秘教,卡巴拉教的起源可以上溯到12世纪至13世纪,其教义分为三个方面:卡巴拉神学、卡巴拉冥想和卡巴拉咒法,它要求信徒坚持艰苦的冥想过程和严格的苦行生活方式。卡巴拉是犹太教神秘哲学的核心价值,依靠希伯来语在老师与学生之间秘密口头传承,它并非作为智力训练而存在,其神秘之处也不仅在于它孤独的实践过程,它真正的用途是开启人类内心的仁慈和博爱。卡巴拉追求两种看似对立的成就:一是与上帝的结合,一是在世代沿袭的犹太教框架内的家庭和公众生活的幸福。

卡巴拉能够帮助人类回归上帝。上帝首先将卡巴拉传授给了几位天使,他们又转而传授给了亚当。后来它又被传给了诺亚、亚伯拉罕和摩西。最初有七十位长老参习了卡巴拉,他们认为,大卫王与所罗门王也是卡巴拉的参习者。后来,这种口头的传承终于结束了,卡巴拉的知识开始被书写下来。

卡巴拉的许多基本思想和原理在诺斯替教中也能找到。两者都在其教义中阐述了重要的“灵知”,这些知识无法为理智所思辨,无法以文字表述,却可以被上帝感召。与上帝隔离且被圈囿于身体和物质中的人只不过是无知者,其过失不被认为是罪行。“灵知”可以将人与上帝再次结合成一体,使人知道上帝之所以为上帝。这些可以共享“灵知”的人是被选中的人,他们是启发人们共享上帝知识的人。

在卡巴拉看来,上帝是所有对立观念的总和。因此,上帝是好的也是邪恶的,是公平的也是不公平的,是仁慈的也是冷酷的,是无限的也是有限的,是不可知的也是可知的,而所有这一切包含着矛盾和对立的事物,结合成一个完整、伟大的上帝。

由此乃得出卡巴拉的第二个观点,即上帝与世界的间接联系。上帝就像镜子的光芒,这些光芒反射到第二面镜子,又反射到第三面、第四面……这样继续下去,在这继续反射的过程中,这些光逐渐失去一部分,直到完全昏暗消失在无限的世界中。

光的反射说构成了卡巴拉的创世理论。最初的上帝及上帝自己放出的光形成了第一个起源,从第一个光源发展出九个,这十个光源被叫作“原体”(Sephiroth)。“原体”的光组成了上帝神圣的名字,十个“原体”中的每一个都是“原质”(Sephirot),它们合在一起便形成了生命树,它是卡巴拉冥想的中心映像。每一个“原质”都呈显出上帝的一个方面,它们合起来,又表示上帝神圣的名字。生命树描述了让人类更加接近上帝的上升道路。在“原体”的帮助下,人类向着上帝攀登,以努力获得来自每一个“原质”所蕴含的知识和品质。

卡巴拉生命树

生命树是卡巴拉神学的核心,它被视为神创造宇宙的蓝图,或者称之为神体的构造图。生命树不只是描绘于羊皮纸上的图样,它象征广大的宇宙、作为小宇宙的人体生命,以及臻达上帝的灵魂之旅。生命之树大致由以下部分构成:三支柱(慈悲之柱、温和之柱、严厉之柱)、十圆或十原质、四阶层(风、火、水、地)、四世界(原型的世界、创造的世界、行动的世界、物质的世界),以及二十二条路径。冥想的旅途从象征物质存在的“王国”开始,经过二十二路径,穿越十圆,直到象征最高超越性的“王冠”为止。其中每个圆都有守护、指导灵魂超升的大天使。十个原质按照由上至下、由右到左的顺序分别是:

王冠(Crown):超越、神的本性;亦代表净火天。

智慧(Wisdom):智慧、纯粹理性、创造原点;亦代表恒星天/原动天。

理解(Understanding):执行、实质的理性、创造之泉:亦代表土星天。

仁爱(Love):爱、仁慈、恩宠、伟大;亦代表木星天。

严格(Severity):法、神的权力、恶的发现、怒;亦代表火星天。

美丽(Beauty):慈悲、调和、美;亦代表着太阳天。此原质正是生命之树的核心。

胜利(Victory):永远、膨胀、胜利;亦代表金星天。

光辉(Splendor):尊严、收缩、光荣;亦代表水星天。

基础(Foundation):基础、万物的基础、神的创造力;亦代表月球天。

王国(Kingdom):王国、物质、人,由四元素所合成,代表物质的存在。

一般认为生命树中的十个圆代表神的十个面,左边代表男性,右边代表女性,而中间则是二者协和地带。如此看来,卡巴拉生命树的概念已将大宇宙和作为小宇宙的生命融合为一,或者说,其中蕴含了大宇宙与小宇宙也即天与人的全息感应关系。一方面,在小宇宙的层面,生命树近似瑜伽的脉轮体系,圆相当于chakra(轮),而径相当于脉,每一个轮都储藏着神圣的能量,释放出圆或“原质”所内含的品质和觉知。二十二条路径分左中右的布局,则对应于阴脉、阳脉和中脉。另一方面,在大宇宙的层面,生命树对应于宇宙树,它既映显了宇宙的总体架构和创造过程,也是灵魂升达上帝天国的登天之路,其超升过程就在精神的自我修炼中完成。如是,《考史多基奥义书》的升天场景又一次呈现在我们面前。好几部主要的韦陀经典都提到这棵植根于上帝天国的生命树/宇宙树。《羯陀奥义书》第四颂把世界比作一棵大树,而梵则是此树的根:

其根在上界,枝叶乃下垂,永恒宇宙树!其根实清净,彼即为大梵。彼名不灭者,诸世界依止,无人能超越,信然此即彼!

《薄伽梵歌》第十五章开头,克里希那讲述了有关倒生之树的寓言:

据说,有一棵菩提树,根向上,枝向下,叶就是韦陀颂歌。知此树者明韦陀。

这棵树的枝干上下展布,受到阴阳气性之滋养。其细枝为感官对象。这棵树也有向下延伸的根,与有情世界的业行相纠结。

此树之真形,世人无法察知。无人得知,此树终于何处、始于何处、根基又在何处。但是,人须下定决心,以不执为斧,砍倒此根深蒂固之幻树。然后,必须找到那个至则无返的地方,在那里归命至上人格神——万物之所资始,无始以来,万物之所资生。

觉悟真常,不为荣名、错觉、幻缘所污,不贪爱欲,不执苦乐双昧,不受迷惑,了知如何皈依至尊主,这样的人,能够超转永恒的国度。

我的居所非由日月照明,也不用电气。到了那里的人,绝不会重返世间。

《白净识奥义书》第四章以二鸟同栖一树喻解灵魂与内心之神我的关系:

美羽情亲侣,同树栖一枝。一啄果实甘,一止唯视之。

魂栖同此树,沦没在无明,昧觉能力孱,痴惑自伤情。时若见其邻,可敬拜之主,得睹其光荣,遂尔离忧苦。

宇宙神我弥纶天地,遍覆万物,也进入众生心中,与灵魂相伴,作为观监者、引导者而存在。《奥义书》将此二我比喻为两只鸟的关系,一只鸟为个体之我(Jiva),另一只为入乎内心之神我。两只鸟同在一棵树上,一只在吃树上的果实,另一只在旁观看,等待老友转头相认。个体之我进入生死轮回,承受善恶果报;神我则清静无为,永恒自在,始终以朋友的姿态在静观对方,并以种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在身心内外警醒、指引、成就个体之我。

《奥义书》的二鸟比喻让我们想起了希伯来《圣经》中亚当和夏娃的故事。据《旧约·圣经》记载,上帝令伊甸园的地里长出各种美树,树上结满香甜的果实。花园中央有两棵神树,一为生命树,一为智慧树。生命树的果实能够令人永生,而智慧树的果实,则能让人获得分辨善恶的知识。亚当、夏娃受到蛇的引诱,偷尝禁果之后,上帝勃然大怒,遂将两人驱逐出伊甸园,并派天使守护生命树,防止人类再次偷窃,这使人类永远失去了获得永生的机会。亚当、夏娃偷尝禁果,一如《奥义书》中那只吃下善恶苦乐之果、象征个体之我的鸟,从此沦入无边无际的无明和烦恼。蛇象征被扭曲的生命力——昆达里尼。它蕴藏在人身之内,在阴阳气脉间冲撞游走,制造出贪欲和愤怒。如果说智慧树是二元对立之幻,那么生命树就是天人一体之真,它象征载着灵魂向上帝天国飞升的神圣灵能。破除了幻觉的鸟儿如今回头看到伴侣,立时恢复其本来真性,两鸟结合为一体,生命之树骤然绽放。《奥义书》里的两只鸟在《圣经》故事里被替换成了两棵树。

生命树源远流长,在西亚史诗、埃及壁画、波斯神话、中国《山海经》、三星堆出土的青铜器中都出现了它的身影,以至朱大可认为它是“亚洲精神共同体”的血缘符号。哈拉帕出土的一枚陶印上雕刻着一棵菩提树形状的生命树,树中央赫然盘绕着一条独角双头龙。这个纹饰与苏美尔、古埃及的鹰蛇合体形象显然同出一源,但看似更为朴质简古。印度学者认为这条造型如弯弓的双头龙实际代表梵语里最神圣的字母OM(唵)。在《奥义书》中,OM这个音节被解释为天地万物和韦陀诸经的源头,是整个世界及其过去现在未来的象征,深思冥想这个音节能让人觉悟梵,实际上,OM就是音声之梵。OM由a、u和m三个音节组成,这三个音分别代表创造、维系和毁灭,也代表司掌创造、维系和毁灭的大神梵天、毗湿奴、湿婆,以及为三大神所操纵的阴、阳、中和之气。OM代表韦陀三明:《梨俱》《耶柔》《娑摩》。OM也代表三界:天界、地界、空界。从OM产生了韦陀,梵天吟诵韦陀,通过韦陀的圣言和梵音,一切存在物的名相功德自动呈显。

世界发源于圣音和圣言,这种奇妙的创世说也出现在希伯来宗教里。希伯来圣经《塔纳赫》中说,上帝有无上的智慧,以言辞创造世界。《旧约》箴言和诗篇等多处赞美了上帝的智慧,而《创世记》也记载了上帝以言辞创造的伟业。《约翰福音》开头就说:“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而“道”在希腊语《圣经》中,就是逻各斯(logos)。可以说,上帝的智慧是内在的逻各斯,上帝的言辞是外在的逻各斯。卡巴拉密教文献《佐哈尔》描述了上帝如何透过观想犹太律法《托拉》创造了天、地和世间一切表象:

当神圣者决心要创造世界,他用《托拉》指导他自己一如他所计划……他深观《托拉》,深入每一个具有创造性的言辞,并把世界造成与之相对应的形状……上帝如是照见自己的计划。《托拉》中写道:“起初神创造天地”,他观想这个表述,并创造出天地;《托拉》中写道“要有光”,他观想这些言辞,并创造了光。用这种方式,整个世界被创造出来。

印度河陶印,刻有菩提树上的双头龙形象,被认为代表了最早的神圣符号“OM”(左);神圣的符号“OM”(右)

据张光直先生分类的夔龙图的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