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战局
之前一直未提到黄河以北的战争局面。黄河以北的局面其实比较简单,用两个字形容叫“磨”和“耗”,没有黄河以南的情节那么跌宕起伏。
黄河以北的地理用比较简单的话说,就是太行山作为一道墙壁将黄河以北的土地分成两半,右边一半是华北平原,左边一半是山西的几个盆地(忻定盆地、太原盆地、临汾盆地、长治盆地)。山西的几个盆地以及河北的华北平原被山势险峻的太行山分割开来,只有山脉中间断开的山口让两地之间得以进行沟通。共计有八个山口适合通行,这就是著名的太行八陉,这八陉都是比较狭窄的通道,战略地位非常突出,往往成为战争双方争夺的要害地区。
二世元年七月,陈胜吴广起义。
八月,武臣在张耳、陈馀的辅佐下,北渡黄河,在黄河以北(今河北省一带)建立了自己的势力,并陆续攻占了不少土地。武臣过黄河仅仅带了三千人,他能顺利攻占赵国,这和当地叛乱势力的支持是分不开的。投效武臣的人有不少是秦政府体制外的人物,如武臣过黄河后,得到当地“豪桀”的数万人军队;也有秦政府体制内的人,如范阳令徐公、秦将李良等,其中李良还是有资格见到皇帝的秦国高级军官。
李良投靠武臣后,武臣让李良继续统领本部人马为其效力。武臣在赵国的这种搭积木式的政治结构,使得他在河北一带的扩张非常迅速,当然也埋下了严重隐患。
九月,周文被章邯击退,陈胜的威信和控制力极大受挫,武臣在张耳、陈馀的挑唆下自立为赵王。两个月后(二世二年十一月),降将李良突然叛乱,袭击了赵都邯郸。邯郸方面对此毫无防备,赵王武臣、左丞相邵骚当场被杀,张耳、陈馀二人乱中逃脱并向齐国求救。当时的齐王田儋派出部将田闲领兵支援赵国,张、陈二人同时收集了赵国的旧部,组织了一支数万人的军队。在齐国的军事支援下,赵国的局面逐步得以稳定。
又过了两个月,二世二年一月,张耳、陈馀正式立原赵王后裔赵歇为新的赵王,建都信都(今河北邢台),重建了赵国政权。李良向新生的赵政权发动进攻,却被陈馀击败,连邯郸都被陈馀收复了,失败后的李良南逃投奔章邯。
紧接着王离兵团来了。王离兵团东调后,先渡过黄河控制住今天山西省一带的形势,接着又突破了太行山的山口,冲进华北平原,和赵军交上火。可是从一月打到七月,王离兵团和赵齐联军“磨”、“耗”了半年多,双方都没有什么突破性进展。与此同时,在黄河以南章邯屡败叛军,击毙匪首,**迭起。
七月,章邯在东阿会战中被项梁击败,被迫退守濮阳,丞相李斯下令王离兵团南下支援。由此,王离兵团的部分军队出现在黄河以南,并在九月帮助章邯取得了定陶夜袭战的胜利。
此时正好赶上秦政府人事动**,老丞相李斯被赵高扳倒,赵高接手了丞相一职,调动章邯兵团北上。这样一来赵国方面撑不住了。
章邯很为难
二世二年闰九月,王离兵团在北线击败了赵军,赵王赵歇、相国张耳、大将军陈馀带着败兵退入巨鹿坚持抵抗。陈馀让赵歇和张耳在巨鹿顶住,自己则往北逃到了恒山郡搬救兵。
次月(二世三年十月),章邯兵团在南线打败了当地的赵军,并且攻破了邯郸城,夷平了城郭,将邯郸居民强制迁徙到河内郡一带监视起来,防止他们据城反抗。
章邯攻破邯郸后没有继续向北推进,而是将大本营设在巨鹿以南的棘原,囤积了从敖仓转运来的粮食,同时修筑了一条甬道,给王离兵团转运军粮。悍将章邯老鹰变白鸽,化身后勤大队长。这是什么情况?这就是人们没注意到的多兵团联合作战的坏处。
按理说,多兵团联合作战可以形成泰山压顶的态势,将敌人彻底压垮,但在实践中却做不到。因为几个兵团司令之间的关系很不好处理,或者说的更直白一些,几个兵团司令以及他们带领的各级军官们之间的功劳扯不清楚。这并不是说这些兵团司令自私、不顾大局,而是其中涉及到的利益分配的问题,无法简单得用一加一等于二来计算。
黄河以北原本属于王离的责任范围。假如王离在河北戡乱成功,那么毫无疑问,这些功劳将属于他。现在章邯突然到来,把人家的功劳抢走,这算什么?两个月前,人家王离还抽调了部分兵力补充给你,帮你打赢了定陶夜袭战,人家可没跟你抢功,转眼间你跑到河北来把人家的功劳给抢走,你说你怎么做人的?
但是上峰下令让章邯北上,章邯没有理由不北上,他只好象征性地在南线打垮部分赵军,攻克邯郸城,算给上头有个交代。攻打巨鹿的功劳他就不愿意再插手了(连最后这点功劳你也抢走,那你也太不会做人了),专心搞他的后勤工作。
读者如果怀疑笔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以去参考谭伯牛的《战天京》,里边有湘军名将曾国荃围攻南京的案例。淮军(友军)领袖李鸿章明明有攻城利器(开花大炮),却顶住清朝政府的压力,坚决不做“坏人”,死活不肯来南京赴援。而师老兵疲的曾国荃宁可在南京城下苦苦煎熬也不接受李鸿章的支援。当时曾国藩、李鸿章、曾国荃的奏章书信现在还能查到,可以发现两个兵团主将(曾国荃、李鸿章)对于联合作战的心态有多么微妙,不是“和衷共济”一句话可以扯得清楚的。
有了章邯做后勤大队长,王离没有后顾之忧,全力猛攻巨鹿。赵王赵歇和赵相国张耳压力山大。好在陈馀在恒山郡收罗了数万军队,赶到巨鹿援救。可是真到了城下,陈馀才感到秦军势大,不敢贸然上前进攻,但也没逃跑,就在巨鹿城北建立营地,等待时机。张耳的儿子张敖也很争气,到代郡收罗了一支一万多人的队伍,赶来救援。燕国也派出大将臧荼前来救援。面对强大的秦军,几路援军束手无策,只好先建立了连片的营地,互相支援,防止被秦军吃掉。
应该说巨鹿外围的援军数量不少,但是慑于秦军的强大,外围的援军也不敢贸然向秦军进攻,只是筑造营垒,和秦军进行远距离的对峙,双方就在巨鹿城外练习用眼神杀人。援赵军队在外围“打酱油”,没敢找王离麻烦,王离也懒得理他们,全力围攻巨鹿。
外围很淡定,被围困在巨鹿的张耳像热锅上的蚂蚁。盼星星盼月亮等来的援军近在咫尺却在发呆,张耳心急如焚,连忙多次派人催促陈馀出兵解围,陈馀认为自己兵力太少,无力和秦军抗衡,不敢发兵。被围几个月后,失去耐心的张耳大怒,对陈馀心生怨恨,又派部将张黡、陈泽去责备陈馀说:“当初我与你是约为‘刎颈之交’的,现在赵王和我性命攸关,你拥兵数万,却不肯救助我们,之前同生共死的誓言呢?如果还记得这些誓词,为什么不以必死的决心冲向秦军,和我们一起就死呢?这样说不准还有一线生还的希望。”
陈馀说:“我的考虑是进攻肯定也救不了赵国,还白白牺牲了将士们的生命,我之所以不和你们一起送死,就是想将来替赵王和张君报仇。现在如果都去送死,等于把肉送到虎口中,又有什么好处呢?”
张黡、陈泽说:“现在情况紧急,只能以同生死来实践诺言,哪里能考虑太多!”陈馀说:“如果照你们说的做,我死了也是死得没有价值。”拗不过张黡、陈泽二人,陈馀只好拨付五千兵,由张黡、陈泽率领先尝试进攻秦军,结果全军覆没。这下援军更不敢动弹了。
项羽的暴走
“暴走”是网络新词,大体有“失去控制从而导致近乎于野兽一样的狂暴行为”的意思。笔者认为这个词用在项羽身上还真是有几分妥帖的。
宋义带领名义上救援赵国的楚军在安阳滞留,项羽显然没领会楚怀王的意图,心里非常着急。项羽向宋义提议:“我听说秦军把赵王包围在巨鹿城内,我们应该赶快率兵渡过黄河,楚军从外面攻打,赵军在里面接应,里应外合,一定可以打垮秦军。”
宋义则不紧不忙地说:“我认为并非如此。能叮咬大牛的牛虻却损伤不了小小的虮虱。如今秦军攻打赵国,即使打胜了,秦军士卒也会疲惫,我们就可以利用他们的疲惫,攻其不备;打不胜,我们就率领部队擂鼓西进,一定能歼灭秦军。所以,现在不如先让秦、赵两方相斗。若论披坚甲执锐兵,勇战前线,我宋义比不上您;若论坐于军帐,运筹决策,您比不上我宋义。”于是通令全军:“凶猛如虎,违逆如羊,贪婪如狼,倔强不听指挥的,一律处斩。”这条军令当然是冲着项羽去的,项羽只好不再做声。
宋义派儿子宋襄去齐国为相,并亲自送到无盐,置备酒筵,大会宾客。趁宋义离开军队期间,早有不满的项羽准备发动哗变,项羽煽动将士说:“我们大家是想齐心合力攻打秦军,宋义却停留不前。如今正赶上荒年,百姓贫困,将士们吃的是芋头掺豆子,军中没有存粮,他竟然置备酒筵,大会宾客,不率领部队渡河从赵国取得粮食,跟赵合力攻秦,却说‘利用秦军的疲惫’。秦国那样强大,他们去攻打刚刚建起的赵国,形势必定是秦国攻占赵国。赵国被攻占,秦国就更加强大,到那时,还谈得上什么利用秦国的疲惫?再说,我们的军队刚刚打了败仗,怀王坐不安席,集中了境内全部兵卒粮饷交给上将军(宋义)一个人,国家的安危就在此一举了。可是上将军不体恤士卒,却派自己的儿子去齐国为相,谋取私利,这不是国家真正的贤良之臣。”
这些话其实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太好分辨,如果真的上法庭辩论一下,项羽未必会赢。但项羽的目的不是和宋义进行学术探讨,他需要的只是利用信息的不对称,在“不明真相的”将士中制造思维混乱,挑拨将士们对宋义的不满情绪,并借助这些不满情绪减少哗变的阻力。
宋义回军营后,项羽早晨去参见他,就在军帐中斩下了他的头,出来向军中发令说:“宋义和齐国同谋反楚,楚王密令我处死他。”将领们因为慑服于项羽的威势,同时对于被文官骑到头上不满,就顺势拥护项羽担任假(代理)上将军。
项羽勇武、诸将慑服应该是事实,但宋义在军界根基浅薄恐怕才是最根本的原因。这支军队本来就是项梁拉起来的队伍,各级军官中都密布亲项氏的党徒,如范增、项它、项声、项悍、项庄、桓楚、司马龙且、钟离昧等等。温和派的人物,比如吕臣、黥布、蒲将军,他们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军人,和宋义这种文化人不会很搭调。宋义这种依靠口舌之功就被楚怀王超常规提拔的人在军界实际是被严重孤立的。
眼下军情危急,楚怀王不敢在这个关口搞“肃反”、玩“整风”。如果楚怀王此时除去军队中的项氏党徒,安插自己的亲信,很容易引起军队震动,乃至解体。楚怀王非常理性,也有耐心,超常规提拔了宋义,准备逐步打压项氏集团。宋义又拉齐国作为外援,以巩固自己在军中的地位,力图扳倒项氏集团。项羽作为不甘心受打压的项氏集团的利益代表奋起反击,将宋义杀害。
杀了宋义后,项羽又派人去追杀宋义的儿子,一直追到齐国境内才杀了他。完成后,项羽才派心腹桓楚去向楚怀王报告。楚怀王精心布置的“楚齐联盟”这步好棋被项羽一下子给砸了个稀巴烂。楚怀王暗暗叫苦,可是抵抗秦军又离不开项羽的合作,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既成事实,任命项羽为上将军,节制各路军马。
从此,项羽开始了他的“暴走”生涯。这支军队将完全由项羽指挥,任意驰骋,楚国中央政府想要调配这支军队反倒需要向项羽商请。如果没有外敌,这种情形将直接引发内战。因为有外敌,仰赖其保卫的楚怀王中央政府只能反过来迁就他的策略,继续为他补给物资,形成军领导国的政体。
但项羽终究不同于后世那些手握重兵、只懂得讨价还价的军阀。他恃才傲物,拒绝接受文官政府的领导。他的“暴走”行为仅仅是他性格的体现。很快,项羽就通过巨鹿之战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和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