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2年3月5日,农历二月初七,天下着大雪。新生的婴儿陈鹤琴,作为父亲的七儿、母亲的六儿,在上虞县百官镇茅家弄陈氏杂货店,挤入这个色彩斑斓的世界。
一
他出生那天,父亲陈松年偏巧不在家,或许是因为“避邪”——按旧时规矩,女人生产被看作是血光之灾,经商的人更加应当回避。
他母亲陈张氏生他那天,正值半夜,外面飘雪,屋内阴冷,光线黯淡。这已是他母亲第六次生产,父亲曾娶过一妻,因病过世,留下一女。他母亲作为填房,进入陈家后已生了一个千金和四个男丁。
本来他母亲想找个接生婆帮忙,但因是半夜,又嫌麻烦,所以没去叫。半夜他母亲即将临盆,无人帮忙,只得忍着腹痛摸黑下楼,到厨房将水烧开,又将木脚桶拿回房间,将婴儿用的小衣服、尿布等齐齐整整放在顺手的地方。
在窄小的楼梯爬上爬下,全身浮肿的母亲每走一步都很艰难。当开始破水时,疼痛加剧,他母亲却一声不吭,最终疼昏了过去……待他母亲醒来,他已呱呱坠地。
二
上虞的百官镇虽地方不大,却西通杭州、东达宁波,距绍兴和余姚都不过百里,是个交通便利、商客集中的好生意场。
清朝乾隆年间,一个叫陈正表的20岁年轻人,辞别家人离开沥海故土,只身来到百官镇做起了生意。
开始时,他用全部家当几千铜钱盘下了一个铺面,开了一间山货、农具店。因其对己克勤克俭、对人亦忠亦诚,所以人缘和口碑都很好。几年后小店兴旺后,他娶了戴氏为妻。戴氏为他添了两子,老大叫大鸣,老二叫大成。大成无后嗣,大鸣则继承父业,并在金鱼湾种了三亩半水田,还有湖田十余亩。自此陈家扎根于百官镇,祖训曰:勤俭起家,忠厚传代。
清道光年间,杂货店传到了陈鹤琴的祖父陈光浩手中,因已40来岁仍未生子,所以祖父夫妻二人格外热心行善事。清道光三十年(1850年),太平军起事,从南到北一路杀向南京,一天他祖父被强盗掳到离百官镇不足五里的荫岭,被连砍13刀,倒在稻田里。可能好人有好报,他祖父三天后幸得路人相救,大难不死,只是杂货店已只剩断壁残垣。
他祖父却不气馁,伤势刚愈就在原店址盖了几间茅草屋,做了两个牌子:一曰茅草屋临时商店,一曰陈聚兴冬夏布店。慢慢的生意好了起来,茅草屋也换成了两层楼房,店号则称“聚兴隆”。因他祖父经营有方,小店很快成了镇上的大商号。
终于,他祖父得了一个跛足儿子,就是陈鹤琴的父亲陈松年。一次,跛足父亲在上学路上赊账吃了麦果店的麦果,伙计遂上门讨钱。晚上跛足父亲放学回家,祖父就拿一块压布的方铁砸向父亲,被其躲开后,祖父的朋友见此情景质问:“你只有一个儿子,不能这样打他的!”祖父却说:“要从小教起,恶习惯,不可养成!”
祖父为人正直、烟酒不沾,全无不良嗜好,却只活到了53岁便因病去世。随后杂货店由祖母一手操持,伙计专事进货对外,祖母负责内部事宜,竟然将生意维持了几十年,祖母73岁过世才将生意交到跛足儿子陈松年手上。
三
店铺刚交接时生意还过得去,但是陈鹤琴的父亲却抽鸦片,身体孱弱,无心生意,六七年后聚兴隆就因经营不善开始亏损。
陈鹤琴四五岁时,家境已相当困难,他大哥在外学做生意,母亲在家照顾一家老小。当他父亲去世后,生活更加困难了。接手店铺的大哥天天往外跑,染上了赌博,又交了损友,也无心生意,最后将店铺盘给了别人。就这样陈家产业被子孙败掉了。
有一天大雪纷飞,他母亲对缩在被窝里的孩子们说:“被窝里很温暖,起来太冷了,还是睡吧!我们又可以省一顿早饭呢!”这是陈家在百官立下门户之后第一次挨饿。
除了挨饿,冬衣也是个大问题。因为缺衣少粮,陈鹤琴的衣服没得换洗都长满了虱子,可是眼见这种情形,母亲却束手无策,只能安慰自己:“我还有四个儿子,总会有几个有出息的!”
从那以后,他母亲经常用“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来教育孩子,告诫孩子们:“三四兄弟一条心,遍地灰尘变黄金;三四兄弟各条心,家有黄金化灰尘。”还教孩子“吃亏就是便宜”,“讨人便宜,人便不高兴”,母亲盼望孩子们长大后,能重振陈家。
在他父亲去世8年间,生活愈加困难,但母亲却信念坚定:既然能生出这些孩子,也一定能把他们拉扯大!
四
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春天,陈鹤琴不到8岁就进了私塾。
开学那天,二哥带他去拜见老师。私塾先生对学生因材施教,每个学生学的书都不同,上午念书,下午练字,夏天下午写字后还要对对子,先生每天会出一个对子给学生对,从一个字开始,逐渐到六七个字。这种训练方法让陈鹤琴打下了很好的国文底子。
一般孩子启蒙课本是《三字经》《百家姓》等,而先生给陈鹤琴读的,却是《幼学琼林》《孟子》,这使他更加成熟,甚至常有人向他请教学问上的事。
可惜,在私塾不到半年,他就改在二哥家中开的家塾里念书;以后,二哥病了,由他的同学来代替。过了两年,二哥去世,家塾不得不停办。于是,他又进了陈家私塾继续学业。在私塾里教书的是一位嗜食鸦片的老先生,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气氛沉闷,学了3年。
就这样,6年私塾,他除了认识三四千字外,其他知识学得很少。
五
1906年,陈鹤琴跟着小姐夫去了杭州,学做生意。
小姐姐的婆家是开绸缎庄的,家里有些钱,但并不宽裕。他在姐夫家住了半年,因一时没好生意做,姐夫决定送他进学堂读书。
8月下旬的一天,由姐夫的朋友介绍,他进了蕙兰学堂。蕙兰的学费和膳食费一共32元,为筹划这笔费用,姐夫把自己的皮衣服和小姐姐的首饰典当了35元。临出门前,姐夫叮嘱说:“读得好,可以读上去;读得不好,就去学生意!”姐夫的一番苦心与告诫深深地铭刻在了他的心头。这一年,他不到14岁。
他的文化基础很差,在蕙兰中学,除了国文课外,其他课程都没接触过。蕙兰的课程设置很紧凑也很严格,他上学时已14岁,所以一入学就是中学一年级下半学期,那时中学课程原定五年,相当于需要连小学基础都没有的他,在四年半的时间里学完小学、中学的全部课程。这是一个门槛,而迈过它的方法只有一个:勤奋刻苦。
入校以后,他每天天未明即起,洗漱完毕就开始读书,英文从26个字母学起;中文先后一知半解地读了《易经》《礼记》《庄子》《荀子》等古书。他每天从早上五点或五点半一直读书到晚上九点熄灯就寝,几个月下来,他的成绩迅速提升,尤其英文更是找到了有效的学习方法。
蕙兰对学生的成绩考查得很紧。每天上课,老师总要将前一天的功课温习一遍;周六不上新课,将一周学习过的功课进行小考;每月底作月考,学期作大考,学年年考,年考成绩的优劣决定班级的升降排名。
陈鹤琴入学第一学期的成绩位列全校前十名,第二学期就上升至第四名,有一个学期,他甚至坐在第一名的荣誉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