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阳初,出生于四川省巴中市巴州区三江镇中兴村五社,是家中七个兄弟姊妹里的老幺。观其一生,充满传奇,而又令人感动。
一
他父亲晏美堂,受张之洞尊经学院“讲求实学”风气影响,沿用这一原则开设了私塾,因懂得中医学,被乡人称“儒医”。他5岁时就开始在父亲教导下识字、读书、写字,后入私塾。从私塾回家后,父亲会给他详细讲解若干重要章句含义,几位兄长也随时为他解惑,让他从小受到了儒家文化的熏陶。
他从小练习毛笔字,11岁时就有街坊邻居请他写春联,并送他一些糖果、包子等,他很引以自豪。
虽然他是家中老幺,但是母亲吴太夫人却从不溺爱,而是慈爱中含威严、生活中讲规律。
6岁的一天,他刚从私塾放学回家,路过寺庙看到了唱戏的,就伫足观看,忽然他感觉被人推了一下,转身一看是他的一个同学,故意推了他还在得意地嬉笑。他一时怒起,挥掌就狠狠扇了对方一耳光,同学大哭,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回到家他就躲进屋蒙头睡了。挨打的同学被母亲领着到他家理论,吴太夫人只得连声道歉,最终劝走了那对母子。随后就进屋拉起他连连批评,立即笞责。
就这样,他在父母亲的慈爱严教中长大。
他后来在《九十自述》中回忆父母说:“据家人说,我的外形象母。她白净清秀,颇有威仪。但在神态和性情上,我秉承父亲的成份居多。我怎样也记不起他发怒的样子,在我的脑海中,他是个典型的读书人,谈吐斯文,待人和气。最难忘的是他的笑容,温善可亲,好似春天的阳光。‘春风风人’一语,用在他身上,非常恰当。从他,我想到身教的重要。
“父亲是我的启蒙老师,四五岁的时候,我开始到塾馆上学。那时的小孩真是心无二用。天不亮起床,草草洗脸、吃饭,就跑到学堂,一直读到中午。回家吃午饭。再回学校,读到晚饭时间。饭后在暗淡的菜油灯下,温习一天的功课。除了年节,没有假期,也没有周末。
“读的是传统的教科书:《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书经》《诗经》。
“虽然读的书,半懂非懂,但我不以为苦,从不逃学。老天给我的记忆力颇强,读一二遍就能背。”
二
晏阳初的父亲,深知“书香之外另有世界,西学乃潮流所趋”,于是与时俱进的父亲在1903年毅然决定,送他去400里外的保宁府(今四川阆中市),进入基督教中国内地会(China Inland Mission)创办的西学堂接受新学。
中国内地会是为了向中国没有教堂的内陆省县推进教务。有个姚牧师建议教会在沿海设立西学堂,创办教育以灌输西洋新知识。1901年夏义和团失败后,清廷为缓和民意,下令书院改学堂,并选派留学生出洋。1902年,保宁西学堂成立,开始招收14到18岁少年入学。
1903年,晏阳初刚10岁,就在父母鼓励下,随长兄离家步行前往保宁府。这途中,他和背着盐包的劳工同行,第一次接触了劳工劳力,这在他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和长兄还有劳工步行了5天,才在夜幕降临时到达保宁府西学堂,姚牧师满脸笑容的迎接了他们。
他被留在学堂,与20多个比自己高大的同学住下,长兄却去了客栈。虽然他疲倦不堪,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想到大哥明日就要启程回家,自己看不到亲人,又在陌生的环境,自己如何能挺过去?越想越担心,最后忍不住大声啼哭,姚牧师听到后赶来安慰,他只得强忍着不哭出声。
第二天,姚牧师就找到他大哥说:“这孩子太小,你还是把他带回去,等两三年再来吧。”大哥找到他转述了姚牧师的话,他听后心想:爹娘满怀希望送自己来上学,就这样回去,哪有脸见人?于是他就求大哥给姚牧师求求情,让他再试一晚上,再决定去留。
当晚,他虽然依然想家,眼泪直流,但是却一直忍着不发出声音。终于,姚牧师同意他留下来了。
西学堂开设有英语、算学、历史、地理、化学等课,各科课本图文并茂,加上姚牧师讲解详细,使他眼界大开,知道了宇宙的奇妙、世界的旷远。每日的体操、唱歌和课外游戏,让他从小养成了对音乐唱歌和户外运动的良好嗜好。
姚牧师对学生很好,从不对学生啰嗦《圣经》,全是以“身教”引导学生,用慈爱和蔼可亲的态度与学生们共同生活,细心照顾学生的一切。
有一天,他和几个同学夸夸其谈,有位同学问他:“你将来要做怎样的人?”他想了想回应:“我愿学姚牧师,以爱的教育,征服世界。”那同学说:“阳初弟,你的志向高尚,但是,做事总得由近而远。救中国是当前急务。现在,我们的国家这么乱、这么弱,军队这么腐败,军官和士兵,吃喝嫖赌,抽大烟,弄得个不像人样,哪里还能打仗?扰民害民,与盗匪又有什么分别?国家需要将才来整饬军队。我看你操练时,很神气,施口令,有板有眼,威风凛凛。穿上戎装,必定更为焕发。而且你为人正派、生活朴素,能以身作则,俗情陋习,同时把基督的爱和战斗精神传扬四方,岂不善哉?老弟,你是个将才,可以做杨遇春第二。”
他那时思想单纯,一方面深敬姚牧师,希望将来能做传教士,救人、救士;另一方面看到中国日益挣扎,却无头绪如何为国排忧解难。在这朦胧思想状况下,他想:如果能把基督的精神传播到军队中去,不也是救国、救人、救己的一条路吗?他一激动,真就把名字改成“晏遇春”,这个名字他一直用到1921年。
在姚牧师的教育下,他每年寒暑假,往返800里,不仅身体强健,而且知识日厚、眼界渐开、胸怀旷达、自信心明显增强。1906年冬,他在保宁府西学堂完成了初级学业,将返家。姚牧师也正准备回英国,为妻子疗病。师生话别,恋恋不舍。
他后来在《九十自述》中回忆自己在西学堂的收获时说:
一是唱‘圣诗’。20世纪初叶,在保宁,圣咏还是‘新文明’,大部分的教友对此道茫无所知。因为我的喉嗓不小,姚牧师让我和另一位同学站在礼拜堂的前排带头领唱。无奈这位同学和我,是初生之犊,只会慷慨吟啸,有时作了‘惊人之鸣’,还不自知,因为根本看不懂谱,无论是‘12345’的还是‘豆芽菜’的。那位弹小风琴的伴奏者,只好将错就错,去旧立新。教友们不知所从。悠悠然各舒己意,共同参加集体创作的混声曲。后来,我们渐渐学会唱诗,把许多教友带进了圣乐,共享那庄严的韵律、那清丽的诗句。从那时到现在,我生活中最大的享受,也是我唯一娱乐,就晚间唱几首圣诗,或听圣咏的唱片,借此消除疲劳、暂忘忧舒畅胸怀。温厚从容的圣乐,给我多少心灵的慰安和精神的鼓励,没有它,生活是寂寞的。
西学堂给我的另一长远的影响,是养成运动的习惯。我生性好动、爱诙谐。在家里的时候,父母亲严格的管教,压抑了这种天性。到了西学堂,情况一变。德育和智育之外,姚牧师很注重体育。我们每天有室外活动。我学会打扳球(Cricket),而且打得不错。我最喜欢的是,齐步前进的操练,雄赳赳、气昂昂,每一步踏下去都感到力量,都发出回响。因为我操得很起劲儿,嗓子又大,姚牧师总叫我带头,司口令。虽然我们不用枪或刀,但一操练起来,一股战斗的气概,油然而生。青春早已消逝,但当年操练时的豪壮之情,跟随了我一生。
胫骨得到解放,我不但长得比小时健壮,而且也变得活泼有生气了。从那时起,我几乎没有一天不做身体的运动,偶尔因事情无法运动,就觉得萎靡不振。而且,我深深爱上了‘运动’这两个字。60年来的工作——都是运动——识字运动、平教运动、乡村建设运动、乡村改造运动。‘运动’可以有不同的诠释,我的了解是这样的:按照身体或社会的情况,制定一定的计划,进行训练,旨在促进身体或社会的健康发展,取得最好的效率。
我的身体日趋健康,还有另一个原因。每年寒暑假,我必定回乡探亲。
从巴中到保宁。一次回来,步行山路600里:一年两次,就是1200里。四年共计走了4800里,越走越能走,越走越强。我一身足力甚健,和这山路很有关系。
总的来说,在西学堂4年,我的精神、知识、体育,得到逐步增进和提升,心便为之壮,气便为之舒。‘如鱼得水’,可借来形容我当时综合的思感。
三
姚牧师在离华之前,将晏阳初介绍到成都华美高等学校进修。他回家第二年,就又在父亲的鼓励下独自出行,到离家1200多里的成都,进入华美高等学校,那年他刚14岁。
他在这个新的学习环境里,勤奋努力,刻苦用功,认真学习。除了学业上收获外,还学会了打棒球(Baseball)。在这所学校,他各方面都有长足进步,心理、生理、学业上,都更加丰硕,然而,学校学生赌博、喝酒、校方不重道德教育、缺乏基督精神,这使他还没毕业就愤然离开了学校。
刚出学校他就被成都一所学校聘请,担任英语教师。那时他刚17岁,深知学习个中苦乐,讲课时深入浅出、条理分明,很受学生敬爱。
1911年的夏秋之间,姚牧师写信介绍他去见一位在成都的年轻传教士——史梯瓦特(Jemes Stewart)。那时成都各学堂没有学生宿舍,很多学子住在周围客栈,很受社会闲**人等影响,史梯瓦特和另一个传教士决定设立辅仁学社,意为“以文会友、以友辅仁”,史梯瓦特做社长,请晏阳初协助。史梯瓦特另一个助手二十八九岁,也是英国人。
晏阳初觉得此事很有意义,便欣然同意,这年他刚好18岁,比两个英国人小10岁。在辅仁学社,他与两个英国人朝夕相处,交谊渐厚。史梯瓦特讲道,他担任译述,他从史梯瓦特身上学到了面对群众的技巧,且被对方真诚、以德报怨、献身事业的精神感动。
然而,快乐合作到当年9月,川人发起震惊中外的“保路运动”,辛亥革命随即爆发,成都很乱,各学堂一律关门放假。他为了让父母放心,就回到故乡,应聘巴中中学教英文。
1912年9月初,他又回到成都,跟史梯瓦特合办辅仁学社,他还为史梯瓦特取了个带中国味的新名字——史文轩,表达了他对史梯瓦特的友谊和敬意。
他很有组织能力,促使学社工作蓬勃有序,文娱节目兴盛,深受知识青年欢迎,也因此成了史文轩的得力助手。
一天史文轩问他:“愿不愿意去香港读大学?”他听后很惊讶,因为他从没想过这事。他问:“你不要我在这里帮忙了?”史文轩笑着回应道:“你能帮我的地方很多。但是,我不应当为自己着想。我觉得你是可造就的,有前途的,呆在这省城,太可惜了。我希望你能深造,将来修成一位传教士,在本国弘扬主道。我自己没有经济能力供你上大学,但我在香港的哥哥和妹妹,可以照顾你。我会请同事资助你。”
他听出了史文轩的好意,很感动地回应说:“你太好了!我永远不会忘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