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启超庞大的思想体系中,令后人敬仰和奉行的,莫过于趣味主义人生哲学。
1922年4月10日,他在《趣味教育与教育趣味》中,开门见山说地说:
假如有人问我:“你信仰的什么主义?”我便答道:“我信仰的是趣味主义。”有人问我:“你的人生观拿什么做根底?”我便答道:“拿趣味做根底。”我生平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总是做得津津有味,而且兴会淋漓;什么悲观咧厌世咧这种字面,我所用的字典里头,可以说完全没有。我所做的事,常常失败——严格的可以说没有一件不失败——然而我总是一面失败一面做;因为我不但在成功里头感觉趣味,就在失败里头也感觉趣味。我每天除了睡觉外,没有一分钟一秒钟不是积极的活动;然而我绝不觉得疲倦,而且很少生病;因为我每天的活动有趣得很,精神上的快乐,补得过物质上的消耗而有余。
文中他从三个方面,详细论述了自己的趣味主义。结尾,还以孔子为例,来强化这种趣味主义。他说:
孔子屡屡说:“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他的门生赞美他说:“正唯弟子不能及也”。一个人谁也不学,谁也不诲人,所难者确在不厌不倦。问他为什么能不厌不倦呢?只是领略得个中趣味,当然不能自已。你想:一面学,一面诲人,人也教得进步了,自己所好的学问也进步了,天下还有比他再快活的事吗?人生在世数十年,终不能一刻不活动,别的活动,都不免常常陷在烦恼里头,独有好学和好诲人,真是可以无入而不自得,若真能在这里得了趣味,还会厌吗?还会倦吗?孔子又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诸君都是在教育界立身的人,我希望更从教育的可好可乐之点,切实体验,那么,不惟诸君本身得无限受用,我们全教育界也增加许多活气了。
梁启超从丰富的人生体验和人生阅历中,总结出来了“安身立命”的见解,从中提升、凝固出了一个逻辑建构系统——趣味主义。
到底什么是“趣味”?他认为,趣味就是生机、生趣,正所谓“生趣盎然”,生趣是好的、是值得追求和肯定的,它本身就是一种价值,正如健康是种价值一样。反过来,死气沉沉、老气横秋、病怏怏,必然是无趣味、没有价值的。
他说:“近代文学家写女性,大半以‘多愁多病’为美人模范,古代却不然……以病态为美,起于南朝,适足以证明文学界的病态。唐宋以后的作家,都汲其流,说到美人便离不了病,真是文学界的一件耻辱。我盼望以后文学家描写女性,最要紧先把美人的健康恢复了才好。”
他认为,趣味就是乐趣、快乐。这也是一种价值,所以,他赞成“人生行乐耳”的享乐主义人生观。人生在世,追求快乐,理所当然,不去追求快乐,难道要去追求痛苦吗?避苦趋乐、离苦得乐,这是生命的本能。可能会有人理解趣味主义如同享乐主义。然而和享乐主义先师伊壁鸠鲁定义的快乐即“身体的无痛苦和灵魂的无纷扰”不同,他在《教育家的自家田地》中说,趣味的积极表述就是“乐”,消极表述就是“不厌不倦”。真正的趣味应当前后一贯,能够“以趣味始,以趣味终”,而快乐也应当“要继续的快乐”、“要圆满的快乐”、“要彻底的快乐”。
他认为,趣味就是情趣,非偏理智而偏情感,所以趣味教育就是情感教育。他在《中国韵文里头所表现的情感》里说:“古来大宗教家大教育家,都最注意情感的陶养,老实说,是把情感教育放在第一位。”“情感教育最大的利器,就是艺术。”“用情感来激发人,好像磁力吸铁一般,有多大分量的磁,便引多大分量的铁,丝毫容不得躲闪,所以情感这样东西,可以说是一种催眠术,是人类一切动作的原动力。”
他还认为,趣味就是鉴赏力,就是品味。这些都需要培养,文学、音乐和美术,就是诱发和培养趣味的,美感需更新,趣味也如此。“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吴王好剑术,国人多伤疤。”“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数百年。”这些说的就是审美,也是趣味。
可见,趣味既是生活的根本,也是艺术的根本,它贯通了生活和艺术,使之因趣味而交汇、重叠。所以当梁启超说趣味是生活的根基、源泉和动力时,实则是说:艺术是生活的根基、源泉和动力。只有返回生活的源头,才能发现艺术,而返回生活源头,就是要回复生活的本真。因此可说,他所谓趣味主义,实则是生活趣味,趣味人生,也即艺术人生。这不仅是一种人生观,更是一种艺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