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生的际遇只有两种:顺境和逆境。有时候,遇顺不骄比遇逆不颓要难上百倍。因为,遇逆不颓,是心底还没扔掉那个信念,坚信否极泰来,触底反弹;遇顺不骄,难在人心的准星一旦偏移,整个评价体系都会随之倾斜,天天活在飘乎乎的感觉中,判断力就像那个穿着新装的皇帝一样。
马祖道一的禅法,从引导修行者达到最高修行境界的维度观照,明显分为“三段论”,“即心即佛”“非心非佛”“平常心是道”。这个平常心并非通常认为的“无为、无争、不贪、知足”的总和,而是透彻认识自己后的一种达观心态,不经岁月的打磨和实践的检验无以实现。
平常心是智慧的处世哲学。有一首人人皆能吟诵的偈诗写道: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短短七绝,唱来容易,有风有景,意境绝佳,但是最吃工夫的也正是这个“若无闲事挂心头”,因为用的是假设句式,所以这是一种带着前提必要条件的境界。“赵州纵饶悟去,更参三十年始得”,说的是即使像赵州从谂禅师这样的高人,要想领悟“平常心是道”的内涵,也要花上三十年的实践,才能达到知行合一、理事圆融的境界。
“平常心是道”的说法是马祖道一的首创,追逐的是一种“自己的心是自己季节遥控器”的理想。当这个理念从南泉的普愿禅师传到赵州的从谂禅师后,再一次被发扬光大,成为他独特鲜明的宗风。每有学人向从谂问道,他的“现挂”本领无人能敌。
僧问:“学人迷昧,乞师指示。”
赵州云:“吃粥也未?”
僧云:“吃粥也。”
赵州云:“洗钵去!”
其僧忽然有省悟。
“洗钵去”“吃茶去”,这些脍炙人口的大白话禅语到底有什么深意,其僧又省悟出什么道理来呢?
从谂禅师的弦外之音是,平常心,指的是眼前之境就是真心显现,无须到远方追寻。既然“平常心是道”,那么一年四季的各种天气都有各样的好,悟道者何不笑而纳之呢?
了凡的平常心也是分成两个阶段的,一段是孔先生时代的平常心,另一段是云谷禅师时代的平常心。前面的这段,了凡“不管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因为“进退有命、迟速有时”的意识拘住了他,让他觉得既然动也白动,不如一动不动;后面的这段,了凡被云谷禅师成功点化,明白了“命自我立、福自己求”的道理,从此开始执着一念,孜孜以求,最终到达了幸福彼岸。
我所理解的平常心,就是要有强烈的悲剧意识和喜剧情怀。这八个字看似矛盾,实则准确对应着定数与变数,明确指引着来路与归途。
网上有帖,出于医生,源自无辜医生被无良家属暴打后的呐喊:医生无法阻挡死亡。每个人一生下来就开始排队去火葬场,而医生的作用就是防止有人插队。对呀,美国医生特鲁多的墓志铭上也是这么说的:“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
人总有一死,这就是悲剧意识;没有人可以改变结局,但所有人都可以精彩过程,这就是喜剧情怀。悲剧意识不是颓废的借口,相反倒应是奋进的理由,如果一切虚无,此生何必来过?
平常心的内涵很是丰富,成败之心、贫富之心、宁静之心、生死之心皆在此列。孟子说,仁是人的心,义是人的路。只要不盲从,不失衡,不贪求,不自恋、不刚愎,就是拥有平常心的表现。
主持人问笑星:你心目中的幸福是什么?笑星想了想,说:那要看在哪种情况下。比如,当我内急难忍的时候,跑到卫生间,正好有空位,那就是最幸福的事情。
这才是话糙理不糙的真知,道出了平常心的参照物,就是平淡二字,就是一切刚好。多少人为了饥不能食、寒不能衣的黄金珠玉不择手段,最终失去自由,连在街头遛弯吹风的权利也被剥夺,成为得了非常、丢了平常的反面典型。不过,人是立体而多面的,纯粹而无杂质的人并不存在,关键在于能否用刻意悟得和养成的平常心来给自己挂上一枚淡定而坦然的护身符,这是知行难一的瓶颈所在,谁能率先迈过去,谁就能看见一个豁然开朗的未来,找到正确而明智的抉择。比如,参加葬礼时,人人触景生情,都是一副对于名利大彻大悟的模样,慨叹人生苦短,何必争斗无休地难为自己和他人?可当葬礼结束,重新回到世俗生活中时,刚才的片刻领悟仿佛热敏纸上的字样,瞬间没了踪影,依然一头扎进**无穷的名利场。
所以说,最能表白一个人的平常心的,不是如簧的巧舌,而是从不凌乱的脚步。曾经,那些在位时风光无限的人,为人走茶凉还是人走茶热争论了许久,也失落了许久。他们在被前呼后拥时也曾标榜的平常心,一旦身边寂寥下来,便立刻现了原形,原来,那颗所谓的平常心,其实还是十足的功利心。
从物理学的角度解释,人走茶凉是科学的规律;从社会学的角度分析,人走茶凉是功利的结果。一个拥有平常心的人,不可能纠结于到底是人走茶凉还是人走茶热,而是人走时连茶杯一起端走,凉热随己,甘苦自知。
荣辱进退,是一个人是否拥有平常心的最管用的试金石。那些落差感强烈的人,一定是当初施惠于人时渴望日后加倍回报的人,被催高的期待一旦悬空,心也就无法平静下来。其实,只要你不按下云头,那就活该你晕高。如果真的人走茶更热,那么不是灵异事件,就是又来了新人。
平常心可不是以放弃进取心为前提的,恰恰相反,拥有平常心的人,特别是顺境时的平常心的人,都是对潮涨潮落规律了然于心并且坦然接受的人,他们能够在春风得意时仍然保有一种难得的清醒,这种清醒可以及时去除那种每个人得意时都难免催生出来的飘忽心态,确保前行的车轮不会出轨,所以说,平常心是个好东西,它未必能让你的生活多么优渥,但一定能让你的世界极其丰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