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倾注了自己的心血,也洒过不少热泪。它饱含着我少时的欢乐、悲哀和幻灭。
《梦之谷》是萧乾惟一的长篇,它记录下他18岁时一场以悲剧告终的初恋。作为一部长篇小说,萧乾自己并不满意。简单的情节,几句话就可以交代。他甚至觉得连人物也是潦草的速写,既缺乏从社会角度的挖掘,性格和心理描绘的深度也很有限。小说在上海的刊物上没载完,当时也没写完,就抗日了。1938年,巴金从上海孤岛去信昆明,力促他把它完成,他曾感到十分勉强。在抗战烽火遍地时抛出这么一部爱情小说,思想上还有些障碍。所以,他才在1938年《梦之谷》初版序中怀着歉疚写道:“战争已多少把大家的舌叶弄得迟钝了些,它还应把那情感的触觉剪干净。这再也不是选择‘如何说得更动听些’或‘漂亮些’的时候”。由于尝试长篇的失败,萧乾发誓以后再不写长篇,他觉得自己只会在一小块画面上勾勒,不能从事人物众多的大副画面的创作。换言之,他认识到在狭小的空间如散文或短篇小说里他还能刻意经营出个样子,却不具有写长篇的才具和魄力。
不过,作为一个青年的感情记录来读,萧乾还是很珍爱它,它终究是自己的血泪之作。那毕竟是他头一次品尝爱情的禁果,头一次遭受社会现实的严酷打击,也是在平原长大的他头一次见到大海,并为之陶醉。写它时,他倾注了自己的心血,也洒过不少热泪。这里饱含着他少时的欢乐、悲哀和幻灭。
1981年,萧乾在修订后重版的《梦之谷》代序中,曾经这样回顾说:“这部小说如还有一点可取之处,就在于我是先在感情生活中经历了一场惨败——也即是说,小说的情节基本上是我个人的经历;过了六年,我才动笔写它。在这里,爱情以及流浪生活,我写得可能都很拙劣,但自信还是出于一点真实的感受”。萧乾在阅读中外长篇小说时,非常羡慕那曲折的情节和栩栩如生的人物画廊。但他还是更喜欢故事情节线条简约,人物疏朗而抒情韵味浓厚持久的小说,如都德的《小东西》和启发他写《梦之谷》的拉马丁的《格莱齐拉》,他爱书中的海景和那天真活泼的女孩。最早启发他写《梦之谷》的,还有屠格涅夫的《初恋》,它也是写一场破裂了的恋梦。
1928年冬,萧乾还有半年就可以高中毕业,却被崇实以“闹学潮”的罪名开除了。接着,他又听说自己上了市党部的黑名单。无暇多虑,便跟一位潮州籍华侨同学赵澄南下岭南,在广东汕头落了脚。他改名萧若萍,在一个美丽小岛上的角石中学谋得一个教国语的职位。他在那里初饮爱的苦杯,与一位女学生相亲相爱,在幽静、空灵、美丽的“梦之谷”里,情意绵绵,互吐爱慕。但是一只大手硬是把他攫了去。那只大手是沱江电船的老板,长途汽车公司的大股东,是她教书的那家小学的校董。他还是“市党部”的什么委员。萧乾的初恋使他脆弱的心灵遭受了一次沉重的打击。《梦之谷》就是根据这段真实初恋的悲剧故事写成。
爱情在文学表现的所有感情中是最引人注目的,一般来说,给读者留下的印象也最深。要理解一个时代的精神,关注那个时代人们对爱情的看法及表现方式非常重要。从一个时代对爱情的观念,可以极其准确地估量出那个时代整个感情生活的强度、性质和温度。萧乾从自身失败的感情经历中得出,在现实生活中,有情人未必终成眷属。更重要的是,那个时代,那个社会,穷人连把握自身命运、选择人生、自由恋爱的权利都没有。
说《梦之谷》是部小说,倒不如说它是一首优美、恬静、柔和、哀婉、冷艳的长篇抒情叙事诗,充满了谐美的田园情趣,流露出作者对自然,对人情的感性理解。它是浪漫情调与感伤色彩的调和,文字富于乐感,对男女恋情的描写,像来自天国的竖琴发出的奏鸣,又像一泓涓涓细流,在读者的心底泛起涟漪。全篇以悲剧结束,哀感动人。
萧乾说他写《梦之谷》最主要是受19世纪法国著名浪漫主义作家、诗人拉马丁的小说《格来齐拉》(Graziella)的影响。30年代写《梦之谷》之前,他已把陆蠡翻译的《格来齐拉》读了好几遍。70年代末,曾有位挪威汉学家致信萧乾,问他创作《梦之谷》是否受了英国意识流小说家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影响,他予以否认。他说1937年春写《梦之谷》时,还只读过她一本完全不代表她风格的《弗勒施》。及至他在英国研究心理小说时,已停笔不写小说了。1928年冬他去汕头那回,是第一次见到海。他兴奋,陶醉,对海有了感情,随后便被《格来齐拉》中的海景和那个玲珑可爱的女孩吸引了。离开汕头以后,感伤的初恋一直像隐蔽的生命一样,在他体内蠕动。拉马丁的《格来齐拉》使他迸发出创作热情,文思如潮,恋爱悲剧从笔端流淌出来。
《格来齐拉》和《梦之谷》都是以浪漫主义的创作手法,以娓娓动人的叙述,将男女主人公的恋请与美丽的自然景色和谐地交融在一起,展现令人心酸落泪的爱情悲剧。浪漫主义的本质是爱情,其实质不是艺术,而是淹没在无限之中,从漫无边际的想象力生发出来的热情。对浪漫主义者来说,爱情即道德。
两部小说都是以第一人称讲述自身经历的方式来写,感情就更显得真挚生动。《格来齐拉》的男主人公“我”是个18岁的青年,萧乾在角石教书时,也是18岁。这当然纯属有意思的巧合。
《格来齐拉》写“我”和朋友自法国到意大利旅行的经历。饱览罗马风光,畅游美丽的那不勒斯海湾以后,来到风光明媚的伊斯基亚岛。“我”与善良、纯洁的渔家女格来齐拉一见钟情。她对“我”一往情深,痴心相爱,为爱情不惜牺牲一切。“我”生病时,她为“我”送来鲜花;“我”为她读动人的故事,她激动地流泪;他们经常来到海边眺望大海,柔情蜜意,互吐情愫。没有一点肉体的欲念,有的只是纯情、圣洁的爱。不久,家里来信催“我”速归。母命难违,“我”只好给格来齐拉留下一封充满柔情的信,同朋友一同回了法国。格来齐拉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她一遍遍地为爱情祈祷。来信中,她也是充满信心地等待永恒爱情的降临。其实当时,她已病得很厉害,生命垂危。当“我”最后一次收到信时,她已死去。“我”带着内疚、自责的心情写了一首长诗《初悼》,算是用泪水补赎18岁时那颗冷酷、负情的心所犯的罪过。这里是“痴情女子负心汉”。而在《梦之谷》里却是“薄情女子痴情郎”。
《梦之谷》是写朋友带“我”到汕头后的经历。“我”因在信中骂耶稣圣诞被校方开除,漂泊到汕头。人生地疏,言语不通,尝够了鲁滨孙式的荒凉。为了生存,“我”沿街推销自己,终在一位朋友帮助下,被一所海滨中学聘为国语教员。为推广国语,“我”在学生中成立了“天籁团”,组织上演契诃夫的独幕剧《求婚》,并请邻近师范学校长着一对秀丽如水眼睛的盈姑娘担任女主角。“我”为她善良,充满了母性的笑容所打动,为她出色的表演所倾倒。“我”第一次看到了那么美丽的愤怒。三天后,在师范学校的芭蕉林里举行了庆祝演出成功的茶话会。“我”唱得一曲凄惨的北京民谣“小白菜”,勾起她的伤心往事。她隐在芭蕉叶下呜咽着哭了。原来,她有一个荒唐的爸爸和狠毒的后娘,是一个“善良”的地方绅士资助她上了学。而“我”是个父母双亡、一无所有的人。相同的命运,一样的飘零,使他们一见钟情,心心相印。虽然这时刘校董还没出场,但已给爱情的“梦之谷”投下了无法驱散的阴影。
他们在“镀了银的日子”,徜徉在爱的甜蜜里。在星光下的海边散步,在硕大的木棉树下切切私语,坐在山坡上遥望大海,憧憬着梦幻的未来。“我”与盈相约,“我”回北平读大学,等挣够了钱,还清刘校董的750元债务,一起闯南洋。“我”在北平读书时,刘校董开始逼盈为妾。为把盈从火坑中拯救出来,“我”借了55元钱寄去,结果被原件退回。于是,“我”踏上了“感伤的行旅”,几经辗转,才在石埔镇的进德小学找到了盈。她已变成另一个人,“我”以为她变了心。她深知刘校董有县党部作靠山,有枪有丁,两人根本无法逃脱。最后,她留下一封信,说我无法同你走,原谅我,我有走不开的原因……见此信,你务必乘原船即刻离埠。如你心上还有我时,答应我这回。最后的一会了。一个女人不值一条命。“我”最后只剩下一颗被痛苦撕碎的心。
英国小说大师毛姆在《刀锋》中这样描述爱情的本质:倘若爱情不是**,便不是爱情,而是别的什么;**不由得到满足而增长,反因不顺利而更坚强。**能毁灭人,若不具有毁灭人的力量,**就消亡了。《梦之谷》中的“我”一如《格来齐拉》中的“格来齐拉”,都是在这样一种具有毁灭力的爱的**支配下,爱的阴影愈浓重,情感愈热烈,生命力也愈坚强。对比来看,这两首爱情悲歌,都是写纯情少男少女间美好的初恋,他们最后都未能结为连理。《格来齐拉》中,扼杀美好感情的元凶是那个社会秩序和世俗等级观念,因为“我”是个绅士,格来齐拉是个渔家女。《梦之谷》里,毁灭甜美恋情的罪魁是那个为恶霸刘校董提供温床的黑暗社会。
《格来齐拉》和《梦之谷》都注重对人物的心理进行深层次的描写,通过人物的表象活动或对话,展示人物复杂、丰富的内心世界。例如,格来齐拉为了“我”努力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美貌的法兰西女郎,可在“我”眼里,她这样做实际上失去了一个普洛奇达姑娘的自然美。第二天,她重新换上岛国的衣裳,眼睛却哭得通红。她意识到与“我”在地位上的差距,所以竭力使自己漂亮,想使“我”看不出她卑微的身份,以求和“我”一同去法国,不致使“我”丢脸。而“我”却觉得她穿着普洛奇达女孩的服装比打扮成法国姑娘要美上一千倍。她感觉“我”迟早要离开伊斯基亚岛,所以怀疑法国寄来的信都是催“我”回去的。她有时把信扣下,对着圣母像祈祷爱情,期望“我”能永远留在她身边。事实上,天真的姑娘心里早有一种朦胧的预感,最后的时刻是悲惨的。终于,当“我”离开时,她昏倒了。拉马丁以细腻的描述捧出一颗少女痴情的爱心。最后,她被这颗失落的心折磨得死去了。
《梦之谷》里,盈把自己比成月亮,太阳不落,她不出来。“我”愿作星星,时刻与她相伴。盈顽皮地问“我”要是有云彩呢?“我”忽然由趣谈跌入现实,竟木然地不知所措,抓住她的肩膀,愣愣地盯着她看。她装作毫不在乎地安慰说,没有云彩的。“我”望着远天渐渐乌暗下来的紫色,咬着牙说,要是有云彩,我们就用月亮和星星所有的光去燃烧它,冲出来。
显而易见,他们两人的内心都潜隐着一层悲哀。盈其实早已意识到刘校董那“云遮月”的可怕。她怕失去“我”对那“云彩”佯装不知。所以当他们海誓山盟,约好五年后再相会时,盈一面劝“我”安心读书,等待“那一天”的到来,一面故意试探着问,也许有一天我为了念书当了回临时妓女,你还要我不?为了念书!为了我们的那一天。盈的心理活动异常矛盾,她估计“我”走以后,被刘校董霸占,便将永远失去“我”。这段描写为两个人的最后别离,涂抹上一层浓浓的悲剧色彩,且极富暗示意味。小说最后,“月亮”和“星星”终未能冲出“云”来,反被那乌暗的浓云吞没了。人物内心的微妙变化,在此处通过对话显示出来,而不是直接用叙述语言描写。这是萧乾的高妙处。
作为小说家,萧乾和拉马丁同样注重自然景物的描写与人物内在情绪、感情的相生相衬,产生出感人的艺术力量。《格来齐拉》的末尾,“我”在12年后重返那不勒斯,去寻访格来齐拉的遗迹。旧有的一切都像秋菊一样凋零了,但岁月可以抹掉地上的事物,那初恋的印记却永远铭刻在“我”心中。“我”记起与情人相恋的日子,心底永存着一个泪泉,泪水浸湿了思念。一次,“我”在教堂睹见另一个少女的棺木,便又想起了格来齐拉,想起了普洛奇达,久久地流泪。
《梦之谷》是采用倒叙的手法,序幕一章就让“我”在五年后重返南国海滨,去寻觅破碎了的爱情梦。一木一石,令“我”生情。情侣的容貌已变得模糊一片,刻在硕大苦奈树上的两个人的名字已被野禽啄得看不清。“我”想找什么把它填上,终于又不忍拆毁蒲虫的家。它们还需要一个栖身的地方呵,就让它们在那块枯死的痕迹上生存着吧。“我”随即感慨到,一棵木本植物比青春期的海誓山盟长寿得多了。苦奈树的枯老更衬出“我”一颗伤感、失落、衰死的心。芭蕉树下的私语,木棉下的幽会,都如梦一般消失了。在这里,萧乾是把对“我”的心理刻画同景物的象征性暗示交织在一起,使作品产生了浓郁的象征气息。
在形象描写上,萧乾不像拉马丁那样,从正面以浓彩的画笔为格来齐拉绘制一幅美丽动人的油画,他只是用感觉性文字为盈勾勒一幅美丽的线条,“天下还有比她在漂亮的女人吗?本来为上浅下深的制服切成两段的苗条身材,如今穿上了那楚楚服饰,微露着一牙莹白胸脯,显得多么飘逸娉婷呵。她简直不该作这小气女人的面色,这明明是朱丽叶的化身了”。“我”为她的美貌所陶醉。在《格来齐拉》里,也正是少女修长、纤细的身材,起伏的胸脯,水盈盈的眼波,最后打动了男主人公。在拉马丁和萧乾笔下,两位少女都是那么纯洁、天真、善良、美丽,富于少女特有的魅力。她们同样热爱大海,热爱生活,都曾给“我”带来爱的温馨和柔情。所不同的是,格来齐拉最后为爱情埋葬了少女的芬芳,而盈却无情地抛弃了“我”格来齐拉比盈更丰满,更可爱。
《梦之谷》与《格来齐拉》同属抒情写意小说,语言优美,幽丽俊逸,富于诗的意境。萧乾常把语言比作画家的线条和音乐家的旋律,他努力以“唯美”的文学反映现实人生,而没仅仅陷于唯美主义的泥淖。两篇小说对大海都有非常出色的描绘。在他们笔底,大海充满了生命力,随着人物心理情绪的变化,大海也发出不同的鸣响,时而热情、奔放,时而激越、咆哮,时而平静、温柔,时而狰狞、可怖。在两篇小说中,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大海的形态和气势上的变化成了主人公心理活动的晴雨表。这是自然与人心的交流。橄榄树林的风鸣,海岸边的涛声,皎洁的月夜,伴着情侣的柔情蜜意。阴霾的云彩,咆哮的黑浪,衬出主人公的无比伤感。
比起拉马丁,萧乾似乎更注重追求直觉的深度,这或许得益于生在20世纪的优势。拉马丁的语言语言是直陈式的抒情叙述,萧乾则增加了许多新奇的联想、比喻,如他把小贩嘶哑的叫卖声比成初冬的阴天,把笛声喻为像一只“愁鸟”,把掌声说成像粘在耳边的一块“没结没完的牛皮癣”。对海的描写,两位作家各具风采。美丽的那不勒斯湾令人神往,秀丽的南国海滨叫人迷恋。他们对主人公初恋心理的刻画,也都细腻入微。只有经历过刻骨铭心之爱的人,才会有并把握这层体验。例如,当盈把它嫩白的脖领低垂在“我”胸前,“我”禁不住用手在她纤柔的头发上轻梳起来。这股幸福的电流,使“我”全身欢跃得快要炸裂了。再如,当“我”和盈沉浸在爱的喜悦时,星星、月亮、木棉花和潭水也在分享他们的快乐。他们真好比亚当夏娃,以纯然美好透明的生命个体无忧无虑地爱在上帝的伊甸园里,这“梦之谷”就如那块净土,“天空星子嵌得似乎特别密,还有陨落的流星在蓝空滑出美丽的线条。四五月里,山中花开得正旺,月亮也像是分外银亮,那棵木棉(如今,我知道了它的名字。)也高兴得常摇出金属的笑声。当我们在月下,把两只脚一齐垂到山谷的潭水里时,沁凉之处,我们通身像是镀了一层银。日子也像是镀了银。我们拳伸着脚趾,互相替洗着,为了搔痒,又咯咯地笑着”。
《梦之谷》比《格来齐拉》还多了一层暗示,这对小说的悲剧结尾,起到了很大的烘托作用。例如,回到北平以后,“我”同朋友聊起与盈的恋爱,朋友却说,穷人恋爱几乎是犯罪,是存心毁自己。他讲了一段他亲历的悲惨故事,他所爱的一位口齿伶俐的女人最终舍弃了他这个“清贫的爱人”,成为局长的“小星”,“你的好,我那个可也不是坏女人呀!我没说这女人坏,是有钱的男人太坏了,而女人又太软弱”。“我”坚信盈是“顶硬的”,以至“我”摆弄菠萝和椰子时,还在默祷盈的灵魂是椰子。萧乾这层暗示的寓意在于说明,盈最后还是舍弃了“我”这个“清贫的爱人”,而成了有钱的刘校董的“小星”。她没有椰子那样的坚壳,终如菠萝一样腐烂了。像这种寓意深刻的暗示,在《格来齐拉》里找不到。
至于小说结构的营造,萧乾比拉马丁要弱一些。倘若把小说结构比为一条线,那么,杰出的小说家应力求使这条线变成优美的图形。《格来齐拉》的结构好似一条曲线,顺着情节的发展而滑动。而《梦之谷》的结构线就显得有点散乱。不过,确如香港的文学史家司马长风先生在他著的《中国新文学史》里所说:“这样牧歌式的恋情,人们所熟悉的悲剧,可是读了之后,竟像一杯醇酒,在腹中汹涌回**,久久不能消散。作者的小说技巧并不熟练,随处都可挑出瑕疵,但是那富于诗情的文字,那长风满帆的笔力,融合成又甜又热的吸力,使你一直读下去”。
《格来齐拉》是拉马丁根据自己21岁时一次旅行意大利的经历写成了,其中有想象和虚构的成分。而《梦之谷》记述的则全然是萧乾真实的初恋。
值得带上一笔的是,萧乾在小说中把盈写成负心于他的坏女人。直到80年代他去汕头重访“梦之谷”时,才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当时,盈的原型萧曙雯执意要摆脱校董的纠缠,与他一道回北平。他离开潮州的那一天,曙雯一直尾随他来到码头,可她发现了四个掖着手枪的壮汉。如果她跟着上船,他们就要动手,也许会杀了他。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她只好吞下一枚爱的苦果。岁月蹉跎,几十年过去以后,萧乾已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曙雯也在动**的年代备受折磨。他总算明白,曙雯为了不让他为她送命,才违心地写了那封绝情绝义的信。他深为在小说中错怪了她而愧疚,其实她完全是由于爱而舍弃的。不过,他并未亲自去看望她,他说要在脑海中保存那个少女最初的美好形象。
诗意的《梦之谷》,伤感的《梦之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