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体罚来进行教育不但违反人权,而且是教育彻底的失败。
萧乾曾说,除了《俘虏》和《邓山东》,《篱下集》中的其他作品都是以悲哀为基调。《邓山东》的确具有自然朴素的风格和浓郁的人情味。但萧乾认为如果以他的创作本意为批评准绳来衡量,它又是失败之作,因为这类小巧的文字很难暴露洋奴手里的“教育”。换言之,他给邓山东穿上了英雄氅,却只把洋奴的虐政当成了陪衬。
邓山东是个善良、豪放的以做小炸食、卖杂货糖果为生的小贩,他荣光过,曾在兵营领过一营人唱歌,若不是张作霖打了败仗,也许早当上旅长。以往的威风变成今日的叹息,他成了做小买卖的。但他随遇而安,依然乐天地随卖随唱,响亮地笑,自编风趣、诙谐的歌词,连教员都给逗乐了,“少爷们”更是不能安心上课,背诵的顺嘴流出“七七五十四来”。他直爽,有着“硬中软”的心肠,对幼小者充满了怜爱之心。他听说“我”挨了老师三板子,就从玻璃格中搜出三颗小糖球硬塞到“我”红肿的手心,安慰说这糖专治手痛。他以一颗温存、宽厚的心爱着这些孩子们,劝解纠纷也有他特殊的方式,不许孩子们动手。孙家福因朝会上偷看《七侠五义》被斋务长发现,被罚不准回家吃饭,空着肚子立正。邓山东让“我”偷偷给他送一包芙蓉糕,不收钱,说朋友交得是患难,不能把眼睛长在钱上。
对邓山东的叫卖声是否影响了学生上课,小说未做交待。不过,斋务长已禁止他在校门口摆摊叫卖。邓山东非常义愤,叫“我”尽管来,官街官道,生意照做。他把对学校随意体罚学生的憎恨和对斋务长的不屑编成戏谑的歌词,又在学校门口唱开了,讽刺揍人学校办得糟,并表示“山东儿谁也不怕!”当孩子们重又围住他买起新鲜的秋果时,严厉的斋务长露面了。违禁的七个学生加上邓山东一起站在朝会的台下,听候发落。见一个学生把胳膊伸到板子下面,邓山东一下跃到前边,对不屑于看他的斋务长粗暴地嚷到,别打学生,打俺。挨打时,他虽面色变青,后牙根凸成一个包,但绝不讨饶。待斋务长打得筋疲力尽时,他甩了一下变得红肿的手掌,头上冒着滚圆的汗珠,害了热病似的,却挑战似地问打够了没有。
从这以后,邓山东把担子挑得离学校远了几步,生意反而好了起来,学生们把钱花到他的担子上成了极心甘情愿的事。邓山东丝毫没被那斋务长吓倒,他还把自己的爱打编成一首调侃的打油歌。小说即在这极富嘲讽尾的歌声中结束:学校的片儿汤味真高呵!一板儿两板儿连三板儿,打得山东的买卖愈盛茂!
《邓山东》这故事本身是虚构的,萧乾并没真见过一条侠义的汉子代学生挨过板子,但小说中的有些细节又是真实的。如他当时所在的崇实中学大门口确总摆着几个卖零食的挑子。主顾多是家境富裕的同学,他很少光顾。小贩同学校的富家子弟大都混得很熟,因此他有意把一个小贩写得颇重义气,并通过他来反对那时盛行的“板子教育”。萧乾打小就是体罚的受害者,对此一直深恶痛绝,而他从来没有邓山东那么英雄气,正好借此发发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