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篱下》:小说概括了我十六岁以前寄人篱下的生活(1 / 1)

那个不懂事的环哥,不失为自我写照。里面还有我妈妈的身影。

萧乾在为《篱下集》而写的《给自己的信》中写道:“《篱下》企图以乡下衬托出都会生活。虽然你是地道的都市产物,我明白你的梦,你的理想却都寄在乡野”。对于一部作品,作家自己的说明无疑是解读它的一把钥匙。《篱下》是篇构思巧妙、玲珑严肃的半自传体小说,情节算不上复杂。

带有萧乾童年影子的环哥的妈妈,是位具有中国传统美德的乡下妇女,吃苦耐劳,对“没良心”的丈夫一味逆来顺受,最终换来得却是一纸休书和一声严厉的斥骂:“给我滚,连老带小的。打官司我不在乎!反正你他妈的画押了。滚,滚你臭娘的蛋”。那时候,没有男人支撑的家便破落。一向常去的姥姥家去不成了,环哥妈妈只好投奔住在城里的妹妹家。对不谙世事的环哥,住姨家和姥姥家没什么不同,姥姥死了,住姨家当然是天经地义的。妈妈的心却是沉重辛酸的,她预感到寄人篱下生活的艰难,对蹦着跳着的环哥嘱咐说,这下日子可苦了,得放规矩点,就算心疼妈了。萧乾在小说一开始,就高超地以一颗天真未泯的童心,来反衬环哥妈妈那颗痛苦悲怆的心,随着情节的发展,这种对比越发强烈,环哥一次次稚气的顽皮,导致母亲一次次心的悸动,终使这对孤儿寡母陷入生活的凄凉。

刚到姨家,环哥就拉着没有乡野气的表弟跑到护城河掏泥鳅,弄得满手是泥。姨夫却瞪大了眼睛要打表弟。这是环哥同姨夫的第一次冲突。吃饭了,环哥爽快地坐到桌子的一角,妈却冷不防把他拖了下来。环哥想象不出,他那么自然地捕捉颜色别致的菜,姨夫有那么客气、礼貌,妈却瞪着眼狠狠地说他丢了人。环哥的小脑瓜在梦中都在寻觅姨家的新鲜玩艺儿。

环哥一睡醒,就问妈妈姨家后院那棵枣树结的是长的还是圆的,为他到后院打枣潜埋下伏笔。妈妈告诉他,这是城里,又是别人家,可不准撒野惹祸。从环哥身上可看出萧乾小时有多么淘气,一棵花在他也是菜园子里的货,冲它撒尿有什么大不了。妈妈却把他扯回房,嫌他丢了人。爬惯了树钻惯了高粱地的环哥,一刻闲不住,吃过早饭,又去逗表妹。表妹哭着告状,说着是我们家。这句孩子话更使妈心碎。妈一边安慰抽泣的表妹,一边腾出手在亲生骨肉身上拧了两下。后悔了的环哥心酸地蹲在地上用唾沫淹截蚂蚁,正当他为蚂蚁的可怜露出得意的笑时,一丝笑容不带的姨夫的脸出现了。这是环哥和姨夫的第二次冲突。环哥顶撞了姨夫,妈赶紧出来赔不是,回到房里,随着骂孩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小说到这里起了转折,环哥开始感到这次出游的悲哀,意识到寂寞。热恋了两天了都市生活比起家乡的风土人情,显得“狭窄”、“阴沉”多了。想到后院的枣,环哥下意识感到一股家乡味,他顾不得刚刚由城市寂寞产生的悲哀,拉起刚放学回家的表弟,英雄般地把枣雹似地摇落下来。为枣雨兴奋起来的表弟,不经意问起环哥的爸爸。环哥骄傲地说爸爸在顶大的北平做事。表弟说你爸爸是个该死的东西,丢下你们,在北平娶了个顶坏的女人。被惹怒的环哥,挥手打了表弟,哭着扑到妈妈怀里,问顶坏的女人是谁。妈妈只是冲着窗外暮色里飘动的炊烟,茫然地摇头。面队孩子一连串咄咄逼人的追问,妈妈只有把泪水和痛苦压到肚里,欲哭无泪,凝神无语,却蕴涵着更大的悲哀。这种动静对比相谐的表现手法在小说中屡屡出现,增强了其艺术感染力。

环哥不理解姨夫每逢八月节都要雇人打枣给衙门送礼,因此打枣成为他和姨夫的第三次冲突。这次姨夫并未直接露面,**威却超过了以往。半夜,环哥朦胧中听见姨跟妈说了许多声只怨自己做不了主。等他醒了,来时的那只柳条筐又已捆好立在门口。姨夫依然和善而有礼地说,地方有的是,都是自家人,干吗那么仓促。几笔白描勾勒,姨夫的市侩嘴脸暴露无遗。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妈却用勉强的微笑对这温善的人摇头。小说到此戛然而止,给读者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

《篱下》最大的特点是处处运用对比、反衬的艺术手法。它以妈妈的被逐,姨做不了姨夫的主,来反衬妇女的卑微、可怜,她们只是男人的附属品;环哥的天真、惹祸,反衬妈妈的凄苦和委曲;姨夫的假谦恭,真残酷,更反衬出弃妇的不幸;乡野的纯真反衬都市的冷漠;孩子的顽皮反衬大人们的势利。

小说最深刻的意义在于刻画人物的灵魂,《篱下》对人物的刻画尽在白描。也许白描是短篇小说最易于,也最直接的刻画人物灵魂的技法之一。反正在萧乾,无论小说、散文、特写,写到人物时,最擅长的就是白描。他还较善于将戏剧性注入小说,常在诙谐的喜剧场面背后暗藏着令人心酸的浓重的悲剧氛围,把沉重打散在轻松里,而这一切又往往是在少不更事的孩子天真稚气的观察中完成的。从这点来看,这篇小说颇得契诃夫尤其曼斯菲尔德的真传,以儿童善良的眼睛观察到世态的炎凉,对成人世界的丑恶更具讽刺和鞭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