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龙争虎斗(1 / 1)

张居正传 周其运 4387 字 1个月前

明朝的宦官系统

张居正与高拱的关系逐渐出现裂痕。高拱与隆庆皇帝的特殊关系,让张居正在与高拱的较量中一直处于劣势。虽然高拱和张居正都是隆庆帝的老师,可是性质完全不同:一个同甘苦共患难过,感情刚刚的;一个是后来半道出家,并且大有投机嫌疑。所以皇帝站到哪边,不言自明。高拱不能容人,一不小心张居正就有被挤走的可能。虽然善于自保的张居正一直把自己保护得很好,使得高拱始终没有让人向他开战,面临言官的集体弹劾,但张居正意识到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于是急切地寻找政治同盟。找来找去,他找到了太监冯保。

明朝的宦官系统,机构庞大,位高权重,号称“内府”,共有二十四个衙门,即十二监、四司、八局。其中,权力最大的是司礼监,设掌印太监一名,秉笔太监、随堂太监四五名或八九名不等。地位最高的是掌印太监,人称“内相”,相当于外廷的内阁首辅;其次是秉笔太监兼东厂总督太监,相当于外廷的内阁次辅兼都察院左都御史;再下面的秉笔太监、随堂太监,相当于其他内阁辅臣或部院大臣。

司礼监的职责是协助皇帝批阅公文。在数量庞大的奏折中,皇帝往往批阅几本,剩下的都由司礼监太监批阅。以朱笔楷书批阅在奏折上,叫“朱批”,所以叫秉笔太监。他们与皇帝关系亲密,所以对宫内外动态了如指掌。

冯保,字永亭,号双林。冯保于嘉靖年间入宫,隆庆初年掌管东厂兼理御马监,也就是秉笔太监兼东厂总督太监。冯保有着较好的文化素养,深得嘉靖皇帝喜欢。他在司礼监监刻了《启蒙集》《帝鉴固说》《四书》等很多书;到了隆庆年间,他成为司礼秉笔太监,在太监中级别已经非常高。可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才是明朝十二监中最具权势的太监职位,负责完成明朝国家决策中“批红”的部分。事实上,几乎所有明代的著名太监都出自司礼监。

可是高拱和冯保非常不对路。高拱入阁以后,司礼掌印太监出缺,冯保认为应由自己顶补,偏偏高拱因担心冯保权力膨胀,就推荐御用监太监陈洪代理掌印太监。陈洪对高拱感恩戴德,互相默契配合。可是陈洪是大老粗,没文化,后来被罢官外放。陈洪出缺了,高拱推荐掌管尚膳监的孟冲,让冯保又一次失望。

张居正与冯保结盟

因此冯保和高拱结下不共戴天的大仇,并且冯保这个人贪财不假,可是绝不至于像刘瑾、魏忠贤那样坏得一塌糊涂。他也有很多优点,平时对人比较和善,一般并不为难没有过节的人,但一旦有过节,他就会将人往死里整。因此冯保也想对付高拱,就与张居正结盟。但张居正这个人非常厉害,最厉害的功夫是隐身术,让人搞不懂他的动向。于是严嵩与徐阶争斗,他完好无损;徐阶和高拱的斗争,他也没卷进去;甚至和高拱关系不佳时,高拱也没撕破脸皮让人弹劾他。而此时,高拱还浑然不知这一切。

张居正经常将冯保的亲信徐爵招入自己家中,在书房商议要事。张居正的主张由徐爵转交冯保,再由冯保以皇帝批示形式发出,张居正则袖手旁观,佯装不知。隆庆五年(1571)十一月,殷士儋退休后,内阁只剩高拱和张居正两人。高拱担心万一有言官弹劾自己,需要回避,张居正就可以和冯保联手,用票拟和朱批方式,打着皇帝旗号对付自己。为了约束张居正,高拱向皇帝提议增添阁员。张居正就写了票拟交给冯保,用皇帝名义批示“卿二人同心辅政,不必添人”,高拱便不好说什么。可是隆庆六年(1572)三月,尚宝卿刘奋庸上疏,提了五个建议:第一条是皇上要保重身体;第二条是皇上要总揽大权;第三条是皇上要勤俭持德;第四条是皇上要自己看奏章;第五条是皇上要重用忠良之臣。这份奏疏含沙射影地指出皇帝把大权都交给高拱,且高拱不是忠良之臣。

张居正的幕僚曾省吾也授意门生、户部给事中曹大埜又上疏,弹劾高拱“大不忠十事”。

一是事上不忠。皇上生病了,所有的人寝食难安,他却谈笑风生,神情自若,还到姻亲刑部侍郎曹金家里饮酒作乐,对皇上的病置若罔闻,成何体统!

二是轻视太子。皇太子出阁读书,本为国家大事,该每日陪在左右,他却偶尔去一下,叩头而出,没有尽人臣之礼。

三是挟私报怨。自他复出以后,专门打击报复。凡是以前直言得罪过他的人,都被他降职罢免。

四是任人唯亲。自他掌管吏部以来,凡是他亲戚、乡里、朋友、门生,故旧,都被他破格提拔。

五是欺上瞒下。为了堵塞言路,每当选拔科、道官,他都在堂部训斥,不许说大臣们的过失,欺骗皇上,蒙蔽圣听。

六是结党为恶。如今朝廷的官多数是他的心腹,凡有奏折涉及他的罪恶,都隐瞒不报,甚至仗势逞凶,以致“内外皆知有高拱,而不知有陛下”。

七是专权放肆。以往嘉靖朝的内阁首辅严嵩只是总理内阁事务,未曾掌管吏部之政;而他久掌吏部,不肯辞退,升迁任免为所欲为,用人不当,排斥忠良,其程度更重于严嵩。

八是贪污受贿。昔日严嵩只是其子严世蕃贪财,而他却亲开贿赂之门。如董文采贿赂他六百两银子,他即升董文采为河南参政,其他行贿千金不计其数。

九是不顾律法。嘉靖时,沈炼弹劾严嵩。路楷为了巴结严嵩,受其唆使,诬陷沈炼勾结外寇,将其杀害。隆庆帝继位后,定路楷死罪。人人拍手称快,高拱却公然受路楷千金贿赂,强行免其死罪。

十是违抗圣旨,颠倒是非。原来的操江御史吴时来弹劾严嵩,是一个忠臣,而高拱为泄私愤,借机排挤吴时来。徐阶为老臣,高拱却百般加害徐阶。高拱还经常吹嘘自己的功劳等,且把蒙古俺答汗归顺朝廷的“俺答封贡”事件的功劳据为己有。

奏折中强调,请陛下不要忘记严嵩故事,开除高拱,另选贤能之臣,以掌吏部,则陛下虽静养宫中,而天下有泰山之安。

隆庆皇帝十分赏识高拱,将他看作股肱之臣,并且皇帝正重病缠身,心情不舒畅,十分生气,传出口谕:严惩曹大埜。冯保奉命拟旨:曹大埜,排陷辅臣,着调外任。拟旨后,冯保赶紧和张居正商量,张居正却改成极其缓和语气:曹大埜妄言,调外任。

高拱猜测有人背后指使,不肯罢休,便提出辞职,引起兵部尚书杨博等人的义愤填膺,请求皇帝挽留高拱。皇帝本就十分信任高拱,于是形势十分有利于高拱。高拱就策动言官抨击曹大埜。其中,御史张集在奏疏中大谈赵高假借秦二世的名义杀李斯,严嵩勾结太监为心腹,让皇帝相信自己是忠臣,含沙射影指出幕后指使人是张居正。

张居正的反击

张居正看到张集的奏疏十分生气,却也看出其中的破绽,提出这御史如何把皇上比作秦二世。冯保立即派传递奏折的太监到内阁传话:“万岁爷说,张集如何把我比为秦二世”,并且扬言皇帝动怒,要廷杖张集,“廷杖时我要问他,今日谁是赵高?”张集害怕了,每天胆战心惊地在朝房等待廷杖,还买了疗伤蛇胆和收尸棺材,吩咐家人准备后事。高拱的亲信言官十分生气,要弹劾张居正。

张居正的密友、郎中王篆劝张居正不要把事情搞大,免得无法收拾。于是张居正让王篆到朝房安慰张集,说:“张相公要我向你致歉,不会廷杖了,没事了,你可以回家了。”

考虑到隆庆皇帝正病重,高拱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就在朝房约见言官,劝他们不必再提此事。张居正还专门到高拱府上道歉,说曹大埜的事情,要说自己一点都不知道,也不敢如此说;既然事已如此,请高公谅解。

高拱就训斥张居正一通,说我平时如此厚待你,你竟这样对我,你太忘恩负义了。

张居正自知理亏,发誓说,请高公原谅我的过错,我一定痛改前非,如果再忘恩负义,我的几个儿子必将同一天死去。高拱见张居正态度诚恳,就不再追究。只是刘奋庸和曹大埜都被贬官远谪,刘奋庸谪兴国知州,曹大埜谪乾州判官。

隆庆六年(1572)四月,高拱推荐前礼部尚书高仪入阁。当月,隆庆帝授高仪为文华殿大学士,入阁办事。

隆庆六年五月的一天,隆庆帝坐朝的时候,突然站不起来,随后不能说话,有了中风迹象。内监冯保与张居正赶紧上去扶他。隆庆帝随即召大学士高拱、张居正、高仪到乾清宫,当着皇后、皇贵妃和皇太子的面,由内监冯保宣诏:“朕嗣统方六年,如今病重,行将不起,有负先帝付托。太子还小,一切付卿等,要辅助嗣皇,遵守祖制才是对于国家的大功。”

不久,年仅三十六岁的隆庆帝因病驾崩,隆庆帝的儿子、十岁的朱翊钧即位。冯保传遗诏“阁臣与司礼监同受顾命”,与内阁首辅高拱、次辅张居正、高仪同为顾命大臣,而且张居正与冯保走得更近,彼此间或亲信往来,或传递书信,让高拱有大权旁落的危机感。于是,高拱很不爽,决定打垮张冯联盟,就决定先给冯保一点颜色看看,准备先发制人,打倒冯保。而冯保也积极利用与隆庆帝皇后、皇贵妃及小皇帝万历的亲密关系,策划驱逐孟冲,取代他任掌印太监。

高拱决定在小皇帝即位典礼上,提出扩大内阁权力、限制司礼监权力的施政设想。于是高拱先和张居正、高仪打招呼,寻求支持。高仪不愿卷入纷争,不置可否,敷衍一番:高公所说公允得当,自然是大丈夫的事业,然而祸福难料,所以我不敢赞成,也不敢反对。

然后高拱让心腹韩楫找张居正,张居正却说道,除掉冯保这个阉官,就好像除掉一个死老鼠一样容易,高阁老建立的功勋必将流芳百世。

可是韩楫前脚刚走,张居正立即向冯保通风报信,让他早做准备。

高拱失败

新的一场争斗很快就开始了。六月初十,小皇帝经过了一系列劝进、辞让的礼仪后,坐上了皇位。当天,高拱的第一封奏疏就到了,是《特陈紧切事宜以仰裨新政事》。

上疏共五条,从表面看是指点小皇帝上朝该如何做,见了群臣应说什么,奏章是如何一个处理程序,等等。奏疏中关键是三点:第一,要求“一切奏章俱发内阁拟票”;第二,如果有不经过票拟就“内批”了的,我们必须向皇帝问明白才执行;第三,一切奏本都应发下,如果有不发的,那么原奏事者就要面请皇帝发表一个明确态度。

这一下子就能看出高拱的奏疏是针对冯保的,但通篇又都是尽心辅佐之意,一句没提冯保。你只要发内阁票拟,我就拟“照准”,然后以皇帝名义发布全国,看你冯保今后还怎么跳?

只要这个奏疏一通过,就会有言官一拥而上弹劾冯保,内阁自然票拟“同意”。高拱的奏疏一上,高仪就告病,请假在家休息。张居正在天寿山考察皇陵用地中了暑,回来也歇下了,没来上朝。

冯保收到奏疏后,偏就是不发给内阁,自己替小皇帝批了六个字:“知道了,遵祖制。”这句话太深奥了,看似批了文字,实际上打了一通太极,什么也没说,玩起了空手道。这样一来,高拱的奏疏内容是什么,百官不知道;皇帝接不接受这些建议,没态度。

高拱毕竟是官场老手,立即第二手跟上,又上了一奏,请把前一奏赶紧发下票拟。

冯保被逼得没有退路,只好在六月十三,也就是第二道奏疏之后将《陈五事疏》发下。高拱立刻写上“俱依议行”,也就是全都按你们说的办!

然后在高拱的指示下,言官立即出动造势。第一波,以工科给事中程文为首,上疏弹劾冯保“四逆六罪三大奸”:进**诲之器、邪燥之药以损圣体,害死了先帝;矫诏爬上掌印太监位置,居心叵测;将隆庆遗诏以邸报形式公布天下,伪造最高指示;新皇帝登基,冯保立于皇帝身边,竟敢受文武百官朝拜,大逆不道。所列皆是滔天之罪,哪一条都够凌迟处死冯保了。

紧接着,吏科都给事中雒遵、礼科给事中陆树德等先后跟进,一责冯保僭越受百官朝拜;二责冯保升官遗诏为何在先帝弥留之后传出;三责原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并未免职,为何就有冯保突然任职,组织任免令何在?他们坚决要求将冯保交付法司究罪,以正刑典!

弹劾冯保的奏疏接二连三送进宫里。高拱为了防止冯保利用职权扣押奏折,事先要弹劾者把奏折的副本送给内阁,一方面可以在邸报发表,制造倒冯舆论;另一方面,利用票拟权力,草拟御旨,打倒冯保。这下冯保开始惊慌了,赶紧向张居正求助。在张居正的暗示下,六月十五日,冯保紧急面奏小皇帝、贵妃和陈皇后,将高拱曾在内阁说过的一句话“十岁太子如何治天下”篡改为“十岁的孩子如何做天子”,恶告了一状。

李贵妃与陈皇后闻言愕然,险些惊倒;就是十岁的小皇帝,也当场失色!冯保见有了效果,自会添油加醋。他又说,高拱欺负太子年幼,想迎立自己家乡开封的周王为天子,企图以迎立之功谋求封国公的爵位!

同时,冯保把金银散给两宫左右的太监、宫女,让他们也跟着学舌。两天里,后宫舆论滔滔。

六月十六日早朝时分,宫中传出话来:“有旨,召内阁、五府、六部众皆至!”

高拱兴奋异常,以为皇上要下诏开掉冯保了。众人立即齐聚会极门,没见着皇上,也没见有两宫,只见太监王蓁奉圣旨出来:“皇后懿旨、皇贵妃令旨:说与内阁、五府、六部诸臣,大行皇帝殡天先一日,召内阁三臣在御榻前,同我母子三人亲受遗嘱曰:‘东宫年少,赖尔辅导。’今大学士高拱揽权擅政,夺朝廷威福自专,通不许皇帝主管,我母子日夕惊惧。现令高拱回籍闲住,不许停留。尔等大臣受国厚恩,如何阿附权臣,蔑视幼主?从今往后洗涤思想,忠心报主,如再有这等的,典刑处之。钦此!”

当场宣布要高拱回籍闲住,不许停留。

这个结果看似意外,实际很正常。高拱虽然掌控内阁,并且在隆庆年间权力极大,可是不要忘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时代完全不同了。冯保看似微不足道,可是却深受新皇帝身后的李贵妃信任,而皇帝年幼,李贵妃就代表皇权,相权是斗不过皇权的,所以高拱并未看透其中玄机。而张居正看到了,所以在这场争斗前就与冯保结盟。然而高拱一直被蒙在鼓里,甚至想得到张居正的支持,还和他说心里话,大肆排斥冯保,张居正一笑了之,却不知竟然暗藏玄机。

吏部左侍郎魏学曾看不得自己的老师被如此陷害,挺身而出,公然声称:“皇上新继位,为何就驱逐顾命大臣,且诏书出自谁手,不可不明示百官!”他又约诸大臣一起前往张居正家质问。诸大臣不愿去,张居正也以患病避而不见。后来,因这件事,魏学曾被降调南京任右都御史,最终辞职了。

还有张四维,当时正在外地公干,闻讯大惊,在返京途中走到北直隶的获鹿,即改道前往邯郸,见到了归家途中的高拱。老同事自是一番唏嘘。后张四维又数次给高拱写信,叮嘱老上级万万谨言慎行,官场险恶,什么事都难料。

张居正与冯保联手轻松打垮了高拱,却装出一副高风亮节的样子,与高仪联名上疏,极力挽留高拱:“臣不胜战惧,不胜惶忧。臣等看得高拱历事三朝三十余年,小心谨慎,未尝有过。虽其议论侃直,外貌威严,而中实过于谨畏,临事兢慎如恐弗胜……每惟先帝托付之重,国家忧患之殷,日夜兢。惟以不克负荷为惧,岂有一毫专权之心哉。”

意思是说我诚惶诚恐,看到高拱为三个皇帝供职三十余年,小心谨慎,没有大的过失。虽然高拱说话直接,外表严肃,其实这是十分谨慎,遇到事情担心无法胜任的缘故。希望考虑到先帝托付,请皇后、皇贵妃、皇帝收回成命,不要罢免高拱。如果内阁有罪,我与高仪愿与他一起承担。

高拱却察觉到自己的罢官与张居正有关。第二天一大早,高拱去宫门口象征性地向皇帝辞行时,张居正前来送行。张居正对高拱说已经请求皇帝恩准,他可以享受国家驿站的交通优惠特权,体面回乡时,高拱就挖苦他,张公不必如此,难道你不害怕“党护负国”的圣旨再次出现吗?

高拱乘坐一辆骡车,出宣武门仓促离京。冯保派来身穿红色号衣的骑兵,在后面督促驱赶高拱,把他的行李抢夺一空,随行的奴仆婢女也各自逃命。出京二十多里,高拱饥饿难耐,只得在一家村野小店狼吞虎咽一番。他们到了良乡真空寺后,有亲朋故友来接风送饭,并且张居正特地派遣的官员赶来送上驿站的勘合文书(通行证),改由驿站负责护送。高拱依然对张居正耿耿于怀,对前来的官员发泄不满,说张居正“又做师婆又做鬼”,却仍放弃骡车,登上驿站豪华的车辆。

卧病在床的高仪,听到高拱的遭遇后,担心自己受到牵连,病情加重,吐血三日而死。

争取冯保

万历皇帝宗继位后,冯保成了太监领袖,其实这背后是陈太后、李太后对冯保的信任。

也许是在与高拱以及前几任内阁的较量中尝到了外廷的厉害,所以对张居正有意识的拉拢,冯保并不积极,而是采取拖延战术,以静制动,暗中观察。冯保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尽管之前两人已经有过合作,一起扳倒高拱,但那也是形势所迫。现如今,张居正已经是堂堂内阁首辅,竟然对自己毕恭毕敬,是何居心?

因此,对于冯保在李太后面前的得宠,张居正不像高拱那样只是一味地记恨和打压,而是相当尊重冯保,想以非常友好的方式感化冯保。

冯保也是明事理之人,对于张居正也是以礼相待。一次,张居正恰遇冯保的侄子冯邦宁酗酒闹事。冯邦宁虽官职都督,却名不副实,而且常常欺凌邻里。张居正早就对冯邦宁有意见,这回犯事,处置冯邦宁下地牢、发配边疆都不为过。但张居正没有这样做,只是要姚旷过去劝他停止胡闹,给对方道歉。

冯邦宁不但不听,反而粗鲁地扯坏了姚旷的腰带。这又给冯邦宁加了打官员的罪名,按理,这条罪名足以致死。

张居正遂写了个条子给冯保,让冯保自己去处理。冯保对这个不争气的侄子也没好脸色,大怒,命人打四十大板,夺去官职,停职反省。

像这样能严厉约束其家属的大宦官,在历史上也是不多见的。张居正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通过这件事情,冯保也意识到与前几任首辅相比,张居正是靠得住的人。

就这样,张居正不露痕迹,达到了借用冯保之力来建立自己政治小圈子、稳固朝中地位的目的。

在整个万历新政时期,冯保与张居正几乎没产生过什么分歧,还竭尽全力,处处配合,尊重而不巴结逢迎,辅助而不干涉。这两人结合在一起,对今后的政治形势产生了相当深远的影响。

正值年少无知的万历登上皇帝之位,张、冯两人鞍前马后,为新皇帝分担了不少国事,可以说张居正、冯保成了万历的左右手。黄仁宇所著《万历十五年》所述:“在两位皇太后之外,他所尊敬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张居正元辅先生,另一个是冯保。”

取信于李贵妃

万历年幼,权力容易被母亲取而代之。张居正当然知道其中的利害。张居正正处于这样一个尴尬的境地:万历皇帝只有十岁,皇权最核心的部分控制在二十七岁的生母李贵妃手中。

李贵妃,名李彩凤,出身贫寒,出生于北京东郊(今通州)一个普通的家庭。父亲李伟是个泥瓦匠,家乡遭受虫害之后,便携家带口到北京城谋生,当时李彩凤只有十二岁。来京三年,生活依然没有着落,父亲便将李彩凤送往裕王府当一名使唤丫头。李彩凤进入裕王府邸,主要是服侍裕王的继室陈王妃。

李彩凤进裕王府的第三年,就为裕王生下第一个儿子,这就是后来成为万历皇帝的朱翊钧。两年后,她又为裕王生下第二个儿子,即是后来的潞王。当时裕王还有一房原配李王妃,生一男一女,但都早夭;继室陈王妃生有一个女儿,不久也夭折,从此再没有生育。

母凭子贵,凭着这两个儿子,李彩凤由一个卑微的宫女晋升为侧妃,但始终不受隆庆帝宠爱。裕王做皇帝后,陈王妃被晋封为皇后,李彩凤则被晋封为贵妃。

张居正要想有所作为,在政坛上大显身手,必须先取信于这孤儿寡母。小万历已经不在话下,因为万历皇帝对张居正十分尊重,从不直呼张居正的名字,甚至不称他的官职,不论人前还是人后都只称张居正为“先生”,而且不论是在私下还是在朝堂上都这样称呼。

最重要的是小万历不仅是在形式上尊师重教,而且在精神上完全能领会这位张老师所传的道、所授的业和所解的惑。

现在张居正就需要让李贵妃站到自己这边来。为此,他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给贵妃一个太后的名号。

李贵妃心思敏感,生怕宫内外瞧不起她。张居正摸透了她意欲出头的心理,于是提议:李贵妃完全可以与陈皇后同升太后。按照大明祖制,新皇帝继位后,先帝正室还在的,皇后要被尊为太后。新皇帝的生母如果是妃子,就只能尊为皇太妃,等级上低了许多。两宫封后,违背祖制。张居正是怎么处理的呢?这就显示出他的聪明之处。原来他了解到了弘治朝(孝宗)皇帝生母也可以称太后,但只能是“秃头太后”,也就是太后两字前面不能加徽号;而嫡太后的前面,则尊加两个字的徽号,以示等级差别。说干就干,他马上吩咐礼部:“既同为太后,多二字何妨。”就这样,他把一个可能会引起轩然大波的举措轻松带过。吏部侍郎王希烈立即照办,于是“两宫并列”,陈皇后称仁圣皇太后,李贵妃称慈圣皇太后。

后来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论及此事,说张居正这样做,是“内谄慈圣,以为圆权也”。不管怎么样,隆庆帝没做成的事情,张居正做成了,并且两宫徽号不仅仅是名义上的,而是大大提高了李贵妃的地位,实现了与陈太后平起平坐,再不必像过去那样每日向皇后请安了。

两个字换来了李太后对张居正执政的无条件支持。

张居正做的第二件事,是在兴趣爱好上和李太后产生共鸣。李太后崇佛,经常要许愿和施舍。这可是要花大量钱财的事,尤其对她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来说。但张居正坚决不肯拿国家的钱来满足李太后的这种爱好。那怎么办呢?张居正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最后他把属于皇室的宝和店划归到李太后的名下。这下既解决了李太后崇佛的资金问题,又减少了国家财政开支问题,可以说是一个双赢。

张居正做的第三件事情,是巧妙处理李太后父亲李伟事件。李太后得势以后,父亲李伟跟着鸡犬升天,晋升武清伯。但是这位前瓦匠贪心不足,串通内库官员,在承揽京营军士冬衣制作中偷工减料,引起了军士哗乱。司法部门不好追究,张居正就将此事先巧妙地推到李太后面前,叫人拿了渔网似的破军衣给李太后看。

李太后顿感大丢颜面,传谕内阁依法处置,绝不袒护。张居正在处理此事时,体现了高超的政治技巧:他革退内库官三十余人,重新发放合格军衣,平息了事件;然后又巧为武清伯开脱,说责任其实不在李伟,让李伟接受了一通皇帝的训斥完事;之后,再借此称赞李太后“至公无私,中外臣民莫不仰诵”。此举既制伏了武清伯,又给足了李太后面子。

从此,李太后、张居正、冯保这样一个牢不可破的“权力铁三角”就形成了。其时,万历皇帝朱翊钧尚小,凡事基本由他的监护人李太后拍板定夺。三人联袂登场,明朝也进入了新的历史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