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戌之变
嘉靖二十九年(1550),张居正请假回江陵。他回京的时候,已在秋天,发生庚戌之变。
嘉靖二十九年六月,俺答侵犯。这一次俺答的军队本来打算多抢点东西,所以深入的程度就加大了一些。哪知道,明朝的军队根本没什么战斗力,俺答的军队突入古北口,明军一战即溃不成军。结果俺答乘势兵进通州,一下就对北京形成了包抄之势,史称“庚戌之变”。
巡按顺天御史王忬出驻通州,调兵死守,一面向北京告急。北京原是明代第一个要塞,一切都是取的战时体制。成祖设京卫七十二,计军四十万,加以畿内八府军二十八万,中都、大宁、山东、河南班军十六万,一共八十余万军队。但是成祖的规模已经不在了,京军由三大营改为十二团营,再改为东西官厅,额军由三十八万再减为十四万,嘉靖帝初年京营额军只剩得十万七千余人。并且军队战斗力严重下降。等到俺答逼到近郊的时候,兵部尚书丁汝夔清查营伍,只有五六万人,更加严重的是这区区几万人居然很多是临时冒充者,老弱病残极多。此时百官愁眉苦脸,长吁短叹。于是高层才知道事态的严重程度,都慌了手脚,嘉靖皇帝赶紧下诏勤王。第一个奉诏的是大将军咸宁侯仇鸾。他从大同带了两万大军入援,以后各地勤王军一共来了五六万,总算有了一点声势,可依然是一堆空架子。俺答军队到了北京城下,仇鸾不敢开战,派人和他洽谈,并承诺,只要俺答不攻城,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对于俺答提出的条件,嘉靖皇帝召大学士严嵩、李本和礼部尚书徐阶到西苑便殿,手持俺答求贡书,问他们的办法。
“这是一群饿贼,皇上用不着操心。”严嵩说。
徐阶郑重地说:“俺答的军队一直驻到北京城外,杀人和切草一样,不仅是饿贼了。”
嘉靖皇帝只是点头,一面问严嵩看到求贡书没有。严嵩也有一份,从衣袖里递出说:“求贡是礼部的事。”而当时主持礼部者正是徐阶。严嵩这一招棋从表面看相当高明,既推卸了责任,又给徐阶出了难题,因为按照正常思维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夏言在倒台前,开始认识到严嵩的奸诈,可惜为时已晚,于是他快速提拔了一个正直而又可以在将来跟严嵩对抗的人,这就是徐阶。徐阶这个时候任礼部尚书,因为也擅长替嘉靖皇帝写青词,所以徐阶正逐渐受到嘉靖皇帝的重视和喜爱,因而严嵩开始想尽办法对付徐阶。
这次夏言没有看走眼。经夏言提拔的徐阶,在重回中央权力层之后,棱角突然都不见了,忍功的修养据说无与伦比。据史书记载,此时的徐阶“为人短小白皙,善容止。性颖敏,有才略,而阴重不泄”。在政治上,他正是严嵩的敌手。严嵩柔佞,夏言刚愎,柔能克刚,所以夏言失败了。但是一味地柔佞,柔到和水一样,便承担不起重任。大难临头的时候,柔佞的人只是推卸责任,这样最容易引起轻视。徐阶不是这样。他不是钢铁,也不是水,而是一方橡皮。橡皮是柔的,遇到坚强的压力,能屈服,能退让,但是在压力减轻的时候,立即恢复原状。
徐阶献计
按照常理,徐阶推卸责任也正常,因为如果把这么重的担子压在礼部身上本来就有点说不过去。可是徐阶的表现不是推卸责任,而是非常积极而且淡定地回应:“事是礼部的事,但是一切还请皇上做主。”徐阶不但没有推卸丝毫,反而把事情全部揽住。
“本来是和你们商议的。”嘉靖皇帝一听,心里顿时好感与感动无数。好嘛,终于有担事的了。
“敌人已经到了近郊。我方要开战,要守城,但什么都没有准备,因此目前只有议和;但是唯恐敌人要求无厌,这是困难。”徐阶的话逐渐具体了。
“只要于国家有利,皮币珠玉都给。”嘉奖皇帝慨然地说。
“只是皮币珠玉,事情便好办了,”徐阶说,“万一敌人还不满意,怎样处理?”
嘉靖皇帝悚然说:“卿可谓远虑。”
于是计划决定下来。徐阶主张,指出俺答的求贡书是用汉文写的,日后不能做讨论的根据,而且也没有临城求贡之理,只要俺答退出长城,改用鞑靼文写求贡书,再由大同守将转达,一切可以商量。当然这是一个缓兵之计。日子拖长了,四方勤王的军队抵达北京,朝廷便有决战的实力。日子拖长了,鞑靼的骑士掳掠已多,俺答也失去决战的热情。
徐阶这一招,看似微不足道,但深有玄机:一来想出了解决问题的具体可操作的办法,二又没得罪严嵩,三还让皇上觉得可以信赖。
张居正的选择
形势岌岌可危,张居正坐不住了,就打算找老师请命。同样都是自己的老师,可是张居正最后找的不是严嵩,而是徐阶。因为虽然两个人都欣赏张居正,可是张居正更清楚地知道严嵩虽然暂时权力极大,却是个奸臣,不是他心目中理想的老师;而徐阶一身正气,一心为国,虽然权势这时远不如严嵩,却让他心里更加踏实。
见着了徐阶,和他一番交谈之后,张居正全面了解了形势。可是俺答的部队已经在北京城下大肆抢劫了,而内阁首辅严嵩的态度居然是投降、献贡,以免北京城被攻下后后果会更惨。
张居正立即顶撞徐阶一番,愤怒万分,认为该拼死抵抗。可是徐阶却一语道破本质:你看俺答年年劫掠边境,每次满载而归,这一次虽然一直跑到皇城根儿来了,但他毕竟还是为了抢东西。我看就算是他们打下北京城,也没有在这儿一统山河的志向。俺答肯定也是在北京抢劫一番再回他们老家去。也就是说,这俺答并没有想改朝换代的志向,他只不过是一个要抢东西的强盗和贼而已。
而事实也正是朝着徐阶预测的方向发展。过了几天,徐阶的缓兵计果然奏效。俺答只在京郊地区大肆劫掠了一番就真的退回到长城以外去了,各地勤王的部队也赶来了。张居正对徐阶佩服得五体投地。
丁汝夔被坑
这时嘉靖皇帝正在接二连三地催促兵部作战。丁汝夔问严嵩,严嵩说北京和边疆不同,在边疆打了败仗,不妨报功,在北京近郊打败了,皇上没有不知道的,那时怎样办?严嵩决定等待俺答掳掠饱了,自己退出。丁汝夔居然相信了严嵩的判断。
可是嘉靖皇帝也决定趁此大变杀戮大臣,“振作纲纪”!俺答一退,丁汝夔立即被逮下狱。丁汝夔向严嵩求救,严嵩肯定地说:“我在,你绝对不会死。”然而嘉靖皇帝的决心没有挽回的余地,严嵩也没有援救丁汝夔的意志。直到弃市的时候,丁汝夔才知道被严嵩出卖了。从此以后,在政治倾向上,张居正算是彻底与严嵩决裂,走向了徐阶的政治阵营。
仇鸾失势
嘉靖三十年(1551),俺答依然对北京造成了巨大的威胁。可是大将军仇鸾不敢开战,只是设法避免战争,主张采取马市的办法。马市是由俺答岁进若干马,朝廷岁给若干币帛粟豆。在表面上是通商,但事实上,俺答所得的是生活必需的资源,明朝所得的是不能作战的马匹。嘉靖三十年三月,开马市。第一个反对马市的是兵部员外郎杨继盛。杨继盛奏言开马市的“十不可”“五谬”。可是结局却是马市打开,杨继盛被贬为甘肃狄道典史。杨继盛是徐阶掌国子监时的门生,但是徐阶看到仇鸾依附严嵩,隐忍着,一句话没有说。
马市开了,嘉靖一意听信仇鸾的话,仇鸾便成为严嵩的威胁。马市,对于朝廷毕竟是一种耻辱。更可气的是俺答并没有因为马市而履行承诺,继续不断进攻大同、怀仁。嘉靖三十一年(1552)三月,嘉靖皇帝一面派仇鸾赴大同巡视边防,一面用礼部尚书徐阶兼东阁大学士参与机务。徐阶看清嘉靖皇帝对于仇鸾的信任已经起了变化,首先便把仇鸾贻误大局的策略揭破。嘉靖皇五月召仇鸾入京,八月收仇鸾大将军印,九月罢马市,朝廷和鞑靼恢复作战的体制。
随着实力不断壮大,仇鸾开始与严嵩经常叫板,这让严嵩心里很不痛快。于是阴谋家严嵩又毫不犹豫地搞掉仇鸾。嘉靖三十一年(1552),仇鸾病逝,严嵩突然想起了年轻的杨继盛,想想敌人的敌人当然也就可以拉进自己的队伍里来,再加上杨继盛因为勇于弹劾权臣,弄得名声也很大,名头也很响,所以严嵩就开始刻意拉拢杨继盛。严嵩不仅把远在边远地区的杨继盛调回了京城,而且还在短短的几个月里给他连升了四次官。
杨继盛的气节
杨继盛便由狄道典史,一升山东诸城知县,再升南京户部主事,三升刑部员外郎,四升兵部武选司员外郎。从嘉靖三十一年到嘉靖三十二年,一岁四迁,严嵩心想这次杨继盛一定对自己感激涕零,偏偏杨继盛性格耿直,看清严嵩只是一个辜恩误国的权奸。到任一个月,刑部员外郎杨继盛向皇帝提交奏疏,弹劾严嵩十大罪状:一是破坏开国皇帝朱元璋定下的规矩;二是非法窃取皇帝大权;三是彰显自己,掩饰皇帝治国功勋;四是放纵邪恶的儿子窃取首辅职权;五是把朝廷军功据为己有;六是结党营私;七是贻误国家军机;八是胡乱任免官吏;九是让朝廷丧失了民心;十是贪赃枉法。
杨继盛上疏之前,斋戒三日,满以为一诚上达,为国除害。可是皇帝当时宠幸严嵩,因此在皇帝的眼里,这封奏疏就成了杨继盛指摘严嵩奸贼便是指责自己作为皇帝的错误。并且杨继盛犯了一个要命的错误,那就是要求皇三子裕王、皇四子景王出来揭发严嵩的罪恶。老奸巨猾的严嵩就向皇帝说杨继盛心怀叵测,挑拨皇帝与亲王的关系。嘉靖皇帝十分生气,写了批示,要求“着锦衣卫拿送镇抚司,好生打着究问明白来说”,要严刑拷打杨继盛,让他交代不良动机。虽经过廷杖一百,杨继盛却始终没有屈服,又在刑部狱中被关押三年,在牢中受到各种折磨,被打伤后得不到医治,伤口腐烂,惨不忍睹,后来被判处死刑。
于是,许多人开始想办法解救杨继盛。说起来杨继盛跟张居正还是同学,他们俩都是嘉靖二十六年(1547)的进士。这一年是明代科举史上赫赫有名的一年,因为在这个“二六级”录取的进士里,后来的能人特别多:有文坛盟主,有名垂青史的勇士,也有以文职镇守边关的封疆大吏,光后来进入内阁、成为名义上宰相的人就有一长串儿,更不用说张居正这样大明王朝的中流砥柱了。张居正也为此找过徐阶,可是迫于无奈,徐阶给予回绝。在嘉靖三十四年(1555),杨继盛被弃市。
作为那个名垂青史的勇士,临刑前,杨继盛依然大气凛然,写道:“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张居正的仕途通达
随着徐阶地位的提高,严嵩看到嘉靖皇帝越来越倚重徐阶,就想着法子打压和迫害徐阶。不仅是徐阶,凡属于徐阶政治集团的人,严嵩都会进行打压与迫害。又因为严嵩权势熏天,所以当时官场上很多人都不敢跟徐阶走得太近,可是张居正却是这其中的一个特例。张居正一方面跟徐阶走得很近,另一方面跟严嵩的关系处得也很好,以至于严嵩虽然看到他跟徐阶的关系很近,可同时自己也很器重张居正。
张居正虽然从“庚戌之变”中认清了严嵩的本质,也从政治立场上与严嵩集团划清了界限,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与严嵩保持着良好的接触。逢年过节,甚至在严嵩生日的时候,他还是会写祝贺的诗文;甚至在明知严、徐矛盾的情况下,他也会很自然地向严嵩提起自己与徐阶的交往。这既让严嵩保持了对张居正的好感,也让严嵩错误地认为他与徐阶的关系并没有达到什么了不起的地步。
正因为张居正这种不凡的气度与行动能力,徐阶也特别欣赏张居正。周圣楷《张居正传》有这样的记载:“时少师徐阶在政府,见公沉毅渊重,深相期许。”这话也就是说徐阶看中张居正了,尤其是说“深相期许”,那意思也就是说徐阶很早就打算重点培养他了。尤其是在与严嵩长期的较量过程中,徐阶把他当作智囊,经常密谋策划于帷幄之中,把一些内幕与细节都告诉自己钟爱的这个学生。张居正后来在向万历帝汇报一些嘉靖朝重要的大事记的时候,曾经明确说过,徐阶的一些想法与内幕,“惟臣居正一人知之,诸臣皆不闻也”。
嘉靖三十六年(1557),告病三年的张居正从家乡回到京城,官复原职,继续在翰林院任编修。在徐阶的多方提携下,张居正仕途通达。
嘉靖三十七年(1558)三月,刑科给事中吴时来、刑部主事张翀和董传策同日上疏,弹劾严嵩。三人同日上疏,同样着重边防,很容易引起严嵩的猜疑。严嵩见吴时来、张翀都是徐阶的门生,董传策是徐阶的同乡,更加认定这次弹劾是徐阶的指使。于是严嵩进谗言,但嘉靖帝并没有为难徐阶,只是将三人贬谪。
嘉靖三十八年(1559)五月,徐阶晋吏部尚书。这是一个崇衔,因为实际的吏部尚书还有吴鹏。
嘉靖三十九年(1560),徐阶再从少傅晋太子太师。就在这一年,张居正从翰林院编修,升右春坊右中允,管国子监司业事,既主管与太子有关的事务,也是太学二把手。太学一把手为国子监祭酒,由高拱担任。后张居正又被调往裕王府邸,担任裕王讲读官。
到了嘉靖四十一年(1562),严嵩还是首辅,徐阶已经是仅次于严嵩的内阁次辅。不久,张居正就在徐阶的推荐下,成了实际上的太子——裕王朱载垕的讲席官,与高拱等人一起成为下一任皇帝的老师。徐阶这个安排明显是为张居正的未来铺路,同样赏识张居正的严嵩也没有阻挠。张居正没有辜负徐阶的期许,以才干深得裕王的赏识。
严嵩父子胡作非为
严嵩因为年龄大了,把权力都放给了他荒**无耻的儿子严世蕃,所以当时民间流传着“大丞相”和“小丞相”的说法,“小丞相”指的就是严世蕃。当时严氏父子把持着朝中官吏的任选、升迁。官无论大小,皆有定价,严氏父子不看官员的口碑、能力,一切都以官员的贿金为准。
一次,严嵩的义子赵文华从江南回来,送给严世蕃的见面礼就是一顶价值连城的金丝帐,还给严世蕃的二十七个姬妾每人一个珠宝髻。就这些礼物,严世蕃还嫌太少,心里非常不满,可见他的贪婪到了何种程度。
严世蕃利用各种手段大肆搜刮钱财,最触目惊心的是公然卖官,无论官阶大小,都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御史、给事中,白银五百两至一千两;吏部郎中、主事,白银三千两至一万三千两。
有个刑部主事项某,向严世蕃行贿一万三千两银子,企图调任掌握人事大权的吏部任主事。消息传出,舆论哗然,讽刺他是“沈万三官”。
因家财富可敌国,严世蕃曾经得意扬扬地炫耀:资产在白银五十万两以上的巨富,全国不过十七家而已,其中山西三家,徽州两家,此外都是达官贵人。据说,严世蕃与妻子要将金银埋藏到地窖里,想起这都是仰仗父亲严嵩得来的,于是就请父亲来观赏。严嵩一见,数量之巨出乎想象,顿时目瞪口呆,隐约感到大祸将至。
严氏父子因其贪赃枉法,早就被正直之士痛恨,不断有人站出来弹劾他们。但是,因为嘉靖皇帝的偏听偏信、严嵩的奸猾狡诈,这些弹劾不但都没有奏效,那些上章弹劾他们父子的人还往往备受打击,丢官不说,有的甚至搭上了身家性命。严嵩排挤打击夏言时,就有言官弹劾严嵩,抨击他“背公行私,变乱国是”。严嵩以退为进,写了辞职奏疏给嘉靖皇帝。嘉靖皇帝反而写了两百多字的批示,谴责言官“攻击不已,不遵君上”,安慰严嵩安心供职,还经常帮严嵩说话立威,赏赐他“忠勤敏达”银质印章一枚,书写“忠弼”匾额。
沈炼曾是锦衣卫,嘉靖三十一年(1552),上疏弹劾严嵩“贪婪愚鄙”,历数其“受将帅之贿,边防弛备”“受诸王馈赠,干预宗室事务”“揽御史之权,败坏政纪”“嫉贤妒能”等罪状。嘉靖皇帝不但未将严嵩治罪,还认为这是沈炼诋毁大臣,下诏将沈炼廷杖、贬官。严氏父子并不罢休,几年后,指使党羽寻机陷害沈炼,导致沈炼被斩,沈炼的三个儿子,两个被打死,一个被发配到边疆。
嘉靖四十年(1561)春,俺答自河西踏冰入寇,七月犯宣府,九月犯居庸关。十一月俺答的侄儿吉能犯宁夏,进逼固原。十二月吉能的弟弟把都儿犯辽东盖州。这一年鞑靼的攻势虽不特别紧张,但是范围很广泛,正面的北方以外,东北和西北都受到他们的劫掠。
严嵩失宠
嘉靖四十年十一月,西苑大火,嘉靖皇帝所住的永寿宫被毁,只得暂住玉熙殿。他见玉熙殿又窄又小,和严嵩、徐阶商议。严嵩劝嘉靖帝仍还大内,不料触动了嘉靖帝无限的伤感。十九年前,也就是嘉靖二十一年(1542)十月的夜间,嘉靖皇帝宿在曹端妃宫里的时候,宫婢杨金英密谋,几乎把世宗勒死,幸亏方皇后来了,才把嘉靖皇帝救活。那时他在惊惶中,话都说不出来。方皇后传圣旨,把杨金英、曹端妃都杀了。嘉靖帝眼看端妃被杀,连申辩的机会也没有。端妃的冤枉,嘉靖帝是明白的,但是却怨不得救命的皇后。从此以后,他不再回宫了。
“那倒不必,”徐阶说,“最近重盖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所余的材料很多,交给工部尚书雷礼,用不了很久,尽可重盖一座新殿。”
“就这样吧。”嘉靖帝高兴地说,一边加派徐阶的儿子徐璠为工部主事,负责督工。
嘉靖四十一年(1562)春天,万寿宫盖好了,嘉靖帝住进去以后,很得意,升徐阶为少师,兼食尚书俸,升徐璠太常少卿。从此严嵩的势力逐渐地低落,徐阶的势力便逐渐高涨。
有一个蓝道士,叫蓝道行,扶得一手好鸾,深得嘉靖皇帝信任。一天皇上问乩仙:“天下为什么不治呢?”
蓝道士写道:“贤不竞用,不肖不退耳!”
皇上吃了一惊,便问贤、不肖是哪几个。乩仙判着:“贤如徐阶、杨博,不肖如嵩。”皇上又问:“那么乩仙为什么不除他呢?”
乩盘上还是六个字:“留待皇帝自殛。”
于是嘉靖皇帝开始对严嵩父子产生警觉。不久御史邹应龙又给严嵩一个严重的打击。
一天夜里,邹应龙做了一个梦:在东风中,他带着随从出去打猎,远远地看见一座高山,他对准放了一箭,那箭飕飕地不知哪里去了。他骑着马迎着东风走去,见前面又是一座山,可是比第一座山小得多了,山旁一座楼,下面全是田。田里有一堆米,米上盖了草。他感到非常奇怪,于是又射了一箭。只听到哗啦一声,像天塌下一样,米堆倒了,楼倒了,小山倒了,连带大山也倒了。
于是他开始沉思,忽然醒悟: “山”字连到“高”字,正是严嵩的“嵩”!“好啊!”邹应龙拍着案,得到了新的启示,事情便容易了。东面的楼是“东楼”,他在桌上写一个“田”字,上面是“米”,“米”上加“艸”,明明是一个“蕃”字。他明白了,这一支箭,不让它飕飕地落空,一定对准了射去。于是邹应龙经过精心准备,搜集大量证据,开始弹劾严嵩父子。
嘉靖四十一年(1562)五月,严嵩彻底垮台。世宗一面降旨安慰严嵩,一面却叫他回籍休养;严世蕃交法司讯问,最后判决严世蕃、严鹄、罗龙文充军边远。
嘉靖四十二年(1563)是多难的一年:福建、浙江的倭寇不断地进攻,幸亏刘显、俞大猷、戚继光几个名将,打了几次胜仗,把他们堵住了;北方的鞑靼,正月里在俺答领导下进攻宣府,南掠隆庆;十月,把都儿和俺答的儿子辛爱破墙子岭入寇,北京戒严,直到十一月解严,其间他们大掠顺义、三河。嘉靖年间,北京经过几度戒严,这是最后的一度。
嘉靖皇帝还是没有忘情文物制度的事。正德十六年(1521),他从安陆州入都即位。嘉靖十年(1531),嘉靖皇帝升安陆州为承天府,命文学侍从之臣,为《承天大志》。徐阶任首辅的时候,再修《承天大志》,大学士徐阶、袁炜都是《承天大志》总裁。嘉靖四十二年(1563),徐阶荐张居正为《承天大志》副总裁。
严嵩倒台
严世蕃虽然判处流放雷州,却在半路就返回江西老家,继续作威作福。罗龙文也从流放的地方逃回江西分宜的严府,密谋翻盘计划。管辖分宜县的袁州知府衙门知道消息后,说严府“聚众练兵谋反”,报告给御史林润。林润曾经弹劾过严嵩,担心他们重新掌权后受到报复,于是在嘉靖四十三年(1564),再劾严世蕃,并将消息夸张,说严世蕃聚集勇士几千人,还勾结“倭寇”,准备谋反。于是嘉靖皇帝将严世蕃逮捕下狱。嘉靖四十四年(1565),林润上疏数严嵩父子的罪状,嘉靖皇帝命三法司审讯严嵩父子。
御史林润捉拿严世蕃后,给他定罪名成了一件难事。严世蕃得意地说:“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严世蕃计划,认定自己的罪状,只承认受贿的事,其余的罪状不难洗刷,最好在三法司上疏的时候,提到严嵩坑陷沈炼、杨继盛的事实。两人的被杀,固然是严嵩的策动,但是都经过圣旨。一提到严嵩坑陷沈炼、杨继盛,嘉靖皇帝想到前事,必然发怒。这样一来,一切的判决都推翻了,严世蕃不但会免罪,而且还有蒙恩的可能。计划好了,严世蕃的党徒在京城放烟幕弹造舆论:“啊,不好!要是三法司提起沈炼、杨继盛的前事,严世蕃没有活命了。”刑部尚书黄光升、左都御史张永明、大理寺卿张守直果然中计,他们正要上疏,把严世蕃父子陷害沈炼等的罪状痛快地数责一番。草稿起好了,三个人去拜访徐阶。
徐阶早知道此事了,问道:“三位的疏稿,可以看得吗?”
三位法司把疏稿递给徐阶。
徐阶一边说“法家的断案,再好没有了,钦仰得很”,一边领着三人到内室里去。
“诸位的意思,是要严公子死呢,还是要他活?”徐阶问。
“这是死罪,”三位都说,“当然要他死。”
“那么,办这件案子,”徐阶又问,“是杀他,还是救他?”
“在奏疏里,提到沈炼、杨继盛,正是给他定死罪的根据。”他们都说。
“话是不错,”徐阶慢吞吞地说着,“可是另外有一层道理。严氏父子杀沈炼,杀杨继盛,诚然是犯了天下的众怒。但是沈炼攻击严嵩以后,严嵩把沈炼的名字放在白莲教教徒的供词中,只算杀了一个白莲教教徒。这是圣旨。”
杨继盛因为疏中“召问裕、景二王”一句,严嵩认为“诈传亲王令旨”,圣上大怒,传旨定罪,成为杨继盛日后被杀的张本。这是皇上的特旨。皇上是最英明的,不会认错。三法司也确实把此罪列为头条,可是却被聪明的徐阶驳回。原来,严世蕃知道当年最终给杨、沈二人定罪的就是嘉靖皇帝,绝非自己所为,而嘉靖皇帝却是一个刚愎自用且极爱面子的皇帝,看到这些罪名肯定不会批准的,因为一旦批准,就意味着嘉靖皇帝要承认自己的错误,这是嘉靖皇帝所不能容忍的。
这一次,三法司愕然了,最后决定还是由徐阶主稿。于是,徐阶不提沈炼和杨继盛,只说严世蕃“交通倭寇,潜谋叛逆”,换了另外三条罪名:
首先,严世蕃和罗龙文(严党之一,确通倭寇)是哥们儿,而罗龙文勾结倭寇,严世蕃也就与倭寇挂上了钩。他们聚集海匪,并企图里通外国,逃往日本。
其次,严世蕃勾结江洋大盗,训练私人武装,图谋不轨。
最后,严世蕃占据土地修房子,而根据现场勘查,这是一块有王气的土地,严世蕃狗胆包天,竟然在上面盖楼,实在是罪大恶极。
这正好击中嘉靖皇帝的要害神经,因为嘉靖皇帝最痛恨的罪名正是“犯上”与“通倭”!三法司呈上罪名,严世蕃立即被定罪,与罗龙文同时被处死。
不久,严嵩也被抄了家,得银二百万两,在当时几乎和国家一年的总收入相等。有人称赞徐阶铲除大奸,徐阶蹙了眉头,慨然地说:“严惟中(嵩)杀夏公谨(言),惟中的儿子,又由我杀了,必然有人不会见谅,我的心境,只有上天知道吧。”因为徐阶知道,官场险恶,严嵩杀了夏言,自己杀了严嵩的儿子,以后必定有人记恨自己。严嵩完全没落了,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五月,严嵩被罢官,回了分宜老家。
内阁新气象
徐阶接任内阁首辅,整个政局都在徐阶手里。徐阶主政后,一改严嵩专恣擅权、倾陷异己的弊政,使朝中出现了一派祥和民主的气象。为此,嘉靖帝将原严嵩的直庐赐予徐阶。
徐阶在楹柱上写了三句话: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诸公论。
意思是把权威和福祉归还皇帝,把各部的权力还给了主管部门,目的就是不想让权力集中在某一个重臣的身上,使各部门各负其责,权责分清,责任分明。
严嵩秉政时,对六部的事,事无巨细,无不过问,可以说是米盐无遗,大大限制了六部的权力,六部尚书束手束脚。徐阶任首辅后,一概放手让各部的大臣自己裁决,从不掣肘,官员奖惩权力归还公众舆论。在行动上,他推心置腹地邀请严讷出任吏部尚书,整顿吏治,任人唯贤,破格提拔人才,吏治一新。
“讷乃与朝士约,有事白于朝房,毋谒私邸。慎择曹郎,务抑奔竞,振淹滞。又以资格太拘,人才不能尽,仿先朝三途并用法,州县吏政绩异者破格超擢,铨政一新。”严讷与同僚约法三章:一是谈公务只在吏部办公室,不得在私宅;二是慎重选择吏部的郎中、主事等中层官员,杜绝开后门、通路子;三是吏部主管人事,选拔人才不拘泥于资格,即使是州县小吏,只要政绩优异,就破格提拔,使得吏治人事工作焕然一新。
严讷的各项工作得到徐阶的大力支持。徐阶为严讷的工作积极争取皇帝支持,多次在皇帝面前替严讷说话,说严讷主管吏治有方,为皇上守法,一概拒绝请托,不免遭来怨恨与诽谤,都要仰赖皇上圣明,明辨是非,保证吏治整顿工作顺利进行;还请皇帝颁布特别御旨,专门提出“唯才是用,勿专论资格”。多年后,严讷与朋友谈及徐阶,说道:“我掌管吏部两年,适逢徐阶主持内阁,大力支持,办事毫无阻力。”
徐阶的清廉也是很有名的。严嵩当政时,社会风气坏到极点,不接受贿赂的官员甚至被人看不起。有人前来贿赂徐阶,他一概不收,执政以后也是坚决杜绝贿赂。徐阶非常欣赏正直敢言的大臣,对那些揣摩上意谄媚奉承的人则敬而远之。
同时,徐阶还将用人权和处理权与朝臣们结合起来,广泛听取大家的意见。因此,徐阶推荐的人大部分是廉洁之士。嘉靖四十五年(1566)三月,徐阶举荐郭朴兼任武英殿大学士,又以礼部尚书高拱兼文渊阁大学士,一同入阁办事。
在此期间,张居正也成了最大的受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