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命运捉弄(1 / 1)

张居正传 周其运 2229 字 1个月前

才华带来的尴尬

张居正的名气更加响亮,却引来一场灾难:太祖朱元璋洪武十一年(1378)封第十五子朱植为卫王,洪武二十六年(1393)改封辽王。起初辽王府在广宁,即今辽宁省北镇市;建文年间,辽王渡海南归,改封荆州,这是辽王府在荆州的由来。张镇为辽王府护卫,张家和辽王府从此发生关系。张居正出生的前一年,也就是嘉靖三年,第六代辽王袭封,这是庄王朱致格。次年庄王妾生子朱宪,正和张居正同年。嘉靖十六年,庄王死了,朱宪因为还在服丧,无法袭封,而且年龄很小,大权还在嫡母毛妃手里。说起来毛妃并不是朱宪的生母,因为朱宪的父亲死得早,他父亲的原配王妃也就是这位毛妃,就成了他名义上的母亲。

朱宪只是第六代辽王跟一个小妾生的孩子,因为毛妃没生孩子,所以朱宪就继承了王位;又因为朱宪是辽王王位的继承人,所以他的生母反倒没有权利管他,而毛妃则成了朱宪的法定监护人和管教者。

毛妃看到朱宪**不羁,但是张居正已经是名震荆州的小秀才。张居正十二岁考中秀才的时候,就早已是名满当地的神童了。后来,毛妃偶然了解到这个天才儿童的爷爷居然就在自己的府里当护卫,很高兴。在张居正考上秀才之后,毛妃就让张居正的爷爷张镇带他这个天才孙子到辽王府来玩。

毛妃见到张居正,越看越喜欢,就让张居正跟与他同岁的朱宪做好朋友。两个人年岁相当,还是有共同语言的;而且朱宪作为辽王王位的继承人,平常被管得很严,根本也没什么朋友,所以一下子就跟张居正玩到了一起。

毛妃对自己家这个纨绔子弟朱宪总是看不顺眼,所以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教训朱宪。一天,毛妃叫来张居正到府中吃饭,却让他坐上首,让朱宪坐在下首。这还不算,其间毛妃还对朱宪说:“你这样不上进,终有一天给张居正牵着鼻子走呀!”朱宪心绪满怀,大有羡慕嫉妒恨张居正之感,但是没有发作。他和张居正,从此成为相识,但是在友谊的后面,深深地滋长了仇恨,也使张居正的处境相当尴尬难堪。

有人捧,也有人泼凉水

嘉靖十六年(1537),十三岁的张居正从荆州到武昌应乡试,这次要是试中,便是举人了。

阅卷的考官把试卷呈给湖广巡抚顾璘。顾璘,字华玉,号东桥居士,世称“东桥先生”,长洲(今江苏省吴县)人,寓居上元(今江苏省南京市),明代政治家、文学家。顾璘于明孝宗弘治九年(1496)登进士第,历任广平知县、开封知府、全州知州、台州知府、浙江布政使,其间参与平定刘六、刘七起义,政绩显著;嘉靖十六年(1537)再度被起用为湖广巡抚,后升至工部尚书;嘉靖二十三年(1544),以南京刑部尚书之职致仕归里,建成息园,时常与宾客置酒高会、诗文唱和。

顾璘少有才名,以诗著称于时,与刘元瑞、徐祯卿并称“江东三才”,与上元县的陈沂、王韦并称为“金陵三俊”,其后又加上宝应的朱应登,并称“金陵四大家”。顾璘亦是弘治十才子之一,著有《浮湘集》《山中集》《息园诗文稿》等,又曾评注杨士弘《唐音》。

阅卷的考官在顾璘面前极力夸赞张居正,引起顾璘的注意。他仔细看完考卷,发现此人小小年纪竟然能写出如此气势恢宏的文章,连连叫绝,赶紧让人把张居正叫来。

顾璘问张居正:“你年纪这么小,长大后有什么志向呢?”

张居正的回答更加让他吃惊:“学生常听父母言及,昔行曾祖父生平急难振乏,常愿以其身为褥荐,而使人寝处其上,使其有知,绝不忍困其乡中父老。学生当以曾祖为效尤,宏愿济世,不仅以身为褥荐,即有欲割取我耳鼻,当亦乐意施与!”

这段话说得极其出彩,传递出一个愿以天下为己任的信号。顾璘万分震惊,就继续考他,手指院中墙边翠竹,让他以竹为题,作一首五言绝句。

张居正文思如泉涌:

题竹

绿遍潇湘外,疏林玉露寒。

凤毛丛劲节,只上尽头竿。

倘若单从诗的角度而言,这首五言绝句并未见得多么出彩,但如果透过表象看内涵就会发现其中的磅礴气势。

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大奴固自有凤毛。”《南史·谢超宗传》:“超宗殊有凤毛。”而典故则来自南朝时期著名的诗人谢灵运的孙子谢超宗。谢超宗很有才学,担任新安王刘子鸾的常侍,他写各种文告十分精彩,孝武帝夸奖他有凤毛,比喻珍贵而稀少的人或物。张居正的这首诗的意思是:“我要以竹子为品格,扬凤毛之才,登上百尺竿头,一展我的青云之志。”

顾璘写诗相赠,称赞他“今看十岁能长赋,何用从前咤陆机”。

陆机,字士衡,吴郡吴县(今江苏苏州)人,西晋著名文学家、书法家;出身吴郡陆氏,为孙吴丞相陆逊之孙、大司马陆抗第四子,与其弟陆云合称“二陆”,又与顾荣、陆云并称“洛阳三俊”。

顾璘赞誉张居正为“国士”“神童”,亲切称呼他为“小友”,还多次对同僚说,张居正是将来治国的相才,可以和唐朝大名鼎鼎的宰相李邺侯媲美。

李泌出身辽东李氏,自幼聪颖,深得唐玄宗赏识,为待诏翰林,为东宫属官;后遭宰相杨国忠忌恨,只得归隐名山。安史之乱时,唐肃宗即位于灵武,召李泌参谋军事,宠遇有加。但他又被权宦李辅国等诬陷,再次隐居衡岳。唐代宗即位后,李泌再被召为翰林学士,屡遭宰相元载、常衮排挤,被外放至地方任职。唐德宗时,李泌入朝拜相,参与内政、外交、军事、财政等方面的筹划,对内勤修军政、调和将相,对外联结回纥、大食等国遏制吐蕃,达成“贞元之盟”,使边陲安定,在相当程度上保证了贞元时期唐帝国的稳定。李泌累官至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封邺县侯,世称“李邺侯”。贞元五年(789),李泌去世,年六十八,追封太子太傅。

可见顾璘对张居正的赏识非同一般,他的考卷也名列前茅。湖广巡抚位高权重,对张居正录取与否起到十分关键的作用。顾璘文学修养如此之高,又极其赏识张居正,可是赏识的结果是张居正这次没有考中举人。主要原因是顾璘由于过于赏识他,担心十三岁的孩子就中举人,以后便会自满,反而把上进的志向打消,这是对于张居正的不利,因此主张趁此给他一些挫折,使他更能奋发。顾璘对监试的冯御史说:“张居正是一个大才,早些发达,原没有什么不可,不过最好还是让他迟几年,等到才具老练了,将来的发展更没有限量。这是御史的事,一切请你斟酌罢。”

顾璘的意思是说张居正未来一定是个栋梁之材,可是从塑造人才方面来看,现在还不能录取他。因为他才十三岁,过早地进入官场可能成为第二个王维,只会在官场上舞文弄墨,而对国家真正的需要却没什么贡献。所以现在他需要一些挫折与历练,从而成长为真正对国家有用的大才。

就如同“凡物之骤为之而追成焉者,其器小也;物之一览而易尽者,其中无有也”,任何事物仓促去做并且急于完成,它的内涵就狭小,看一眼都能看透,它内中根本没什么内涵。

这次张居正的考卷,很得湖广按察佥事陈束的欣赏。陈束极力主张录取张居正,但是监试御史想起顾璘的吩咐,竭力拒绝,没有录取张居正。这件事给张居正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再考顺利考中,顺路拜访恩人

嘉靖十九年(1540),张居正十六岁,再应乡试,这次顺利考中。十六岁的举人,毕竟很年轻。恰巧这时顾璘以大司空身份正在安陆督工建献皇帝陵园,张居正到安陆拜访顾璘,顾璘很高兴,说道:“古人都说大器晚成,这是为中材的说法罢了。当然你不是一个中材。上次我对冯御史的嘱咐,竟耽误了你三年,这是我的错误了。但是我希望你要有远大的抱负,要做伊尹,做颜渊。伊尹聪明颖慧,勤学上进,耕作于有莘国。不要只做一个年少成名的秀才。”

商汤三聘之后,伊尹辅佐商汤打败夏桀,拜为尹(丞相),尊号“阿衡”,用“以鼎调羹”“调和五味”的理论治理天下(即《道德经》“治大国若烹小鲜”);积极整顿吏治,洞察民心国情,推动经济繁荣、政治清明;历事成汤、外丙、仲壬、太甲、沃丁五代君主,辅政五十余年,为商朝富强兴盛立下汗马功劳。

颜回,字子渊,居陋巷,尊称“复圣颜子”,春秋末期鲁国思想家;十三岁拜孔子为师,终生师事之,是孔子最得意的门生,孔门七十二贤之首。孔子对颜回称赞最多,赞其好学仁人。

顾璘还把自己的犀带赠给张居正,说道:“君异日当腰玉,犀不足溷子。”意思是说你迟早能当大官(那时候将是腰横玉带),我送你的这个犀角带还委屈你了呢。

有一天,顾璘在家中设宴款待张居正,特意让小儿子顾峻与他相见,并对小儿子说,这位就是荆州有名的张秀才,如果他担任要职,你可以去求他,他会念在昔日老友的儿子的情分上帮你一把。张居正晚年在给朋友赵麟阳的信中,对四十多年前的往事依然记忆犹新,感恩戴德,流露出对顾璘知遇之恩的刻骨铭心的感激。他写道:“仆昔年十三,大司寇东桥顾公,时为敝省巡抚,一见即许以国士,呼为小友。每与藩、臬诸君言:‘此子将相才也。昔张燕公识李邺侯于童稚,吾庶几云云。’又解束带以相赠曰:‘子他日不束此,聊以表吕虔意耳。’一日留仆共饭,出其少子,今名峻者,指示之曰:‘此荆州张秀才也。他年当枢要,汝可往见之,必念其为故人子也。’仆自以童幼,岂敢妄意今日,然心感公之知,思以死报,中心藏之,未尝敢忘。”(书牍十五《与南掌院赵麟阳》)

顾璘去世后,顾家家道中落,张居正便一再请求朋友帮忙,让顾璘后人得到照顾,用言行表达着对顾璘的感恩之心。

张居正与朱宪那点事

就在这年,辽王朱宪三年丧服已满,照例袭封,成为第七代辽王。张居正的中举,进一步激起了朱宪的惭愧和愤怒。朱宪把对张居正的一切怨恨,都发泄到辽王府护卫张镇的身上。

可是朱宪的发泄方式非常奇特——把张镇召进辽王府,赐他喝酒。张镇看到孙儿中举,辽王又赐酒,加上自己秉性豪爽,于是开怀畅饮。直到他喝不下了,朱宪还强迫他喝。更要命的是朱宪让张镇喝的酒是那种酒精度极高的烈酒,所以,最后张镇竟然酒精中毒,醉死了。

当时,张家从张居正中举的快乐里一下跌落到张镇猝死的悲伤里。由于张家还没有话语权,况且谁也不能说就是朱宪害死张镇的,因为张镇是为了庆祝张居正的中举而醉酒死的,这只能说是乐极生悲的偶然事件。你能说辽王赐酒庆祝是有意谋害吗?不能啊!所以,张家也只能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咽。

张家选择了隐忍,没有太大反应,从张居正当时的表现看,似乎也无太大冲击。在朱宪害死张居正的爷爷张镇之后,张居正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还一直跟朱宪保持着很好的朋友关系。

在踏入仕途后,张居正因为要躲避政治斗争,很快就回家休养了三年。这三年里,他经常跟辽王朱宪混在一起,朱宪也经常拉着张居正去游山玩水、诗酒聚会。因为朱宪是辽王,所以张居正也不能拒绝他,有时候甚至还得陪着这个纨绔子弟去一些花红柳绿的地方。所以张居正在这一时期的诗里曾表现出愤懑与苦恼的情绪,这里固然有忧国忧民的成分,然而从张居正后来的一些观点来看,辽王在他心中投下的阴影是非常大的。张居正在《西陵何氏族谱序》说:“至我国家,立贤无方,唯才是用,采灵菌于粪壤,拔姬姜于憔恢;王谢子弟,或杂在庸流,而韦布闾巷之士,化为望族。”这篇文章似乎隐约传递着两个信号:一个是一种心胸抱负的抒发,正在准备国家的重用;另一点也表现出了对纨绔子弟的不耻与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