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开头对4E认知的介绍简短扼要,让我们对当前关于认知科学的争论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奇怪,同时也幸运的是,除了第一个E,其他的E都是为了说明认知与世界万物相互联系的方式。其中,生成认知是唯一一个将有机体与环境的关系视作共构关系的理论。在这一节中,我将结合构成其他E特点的延伸概念,继续分析生成认知的提议,以最终验证我们到底需要几个E。我将在本章(及本书)之后部分尝试发展这一提议,其出发点是认识到我们至少需要现有的两个E—延伸认知和生成认知,因为这是仅有的两个不可缩减的E。其次,我将会强调这样一个观点,即延伸认知和生成认知之间的选择,不应该取决于人们理解认知的方式,而应取决于有机体与生态媒介之间特定的互动关系。具体而言,生成认知有助于解释有机体与环境之间存在的构成关系,而延伸认知有助于解释反馈,即一个确定的实体对一个同样确定的实体的回路效应。因此,关系和反馈是只有依靠4E中的两个才能够被研究的不同现象。
那么,其他两个E怎么了?很简单,体化认知是所有其他E中隐含的标准:不管是哲学上还是实验上,身体在解释认知中的作用已被认为是必不可少、不可协商的,因此体化认知是多余的。而对于嵌入认知,如我们所看到的,由于其一词多义性,处理起来比较复杂:事实上,它既可以指一种延伸的反动态度,也可指一系列的方法(支架的、分布的),这些方法或多或少地,都可归因于以非限制性方式理解的延伸的概念。基于上述的原因,嵌入认知可以被归入延伸认知的一般名义之下。
是什么将延伸认知与生成认知分开,以至于它们不能在单个E中结合起来呢?生成认知是一种具有高度关系性的理论提议,对它来说没有一个可延伸的中心,而存在着一种机器与其环境之间持续的能量交换。我们也看到了,迪保罗的生成认知论是如何试图通过加入适用性的概念,来完善自创生理论的原始模型,以说明有机体在一个潜在的全面背景下调节这种关系的方式。然而,在这一节中,我想通过某种方式,如非明确地,那至少隐含地,来探讨各种生成理论与安迪·克拉克、大卫·查尔莫斯的经典提议相比较的方式,即通过调查各方与人造物的关系,而不仅仅是研究有机体与环境两方之间的关系。这种直接的比较,应该有助于说明,对于以认知主义为天职的媒介学研究,为什么生成认知的关系方面与延伸心智隐含的反馈方面一样有必要。为了方便起见,从现在开始,我们可以把这两个E分别称为EM(延伸认知)和EN(生成认知)。
英国哲学家阿尔瓦·诺伊(Alva No?)在他的第二本书中,用了整整一章(标题为《延伸的心智》)来论述延伸的问题,但使用了词汇“延展的心灵”(wide minds),很可能是为了与传统的延伸心智区分开来。那么,EM和EN的区别是什么?是否有什么东西超越了认为延伸心智源自功能主义,生成认知来自生物学、现象学和实用主义的不同认识论背景?
哈佛教授麦克·惠勒(Michael Wheeler)的论文是引发文献中关于这种可能性比较的争论的最早出版物之一。这位哲学家宣称,延伸心智和生成认知是不相容的,与人们从肤浅的思考中理所当然认为的恰恰相反。然而,迪保罗认为,EM的界限是由我们在4E认知中看到的功能等效原则所代表的:EM不应该简单地自问,心智是近似于“头”还是与其大相径庭,而应该彻底重新思考一下,头(大脑、心智)是认知活动的物理和功能中心这个原则。然后,使用我们已经讨论过的适应性原则,他指出:“心智/生命系统保存了生命(自创生),但又不同于生命,且实际上能够将媒介关系的体化纳入它的本身构成中。”
这种区分对于迪保罗来说,再一次归因于不同的认识论背景,这种背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识别一个内与一个外、一个内部与一个外部的趋势。而我们已经知道,认知是一个内在的关系性的过程,是没有边缘的,也就是说,不可能“给生成认知引入一个认知的内在论观点。实际上,外在论观点也不可能!认知是相互作用中的意义构建:它是关于自我构成身份所确立规范的耦合调节,这种规范引起了这些调节以维护规范自身,而认知没有一个存在地”。
EM和EN之间可能的交叉平面,也让激进生成论的支持者丹尼尔·胡特(Daniel Hutto)和埃里克·迈恩(Erik Myin)对之深感兴趣。在他们的第一篇论文中,这两位哲学家提出了新术语“广泛的心智”(mente extensive)。这一举动并没有被功能主义源头的延伸心智的支持者所忽视,也未逃过分布式心智支持者的关注。这些支持者们想知道,制造一个新词来定义一个已在文献中被广泛标记的过程,究竟有什么必要。两位作者在一篇文章中给出的回答,与之前的答案没有太多差别,因为这个回答又一次基于对功能主义范式的质疑,而延伸心智正是来源于此。特别的是,对功能主义的批判有两个方向:一方面,这种批判攻击实验性功能主义,是建立在简单地因惯性而继承的方法论假设上的罪魁祸首;另一方面,它又转向伴随着延伸心智首个定义的常识性功能主义(奥托和尹加的例子)。
最后,朱利安·基弗斯坦(Julian Kiverstein)建议解决以不同方式描述从身体内部到外部反常过程的三个E的整个争论,化解了过去二十年来将嵌入方法和延伸方法分开,而支持生成认知的分歧,因为微分方程的数学,构成了动态系统理论的特点并成为其基础,在描述主体—世界的耦合方面更有效。实际上,这些方程式的解释力在于这样的事实,即在两个系统,比方说S1(主体)和S2(环境),因这种数学上的相关性而耦合的情况下,一个方程式的变量构成了另一个方程式的函数。
然而,埃文·汤普森和莫格·斯塔普莱顿(Mog Stapleton)提出了一个不同性质的比较。对于之前关于生成方法所提倡的内部和外部之间固有的不可区分性,这两位作者保持一致的立场,但随后关于我们在上一章所遇到的延伸与缩减以及外化与内化的概念(《延伸和缩减VS外化与内化》,第51页),他们又提出了进一步的论点。在其论文的最后,两位作者抛出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提示,来表明EM和EN之间的区别不是基于对认识论工具的批判,而是基于所谓的透明度约束:“身体边界之外的某个东西想要被算作认知系统的一部分,它必须在身体的意义构建与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中以透明的方式发挥作用。”实际上就是说,如果一种工具在被使用时从经验现象中消失不见,那么可以说,它已经成为使用它的系统的不可分割的部分,且媒介化现象可以在生成论范围里被有效地解释。如果反之,它仍然可见,那么延伸概念则是更有效的。
在我看来,该问题的最后一种表述是最值得关注的,原因有两个:首先是其并不起源于对构成EM和EN特征的认识论范式的质疑;其次,两种方法都支持这种表述,并且使得选择不是源自对认知的哲学态度,而源自主体与生态媒介组织之间的关系。如果我对汤普森和斯塔普莱顿的提议理解正确的话,媒介透明可以作为区分关系现象和反馈现象的指导原则。然而,他们的提议建立在一些有关媒介体化概念的哲学和实验性研究的基础上,我认为有必要详细回顾这些研究,然后再进行关系和反馈之间的直接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