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二 伊川先生(1 / 1)

书解

《孔序》:“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少昊、颛顼、高辛、唐、虞之书谓之《五典》,言常道也。”又曰:“孔子讨论《坟典》,断自唐、虞以下。”以《二典》之言简邃如此,其上可知。所谓大道,虽性与天道之说,固圣人所不可得而去也。如言阴阳四时、七政五行之道,亦必至要之语,非后代之繁衍末术也,固亦常道,圣人所不去也。使诚有所谓羲、农之书,乃后世称述当时之事,失其义理,如许行所为神农之言,及阴阳医方称黄帝之说耳。此圣人所以去之也。或疑《阴符》之类是,甚非也。此出战国权变之术,窃窥机要,以为变诈之用,岂上古至淳之道邪?又《五典》既皆常道,去其三,何也?盖古虽已有文字,而制立法度,为治有迹,得以纪载,有史官之职以志其事,自尧始。其八卦之说,谓之《八索》,前世说《易》之书也。《易》本八卦,故以八名。夫子赞《易》道以黜去是书,所谓“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旧书之过可见也,芟夷繁乱,翦截浮辞,举其宏纲,撮其机要。人或疑前代之书,圣人必无所删改,此亦不然。若上古圣人之世,史官固当其人,其辞必尽善。若后世之史,未必尽当,其辞未必尽善。设如其书足以垂范,不可去之,而其或有害义,圣人不得不有芟除更易也。其不可更易者,其事耳,未必须曾删改。但辞苟有害,有可删改之理耳。或疑“血流漂杵”之辞何不改?此乃非害义理之辞也。《尧典》为《虞书》,盖虞史所修;《舜典》已下,皆当为《夏书》。故《左氏传》引《大禹》《皋陶谟》《益稷》等,皆谓之《夏书》也。若以其虞时事当为《虞书》,则《尧典》当为《唐书》也。大抵皆是后世史所修。典,典则也。上古时淳朴,因时为治,未立法度典制。至尧而始著治迹,立政有纲,制事有法,故其治可纪,所以有书而称典也。杨子曰:“法始乎伏羲,成乎尧。”盖伏羲始画卦,造书契,开其端矣;至尧而与世立则,著其典常,成其治道,故云成也。《书序》,夫子所为,逐篇序其作之之意也。

尧典

昔在帝尧,聪明文思,光宅天下,将逊于位,让于虞舜,作《尧典》。“昔在”文连下文。“光宅天下”以下,若与上文和连,则文势当云“在昔”也。听广曰聪,视远曰明,尧之神智所知所照,洞彻无不流通,故谓之聪明。文,文章也,谓伦理明顺成文也。思,谋虑意思也,谓其含蓄。言尧之神智聪明,而其动作施为,有条理文章,其发谋措事,意思深远。以此聪明文思,临治天下,故其道光显,故云“光宅”,光显居天下也。既老而将逊避帝位,因禅让于虞舜,故史官作此《尧典》之书,以载其事。此夫子之序,举一篇所纪之大要也。

《尧典》(此题书之目也)曰:“若稽古帝尧。”史氏追纪前世之事,若考古之帝尧,其事“云放勋”以下是也。“尧典”字为题,下加“曰”者,谓《尧典》之辞曰也。若,发语辞,如《书》中“王若曰”之类也。古史之体如此。下若稽古帝舜、大禹、皋陶,皆谓考古之某人,其事如此也。

“曰放勋”,功迹之著也。放,依也。上古淳朴,随事为治,未立法度,至尧始明治道,因事立法,著为典常。其施政制事,皆依循法则,著见功迹,可为典常也。不惟圣人随事之宜,亦忧患后世而有作也。“放勋”上更加“曰”字者,稽古之帝尧,其事曰如此也。古史之体,发论之辞也。前儒见“云放勋”,遂以为尧之名,因而又以“重华”“文命”为舜、禹之名。若以其文同,则亦当以“允迪”为皋陶之名,而独不谓之名者。故或称尧,或称放勋,互称之。如孟子言尧事,而传录误作“放勋”。亦如传记中言仲尼,或作夫子,或作孔子之类,但举其人耳,误不足怪也。

“钦明文思安安”,以此四德行放勋之事。钦,敬慎;明,聪明;文,文章;思,课虑。有此四者,故其所为,能得义理之至当。上“安”,其所处也;下“安”,得其理也;谓其所为放勋之事,皆安于义理之安,王介甫云:“理之所可安者,圣人安而行之。”

《序》言尧德,故云“聪明文思”;此言其立事,故云“钦明文思”,施各有所宜也。立事则钦慎为人,举德则聪明为先,各因其宜。单言明则包聪。

“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既言其有“钦明文思”之德,故所以能立事成勋,安于义理之安;又言其“允恭克让”,所以“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允,当也。前儒训信,信然乃当也,其实一义。恭谓钦慎。克,能也,禹曰“朕德罔克”是也。让谓谦让,不有其功之谓也。言尧其所为至当,而能钦慎;其小至能,而不自有其能。夫常人之情,自处既当,则无所顾虑,有能则自居其功。惟圣人至公无我,故虽功高天下而不自有,无所累于心。盖一介存于心,乃私心也,则有矜满之气矣。故舜称禹功能,天下莫与争而不矜伐,乃圣人之心也。故尧、舜允而恭,克而让。夫虽允虽克,足以立事成功而已,未足以光被四表而格上下也;必事当于彼,而钦慎于此,能高于己而让弗自有,此天下所以感悦信服也。孟子曰:“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圣人与常人异。人知允当不可矜也,则为恭巽;知能之不可眩也,则为谦让;必悦而诚服也。然作为于中而假之于外,欲常其德且难矣,况足以感人乎?孟子曰:“不诚未有能动者也。”圣人之公心,如天地之造化,生养万物,而孰尸其功?故应物而允于彼。复何存于此也?故不害钦慎之神能。亦由乎理而已,故无居有之私。天下见其至当而恭,能高而让,所以中心悦而诚服也。盖一出于公诚而已。惟其志至诚,故能光显及于四远。先儒训“光”作充。光辉照耀乃充塞也,其实一义。天下咸服其德,则是其德充塞,至于天地也。

“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前言尧之德,此言尧之治。其事有次序,始于明俊德。俊德,俊贤之德也,尧能辨明而择任之也。帝王之道也,以择任贤俊为本,得人而后与之同治天下。天下之治,由身及家而治,故始于以睦九族也。注云:“或疑亲睦九族,岂待任俊德乎·”盖言得贤俊而为治,治之始,自睦九族为先,故以次序言之也。以王者亲睦九族之道,岂不赖贤俊之谋乎?

九族既已亲睦,以至于平治章明。百姓,庶民也。前云“明俊德”,既明而用之,则任之之道包在其中矣,故便及庶民。王国百姓既已昭明伦理而顺治矣,则至于四方万国,皆协同和从。天下黎庶于是变恶从善,化成善俗而时雍。

“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前言尧之治始于“明俊德”,而后由“睦九族”以至“和万邦,变时雍”。此复言其立政纲纪,分正百官之职,以成庶绩;而事之最大最先,在推测天道,明历象,钦若时令以授人也。天下万事无不本于此,故最先详载其事。圣人治天下之道,惟此二端而已。治身齐家以至平天下者,治之道也,建立治纲,分正百职,顺天时以制事,至于创制立度,尽天下之事者,治之法也。作《典》者述尧之治,尽于此矣。自“尧曰畴咨”以下,皆纪其事,以明尧之圣耳。

自上古之时,固已迎日推策矣,尧复考星以正四时,其法明而易准,乃命羲、和,使敬顺天时。历,以象日月星辰之行次。《疏》云:"递中之星,日月所会之辰,定四时节候,以班随时之政,授人时也。”又分命羲、和二氏:仲叔各主一时。分命羲仲居东方之官,主春时之政。嵎夷,东方之名。东方,阳之所生出,岁所起也,故云暘谷。主敬道出日之政,犹春气之生,举岁首之事,平均次序,东作耕播之事。又察昼夜之中,鸟宿之见,以正仲春之候,使无差天时。当是时,民析散处田野耕作,鸟兽则交接孕育。上方察正其时,举其时政,又言民物皆随天时而然也。

羲氏主二时,又重命羲叔居南方之官,主夏时之政教。孔云:“讹,化也。”《释文》言,平序南方化育之事,凡顺夏时所施政教也。“厥民因”,谓春时播种在田,民因就居于野,收敛而后耕播也。

“寅饯纳日。”西,日入之方。秋,收成之时。敬随时变,终岁之事。夷,平也。秋稼将熟,岁功将毕,民获卒岁之食,心力平夷安舒也。毨,泽好也。

北方曰朔方者,朔,初也,阳生于子,谓阳初始生之方也。幽都,幽阴之处也。上云“朔方”,止言北方也:故须复云“曰幽都”。居北方之官,主顺隆阴之候,布冬时之政也。平,均也。在察也。平察终卒而反始所当更易之事也。冬,一岁之事既终,则平察改岁当更之事也。既成今岁之终,又虑来岁之始。如彼北方,终其阴而复始其阳,故云朔易。或以为朔,初也,平在其来岁初始变易之事耳,如此则不能包,是其冬为岁之初也。或又以为来岁更易之事,自是春官所职,此亦不然。古者功作之事,皆于冬月间隙之际,如修完室庐墙垣之类,非今岁之用,皆为来岁计耳。皆是一岁之事既终,则复虑其始也。若蓄种实,修耒耜,备器用,不可俟来春农事既兴,而春官遽为之也。

咨,《释诂》云:嗟也,告与语之辞。

“以闰月定四时成岁”,其法至尧而精密详具,故举其法以敕羲、和使职之。古之时分职,主察天运以正四时,遂居其方之官,主其时之政。在尧谓之四岳,于周乃卿之任,统天下之治者也。后世学其法者,不知其道,故以星历为工技之事,而与政分矣。

“允厘百工,庶绩咸熙。”自“乃命羲、和”以下,言尧设官分职,立正纲纪,以成天下之务。首举其大者,是察天道,正四时,顺时行政,使人遂其生养之道,此大本也。万事无不本于此。天下之事无不顺天时法阴阳者,律度量衡皆出于此,故首举而详载之。其他庶事,无不备言,故统云“允厘百工”,言百工之职各分命之也。各授其任,使行其治,是信使治也。允厘,信治也。百工各信治其职,故庶工皆和。史载尧治天下之事,尽于此矣。“庶绩咸熙”,治之成也。自“放勋”至“格于上下”,尧之德也。自“克明俊德”至“于变时雍”,尧治天下之道也。自“乃命羲和”至“庶绩咸熙”,尧立治之法也。自“帝曰畴咨”以下至篇终,言尧之圣明能知人也。

“帝曰畴咨若时登庸。”咨嗟,告与语之发辞。问:谁乎能顺于是者?将登庸之。顺是,谓顺我之治也。辞不与前相连。此尧老将逊帝位,博求贤圣之意。故放齐对以“胤子朱启明”。朱本不害,故云明发而明通矣。又访问:谁能若顺我事?此又别一时求人之事也。“方鸠僝功”,言方集其功。“静言庸违”:王介甫云静则能言,用则违其言。“象恭滔天”言其外貌恭而中心怀藏奸伪,滔天莫测。○****乎,平漫之状;“怀山襄陵”,故****然也。

吁,疑叹之辞。方,不顺也。命,正理也。谓其不循顺正理,而毁圮族类,倾陷忌克之人也。“汝能庸命逊朕位”,汝能用命,由正理也,其顺行帝位之事。

“明明扬侧陋”,使显扬侧陋之贤。

四岳,尧之辅臣,固贤者也。尧将禅帝位,固宜先四岳,不能当,复使之明扬在下之可当者,宜其得圣人也。后世多疑以为岳可授,则盍授之?不可授,则何命之也?夫将以天下之公器授人,尧其宜独为之乎?故先命之大臣百官,以至天下,有圣过于己者,必见推矣。递相推让,卒当得最贤者矣。事之次序,理自当然。

“瞽子父顽。”岳曰:所谓瞽叟之子也,其父顽,母嚚,象傲。烝,进也。《释诂》云:烝烝,勉益渐进之义。其愚恶难化,故渐益进之使治,不至于奸凶之罪。自“帝曰畴咨若时登庸”以下,载帝尧求人之事,所以明其圣能知人也。亲爱之至莫如朱,知其恶而弗授;共工之能言,象恭,鲧之才智,天下之大奸佞也,能隐其恶而任其职;当朝之贤如四岳,且弗能辨而称其才,况百官诸侯下民乎?是举世莫不贤之也。尧独闻举而吁,既而共工卒以恶诛,鲧绩弗成。舜居微陋,其德始升闻,师举则俞其言,遂授之位,非大圣独见,其能然乎?其曰“我其试哉”,将试观其圣德,暴之天下也。故女之以二女,命之尊位,使之慎徽五典,时叙百揆,固非未能信而试之也。

或曰:共工、鲧之徒,尧既知其恶矣,何不去也?曰:彼所谓大奸者,知恶之不可行也,则能隐其恶,立尧之朝,以助尧之治,何因而去之也?及将举而进之,则尧知其不可,盖用过其分则其恶必见。如王莽、司马懿,若使终身居卿大夫之位,必不起篡逆之谋,而终身为才能之臣矣。鲧居尧朝,虽藏方命圮族之心,饰善以取容,故举朝莫知其恶,是其恶未尝行也;及居治水之任,则其恶自显矣。盖治水,天下之大任也,非具至公之心,能舍己从人,尽天下之议,则不能成其功。岂方命圮族者所能乎?故其恶显,而舜得以诛之矣。共工、驩兜之徒,皆凶恶之人也。及舜登庸之始,侧陋之人顾居其上,又将使之臣之,此凶乱之人所以不能堪也,故其恶显,而舜得以诛之。如管、蔡在武王之世,何由作乱?当成王少,周公摄政,乘其事会,有以发其凶慝之心也。

或曰:尧知鲧不可大任,何为使之?曰:舜、禹未显。舜登庸时,始三十矣,禹幼可知。当时之人,才智无出其右者,是以四岳举之也。虽九年而功不成,然其所治,固非他人所及也。惟其功有叙,故其自任益强,咈戾圮类益甚,公议隔而人心离矣,是以恶益显而功卒不可成也,故诛之。当其大臣举之,天下贤之,又其才力实过于人,尧安得不任也?若其时朝廷大臣才智有过鲧者,则尧亦不任之矣。

舜典

《舜典》,夏时所作。篇末载舜死,夏时所作可知。故史为追纪之辞,与《尧典》同。

虞舜侧微,侧陋微贱。“重华协于帝”,盛德光华,与尧相袭,协宜于帝位,言以圣继圣,宜于天下也,故云“重华协于帝”。此句总言舜事,曰若考古之帝舜,重华协于帝。自“濬哲文明”以下,重叙其德也。如《尧典》统言“钦明文思安安”已,复云“允恭克让”以下事,重叙其德也。

“濬、哲、文、明,温、恭、允、塞”,八事。濬,渊弘。哲,睿智。文,文章。明,聪明。温,粹和。恭,恭敬。允,信当(去声)。塞,充实。八者以形容其圣德。凡称圣人,取其德美之焕发者而称之,系其人所取,不必同也。如称尧则曰“钦明文思安安”,称仲尼则曰“温良恭俭让”,要之皆圣人之德美,称之足以见其圣人耳。譬夫言玉之美者,或美其色之温润,或称其声之清越,或取其坚贞,或美其精粹,要之举一则足以知其宝矣。随人之所称,足以见其美则可也。

“玄德升闻。”玄,幽远之称。穹玄是也。舜潜德幽远之中,又其德深远,故云玄德也。

“慎徽五典,五典克从。”尧既命之以位,而舜敬美其五常之教。五典谓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也。五者人伦也,言长幼则兄弟尊卑备矣,言朋友则乡党宾客备矣。孔氏谓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乌能尽人伦哉·夫妇人伦之本,夫妇正而后父子亲,而遗之可乎?孟子云:“尧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五者人伦大典,岂舜有以易之乎?五典克从,则左氏所谓无违教也。

“纳于百揆”,谓进置之于揆度百事之任,而其所揆裁处也。皆时叙。顺成也

“宾于四门,四门穆穆。”宾,礼接也。门,内外之限也。京师为内,则四方皆外也;中国为内,则夷狄为外也。穆穆,和正之貌。舜礼待四方,而诸侯协和,四夷怀来,皆从其绥化也。

“纳于大麓,烈风雷雨弗迷。”进置之大麓之任,谓总领庶政也。麓,山阜,草木百物所聚也,训犹聚也,故孔子云录也。(录亦总聚之义。)前云“纳于百揆”,又云“纳于大麓”,何也?曰:百揆,揆度良事谋议之任也。大麓,总录庶政、统领百职事之任也。非是历迁数职也,各举其事言耳。云使之敬美五典则克从,使之揆事则时叙,使之宾怀四方则穆穆,使之总庶政则阴阳和。或曰:《序》云历试诸难,安知非居数职也?曰:谓历试如上诸难事耳,非历居数官也。尧得舜则置之上位,自五典而下,皆非一司之事也。大麓者,总录庶政之称,故极其全功而言,不可止举一事也。

庶绩咸熙,黎民雍和,阴阳顺序,风雨时若,无烈风雷雨之愆错逆乱也。或曰:不止言风雨弗迷,而云烈风,何也?既曰烈风矣,又曰弗迷,辞似不顺。曰:谓无烈风雷雨之迷错也。风,无时之物,故必言烈,乃见迷。若雷雨必顺时,若当喝而降,冬发夏不震,则不必迅暴然后为迷,所以独风言烈也。

“询事考言,乃言底可绩。”询谋汝所行之事,以考汝之前言,皆可致功实也。闻其言,则尧知其圣矣;见于事,至于三年,而后天下知其圣也。

“在璿巩玉衡以齐七政。”在,察也。既受终,则察七政之度不愆忒否,以观天意,盖圣人钦若昊天之道也。天意既顺,于是遂类上帝,禋六宗,望山川,遍群神,告其受命摄治也。六宗,二昭三穆也。先已受终文祖矣,故止里六庙也,尧之六庙。或曰:舜既受终,始占天意,何也?如七政有愆,则如之何?曰:未受终,则天意何缘而有顺逆?理必受而后有察也。如其有变,则天时不顺,逊避而已,何疑焉?人苟诚焉,则感于天地,通于神明,岂有二圣授受之际,而有天意不顺者乎?注云:或以为既受终,则钦若昊天,乃所当先,故考齐七政,非谓察己之意合天否也。此则不然。自尧之钦若命官,乃舜纳于大麓,其见之政久矣,既受命而君,固宜察天意也。

“肆类于上帝。”肆,遂也,犹后之属文者言于是也。

自“上日受终”,而类上帝,禋六宗,至遍群神,辑敛五瑞,徵五等诸侯也;至月终则四方诸侯至矣,远近不同,来有先后,故日日见之,不如他朝会之同期于一日也。盖欲以少接之,则得尽其询,察礼意也;既见,则颁还其瑞玉。自“岁二月”以下,言巡狩之事,非是当年二月便往,亦非一岁之中,遍历五岳也。所至协正时日,同其度量,正五等诸侯之秩序,制度之等差,是修五礼也。五等之制,古有之矣,防其乱,故巡狩所至,必修明也。正其五等制度,并其君臣所执珪幣,皆使合礼也。

“如五器卒乃复”者,诸侯尊而贽重,故已觐则复还其玉,余则否,所以礼答列辟也。五器即五瑞,以其物言则玉,以其宝言则瑞,以成形言则器。

“归格于艺祖,用特。”归格,告至于祖庙也,此记礼也。止言祖庙举尊耳,实皆告也。如告朔太庙,亦不止告祖也。四时之祭,则各有牲。如告朔、告至之类,非祭也,共用一牲而已,故云用特。若受终而禋,则是祭也。虽古礼不可详知,恐荐新之类,亦止就庙耳。惟时祭设主,则各就其室,非祭不必设主也。

每五载一巡狩,则一方之诸侯朝于岳下,故云“四朝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巡狩,非能遍至诸国也,至方岳,则觐见一方之君,使各进陈其为治之说,其言之善者则从之,而明考其功,有其功则赐车服以旌其功也。注曰:民功曰庸,其言善则考而襃之,其言不善则固有以告饬之矣。

“肇十有二州。”上古九州,治水之后,禹别正其九州之封界,舜始分为十二州,在洪水既平之后。此历叙舜事,故肇十二州在四罪之前,言殛鲧在说用刑之中,非是先分十二州而后殛鲧也。《禹贡》云别九州者,洪水治平而定九州之域,在后始分十二州。

“封十有二山。”《孔传》云:封,大也。必非以人力增大其山使大也,盖表其山为一州之镇耳。

“象以典刑”,象罪之轻重,立为常刑。“鞭作官刑”,治官之刑也,小过不用正刑。“朴作教刑”,凡教皆用,不必指在学校。“流宥五刑”,情之有宜矜贷,则流于远以宽宥其刑。五刑分其远近。“眚灾肆赦,怙终贼刑。”眚,过也,谓过失入于罪者。灾,害也,谓非人所致而至者。肆,缓也,今语有纵肆宽缓之义。赦,除释之也。誉者肆之,灾者赦之也。虽罪非固犯,失由于人,故必致法,矜其情而缓之耳。灾非由人,宜加恤也,故直赦之。怙恃其恶,与终固其非者,凶恶之民也,故残害之以刑,使不得为人害也,是贼刑也。上云皆舜之制刑立法如此。“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史官既载舜制刑之法,而重明舜意云:舜之于刑,钦哉!钦哉!惟刑之为忧恤哉!言其敬慎哀矜之至也。注云:说者皆以为舜语,非也。

“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史官载述舜之制刑,因叙其所用刑也。四罪盖肇十有二州之前。大抵流放统谓之流,故曰“流宥五刑”,而于流之中有轻重之称。流者,去远之也,如水流去,放者,屏斥之,窜者,投置之,以罪之轻重、地之善恶远迩为差。殛则诛死之也。四者,自轻及重而言。殛鲧必于羽山者,非时適在彼,则恶之彰著,或败功害事于彼耳。

“百姓如丧考妣。”百姓,庶民也。言庶民,则君子可知矣。正月元日,舜格于文祖,三年丧毕,而朝廷公卿天下诸侯皆请舜正位,故复至文祖之庙,以告见焉。孟子云其避丹朱之事,盖丧毕而不自有之,畏避也。朝廷诸侯请之,是天下从之也。推其事而言耳,故史官不载其事。或曰:舜往避于南河之南,迹之显者,《书》不云,何也?曰:《书》之纪事,不如后史之繁悉也。若五载一巡狩,则舜之在位,其所往多矣,皆不记也。

改正武成

武王伐殷,往归兽,识其政事,作《武成》。武成:惟一月壬辰,旁死魄,越翼日癸巳,王朝步自周,于征伐商,底商之罪,告于皇天后土,所过名山大川,曰:惟有道曾孙周王发,将有大正于商。今商王受无道,暴殄天物,害虐烝民,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予小子既获仁人,敢祗承上帝,以遏乱略。华夏蛮貊,罔不率俾,恭天成命。惟尔有神,尚克相予,以济兆民,无作神羞!既戊午,师逾孟津;癸亥,陈于商郊,俟天休命。甲子昧爽,受率其旅若林,会于牧野,罔有敌于我师,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血流漂忤。一戎衣,天下大定,释箕子囚,封比干墓,式商容闾,散鹿台之财,发钜桥之粟,大赍于四海,而万姓悦服。厥四月哉生明,王来自商至于丰,乃偃武修文,归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示天下弗服。丁未,祀于周庙,邦甸侯卫骏奔走,执豆笾。越三日庚戌,柴望,大告武成。既生魄,庶邦冢君暨百工,受命于周。王若曰:呜呼群后!惟先王建邦启土,公刘克笃前烈,至于大王,肇基王迹,王季其勤王家,我文考文王,克成厥勋,诞膺天命,以抚方夏,大邦畏其力,小邦怀其德,惟九年大统未集,予小子其承厥志,肆予东征,绥厥士女。惟其士女,箧厥玄黄,昭我周王,天休震动,用附我大邑周,乃反商政。政由旧:列爵惟五,分土惟三,建官惟贤,位事惟能,重民五教。惟食丧祭,惇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