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二章(1 / 1)

骤雨初歇,尽管时令已是秋天,这个礼拜六的下午却明媚灿烂,蕴含着蓬勃的朝气,一切美好事物都占了上风。汽车驶过夏日大街,只扬起些许轻尘,汽油味很快被吹散,树木的芬芳次第登场,一会儿是湿漉漉的桦树的气息,一会儿是松树的清香。毕比先生倚在他那教区住宅的大门上,悠闲地享受着生活的惬意。弗雷迪靠在他近旁,抽着一支挂链烟斗。

“我们去打搅一下对门这些新来的如何?”

“嗯。”

“他们说不定能逗你乐一乐呢。”

弗雷迪从来没有被同胞逗乐过,所以他表示,新来的毕竟刚刚搬进来,没准儿人家正觉得忙不开呢,诸如此类。

“我说的就是去打搅他们嘛。”毕比先生说,“他们是值得打搅的。”他拔掉门闩,沿着三角形的草地,慢悠悠地走到茜茜别墅。“人呢?”他喊了一嗓子,叫声从敞开的门口传进去,里面那一片狼藉清晰可见。

一个低沉的声音回应道:“在呢。”

“我带了人来看望你们呢。”

“这就下来了。”

过道被一个衣橱堵着,搬运工没能把它搬到楼上去。毕比先生绕过它,费了好些力气才慢慢挤进去,只见客厅塞满了书籍。

“这些人很爱看书吗?”弗雷迪悄声问,“他们是那样的人吗?”

“我认为,他们懂得如何读书——这可是罕见的本事。瞧瞧他们都有些什么书?拜伦,我就知道。《西罗普郡少年》,压根儿没听说过。《众生之路》[15],闻所未闻。吉本[16],了不起![17]乔治这小伙子还看德国人的书呢,嗯——嗯——叔本华、尼采……我们可以一路数下去。好吧,汉尼却奇,我看你们这一代人,读起书来很有自己的一套。”

“毕比先生,快瞧瞧那个。”弗雷迪骇然道。

在那个衣橱的檐口,漆着一句铭文:“所有需要新衣服的事业都很可疑。”[18]一看就不是漆匠干的活儿。

“知道啦,很有趣,是不是?我喜欢那句话,肯定是老先生刷上去的。”

“他可真古怪啊!”

“想必你也同意我的看法吧?”

然而弗雷迪毕竟是他妈妈养大的,所以他觉得,人就不该糟践家具。

“看这些画!”牧师在屋子里匆匆转悠着,继续说,“乔托的作品——他们在佛罗伦萨买的,我敢肯定。”

“跟露西买的一样[19]。”

“噢,对了,汉尼却奇小姐喜欢伦敦吗?”

“她昨天回来了。”

“估计她玩得很开心吧?”

“没错,非常开心。”弗雷迪说着,拿起一本书,“她跟塞西尔比以前亲密多了。”

“真是好消息。”

“我以前没那么傻就好了,毕比先生。”

毕比没接这话茬儿。

“我妈妈觉得,露西原先差不多跟我一样傻,可是很快就会大不一样了。她会读各种各样的书。”

“你也会啊。”

“我只会读医学书,可不是那种看完以后还能作为谈资的书。塞西尔在教露西学意大利语了,他还说,她的钢琴弹得特别好,里面有各种我们都没听出来的情绪呢。塞西尔说——”

“这些人究竟在楼上干吗呢?爱默生——我看我们还是改天来好了。”

乔治跑下楼来,一声不吭地推着他们进了房间。

“我来介绍一下汉尼却奇先生,他是我们的邻居。”

这时候,弗雷迪猛地冒出一句毛头小子才说得出来的惊人之语。他可能是出于腼腆,也可能是想表示友好,要不然,他可能是觉得乔治的脸该洗一下。不管怎么说吧,他是这么招呼人家的:“你好吗?一起游个泳呗。”

“噢,行吧。”乔治的神情纹丝不动。

毕比先生却乐坏了。

“‘你好吗?你好吗?一起游个泳呗。’”他轻声笑道,“我听见过的寒暄,要数这话最有趣了。不过,恐怕这话在男人之间才合适。若是一位女士,被第三位女士介绍给第二位女士之后,用‘你好吗?一起游个泳呗’打招呼,你能想象那场面吗?可你们还要跟我大谈男女平等呢。”

“我跟你说,男女就应该平等。”爱默生先生说,他正在从楼梯上慢慢往下挪动,“下午好啊,毕比先生。我跟你说,男女两性应当志同道合,乔治也是这么想的。”

“难道我们应该把女性提升到同等地位?”牧师质问。

“这不是有伊甸园嘛。”爱默生先生往下走着,继续说,“你们把它丢到历史的烟尘里,其实它还没有出现呢。我们只有不再厌弃自己的肉体时才进得去。”

毕比先生不承认把伊甸园丢到过任何地方。

“在这方面——不是说别的啊,我们男人是领先了,我们对肉体的厌弃可没到女人那种程度。不过,只有等到男女两性成了朋友,我们才进得了伊甸园。”[20]

“我说,还游不游泳了?”弗雷迪嘀咕道。他是被这一大坨向他紧逼过来的哲学给唬住了。

“我以前是相信回归自然之道的。可是我们就没亲近过自然,又怎么能回归呢?现在我倒认为,我们必须去发现自然。我们已经取得了诸般成就,应该返璞归真了,那可是我们的传统啊。”

“我来介绍一下汉尼却奇先生吧。您应该记得他姐姐,当时在佛罗伦萨见过的。”

“你好吗?很高兴见到你,也很高兴你带乔治去游泳。听说你姐姐要结婚了,这真是喜事。婚姻是责任,她肯定会幸福的,因为我们也认识韦斯先生,他这人特别好。他在国家美术馆邂逅我们,接着就替我们安顿好了这套怡人的宅子。不过我希望我没有惹恼哈里·欧特威爵士。我接触过的自由派地主太少啦,而且,我渴望把他对狩猎法的态度,跟保守派的态度做个比较。哟,这风吹的!你们是该去游个泳。你们这乡间真的好极了,汉尼却奇。”

“好什么呀。”弗雷迪腼腆含糊地应付着,“改个日子,我可得——我是说我应当,荣幸地来拜访您。我妈这么说来着。”

“好小子,拜访?这种客套的虚话是跟谁学的啊?你祖母才需要拜访呢!听听那些松涛,你们这乡间真的是好极啦。”

毕比先生赶来救场了。

“爱默生先生,他会来拜访您的,我也会。您或您的儿子,则要在不超过十天的时间内回访我们。估计您清楚十日往还的礼数[21]吧。我昨天帮您给楼梯打孔装栏杆,是不算正经拜访的,今天下午他们一起游泳也不能算。”

“行吧。去游泳啊,乔治,你们干吗还说个没完呢?带他们回来吃下午茶吧,也捎点牛奶、蛋糕和蜂蜜回来。换个环境对你的健康有好处。——乔治上班一直都非常辛苦,我可不信他身体还是好好的。”

乔治点了点头。他满身灰尘,神色灰暗,身上散发着刚搬过家具的人特有的气味。

“你是不是真心想去游泳啊?”弗雷迪问道,“那就是个水塘,你不知道吧。说不定你都习惯了在更好的地方游泳呢。”

“真去——我都说‘行’了。”

毕比先生觉得有义务帮帮他的小朋友,便领头走出房子,走进松林里。那感觉太舒服了!他们走了一小会儿,耳边还能听见老爱默生先生的声音,说着祝愿和哲学之类的话。那声音消失了,他们只能听见阵阵和风吹拂着欧洲蕨和树木。

这次直指池塘的伟大远征看样子要砸了,两个同伴谁都不肯吭声。毕比先生自然是憋得住话的人,却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只好唠叨起来。他谈起了佛罗伦萨,乔治脸色凝重,听得还挺认真,只用一些轻微却坚定的手势来表达同意或异议。他那些手势看起来扑朔迷离,就像他们头顶上的树梢那婆娑的姿态一样。

“你们居然遇到了韦斯先生,可真是巧啊!你当时意识到没有,来这里以后,你会碰到贝托里尼旅馆的所有旅客?”

“我可没想到,是拉维西小姐告诉我的。”

“我年轻的时候,一直打算写一部叫作《辑巧录》的书呢。”

毫无反应。

“话虽这样说,巧合其实比我们以为的要少得多。比如说,你们现在在这里,也不完全是巧合,仔细想想就明白了。”

乔治开始说话了,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就是巧合,我已经仔细想过了。这就是命,一切都是命。我们被命运撮合到一起,又被命运强行分开——被撮合,被分开。十二阵风裹挟着我们——我们身不由己——”

“你根本就没想明白嘛。”牧师责备道,“我来给你一点有益的忠告吧,爱默生,什么也别往命运身上推。别说什么‘我没干过这个’,因为你真的干了,十有八九是这样。喏,我来问你,你第一次遇到汉尼却奇小姐和我本人是在哪儿?”

“意大利。”

“韦斯先生就要跟汉尼却奇小姐成亲了,你又是在哪儿遇到他的?”

“国家美术馆。”

“在那里参观意大利的艺术。我说得没错吧,而你还要胡扯什么巧合啊、命运啊之类的。你自然而然地寻找跟意大利有关的事物,我们和我们的朋友们也是这样。这就无限地缩小了范围,我们就在这个范围里重逢了。”

“我来到这里就是我的命。”乔治固执地说,“不过你可以称之为意大利,要是这样能让你觉得好受一点的话。”

话题变得这么沉重,毕比先生不想讨论下去,赶紧想办法抽身。不过他对年轻人总是特别包容的,再说他也不想冷落了乔治。

“所以为了这件事,加上其他原因,我的《辑巧录》还是得写出来。”

沉默。

他想圆满地结束这番话,便补充道:“你们搬到这里来,我们都非常高兴。”

沉默。

“到了!”弗雷迪叫道。

“啊,太好了!”毕比先生惊喜地应了一声,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里面就是那个水塘,它要是大些就好了。”弗雷迪过意不去地加了一句。

他们顺着一道铺满松针的滑溜溜的斜坡爬到头,只见水塘就在那里,镶嵌在它那个小小的绿色草坡上——就这么一方水塘,却也大到容得下人类的身躯,水清得倒映出了头顶上碧蓝的天空。因为大雨的缘故,水面上涨,淹住了环绕着水塘的草地,让它看起来就像一条美丽的翠绿小径,**着众人的双脚往正中的池子里去。

“跟一般的水塘比起来,它就是特别棒的了。”毕比先生说,“这样好的一个水塘,还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呢。”

乔治找一块干爽的地面坐下,闷着头解皮靴的带子。

“那一簇簇的柳兰开得多热闹啊,我对结籽期的柳兰[22]喜欢极了。这一种香喷喷的植物叫什么名字?”

谁也不知道,要不就是谁也不在乎。

“看这些剧烈的植被变化——这一小片是海绵一样的水生植物,长在它两旁的却都是要么非常坚韧,要么一折就断——欧石楠、欧洲蕨、越橘、松树。真是可爱,真是迷人啊。”

“毕比先生,您不来游泳吗?”弗雷迪直接扒光衣服,冲他喊道。

毕比先生不想游。

“水里多爽啊!”弗雷迪大喊一声,跳了下去。

“水也就是水而已。”乔治咕哝道。他先用水把头发打湿——明摆着没当回事,这才跟着弗雷迪走进那一池绝妙的清水里,无动于衷得就好像他是一尊雕像,而那水塘则是一桶肥皂水。他运用自己的肌肉是因为不可避免,他来清洗自己的身体也是因为不可避免。毕比先生盯着他们看,也注视着在他们头顶上丝丝缕缕随风飘浮的柳兰种子。

“噗——噗——噗——”弗雷迪嘴里吐着水,往两边分别划了两下,然后就被不知道是芦苇还是烂泥的东西给缠住了。

“值得吗?”另一个小伙子问。他站在被水淹的池边草地上,就像米开朗琪罗创造的人物似的。

土坡忽然塌了,于是,没等他权衡清楚值不值得的问题,他就掉入了那一池水中。

“呼——噗!我刚吞了只蝌蚪,毕比先生,这水太爽了,这水简直就爽上天了。”

“水还凑合。”乔治从落水的地方重新冒出来,结结巴巴吐出这几个字,就不由自主地对着太阳往外喷水。

“水里真爽啊,毕比先生,来游泳嘛。”

“噗——呕!”乔治还在吐水。

毕比先生身上有些发热,而且他只要有可能,总是肯顺着别人的。他四下打量一眼,没发现另外的教区居民,只有一株株松树,它们从四面八方拔地而起,在蓝天的映衬下彼此点头致意。这一切多么美好啊!汽车和乡间主任牧师的世界以一种无与伦比的方式远离了。泉水、天空、常绿的植物、和煦的风——这些事物,连更替的季节都无法影响到它们,肯定也处在人类侵扰不到的地方吧?

“我索性也来洗洗得了。”毕比先生说,很快他的衣物就在草地上形成了第三个小堆,随即他也亲身感受到了这水有多么让人爽快。

塘中的水原本寻常,水量也不算太多,正如弗雷迪说的那样,它给人的感觉就是在沙拉里游泳。三名绅士泡在这齐胸深的水洼里滚来滚去,就像《诸神的黄昏》中的水仙女[23]似的。然而要么是因为雨水带来了蓬勃的朝气,要么是因为太阳洒落了澎湃的热力,要么是因为其中两名绅士年纪血气方刚而另一位兴头正旺——不知怎么搞的,一种奇特的变化支配了他们,让他们忘记了意大利啊、植物学啊、命运啊之类的。他们开始打起水仗来了。毕比先生和弗雷迪互相往对方身上泼,又往乔治身上泼,却不免有点承顺颜色的意思。他一声不吭:他们便担心怕是已经把他给惹怒了。紧接着,他身上所有的青春活力都爆发了。他笑起来,朝他们猛扑过去,往他们身上泼水,躲开他们的攻击,踢他们,把烂泥往他们身上扔,结果把他们都从水塘里赶了出去。

“正好我们来比一比,看谁跑得快呗。”弗雷迪喊道。于是他们在阳光下比试起来,乔治抄了近道,却弄脏了小腿,只好再去洗一次。然后毕比先生同意了参加赛跑——这可真是令人难忘的一幕呀。

他们跑来跑去好把身体吹干,他们下水游泳好让身体凉爽起来,他们在柳兰和欧洲蕨中钻来钻去扮演印第安人,他们跳到水里去把身体洗干净。然而那三小堆衣物一直毫不起眼地盘踞在草地上,分明是在说:“别搞错了,我们才是最要紧的呢。没有我们,什么事都开展不了。一切的肉身最终都会来求助于我们的。”

“达阵了!达阵了!”弗雷迪大喊着,一把抓起乔治的那堆衣服,把它们摆在一根假想的球门柱边上。

“足球[24]规则。”乔治回敬一句,飞起一脚,把弗雷迪那堆衣服踢得散落满地。

“射门!”

“射门!”

“传球!”

“当心我的表!”毕比先生喊道。

各种衣物四处乱飞。

“当心我的帽子!行了,弗雷迪,踢两下得了。好了,穿衣服吧。不许再踢了,嘿!”

然而那两个年轻人都玩疯了。他们轻快地掠进树林里,弗雷迪腋下夹着一件牧师穿的西装马甲,乔治把一顶宽边呢帽扣在湿漉漉的头发上。

“到此为止了!”毕比先生想起这毕竟是在他自己的教区,连忙大吼。随即他的声音都变了,就像每一株松树都是一位乡间主任牧师似的。“嗨,当心!我都看见有人来了,你们这两个家伙!”

仍然是你一声我一声地大喊大叫,仍然在星星点点地扔着各种衣物的地面上,绕更大的圈子你追我赶地疯跑。

“嗨!嗨!女士们来了!”

不管乔治还是弗雷迪,都不是真正的文雅人。此外,他们没听见毕比先生最后一句警告,不然他们肯定已经避开汉尼却奇太太、塞西尔和露西了,这三人正顺着这条路去拜访老巴特沃斯太太呢。弗雷迪唬得把西装马甲往他们跟前一扔,一头冲进一丛欧洲蕨。乔治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大喊大叫,此时掉头就跑,飞一般地沿着小路往水塘边掠去,脑袋上还戴着毕比先生的帽子。

“我的天!”汉尼却奇太太惊叫道,“那些倒霉蛋到底是谁啊?哎呀呀,孩子们,别看这儿!连可怜的毕比先生也有份儿!究竟发生什么事啦?”

“赶紧往这边走吧。”塞西尔吩咐道。他始终都认为,他必须给妇女引领方向,虽然不知道领到哪里去;而且必须保护她们,尽管他也不知道要防止什么样的伤害。眼下他就领着母女俩,直奔一丛欧洲蕨而去,弗雷迪就坐着躲在里面。

“哎呀,可怜的毕比先生!我们扔在路上没管的是他的西装马甲吗?塞西尔,毕比先生的西装马甲——”

“跟我们没关系。”塞西尔粗鲁地打断她,随即瞟了一眼露西。只见她用遮阳伞把自己整个儿挡住了,显然觉得“有关系”。

“估计毕比先生又跳回水塘里去啦。”

“往这边走啊,拜托,汉尼却奇太太,这边。”

她们紧跟着他走上水塘边的斜坡,显出一副绷着脸却又若无其事的表情,对女士们来说,遇到诸如此类的情况,这样的表情是得体的。

“唔,我是真没辙了。”一个声音就在前面说道,接着弗雷迪那长着雀斑的脸和雪白的肩膀从欧洲蕨的枝叶间冒了出来,“我总不能让你们从我身上踩过去,对吧?”

“老天爷啊,亲爱的,闹半天是你啊!你办的这叫什么糟心事啊!家里冷热水都装好了的,你就不能待在家舒舒服服地洗个澡?”

“妈,你听我说啊,一个大小伙子他总得洗澡,洗完了他也还得晒干,而且要是另一个大小伙子——”

“亲爱的,什么也别说了,你跟往常一样总是对的,可是你现在这样子还跟我顶什么嘴啊。到这儿来吧,露西。”她们转过身,“哎呀,看——别往那儿看!唉,可怜的毕比先生!怎么又这么倒霉啊——”

因为毕比先生正在从水塘里爬出来,那水面上真真切切地漂着各种亵衣亵裤。就在此时,乔治,那个厌世的乔治,冲着弗雷迪嚷嚷他钓到了一条鱼。

“我嘛,我可都吞下去一条啦。”躲在欧洲蕨丛中的小子回答道,“我活吞了一条蝌蚪呢,它刚才在我的肚子里扭来扭去的。我就要死了——爱默生你这个讨厌鬼,凡是我喜欢做的事你都要跟我争。”

“小点声,好孩子。”汉尼却奇太太发现要继续装作震惊是不可能的了,索性道,“一定要记得先把身上的水完全擦干了啊,感冒着凉都是因为没有全擦干引起的。”

“妈妈,赶紧走吧。”露西说,“唉,看在上帝的份儿上,赶紧走啦。”

“你们好啊!”乔治喊了一声,两位女士只好再一次停下来。

他竟把自己当成衣冠整齐的人了。明明是光着脚丫子,袒胸露乳的,映衬着幽暗的树林,他看起来却是神采飞扬而又潇洒可喜,就这样兴冲冲地对她喊道:“你好啊,汉尼却奇小姐!你好!”

“鞠个躬吧,露西。最好鞠个躬。这人究竟是谁啊?我先鞠个躬再说了。”

汉尼却奇小姐鞠了一躬。

当天晚上外加整整一夜,塘里的水流走了不少。到了第二天,水塘缩回到原来的大小,失去了先前的炫目光彩。它曾是一场对肉体本性和松懈意志的召唤,是一份转瞬即逝却影响长存的赐福,是一次神迹,是一段魔咒,也是一只临时的圣杯,让他们倾注并畅饮了青春的**。